我和行素在一家小酒吧见面，酒吧的灯光昏暗得近似暧昧，但她就这样安详地端坐在幽僻的角落，点一支MORE，轻缓地吐出一片迷惘的烟雾，然后很认真地看着那些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消散，仿佛是在告别生命中的一幕幕红尘往事。她像个老人，仿佛这世界她已来过千百回。
行素说：“最初抽烟是为了青林，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把青林作为我抽烟的借口，久而久之，抽烟便成为了我一种习惯，甚至是依托，在我寂寞时的依托。”行素的声音略带沙哑，很性感的声音。
我抽的第一支烟是在上大学时，当时我很迷恋一个比我高一届的男生。他叫青林，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会写一手漂亮的文章，特别是诗，短小却又耐人寻味。他在校报上刊登的每篇文章我都会用心的剪下来，收藏在一本带锁的笔记本内，对于当时清贫并乏味的大学生活，收藏青林的文章就是我唯一的娱乐，也是我的秘密。虽然许多人都在传闻他有许多女朋友，但我却一如既往地迷恋他，那年我十八岁。
虽然在校园内会经常遇到青林，但我从未跟青林说过一句话，或许是少女的羞涩，也或许是因为当时他身边的女生太多，我只是在与他擦身而过之际贪婪的吸一口气，想把他身上的味道留住，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道，极其好闻。
和青林的第一次接触是同学过生日，那天他也在，饭后他提议去酒吧，虽然在那以前我从未踏入过酒吧，但为了他我还是去了。在酒吧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和同学划拳喝酒，那天他划拳一直输，喝了不少酒，到最后实在喝不下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他喝得那么难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他再一次端起酒杯时，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青林看了我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啊，犹如一颗石子投入了我的心湖，泛起阵阵波涛。
那天我喝了许多酒，最后我跟着他去了他在校外的出租屋，一夜之间，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我躺在他身边，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阅读他的相貌，生怕自己以后会忘了他那张忧郁俊秀的脸。那时候我是多么想一辈子都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啊！
但是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曾经美丽的梦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我发生自己在他眼中其实是多么不值一文。那时他起床了，坐在沙发上。看见我醒了，他把我的衣服扔给我，并命令我快些穿衣服。我乖乖地把衣服穿上，走之前我傻傻地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来找他。他看着我，神情严肃地对我说，以后不要来找他，他很忙。然后就把门打开了。我期待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寻找他对自己留恋的痕迹。一点也没有，他的眼神依然冷漠。
我后来忍不住去他家找了他好几次，他不是不在家就是态度冷漠地叫我别纠缠他。有一次我在电话里哭着告诉他，跟他的那个夜晚是自己的第一次，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居然愤怒起来，冷酷无情地说他不管我是不是处女，一切都已经在那个夜晚结束了，我们之间只是个游戏，既玩了，就要懂得游戏规则，谁受伤害谁活该。
我真的心碎了，当晚，我一个人在街上漫不经心的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那天同学过生日的那家酒吧当苦涩的酒灌入口中时，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坐在我身边默默的抽着烟，当我哭累了时，男人递给我一支烟，不知道为何，我竟然接过了那支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从那时至今，我都没有离开过烟。当烟燃到尽头时，我闭上眼，把腥红的烟头往手臂上狠狠一按，或许是被烟呛的，也或许是皮肤灼伤时的那种痛，我的眼中有泪。 当晚我跟着男人在一家酒店开了房。
那以后我变了许多。白天在校园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上课，但一到夜里便穿上性感前卫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妖艳动人，不要命地抽烟喝酒，经常性的夜不归宿，和不同的男人发生一夜情。每一次一夜情，我都会在手臂上烫一个烟疤，久了，我手臂上的那块皮肤已经被烫得扭曲变形，显得触目惊心。
我从不对男人动情，并且只发生一夜情，坚决拒绝男人的求爱。我只想让自己沉溺于放纵中，不愿去多想什么。
因为长期性的酗酒抽烟，我的身体已渐渐地衰弱起来。纯洁、健康、幸福这样的字眼对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那时侯我没有想过什么未来，我觉得未来很遥远，很飘渺。
我的颓废生活终止于一个男人，在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如往常一样我去酒吧，那天我感冒了，整个脑子像膨胀了似的，突然间就很想唱歌，点了一首《爱你十分泪七分》，曾经关于青林的记忆便缓缓展开，我的眼泪也开始掉了下来，也许是感伤那些匆匆逝去的纯洁、健康的往昔。那天我唱得很好，酒吧里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我，他们的表情中也都因我而多了几份凝重，多了几份安宁。
唱完歌，我回到座位上，突然觉得心酸，不想在那里呆下去了，我付完帐，转身离去。走到街上，回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沉溺许久的地方，竟然一下子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当时我觉得头晕得厉害，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小姐，你的歌唱得很好，我能跟你认识一下吗？我回过头，是一个干净、斯文的男人，三十出头，很秀气的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我正准备不理他转身离去，可欲裂的头疼却袭来，我摇晃着身体快要跌倒时，他接住了我，我终于晕倒在他怀里。
后来他看着昏迷的我不知所措，便把我带回了家，他的家很整齐，甚至带着一点点清洁的味道。他让音响放一首很慢的曲子，然后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地帮我找药。
我吃完药躺在卧室的床上就睡着了。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帮我拉上被子，关上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目光清澈，没有一丝杂念。我问他现在几点了，他说已经是晚上了，我已经睡了一整天，还说他没有去上班，因为想多看我几眼。 那一刻我忍不住有种想哭的冲动，在外人面前我一直是玩世不恭的，为了掩饰我的脆弱，我抱住了他，他一阵冲动，便跟我一起倒在了床上。
在我要离开他家时，他拉住我，问我的名字，我慵散地笑着，眼睛里盛满了似是而非。他不禁微微恼怒，把他的名片塞进我的手里，恶狠狠地对我说，知道吗？你要找我！主动权虽然在你，可是我不想失去你！我笑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知道身后有他的眼睛，但是我没有回头。可是没走多远，他却从身后跑过来，抓着我的手，动情地问我会不会再找他，他说他真的在乎我。他的目光是真诚的，我相信他是真的在意我的。
当时，他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那目光让人心碎，我慌张地躲开了，仿佛是在躲避自己十八岁时同样充满期待的目光。那一年，我和他一样渴望一夜能够是永恒的，渴望人与人之间是充满眷恋的。那一年，我才十八岁，比现在的他年轻很多，也无知很多。于是，我表情冷漠地告诫他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一夜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玩不起，可以不玩，如果你还想玩，那你要懂得游戏规则。
我没有说再见就扭头走了，他的名片，我轻浮地扔下，它在眼前飘荡着，缓缓地掉在了地上，我踩了过去，心里一阵酸楚。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仍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脸的落寞，一脸的疑惑，他的眼神是迷茫的，如同十八岁的我。我忍不住还是掉下了眼泪，为他，也为那个十八岁的无知女孩。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酒吧，找了好几份家教兼职来打发夜晚的时光，虽然不再喝酒，但是我一直没有戒烟，我想，我还是忘不了青林，忘不了曾经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烟草味。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福州，因为在大学扎实的文学功底，我顺利地到了一家杂志社任编辑。或许是工作使然，我抽烟抽得更凶了，特别是晚上通宵赶稿时，都是买两包烟拆开，堆在桌上像一座小山。
我并不乏男人的追求，但我都一概拒绝。而诚焰的出现，却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与诚焰相识于同事的婚礼上，我是伴娘，他是伴郎。许多人说那天的焦点并不在新娘与新郎，而是站在他们身侧的我和诚焰。
从此以后，诚焰便通过各种途径跟我见面。最开始还会找些借口，比如说约我的同事吃饭，顺便叫上我等等，但到最后他便直接打电话给我了。而同事也极力想撮合我和诚焰，同事说，你们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你们那么配。但是我心里却有些犹豫，原因是我手臂上的烟疤。
有一次诚焰约我一起吃饭，我如平常一般赴约，但我却发现诚焰有些不对劲，似乎很紧张似的。当饭吃到一半时，诚焰才对我说，那天是他的生日，而他只想和我一起过生日。原本以为在情感方面我已心如止水，但没想到的是，却被诚焰掀起了波涛。我觉得应该跟诚焰说明些什么了，我跟他讲了我以前的生活，讲起了青林，讲起了那个改变我的男人，当我缓缓的拉起衣袖，露出那片丑陋的皮肤时，诚焰愣住了，他许久没有说话，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原来，谁也不能容忍一个有着过去的女人。转身准备离去，没想到诚焰却一把拉住我，紧紧的抱住我。
我和诚焰恋爱了，那段日子我是幸福的，原本认为我会永远这样幸福下去，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奢望的一切。
那天诚焰还在加班，我一个人在家里，刚点燃一支烟，门铃响了，我以为是诚焰回来了，便拿着烟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的是一位妇人，那位妇人和诚焰长得极其相似，我立刻明白了这位妇人就是诚焰的母亲，这一切都是我始料不及的，而诚焰的母亲看到我手臂上的烟疤时，她的眉头厌恶地皱了一下。这时刚好诚焰回来了，他的母亲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就跟着诚焰来到客厅。当我在厨房里泡茶时，我听到诚焰的母亲对诚焰说她绝不同意诚焰跟我在一起，抽烟的女人都是坏女人。诚焰则小声地跟母亲解释着什么，最后听到一阵门响，当我端着茶来到客厅时，发现只有诚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无奈地看着我。
在诚焰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便去世了，是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带大，所以他从来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虽然诚焰还是如以往一般对我温柔体贴，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压抑着。而诚焰也开始劝我戒烟，希望我戒烟后他的母亲能接纳我。我也是个固执的人，再加上多年的习惯怎能是说改就改得了的。
为了抽烟我和诚焰也开始时不时地发生争吵。有一天已近凌晨，诚焰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了，便习惯性地拿出一支烟点燃，这时诚焰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了，当他看到我手中的烟时叹了口气，那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争吵，而是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烟也点燃了一支，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害怕他会跟我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诚焰终于告诉我晚上他去相亲了，是他母亲介绍的。我不知道当时为何我那般平静，当诚焰向我提出分手时，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诚焰最后对我说：“原本我认为我会接受你的一切，包括过去，但是每当看到你抽烟时，我就会想起你的过去，我知道你抽烟是为了青林，但是我是那样爱你，为何你不肯为我改变？”关于诚焰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我想，或许是我仍忘不了青林。
和诚焰分手后，我一直孤单着一个人，陪着我的，只有烟。半年后，当同事无意间说起诚焰已经结婚时，我指间的烟也刚好燃到尽头，灼痛了我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