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5年盛夏,成都,烈日当空,骄阳如火。
青羊宫虽是名扬海内的有着悠久历史的道观,此时却人烟稀少,极为冷清,偶有人进出,多为免费进观避暑的老头儿、太婆。外面稀稀拉拉路过些行人,汗流浃背,撑着各式各样的遮阳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间或见到一、两对情侣,缠着胳膊搭着肩,向世人尽情炫耀着他们的恩爱,估计入夜时多半屁股相互远离,怕粘上那份骚热。门前两石狮旁分别趟着一公一母的两流浪狗倒老实很多,大眼瞪着小眼,伸着长长的猩红色的舌头,不停喘着粗气,却丝毫没想要舌吻的欲望。
道观对面是一排低矮的商铺,里面全是廉价的服装,几无生意可做,是以四周出奇的安静。富人当然不会前来光顾,头可断,血可流,但却丢不起那张高贵的脸;穷人忙于生计,上班的上班,找工的找工,白天哪有功夫到此一游?
商铺旁有一五层小楼,外饰红色条形瓷砖,隐约可见经年雨水剥落过的痕迹,略显破旧。上面高挂着一牌子,写着“蓉西证券有限责任公司”。
这是成都最富盛名的蓉西证券总部,虽然国有资产占大部分股份,但却管理不错,给人口碑极佳。曾几何时,这里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而今股市愁云惨淡、风雨飘零,除公司内部员工外,很少有人出入,连闲逛、稍作逗留的人也极少,似乎怕一不小心就沾上了几分霉气。
公司诺大的交易大厅里,约十来人没精打采无聊的坐着,或翻着报纸,或茫然地盯着大屏,尽皆默默无语。电脑一大片一大片没有开启,已开启的却根本无人光顾。显示器上闪着乾隆软件的图像,七彩生辉,耀眼夺目,满含嘲笑之意,不停在暗骂主人无知,白白浪费电源。
沉闷的宁静。
突然,一中年妇女站起来冲向角落“值班经理”处,猛拍了下桌子,向着蜷缩在椅子里的男子大声吼叫:“乌鸦,快醒醒!你看看桂钢股份如何?”男子轻轻“哼”了“哼”,头向旁一歪,两只小眼不知是开是阖,很快又睡了过去。睡时不停砸着嘴,颇有节奏地吞着口水。满脸浮肿,一看就知宿醉未醒。鼻上歪顶着副近视眼镜,镜片上的污渍赫然可见,估计十天半月未擦拭过。镜脚架锈迹斑斑,斜斜的粘在两只肥大的耳朵上,使男子更显面目可憎,猥琐不堪。似乎剪了个平头,但头发已长了老长,早瞧不出当初理的是圆头还是方头,形同刺猬,杂草丛生,隐隐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矮冬瓜!糟老头!死乌鸦!烂酒鬼!”妇人见男子不理,边开始动手推搡,边破口一通笑骂。男子被逼无耐,不得已缓缓的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长叹了一声,说:“李姐,怎么说话呢!第一,我不矮,只差16厘米就1米8了;第二、我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大,但不是老头,至少还得等上17年零9个月才到50;第三、提醒你多少次了,我叫吴涯,不是乌鸦。吴是吴三桂的吴,虽然那人不是什么好鸟,但谁叫他爹跟了我的姓?涯是天涯的涯,帅遍天涯无敌手的意思;第四、我不是酒鬼,是酒仙,李白那小子就我一手调教的......”李姐挥了挥手,赶快打断:“桂钢怎么样?”
吴涯打开电脑看了看桂钢的资料,说股票业绩尚可,价位一直在最底部来回徘徊,要买可以,风险不大,但大势不景气,炒股时看大势远比选个股重要,有10-20%的收益及时脱手为宜。李姐听后哈哈大笑:“本来还想建仓的,幸好没有,你说可以买的股票能买才怪!”吴涯一听,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在股民们的眼里真成乌鸦了。说来也太巧,给人讲要涨的股票多半下跌;反之,预计要跌的,短期内却往往不停向上突破。
乌鸦就乌鸦吧,吴涯不知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历经沧桑,享过超乎常人的荣华富贵,也饱受世人白眼,对这些早已满不在乎,悠悠然坐下来又欲沉沉入睡。
同事此时却走了过来,说董事长有请。吴涯听了目瞪口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看自己形象不佳、工作怠惰,想要开除自己,自己小喽罗一个,绝用不着他亲自出面。董事长接管公司不久,跟他毫无交往,以前他大儿子全权管理公司事务,也没什么往来,自己进公司时间也不长,只偶而碰过几次面,点点头的交情,难说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难道公司发生了大事?不然董事长家族企业林立,股市萧条,证券公司几无事可做,来这里能干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吴涯来不及细想,匆匆赶上楼敲响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一大姑娘,略莫26、7年纪,尺长头发,鸭蛋脸,皮肤白晰细嫩,吹弹可破,眼睛既圆且大,灵动十足,身着公司女员工统一的职业蓝色套裙,丰胸、细腰、肥臀,体态妖娆,脚穿一黑色高跟鞋,身材高挑,至少1米75开外。吴涯矮小,且距离女子较近,平眼望去,只及其淡红细薄的嘴唇,不由感到些许压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笑了一笑,不知所错,摸捏着鼻子以掩饰尴尬,这一摸不打紧,却意外嗅到几丝淡淡的茉莉花香,心里怦然一荡,脸开始一阵阵发烫。姑娘见吴涯狼狈,差点笑出声来,但似乎又厌恶吴涯肮脏、猥琐,眉头微微一皱,轻轻说了声请,然后飘飘然转身回屋。
董事长苏炳坤见吴涯到来,笑着连忙让座,然后指向姑娘介绍:“这是我大女儿,叫苏奇,奇怪的奇怪,名副其实,刁钻古怪,特别调皮捣蛋,让人很头疼。”吴涯一怔,早听说董事长大女儿美国留学,在哈弗念经济,正攻读博士学位,不曾想在这里见到,更出乎意料的是,苏炳坤身材比较瘦小,长相也差,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女儿来。苏炳坤见吴涯神色有异,眨巴了下眼睛,笑道:“你可别打歪主意,她早已名花有主,很快就要结婚了。”苏奇强颜一笑,隐隐有不悦之色。
闲叙。
一会儿,苏炳坤见时机已到,向女儿使了个眼色。苏奇咳咳两声清了下喉咙,说:“现在公司情况很糟,吴先生,你看......你看该怎么办?”吴涯点上根烟,直直的盯向苏炳坤。这老家伙,一定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否则不会这么直接了当。苏炳坤看穿了吴涯的心思,微笑着说道:“没错,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会替你保密的,连奇儿我都没跟她说起。”吴涯一听,也没觉得好奇怪,以前自己太过招摇,业内的人能认识很正常,于是不再在这上面纠缠,稍作沉思后笑问道:“该怎么办我现在不知道,但或许能想出招来,可我能有什么好处?”苏奇睁大了眼:“你还不知道我们具体找你干什么,就这么开始讨价还价?”苏炳坤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
吴涯确实知道。股市长期不振,证券公司日子越过越艰难,这本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蓉西证券原先是大公子当家,最近老头子却亲自出了山,不仅如此,还带来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公司是国有的,财产是国家的,国家是人民的,人民倒是没看见,见着的却是这一家子。很显然,他们家族已牢牢控制了公司。时日一久,公司累积了不少顽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解决这些已成当务之急。国事本是家事,于是一家人开始着了慌。先调走肇事的大公子,让其远离是非之地,老头子则自己亲自出面来打理。至于小丫头,或许是闹着玩,或许本来就有几分能耐,也跟着缠在了一起。证券公司从事金融业务,最常在钱上闹出大事,看现在这情形,多半也如此,所以只好找资金来填窟窿。以前自己纵横股市,苏炳坤既然知道,找上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从股市上作文章。
苏炳坤见吴涯眼神不停闪动,料到已猜出不少,觉得在此人面前没废话的必要,于是说道:“好处嘛,暂时我给不起。不过,你是聪明人,你觉得到时我能少了你的吗?”吴涯当然明白这种人,能办这么多不小规模的家族企业,绝不可能小肚鸡肠,这样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反到让人小瞧了,于是转口笑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完,突然开始后悔,奶奶的,太把自己当角了,蓉西证券颇具实力,什么都可能缺,但优秀的操盘手却绝对不会少,要想玩股票,纵然很看得起自己,但毕竟从无交往,了解更无从说起,能有多少信任?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想到这里,吴涯脸一红,赶紧低头喝茶。
苏炳坤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说:“你不熟悉我,可我却非常非常了解你。说来你不信,我甚至知道你每天晚上喜欢在哪里喝酒,喝多长时间。不过,我不是来让你来炒股的。”吴涯这下才真的一惊,自己除了炒股外好像再没别的本事,被股民们乌鸦叫惯了,甚至怀疑连这种本事都已经丧失。
苏炳坤向女儿努了努嘴,苏奇递给吴涯一叠资料,说:“亚纶股份是我家的企业,早戴上了ST的帽子,今年要再不能扭亏,只得摘牌。大家商量商量一下,看是否能想出一条办法来。”
吴涯很熟悉亚纶,做服装的,出名的垃圾股一只,所以只简单的翻了翻资料,随即扔向一旁,然后再不停的向两父女打量。苏奇最开始说证券公司情况很糟,目的当然是解决蓉西的问题,现在突然提起亚纶,自己从无管理公司的经验,他们不会愚蠢到来找自己去当CEO,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回到股市上来。证券公司的窟窿必须通过操作股票来解决,目标就是亚纶。
苏炳坤盯着吴涯看了好一会儿,沉声说道:“我们想扭亏亚纶,你看有没什么办法。”吴涯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来开始慢慢品尝。不让自己炒股,也不是让参与管理,那还能是什么?造虚假报表,不需要自己;散布虚假信息,自己更是无用,何况股市早过了那阶段,监管越来越严,那样做风险很大。老家伙究竟看中了自己什么?
苏奇搞不清吴涯来历,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这么大事上找上他。最初见吴涯不修边幅、獐头鼠目,就心生厌恶,现听其谈吐,也没听出什么特别来,于是渐渐地没了耐性,脱口说道:“要没什么办法,你可以先出去做事了。以后......以后我们再找你。”
吴涯气血上冲,站起来就欲一走了之,突然间脑子灵光闪现,想起大公子曾带几犹太人到过公司,听人提起是来自以色列,苏炳坤家族在那里的路子应该很广,于是略一算计,拍了拍桌子,叫道:“出口服装。”苏奇白了一眼,低声嘟哝了句“废话”。苏炳坤却说道:“继续。”吴涯重新整理了下思绪,说:“就跟犹太人做生意。用另外的公司进口他们的葡萄酒,换取亚纶出口服装。以色列进口中国的服装多,他们的葡萄酒也不停的在开发国际市场,犹太人精明,这是各取所需,只要条件合适,应该不会拒绝。这样一来,亚纶扭亏就没什么大问题。亚纶本就面临摘牌,业绩要一扭亏,并且业务上完全合法,疯狂抬高股价易如反掌。至于资金调度......至于资金调度......”说着,低头喝起茶来。苏奇恍恍然尚未完全听明,苏炳坤却眼睛为之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