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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张若虚-庄晓明(转自天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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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9-05-23
张若虚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唐代诗人。扬州(今属江苏)人。曾任兖州兵曹。
  生卒年、字号均不详。中宗神龙(705~707)中,与贺
  知章、贺朝、万齐融、邢巨、包融俱以文词俊秀驰名于
  京都,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玄宗
  开元时尚在世。张若虚的诗仅存二首于《全唐诗》中。
  其中《春江花月夜》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作,它沿用陈
  隋乐府旧题,抒写真挚动人的离情别绪及富有哲理意味
  的人生感慨,语言清新优美,韵律宛转悠扬,洗去了宫
  体诗的浓脂艳粉,给人以澄澈空明、清丽自然的感觉。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
  捣衣砧上指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
  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
  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
  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想象张若虚
  
  无疑地,那是扬州历史上最辉煌的一段时光。它不是人们所熟知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盐商之都,而是属于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初唐,一个年青的民族,正向着世界,向着宇宙,睁开一双澄明而充满憧憬的眼睛。多少次,我想象着那样一个美丽的春夜,孤独的诗人,在寂寞的江流声里踱步,徘徊,被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茫壅塞胸怀。突然,从蓊郁的花林那边升起,一片最初的月光击中了他。他感到自己的躯体开始透明,并随着江月一同浮升,一同俯瞰这片广博而温馨的大地,一个波光滟滟的梦幻世界。于是,仿佛江水的自然流泻一般,这样的诗句从他的胸中汨汨而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何等气象,仅此数句,已足已使一个诗人永生。然而,神明天启的诗句,继续连袂而至,几乎使我们屏住了呼吸:“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此时,他感到自己易朽的躯体,如同一叶扁舟,被潮水的韵律推涌着,在水天一色的月光里,飘向一个永恒的境界,载着人间的情爱,思念,期待。
  在中国文学中,能与西方相抗衡的,惟有诗歌。《春江花月夜》的诞生,于浩瀚的中国诗史,不谛是一个奇迹,那种对时间的从容追问,身心与宇宙俱溶为一体的空茫之境,均惟东方所特有。但对于尚兴趣而乏玄思的中国文化传统,《春江花月夜》又同时是一个异数。如果如梁宗岱先生所言,他曾为中国寻找出一首具有宇宙意识的伟大诗章——《论语》中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么,我认为还应立即补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而在纯诗的意义上,后者更是空前绝后的。
  然而,在漫长的诗史中,张若虚是寂寞的,即使近于同一流派的李白,苏轼这样的大诗人,也未对这位前辈诗人表示应有的尊敬,甚至未置一词。李白的“青天来月有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等杰作,无不是从《春江花月夜》胎出。相反,他们对一些二流诗人表现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如李白对写下七律《黄鹤楼》的崔颢的叹服,苏轼对婉约缠绵的秦少游的推崇。这不禁使我想到歌德对三流音乐家泽尔特的完全信任,却对伟大的贝多芬视而不见。这是一个颇值得玩味的现象,显然,这几位伟人所推举的对象,都不能对他们的天才提出挑战,动摇他们的位置,他们完全可以以宽容的心态而对之。况且,在喜以诗才炫胜的中国古代,以自己才华的短处,与赞美对象的擅长打个不分胜负,也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无论多么伟大的诗人,都首先是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可以想象,李、苏初触《春江花月夜》的瞬间,一定会有一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并发出“既生亮,何生瑜”的叹息。这里,我们必须充分理解“明月”对于中国诗人的特殊意义,在中国诗史中,诗人所咏叹的对象,以明月为最多,亦最佳,明月实际上已成了大自然,或人类所面对的整个宇宙的象征,“明月诗人”亦成了中国诗人所向往的最高桂冠,在这一原则问题上,天才而自负的李、苏当然都是不会拱手的,最合适的选择,自然是沉默。但在历史最终馈赠给人类的这三大“明月诗人”中,李白的明月最雄奇飘逸,苏轼的明月最富于情思,而张若虚的明月则是悬的最高的。他不仅以自己的“孤篇”盖全唐,他甚至已成了一种象征:一个诗人,与他的整个世界的全部努力,就是为了最终成就一首伟大的诗篇。
  博尔赫斯在他的一篇精彩随笔《论惠特曼》中曾写到:一直存在着两个惠特曼,一个是由一生枯燥乏味的日子构成的凡俗肉躯,另一个则是由诗歌的天国般的宇宙所提炼出的伟大象征。而后者在本质上,可能更接近真实。这使得我的这篇文章的展开,有了充足的勇气,甚至产生了更大的野心,试图同时从形而下和形而上两方面,勾勒出一个诗歌艺术大师的形象。作为张若虚的同乡,我有资格这样要求自己,并进而索要一本完整的《张若虚诗集》。然而,我们所面临的事实又是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张若虚仅留存下一首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和另一首仅为文史研究者知晓的《代答闺梦还》,这简直是造化弄人。我们不妨先看一下《代答闺梦还》,全诗艳丽工整,欲出宫体之篱,似启温李之风,一般诗人作出此等诗来,应颇可自负了。然而,若站在伟大的《春江花月夜》身边,则不谛天上人间,显的局促,拘谨,没有能够充分地铺展,放开。这里,历史又出了一个谜,为什么这首平淡的诗作,能和《春江花月夜》一道,挂在张若虚的名下,唯一合理的解释,它应是张若虚的少年成名之作,而有机会侥幸流存。如果仔细品味,此诗奏鸣曲式的结构,对时光流逝的怅然咏叹,都是张若虚风格的,并预示了日后的发展。但不论怎么说,此诗只能充当《张若虚诗集》的底座,在这底座与塔尖的《春江花月夜》之间,按常识推断,至少应布满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这样风华的诗句。
  在“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的古典时代,诗人作品的散佚,应属正常现象。然而,同为唐朝著名诗人,李白作品散失十之八九,至今仍有九百余首流传,连清心寡淡的山水诗人孟浩然,亦传下了二百余首诗歌,何以张若虚独受此重大打击呢?关于张若虚的生平,《全唐诗》仅有寥寥数语:“张若虚,扬州人,兖州兵曹,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号‘吴中四士’。”对于包融,我所知不多,至于贺知章,张旭,当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以唐人那特有的饱胀的生命力,蔑视习俗,乖张行为,而名噪一时。张若虚当时能与此辈并提,,性格特征,行为举止上,一定有不俗之处,从《春江花月夜》所透露出的气质分析,张若虚应与激情迸飞,外向型的贺张辈相反,以内倾的沉思,哲人的孤僻而引时人注目。无疑,这一性格特征,在出版业和传媒均不发达的古代,对诗人并非幸事,遑论李白,即使方正拘谨的杜甫,也会怀揣诗章,壮游天下,四方拜谒,博取诗名,并有助于自己诗篇的流布。因此,许多平庸的诗卷,都能在《全唐诗》中占有醒目的篇幅。而作为伟大的哲学诗人,张若虚的精神世界是自足的,他完全陶醉于向着宇宙,向着时间的发问,倾听着诗行间那迷人的回响。他充分体味着作为一个诗人的无穷乐趣,而他也必然离世俗的世界愈来愈远。尽管,他曾以最初的“文辞俊秀”,如《代答闺梦还》一类的作品名闻当时,但从同代诗人中,竟寻不到一首与他唱和的诗作这一罕见的情形,可论证他彻底的孤独。与王维们的终南捷径相反,他成了一个真正的隐士,完全生活于自己的精神世界。然而,我几乎是以一种愉快的心情,想象着那样一个“清昼犹自眠,山鸟时一啭”的世外生活:只有当晚风吹拂的时候,诗人才款款醒来,与星辰一同睁开眼睛。水井边洗漱后,他背着手,在属于自己的庭院独自徘徊,伴着缥缈如孤鸿的身影。此时,他的心境是满足的,他已进入中年,已完成了伟大的《春江花月夜》。凉风如水,拂过竹篱,拂动水藻一般的松影,而松隙漏下的银辉,仿佛星空来访的故人的视线,与他交换着鱼儿一般的语言。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直至夜凉将他唤醒,才发觉庭院的阶石,已不知何时落下一层霜色,仿佛远行的故人的履痕。于是,他匆匆回到房间,他要攫住这时间偶然漏下的清辉。他案头的文字在闪亮着,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垒积着,它们的亮度,已欲与窗外的星空并高,与时间抗衡——时间开始嫉妒了,它要收回它曾经慷慨馈赠的一切。终于,由于一个偶然事件,极有可能遭遇了《红楼梦》的命运,他孤独的案头默默垒积的《张若虚诗集》,悲剧性地散佚了。
  如同历史上的许多伟大的作家一般,曹雪芹和张若虚都遵从了命运的安排,将自己的身世隐入了宇宙的迷雾,隐入了自己永恒的作品,仿佛曹雪芹,张若虚这两个肉躯的人从未存在过,只是某种宇宙的符号,在某个神奇的时刻,启动了一下嘴唇,又复归于空茫之中。他们之间所不同的是,《红楼梦》一直尾随着影子一般的续书,而《张若虚诗集》的残缺,则无人能续,或不可能有续。能弥补,或正在弥补那一片千古遗憾的,只能是无边无际的月华,和不舍昼夜,浩浩东流的江水的韵律,在这一意义上,张若虚又幸运于所有的古典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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