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高野山。
张继禹一袭黑衣,完全溶浸在夜空中。
高野山的林海自弘仁七年起至今数百年,显得格外茂密。
月夜下,还可以见得几只夜行动物匆匆跑过。
张继禹摸了摸鼻梁,仿佛眼前的不是座高山,他此时的眼神就如同看这个无知的孩子般,无力里带着无劲的蔑视。
高野山,奥之院参道。
白带袈裟在晚风中略显飘逸,念珠的碰撞声在深夜里清晰无比,孔雀另一只手上的三钴杵在月光下闪着几许灵光,更为这古寺增添了几许神秘。
参道两侧的古杉之间,无数五轮塔散发着一股股幽邃的灵气。
孔雀漫步在参道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道:“阁下既已到访何不出来一见呢?”
一个声音在林间响起,:“见不见面是我决定,而且你也未必需要见我。”声音很小,可却刚刚好可以叫孔雀听的清楚。
孔雀哈哈一笑,笑声很大,大的惊起了一群睡梦中的鸟兽。
他止住笑声,喘了几大口气道:“哈哈,难道你是来这里观赏战国大名的五轮塔么,那我不打扰了,你继续。”
“如果你觉得毁了这座山怎么样?”
“你说什么?”
“我是说毁了这座山!”
张继禹,男,二十四岁,未婚,龙虎山天师府第六十五代天师。精剑术,有神通。
江西天气一直都不错,他的房间里干燥无比,四面的窗户都关得严严的,连一丝风都透不
进来。
张继禹不喜欢屋子太湿。
“经书是受不了湿气的”他说:“而我又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老天给了我这么多书,我有怎么能辜负他的好意呢,我最好还是待在屋子里,喝一盅醇酒,一眼经书,让一本一本的把他看完,一句一句的把它读懂,,这样子我才能安心的去睡觉。”
张继禹一直就是如此,文雅,儒生气,没有一点天师的威严和架子,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商量的口气,却叫人又无法拒绝。
香炉上点着陵香、香白庄为主料的信香,香气和烟云弥漫了整个经阁。
张继禹穿着灰色道服,一身静气。一页一页的翻着道书,慢慢的缀饮着一杯弟子刚送来的百花仙露,神思却却在不断的回想着高野山的那一夜。
那一天晚上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在奥之院参道漫步的神秘高僧。
他当然更忘不了那一夜的苦战,危险。
只可惜他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身份。
经阁外的院落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声音很小,当仍逃不过张继禹的耳朵。
张继禹放下手中的竟卷,右手去捏腰间的阳平制都功印,双目缓缓合上。
经阁的门开了,一个如幽灵般的黑衣女人,随着一股雾气飘了进来。
张继禹长袖轻拂,雾气被当在门外。
张继禹故意不去看她,拿起桌上的道书,继续翻看。
他知道,她会主动开口。
他不认识她。
脑子里翻书般的回忆着这个人,却丝毫没有对她的回忆。
屋子里有两把椅子,张继禹坐着一把,她也走到椅子前做了下来。倒了一杯百花仙露,喝了一口,并不说话。
他再次放下道书,看着她。
没人能无视她的美丽,天师后裔也一样。
张继禹叹了口气。
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眼睛。
他把杯里的仙露一口喝尽,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放在桌上。
“你是?”他开口问道。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
“我就是我,难道我还能是别人不成?”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张继禹再次去捏阳平制都功印。
阳平制都功印,这几千年来天师府流传下来的法宝从没叫他失望过,他绝对有信心,用它来对付世上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眼前的这个女人。
“你很想知道么?”她还是没说出名字。
张继禹喝了口仙露:“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我很清楚。”她也喝了口仙露。
“你似乎不认识我?”张继禹笑了笑,他是个谦虚的人,一直都是,所以他认为成出自己的身份也些显摆的成分。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他都是这么想的。
“月读,我叫月读,我希望你可以带我去荆山。”
满山遍布着古杉。
歪歪曲曲的山路尽头,是一道宽两长余高的杉木大门,门上的诸尊刻像各个承大愤怒象,显示出密法威严。
两旁一十八个武僧,着重甲,执锡杖,石人般雁翅分列。
看起来就算有蚊子停在鼻子上,他们也不会伸手去驱赶,就算有百万两的黄金出现在他们眼前,恐怕他们的目光也不多霎一霎。
日本的第一护国寺庙,门禁自然森严。
没有经过特别的准许,如果有人想走近里面的里高野,那么恐怕只有飞天遁地了。
奇迹之所以叫奇迹,并不是说他绝不会发生,只是发生的次数极少罢了。
而今天,就刚好发生了一次。
七月十五,盂兰盆。
据说佛陀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莲尊者,惦念过世的母亲,他用神通看到其母因在世时的贪念业报,死后堕落在的恶鬼道,过着吃不饱的生活。目犍莲于是用他的神力化成食物,送给他的母亲,但其母不改贪念,见到食物到来,深怕其它恶鬼抢食,贪念一起食物到她口中立即化成火炭,无法下咽。目犍莲虽有神通,身为人子,却救不了其母,十分痛苦,请教佛陀如何是好。佛陀说:“七月十五日是结夏安居修行的最后一日,法善充满,在这一天,盆罗百味,供巷僧众,功德无量,可以凭此慈悲心,救渡其亡母。”目莲依法施行后其母亲果真得救。目莲就告诉佛祖,佛门弟子亦应奉盂兰盆供养,佛祖大悦,便传言弟子,从此七月十五供盂兰盆的习俗广为流传。
七月十五,晴,阳光明媚,清风吹拂,不太热也不会感觉冷,如果没人去看日历的话,任谁都猜不到今天是自古以来充满了古怪传说的鬼节。
长长的石阶上,古杉大门外的武僧们,身子虽然一动也不动,脑筋却一直不停的在思考着。古寺的钟声响了几响,换班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每个武僧都在想着,今天座王所讲的经意或是某段经文该如何去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看见一件奇迹发生,这奇迹甚至叫他们不愿意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几个武僧甚至以为这只是海市蜃楼。
平时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居然突然冒出了身材高大的男子,留了一头乌黑长发,健壮的身体穿了一袭紧身黑色皮衣裤,胸口露出一大片黑毛。脸上带着老式墨镜,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仿佛这里不是里高野而是他家的后院。
男子继续悠然的走着。
只是一瞬间就到了门前。
众武僧一高举了锡杖。
只要男子在上前一步,这十八根锡杖绝对有半数以上贯穿男子的身体。
男子似乎并不准备动手,只是在周身上下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找了半晌以后,男子拿出了一柄法器,一柄降魔杵。
男子的手和他的其他地方的肤色一样,成古铜色,手掌干燥,有力,降魔杵却比他的手小了些,显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降魔杵在阳光下闪的异样的光辉。
虽然承金黄色,但似乎非金非铜。
“只”的一声,古杉的二丈巨门突然开了。
每个守在门边的武僧都喊着两个字——孔雀。
一直喊,一直喊。
孔雀两个字震荡着整座古寺,整座山林。
男子还是那样悠然的走着,步伐没有加快,也没有变慢。
太阳正一点一点的落下。
吕紫剑在阳光下。太阳的光并不强,可以说微弱的不行,没有谁会觉得这阳光会给人带来暖意。他紧了紧衣领,努力想保存住身体里仅有点一点温暖。
万里荒漠,苍凉、沉郁。
人生不变的只有无常。
荒漠不变的只有沙土。
吕紫剑手上有剑。
他的剑长而利,平时就算在烈日下都会结一层寒霜,据说世上见过他出剑的只有五十三个,而活着的也只有他自己一个而已。
他身上也有酒,陈年好酒,可他却不敢去喝。
他不怕醉,年轻时他常常醉酒。
可惜现在的他已不再年轻,他已然是个年今七旬的老人了。
而且在这灰茫茫的大漠中,充满了择人而噬的非人怪物。
所以他不能醉。
至少到荆山不行。
他勉强的加快了脚步,他必须提早在最近只有几户民居住的地方安营扎寨,因为再走下去,很危险,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人烟,无论谁都会被夜晚荒漠上的寒风活活冻死。
黄海峰满身都是伤口,但在他却只有一点点的疼痛,没一丝痛都伴一丝冰凉。
他一生都没见过这样的火海,大火焚尽了荆山黄家仙道的所有房屋宫观,也焚尽他所有的亲人,还有他的至爱——朋子。
当他的父亲和朋子被那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敌人打得粉身碎骨时他绝望了,十几年来他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静静地躺下。
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待着灵魂最后离开伤痕累累的肉身,也许对失去所有的他来说,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周围是那样地安静,只有阵阵的鸟鸣和远处凶手们退走时隐约传来的嘈杂声。阳光是那么的微弱,高挂在清冷的空中。
还好是白日,否则整座大山一定都会被这火光照亮。
失去知觉前他露出了一丝微笑,终于要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