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独对荧屏,一杯淡茶,一支老歌,看着QQ上的头像明明灭灭来来去去,便想起远逝的聊天岁月。象发黄的老照片,朴素又温馨。
记忆中最经典的镜头,是冬、夏时节的聊天场景。
冬夜,围炉闲坐。火炉上水壶嗤嗤梦呓,炉中火焰缓缓舞蹈,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烤山药(红薯)香甜的气味儿。有时候姥姥会架上小铁锅翻炒花生,偶尔是豆子 —— 那是艰难岁月中我们小姐妹仨儿最奢侈的零食。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烤几块馒头干儿给我们宵夜。然而最吸引人的还不是这些,我们最爱听老人大摆龙门阵。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无所不聊。严格的说,那才是我们最早的启蒙。
时有街坊邻居过来串门儿。从敲门的轻重缓急我们能辨出来者是谁,往往不等那声呼唤,早有一个连蹦带跳跑去开门了。偶尔也会有小伙伴跟着大人前来。不论来者是谁,全不用寒暄客套,都象自家一样随意。一方晕黄的灯光里,女人们一边谈笑风声,一边飞针走线,做一家大小的棉衣。男人们常常会卷一支“喇叭筒”,似乎那是聊天儿专门的道具。叶子烟有一种特别的馨香。是淡淡的平和与温暖。时至今日它的味道还在我记忆里缭绕。而每当老人们点上烟,就等于宣告:故事会开始了。故事的内容丰富多采。举凡稗官野史、古今人物、神话传说、逸闻趣事都在讲述之列,有时却是他们的生平自传,抑或最近的市井新闻。
多数时候等不到散场,我们早已被“瞌睡虫”拖到被窝儿里做美梦去了。有时却也当当小尾巴,跟大人出去串门儿。只记得回来时一路上半街暗暗半街明 —— 明的是水一样澄清的月光,促狭地捉弄着行人的影子;暗的是高高矮矮的平房和院墙,月光照耀下它们是隐约的灰白,而将浓重的黑影斜铺在小街上、胡同里。那情景如今想来还似走在梦境里。
有时会遇到下雪。倘真有老友雪夜来访,姥爷总会分外高兴地吩咐姥姥炒两个菜,拎出一瓶老白干儿,边喝边聊。其时屋子里笑语盈盈,院子里雪落无声。有时也会遇到停电,然而那却是我们最喜欢的。因为黑暗无聊,来串门的人反而更多。大家在土炕上促膝而坐,一支红烛映亮了心情,影子被夸张的写意到四壁。正如古诗中:“相约守岁阿咸家,蜡炬传红映碧纱”的况味。窗外则北风呼号,风门在寒夜里挣扎着,发出扑扑的声响。
于北方,春秋是短暂而忙碌的季节。在春天的忙碌里我们向往着夏夜。悠闲的夏夜里小镇是刚刚出浴的美女,清爽而慵懒。不待晚风吹散阳光的余威,早有积极的三五个端了饭碗凑在大门口儿,聊不完的话题是佐餐的小菜,也是正剧开演的序幕。不消片刻,整条胡同里街门咿呀,男女老少出出进进 —— “物以类聚”,各寻各的那个“群” 去。于是街口上,胡同中,小院里各自热闹起来。老人们往往端了小茶壶,挥着大蒲扇;中年人就下棋聊天儿甩扑克,年轻人却往往不见踪影 —— 他们是屁股下长蒺藜的,早不知跑哪里去瞧热闹或造热闹去了;小孩子是没长翅儿的小天使,人群里飞来钻去的添乱,做着最原始的游戏。
每到此时,我家小院总是快乐的天地。姥姥姥爷们就象自己手里上了年纪的那把老茶壶,把他们从祖辈那采摘来的故事冲泡了一遍又一遍。泡到无味了,总会有人提出来一段。拗不过大家请求,打剧团退休的老吕就会拎来一把京胡,瘾坏了的几个终于可以一展戏喉 —— 直唱的抑扬顿挫,神采飞扬。而用口技替代的锣鼓家伙儿也早就练到炉火纯青,且与京胡配合默契 —— 有时候这“鼓乐”却也给爆笑声或叫好声一浪淹没。
院里门灯下,小昆虫举行着盛大的舞会。总有几只壁虎对这些热闹无动于衷 —— 小虫子的联欢带来了它们的盛宴。他们忙忙碌碌的工作,在爬山虎与石榴树的影子中伺机狩猎。寂寞的是窗台下的末日开与窗台上的茉莉花。然而也算不得真正的寂寞—— (叫它末日开是由于它在太阳落山时分开花。我们这里又叫它“小地雷”,却是因为它种子的象形了:一颗颗就是袖珍的地雷)末日开用深粉艳黄绽放它热烈的情怀;茉莉用绝世清香幽雅地歌唱。
曲终人散已是夜半。暑热渐消,偶有凉风习习。拎着小凳站起身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漫天疏星,月华如水……
如今,在被现代文明熏染过的城市中,这样的镜头已成绝版。它们是心灵的桃花源,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年年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