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莲心把小意介绍给莫乔时说：“这就是我常提起的，曾经和我指腹为婚的姐姐，林小意。”
莫乔仔细打量林小意，她穿着一件很家常的白色连衣裙，裙角皱皱的，领口缀着一个蝴蝶结，林小意的眉眼很清淡，手里拿着一本书，斜倚在床头看。
感觉到莫乔的目光，小意从书本里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莫乔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仿佛似曾相识，改变了一切。
莲心凑过来对着小意的耳朵悄悄说：“怎么样，我说要找个高大帅气的吧，你看莫乔怎么样？”
再一眼，却是斜疏梅影，暗香浮动，。
不能再看。
小意朝莲心点点头，仍旧沉下头，看手上的那本书。
莲心便牵了莫乔的手，欢快地把他拉到自己房里，小意隐约听到莫乔问：“你的姐姐好像不太爱说话呀，你们真是指腹为婚吗？”
小意当然知道莲心会怎么回答，但听不清了，她抚着自己的脸，扔下那本没看完的书，向后往床上一倒。
一时间心潮暗涌。
二
莲心与小意的确是曾指腹为婚。
在她们出生之前，两家的父母就算计好了，若是一男一女，将来要让他们结成夫妻。结果落地才发现，是两个女婴，两家唏嘘，如意算盘落了空，所以一个起名叫林小意，另一个叫苏未如。
意思是未能称心如意，以资怀念。
未如长大后，不喜欢这个名字，遂自己改了个名字叫莲心。
虽然没做成夫妻，可是做了姐妹，小意父母出国后，莲心就搬过来跟着小意住。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住在一起肯定要谈及恋爱和将来，小意记得，莲心的确说过，将来她的男朋友，一定要是高大帅气，又温柔待她的男人。
小意还记得，那次她刮了莲心的鼻子，笑她小小年纪就思春，也不害臊。
然而，现在思春的，变成小意。
心里眼里，都是莫乔的眼神，很该感觉到害臊的。
三
莫乔试图约会林小意。
每次把莲心送回家，莫乔就给小意打电话，如果她正好不在家，他就约她去隔壁街的蓝约酒吧。
小意拒绝过两次，但后来，还是去了。
莫乔并不是五官看上去有多帅，他只是熨贴，浑然一体的熨贴，只穿衬衣和牛仔裤，照样迷倒众生，他站在吧台前向小意伸出手来时，小意突然觉得自己丧失勇气。
本来是来质问他，为何和莲心交往，又约她见面的，直待见了面，才发觉自己，也许并不只是这个来意。
但仍然是冷冷地坐下。
莫乔笑问小意：你是否为莲心打抱不平？
小意冷笑着说：当然。
莫乔却说：我很遗憾不是先认识你。
小意说：莲心是个可爱的女孩，我和她一起生活，我知道。
莫乔盯着小意的眼睛，半晌才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找错了人，莲心不是我想要的，你才是，你是否愿意与我交往？
小意的心狂跳着，但摇摇头，说：不可以。
四
莲心的悲伤似乎随处可见，莫乔和她分手，另觅新欢，还搂着新欢四处招摇。莲心哭成了泪人，好几天不吃不喝，头发蓬乱地抱着电话机，给莫乔拨电话。
莫乔不接莲心的电话，再拨，他就关机，话筒里一遍遍播放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莲心却一直拨，越拨越双眼无神。
看得小意心惊肉跳。
小意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把莫乔堵在他家楼下，她对莫乔说：你不能就这样和莲心分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伤心？
莫乔像上次一样，死死盯着小意，半晌才说：“我并不爱莲心，和她交往，对她不公平。”
小意气极败坏地说：那你也不能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莫乔朝小意走近几步，说：你不知道，莲心不肯和我分手，说什么都不肯，我只好出此下策，也是为她好。
小意往后退，对他说：你根本就是没良心。
莫乔突然很凶地逼近小意，抓住她的手说：我喜欢的是你，第一眼见到，我就喜欢你，我不想对不起莲心，你懂吗？
小意吓得落荒而逃。
五
莫乔又回到莲心身边，莲心重新拾回笑容。
林小意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劝莲心搬出去，与莫乔同住，莲心却笑着对她说：“不行，我不在，谁照顾你呢，我可不是重色轻姐的人哪。”
但不可否认，莲心这次谨慎得多，时常要求莫乔送她回家，目送他离去后还要打电话查探行踪，平时，也有借亲热的名头，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女人的长头发，或是异样的香水味。
莫乔还是搬来与莲心同住了。
与小意时时碰面，莫乔的眼光是寻衅的，但小意只管低下头，不与莫乔的目光相触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风平浪静。
六
莫乔上班未回，莲心准备晚饭时发现酱油没了，只好下楼去买，小意肚子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刚拉开冰箱的门，就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叭啦叭啦三下。
小意便知，莫乔回了。
躲避已来不及，从厨房到小意的卧室必须经过客厅，而莫乔，就在客厅站着。
那一瞬那的工夫，小意还来不及决定是继续躲在厨房，还是径直走过客厅回卧室，她只是下意识地把冰箱门扑的一声关上。
莫乔发现了小意。
仍是那条家常的白裙子，松松地套在身上，林小意身材纤细，但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但此时，这张脸显得那么惊慌失措。
她失手打翻了牛奶，白色的液体洒落一地。
莫乔俯身拾起玻璃杯，递到她手上，平静地对她说：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说完，找来拖把准备拖地。
小意连忙冲出门去，在抵达卧室门口的那一刹那，感觉有个手掌捏到她的左肩上，疼，好疼，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左倾斜，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说：林小意，为了你，我努力爱苏莲心，可你，实在是个又残忍又狠心的家伙。
好像有一阵风，把两个人，都吹晕了。
门口再次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小意挣扎着扭开卧室的门，进去后把门反锁上，然后，听到外面苏莲心用清脆的声音问道：咦，你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呀？
七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让林小意坐卧不安。
六年了，伤口一直不愈合。
那一年，林小意全家准备移民，签证办下来的那天，全家举杯庆祝。
只有小意黯然神伤，她刚认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正与他交往，这一走，不知会是多少年，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小意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交到那个男孩子手里，看到他眼里忍不住的泪，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
那年小意17岁，男孩是她的初恋。
临走的前一周，林小意想念男孩，神情恍惚，在浴室踩到肥皂滑倒，被送往医院急救。
摔断一根腿骨，需要做手术。
小意的父母看到手术很成功，就替小意办了延后移民手续，把她拜托给苏莲心一家，嘱咐她一好就来团聚，然后，上飞机走了。
然而，腿骨接好了，却忽视了脊椎神经性挫伤，并耽误了治疗，小意这一摔，从此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说好与男孩通信往来，但，事故发生后，林小意就与他断绝了往来。
男孩写了很多信给她，都由她父母转来，她一封也没看，全部扔到火里烧掉，烧一次，哭一次，有好几次，她都想要把男孩的信从火里拿出来看一眼，但抢出来的时候，信已烧成灰烬。
那段时间，林小意的两只手，总是敷满医治烧伤的膏药。
命运无情。
后来，她写了一封绝交信，说她在国外已经变心，让父母转寄给男孩。
再无男孩的信件。
是苏莲心照顾了她六年。
八
苏莲心的爱无罪。
苏莲心照顾了她六年，一直未有机会结交男朋友，能够看出来，莲心真心爱莫乔，莫乔亦是值得爱之人。
林小意第一眼就认出莫乔来，当年那个痴情的男孩，已长成帅气的男人，而与莫乔的重逢，又让那段陈年的旧爱复燃。
她的心怦怦跳。
这么多年来，林小意执着地守在这个城市，也只为和他，共同呼吸在同一片天空。
但只能低下头，默默地祝福莲心。
因为爱过，所以知道，爱，不会消失，在心中，煎熬得很痛。
所以，她什么都不肯承认。
九
莫乔同样是在第一眼就认出林小意。
他在她脸上找到昔日旧爱的痕迹，那个扎着长长辫子，笑语嫣然，自信满满的女孩林小意，那个绝情绝义，却带走他青春与回忆的林小意，那个让他爱，又让他恨的林小意。
是的，她也叫做林小意。
这个名字铭刻在他心里。
六年不见，她憔悴了。
莲心告诉他关于林小意的事。
当他把莲心搂在怀里时，心还是微微作痛的。
他从未试图向林小意提起或暗示他们的过往，他以为，她早已经忘记。
但他仍然要照顾她，即使是通过莲心。
他本就有点喜欢莲心，日子久了，更觉得她的善良与温柔，适合做他的妻。
十
是该离开的时候。
林小意写信给父母，让他们接自己去国外生活。
与莲心笑说再见。
飞机起飞的时候下起大雨，天突然就黑下来，乌云一层一层地铺陈过来，小意靠在椅子上，想起那一年，与莫乔躺在青青草地上，对着蓝蓝的天起誓，彼此不离不弃，相约到永远。
永远是多远，是不是一直到老。
谁不想要行云流水般流畅的爱情，谁又不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即使莫乔愿意不离不弃，她是否会有勇气去接受这份不离不弃。
她已经这么老了。
这是三个人的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