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一卷 第二节 声名鹊起 作者:阿越
那是几件小事,但是历史正好因为这几件小事而改变。
——某个历史的旁观者
连续的大雪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虽然这一年的冬天才开始,但是挂在屋檐上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两旁的瓦缝里和墙角树根之下,还能看到积雪的痕迹。汴京城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自那一日去桑府之后,石越便和唐棣被唐甘南和桑俞楚一起留在了桑宅,桑俞楚寻思自己的儿子既然想求得上进,而这个石越又是个有才的,那唐棣和柴氏兄弟又都如此看重,久经世故的他更是百般笼络。在唐甘南的建议下,石越便成为了桑家的远房亲戚,上下打点一番,便把户口也落在了桑家。平日就和唐棣、桑充国住在一起,也好互相学习。
唐棣这个人本性最不喜欢呆在家里看书的,石越虽然也有个好静不好动的脾气,但交了唐棣这个朋友,却也免不了和他出去游玩会友,只有桑充国却是打定主意闭门苦读,平日里除了和石越讲讲经义,谈谈诗词,甚至连书房都不太肯离开。这种古代儒生的典型学习方法,让石越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免要摇头叹息,不太明白这些人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生活算是慢慢稳定下来了,但是做为一个现代人,石越是无法忍受长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桑家人把他当成自己家里人一样,甚至连月例银都是仿照桑充国的标准给的;而唐甘南更是对他特别亲切,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消除早日自立,真正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想法。他在那天和唐甘南、桑俞楚谈论棉布之时,其实心里是有过想法的。因为王祯的《农书》本就是一个历史系的科班生必看的书目之一,而无论是黄道婆的纺纱机还是英国的珍妮纺纱机,在幻灯片教学时,他都曾经看过这些设备的图片,可以说印象深刻。虽然自己不是工匠,但是黄道婆的技术离此时不久,而且黄道婆亦是从少数民族那里学来的技术,说不定此时已经存在,只要自己能给出个思路,再找几位能工巧匠加以探讨试制,珍妮纺纱机姑且不论,把黄道婆的技术复原出来,石越还是有相当的信心的。
但是石越也有不好开口的地方,一方面他希望能够借此技术和桑、唐两家合伙,让自己能够独立的占到一定的股份;一方面他却没有办法说出口。桑家和唐家对他都这么好,实际上可以说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如果不是唐棣的帮助,自己说不定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个时候自己开口要股份,实在是羞于启齿。若在现代那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这是士大夫开言重义,闭口轻利的宋代,自己也被唐棣等人当成读书人看待,大恩未报,就开口要钱,让人家如何看待自己呢?他实在很担心这种行为会为人的不齿。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一直没有再开口谈起棉布的事情,桑俞楚本来就没有认为他能有什么新的发明,自然毫不放在心上;而唐甘南也不知道为何,绝口不提此事,似乎他早就不记得这一回事了一样。
唐棣因为毕竟是赴礼部试的贡生,四处交结朋友是一项必修的功课,同一年参加考试的贡生,同一年中的进士,这些在将来都是重要的政治人脉,大家在朝堂上互相声援,互相扶持,是很常有的事情。在考前考后几个月的时间,就是这些大宋未来的政治精英们打好人际关系基础的关键时间。
唐棣和柴氏兄弟,还有李敦敏、陈元凤等人都不断的来邀请石越参加这些贡生们的聚会,在他们来说,有了石越这样的一个朋友,自己也是与有荣焉,这是很给自己挣脸的事情。而李敦敏更是格外的亲近石越,众人当中,他对石越的才华是最为钦佩的。
石越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交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不过是把这个当成加深自己与唐棣等人感情的一种必要的方法罢了。但是对于这一年齐聚汴京参加礼部试的贡生们来说,“四川贡生唐棣的好友石越是个出色的才子词人”这样的传言已是悄悄的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以至于每一次新的聚会,主动对石越说“久仰”的人越来越多。
“又是一次无聊的聚会,为什么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喜欢做这种事情呢?王安石的青苗法也应当颁行了吧?”石越扶着烂醉如泥的唐棣爬上马车的时候,望着天上那皎洁的月亮,暗暗叹了一口气,一边不住的笑着和那些从身边走过的半醉的贡生们说着“告辞”。
“见识了这么多的读书人,似乎还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将来的政治就要交在他们手里,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的谈吐能让自己满意呢?刚才那个叫叶祖洽的,看他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可是人品却这么不堪!他连王安石都不认识,可言语之间,把王安石都吹捧成了孔子再生,这倒也罢了,最过份的竟是把吕惠卿说成是颜渊……”想起这些,石越不禁有点作呕。这些天的交游,让石越感到一阵迷惘,他所读的历史书中,都说宋代是培养了士大夫气节的时代,“不是说这个时代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俺吗?不说这个时代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周敦颐吗?不是说这个时代有以天下为已任的程颢吗?为什么我看到的却一幅文恬武嬉的景象吗?”一边看了一眼在身边酣睡的唐棣,石越轻声对马车夫说道:“慢点走。”
“都说唐宋八大家有古文运动,有人甚至说这是中国古代的文艺复兴,现在王安石、苏轼、欧阳修都没有死,可是受他们影响下的士子却是纵情于声色犬马,有谁曾想过燕云沦于敌手,朝廷要对兄事契丹?有谁曾想过,国内小灾小害不断,破产的人一天多似一天,卖儿卖女的屡见不鲜……这些寄托着这个时代的希望的读书人,关心的却是诗词小调、歌妓舞女,求的是一个美好的前程!”石越越想越激愤,不自禁一拳狠狠的砸在车壁上,把那车夫给唬了一跳。
回到这个时代,石越由绝望到淡然,由淡然到好奇,由好奇到欣赏,由欣赏到失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心境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剧烈的变化。从一开始正视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后产生的绝望,到堪破这一切而产生对一切无可无不可的淡然;经受住这种情绪的波动之后,因为那种对传说中的世界不可抑制的好奇,石越开始想要主动了解这个世界并希望在这个世界立足;因为唐棣与桑家那种淳朴的感情,对他无私的帮助,也因为楚云儿那动听的宋词,因为那毫无污染的天空,他开始变得欣赏这个世界;然而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人,对于这个世界的走向有着宿命的了解,当他看到这个自己欣赏的世界,竟然是由一群让他感到极度失望的精英们在掌握着方向时,他的那种沮丧感可想而知……
“是这些人把这个可爱的世界与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愤愤不平的想到,根本无视车夫的惊讶,“在汉代时候,仅仅因为汉高祖被匈奴围困在白帝,人们就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忍辱负重,最后终于打败自己的敌人,赢得了历史对它的挑战。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不可能赢得新一轮的挑战了!”
“但是我知道又能如何呢?我不过是一个被错误投放到这个时空的过客。”马车缓缓的在汴京的街道上跑过,市井中喧哗的声音不断传入车中,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繁华的夜市呀!石越向车外扫了一眼,路边一株大树根下的积雪赫然入目,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大雪天,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脑中一个画面闪过,那是自己在戴楼门下咏诗的情景,那一句诗,“终叫河山颜色变!”终叫河山颜色变?自己能有这个能力吗?
石越自失的摇了摇头。一时的冲动能让人说出豪言壮语,但是如果理智的审视自己,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中人之资,这时代人杰辈出,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哪一个又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吕惠卿,也是无比聪明的人呀。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自己就不得不去与这些人交手,这不是找死吗?
“也许我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冷眼旁观她的灭亡吧!”石越轻轻的说道。却听到唐棣在梦中喃喃说道:“请——请君、君暂暂上凌烟阁;若——若个书生万万、户侯。”显是还在梦中和别人清谈论古呢。石越微微笑道:“是啊,凌烟阁上,又有几个书生呢?自己归根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书生罢了。”
正在这里暗自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朗声叫喊:“算命啊,祖传神算,铁嘴判富贵,一课十文钱,不准不要钱……”向车觑去,一个算命先生举着幡子从对面走来,看起来倒是仙风道骨的样子。
石越因正想着心事,便想找个办法决疑,心里不由一动,对车夫说道:“且停一下。”下了车来,正好碰上那个算命先生,石越笑道:“先生,帮我算一课如何?”
生意上门,哪有拒绝之理,那算命先生立即喜上眉梢,满脸的媚笑,什么仙风道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石越看着这种嘴脸,心里头已凉了半截。却听那个算命先生问道:“公子是看手相还是测字,定是想算明春的春闱吧?”他看石越的打扮,便知道是个书生,一般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们轻易也不算命的,要算命决疑,这个时节,多半是为了功名,他这推算本也不算错,可惜碰上石越却是看错了人。
石越听他这么一说,愈发是从头凉到脚,也不管他叽叽歪歪,说道:“我不测字也不看相,你这里有签抽没有?我抽个签,卦金照给。”心想我诚心向上天问卦,免得为你所误要紧。
那算命先生早已乐开花了,点头哈腰的说道:“有的,有的。”连忙恭恭敬敬从行头里捧出一个竹筒来,石越要了一柱香,向天拜了几拜,心里暗祷:“石越今日诚心向上天诸神祷告,我平素不信神不信命,你们把我放到这个世界来,我也不敢怪你们,倘若你们有灵,那么就给我一个指示,告诉我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若是没灵,就随便给个不着边际的答案好了。”他也不管这祷词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说完了,望空拜了几拜,捧起竹筒摇了几下,就有一枝签掉到地上。
那算命先生早就帮他捡了起来,恭敬的递给他。石越接过来一看,却是两句诗:“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屈子《离骚》中的名句,石越岂有不知之理。他轻轻的念着这两句诗,暗暗思忖:这真的是上天给我暗示吗?一时间竟然痴在那里了。
那个算命先生以为石越抽了支坏签,涎笑着在旁边劝解道:“天命者可以人事而改,不过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我们凡人一个警示而已,若能尽事功,虽然起初是不好的,也可能变好;若不尽事功,便是上上之签,最终也可能不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石越正没理会处,见他在旁边多嘴,倒也好笑,说道:“多谢你了。”摸了十文钱给他,也不理他在后面千恩万谢的,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刚迈开步子,一辆马车“喻”的一声,停在他前面,把他吓了个半死。死不可怕,可是要回到古代死于宋代的一场车祸,那也太搞笑了一点。
他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没规矩,那绿色的车帘早已掀开,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帘,竟是碧月轩的歌妓楚云儿。
楚云儿在车上施了一礼,盈盈说道:“石公子别来无恙,奴家有礼了——方才多有得罪,伏乞勿怪。”
石越纵有万千火气,碰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也发不出来,何况还是故识。也只有改颜笑道:“无妨。不料今日邂逅姑娘。”
楚云儿显得对石越很有好感,却又不敢正眼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不知石公子是否可以赏脸光临碧月轩?”
有美人相邀,石越本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看了看自己的马车,想着那上面还躺着一个唐棣呢,这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的事情,石越就有点做不出来了。只好讪笑道:“今日在下有所不便,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这旁边就是酒楼,就由在下做东,请姑娘一叙。”他其时心事重重,也不想马上回家。
楚云儿本来就怕他拒绝,心里正怦怦地跳着呢,想自己在风尘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拒绝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此时听见石越相邀,脸都红了,轻声说道:“不敢,公子请。”
当下在酒楼上要了间雅座,是用屏风隔开的,正好临街而坐,依稀可以看到潘楼街的夜景,虽然比不上现代都市的不夜城,但也是灯火通明,另有一种味道。
石越暗暗叹道,此刻虽有美人在畔、醇酿在手,然而终究是不能快乐。又想起那签上的两句诗,不禁喃喃自语道:“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对着楚云儿,竟是视而不见,只是一举手一仰脖,便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楚云儿是见惯了世情的人儿,见这光景,岂有不知这位翩翩公子其实有着满腹的心事。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说道:“屈大夫这句诗,是告诉上天只要是我们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应当九死无悔的去追求,这是屈子的一种志士情怀——为这句诗,的确可以浮一太白的。”当下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越凝视她半晌,突然笑道:“好,好。想不到楚姑娘竟是女中的豪杰。冲你这句话,便可做得我石越的朋友。”
楚云儿愕然道:“朋友?”这世界上的男人把她当什么的都有,但是绝无一个人把她当朋友,别说是她,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有过男人当她是朋友的。这个石公子行事,也未免太出人意表了。
石越虽然明白这一节,却是满不在乎,爽声说道:“就是朋友。男子女子,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为什么就做不得朋友?”
楚云儿听他这么说,却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因笑着问道:“自古以来,男子为乾,女子为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五伦之中,朋友一伦却曾未听说可以男女并列的。”
石越笑道:“楚姑娘说说何为五伦?”
“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是为五伦。”楚云儿抿着嘴回道。
石越笑道:“君为乾、臣为坤,父为乾、子为坤,夫为乾、妻为坤,兄为乾、弟为坤,若推而及之,那么为什么朋友不可以有阴阳之配呢?”
楚云儿听到他这番谬论,不禁瞠目结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因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便说道:“这几日坊间多流传着石公子的长短句,东京城的歌女,莫不以争唱石词为荣。不知石公子可否赐一首词给奴家,奴家以后也可以在姐妹面前夸耀夸耀。”
她却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烦的就是诗词歌赋,本来在现代的时候,他是最喜欢宋词的,因此背得许多首词,以致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就有二十多首“词作”流传于汴京,而且首首都是精品,为他轻松博得了“才子词人”的名声。因为他的词风格各异,更让人啧啧称奇,那些书生给他一个名号,人称“石九变”。但是自从看到这个世界的儒生们无不沉迷于声色当中,他便明白这宋词也不过是他们娱情的工具罢了,对于这种社会风气,他甚至有点痛恨起来。
此时他见楚云儿也向索词,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他却没有注意到楚云儿的身份,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饶是楚云儿脾气好,也闹了个大红脸。
楚云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向他索词,怎么就变成“不知亡国恨”了,若是换了别位,她早就出言讥讽了。偏偏这个石越,她却开不了这个口,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又觉得委屈,泪珠儿便到了眼眶里,只死死忍不住,不让它落下来。这么多年来风尘里承欢作笑,要哭也只是暗里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石越话一出口,猛的醒悟过来,心里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这时见楚云儿这副模样儿,心里更是没了有谱,他可没什么对付女孩的经验,只红着脸,一脸谦意的说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发……”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楚云儿更想哭了,可心里边又觉得孟浪,自己和这个石越也不过两面之缘。因此硬生生强忍住泪珠儿,幽幽说道:“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礼。”
石越见她这样子,不由得更急了,口不择言的说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来是骂那帮书生的,我实在是无心之失,不过总之是我不好……”
楚云儿听他说什么“是骂那帮书生的”,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做声,依然只低着头坐在那里。石越愈发急了,红着脸,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她,其实他倒不是对楚云儿有什么感觉,只是安慰一个被自己惹哭的女孩子,对于一个现代的男生来说,实在最基本的修养,偏生他平时虽然可以口若悬河,可是要逗女孩子笑一笑,实在是比让他英语过六级还难……结果他干脆也就红着脸坐着,真是“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坐着,一个低着头不停的弄着衣角,一个歪着脖子看着窗外。搞得那上来伺候的酒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个溜着眼睛偷偷的瞄。
坐了好一会功夫,楚云儿已知道这个石越其实是个脸薄的,可自己又实在开不了口。眼前这个人,实在比不得别人,自己没来由的就要腼腆几分。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石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轻轻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温言说道:“楚姑娘,方才在下实在是无心之失。这本小册子是我平日没事写的词儿,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给你陪罪吧。今晚我还有朋友醉了酒在车中要照料,就此告辞吧,改日我再亲来碧月轩给楚姑娘陪罪。”说完便听他“噔噔”的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楚云儿待石越走了好久,才轻轻捧着那本小册子放入怀里,一片女孩儿的心事,人都痴在那儿了。
楚云儿当时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石越有十多年没有再填过词;而石越当时也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楚云儿从此最常唱的词变成了“石词”,而他虽然不再填词,也不再“借用”古人的词作,但是他的词人之名随着歌女的歌声从汴京流传到杭州;从青楼传入了皇宫,便是连年轻的皇帝赵顼,也能唱几句“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
石越辞了楚云儿,扶着唐棣回到桑宅之后,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已经不是“站稳脚跟”,而是要做一番大事业。做大事业的人,绝不应当求田问舍,过份在乎自己的得失,这一点石越是深知的。
反正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了。石越对自己说,别说是再死一次,就算应了那句诗,死九次自己也不后悔。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聚在一起准备吃饭的时候,石越对唐甘南、桑俞楚说道:“二叔、桑伯伯,侄儿有一事想与二位商量。”
唐甘南咪着小眼笑道:“贤侄且说无妨。”
石越沉吟着,小心的选择遣辞用句,淡淡的说道:“前些天曾与二位长辈说过木棉花与棉布,侄儿不才,于这些事情略有涉及。如果二叔和伯父有意的话,我或者可以让棉布制成的工艺变得相当的简单易行。”
这话说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桌人全都直瞪着眼睛望着石越,只有唐甘南嘻笑道:“我素来相信贤侄的本事,这等好事,我们岂有不感兴趣的道理?不过民以食为天,先吃饭,吃过饭再谈不迟。”
桑俞楚也笑道:“贤侄连这些方面都有涉猎,真真是个奇才。你二叔说得不错,吃过饭,我们再详谈此事。这是老天爷带给我们的财富呀。”
唐棣却是个心急的,因说道:“子明有这本事何不早说?饭是天天吃的,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如先说了再吃饭也不迟。”桑充国和桑梓儿也点头称是,桑梓儿虽然十五岁了,但是家里娇纵,加上桑家并不把石越当外人看待,因此也是一起用饭的。她是个最好事的,虽然对这些半懂不懂,但是因为对石越这个新来的大哥哥的才华,却是佩服得很,此时见是石越有什么发明,哪有不跟着起哄的道理。
石越却笑道:“还是二叔和伯父说得是,这事且不急,棉花谷雨下种,大暑立秋摘实,也不是说差等立办就的事情,先吃饭吧。”
唐甘南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毅夫你知道什么,子明侄儿不是池中之物,他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你认了这个兄弟,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一句话把众人说得都笑了。
但是毕竟是心里想着事情,一顿饭众人三口做两口的吃完,早有仆人把茶端上来。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望着石越。
石越吩咐了文房四宝伺候,方爽声说道:“这木棉花本来不是中土之物,今日种植,主要也是在崖州及岭南,松江一带,中原虽然也有,但是毕竟较少。而且用来纺纱织布的更是极少,主要不过用来放在被子里面,衣服里面,为保暖之效。但是依侄儿的看法,这棉花的用处,主要还在于纺纱织布。其比之桑蚕,无采养之劳,有必收之效;比之苎麻,免缉绩之工,得御寒之益,可谓不麻而布,不茧而絮……”
长篇大论之后,便把之前在王祯的《农书》中看到的棉花的种植方法,以及黄道婆的搅车、椎弓、三锭脚踏纺车等细细讲来,说不明白,他就随手折断一根筷子,沾了墨水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虽然画工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却也能略具形状。这样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那唐棣等人倒还罢了,桑俞楚和唐甘南却是深明其中关键的,此时听石越一一说来,两个听得又惊又喜,知道一宗大大的财富送到了自己手上。
说完之后,石越生怕自己记忆有误,又说道:“这些东西有些小侄也是凭空想像而来,因此还须找一些有经验的纺户、木匠,让他们依着这图纸反复试验,方能成功。若仅依我这图纸而作,只怕只是纸上谈兵,误了大事。”
桑俞楚捋着胡须,乐呵呵的笑道:“贤侄不必过于谦逊。凭贤侄这个想法,已是巧夺天工了。便有一点点不当,也能解决。你方才说的确实是老成之言,这个冬季我们就可以找人试制你所说的机械,明年开春,我亲自往松江一带收购棉花,招收纺户。”
石越见他这样安排还算妥当,又说道:“据说这些法子,崖洲夷人女子早就会了,如果有什么差池,可以着人去那里花重金买几个夷人女子来,两相补益,可保万无一失。再有,小侄另外还想到一种机械,但是只是粗具模型,这里先不说了,若是二叔和伯父看到有什么能工巧匠,不妨请来见我,我和这些人细细说个端详,如果能够成功,则这几种机械亦可以不用。”
这时节唐甘南和桑俞楚对他已是十分的相信,当下连忙点头答应了。
将这件事情做完后了,石越算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他的万里长征,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想了一想,他又对唐棣和桑充国说道:“毅夫、长卿,你们可先去书房,等下我还有事情希望你们帮我。”
二人本来一向挺敬服他,此时见他吩咐,答应一声,便起身而去。桑梓儿仰着头问道:“石哥哥,我有什么能帮你吗?”石越笑道:“当然能,这样吧,你也先去你哥哥书房等我,好吗?”桑梓儿甜甜地应了一声,笑得花一样的去了。
唐甘南是老狐狸了,此时见他支开三人,便咪着眼笑嘻嘻地问:“贤侄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石越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听说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二叔和伯父要做这些东西,所请的人,一定要能保密才好。否则流传出去,钱就赚不到了。”
唐甘南和桑俞楚相视一笑,说道:“那是自然的。贤侄所虑甚是。”
石越见他们早已想到这件事,便不再说什么,告了退往桑充国的书房走去。才走到大门口,却听唐甘南那笑嘻嘻的声音说道:“贤侄且慢走。”
石越回头问道:“二叔还有何吩咐?”
唐甘南望了他一会,笑道:“贤侄不是池中之物,蒙你不弃叫我们一声二叔、伯父,如果有什么事用得着我们两家的,只管开口。”桑俞楚也在旁微笑着点了点头。
石越闻言一怔,也笑道:“二叔、伯父尽管放心,你们不把我当外人,我也断不至于把你们当外人。”说完长揖到地,便往桑充国的书房走去。那桑、唐二人自在那里商议怎么样请纺户、工匠,怎么安排作坊等事不提。
这边石越和唐棣、桑充国却在商量另一件事情。
唐棣三人看到石越径直走到书案旁边,找出一本《论语》,随手翻得几页,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一个个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一会才听到石越开心的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众人越发的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了。桑梓儿便娇声问道:“石哥哥,什么天助你也呀?”
石越拿起那本《论语》,朝着三人亮了一亮,嘻笑道:“自本朝赵普赵相公号称以半部《论语》治天下以来,《论语》便深受士子的重视,现在流传的注释却是汉代何晏的《集解》,网罗的是汉儒旧义,只怕离孔子之道相差甚远,而皇侃《义疏》更有太多谬误。你石哥哥不才,对《论语》却颇有涉猎,自以为理解颇近于孔圣的本意,我想写一本《论语正义》刊行于世,岂非美事一桩?”
这一番话说得唐棣和桑充国惊诧无比,桑梓儿不知道厉害倒也罢了,可是这二人却是读书人,虽然说“三十老明经”,但是读通一经和写一本《论语正义》,根本是两码事,想要著书立作,没有几十年的经学功底,广泛涉猎经史子集,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他们看石越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居然说出这种大话,那怎能不吃惊?毕竟诗词写得好,那只是才气,可是这个和学问关系就实在太大了。
石越知道他们想什么,却不多说,只继续说道:“只是我的书法是毅夫、长卿都知道的,因为我需要你们帮助,一来这字还得你们来写,我以口授为主;二来字句有不够典雅处,或者我记忆有误的地方,还要二位帮我纠正过来才好。却不知道毅夫、长卿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这二人哪里有拒绝之理,唐棣却知道这件事工程巨大,当下说道:“仅我二人,人手可能不够,我把陈元凤、李敦敏和柴氏兄弟请来帮忙吧,这样集六人之力,可能更加容易一点,子明以为如何?”
石越想想也是,当下笑道:“正是这个主意。我的这个《正义》,体例和前人略有不同,而且可能要写上一二十万言,我又想一个月内完成底稿,多几个人也好办事些。只是他们若不愿意来,毅夫你也不要强求。”
唐棣和桑充国听他说“一二十万言”,几乎吓了一跳,又听他说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底稿,直是匪夷所思了。桑充国叹道:“愚弟本来不信有生而知之者,今见子明兄,才相信古人不曾骗我的。”
石越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暗叫一声“惭愧”,想到自己无所顾忌的欺世盗名,实在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还要欺骗这些相信自己的人,更是有自愧之意,然而自己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说的,说出来更是骇人听闻,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己想以一人之力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就不能不借助自己千年之后所学到的知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正失神呢,却听桑梓儿撒着娇说道:“石哥哥,那我帮你做些什么呀?”
石越本来也没有想过给这个大小姐什么差使的,但是既然已经答应她了,也不好反悔,灵机一动,笑道:“有件大事要妹子帮我做。”
桑梓儿一听有大事要她做,笑得花一样的问:“是什么事?快说,我一定帮你。”急不可耐的样子把唐棣和桑充国都惹笑了。
石越笑道:“你帮我想一个《论语正义》的封皮出来,要古朴典雅,合乎这本书的封面,如何?”
桑梓见不过要她设计个封皮,心里就不乐意了,嘟着嘴说:“这是什么大事呀。”
石越生怕她发起小姐脾气难以伺侯,连哄带骗的说道:“妹子可别小看这封皮,要做到别出心裁又不失典雅古朴,是很难的事情,不信你想想看。而且这一本书的封皮就如同书的脸面和衣着,也是很重要的呀。”
桑梓儿低着头想了想,才破颜笑道:“也是。石哥哥你放心,我想的这个封面,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计议已定,众人便开始按计划行事。唐棣去请诸人,除开陈元凤推脱自己学术不精,要安心读书备考之外,李敦敏和柴氏兄弟都欣然前来,桑充国便告诉了父亲,收拾几间厢房,把李敦敏和柴氏兄弟安置在自己家里住了。
从十月二十六日开始,一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便由石越口述为主,唐棣、李敦敏、桑充国分班纂录,最后统由柴氏兄弟撰写定稿,忙了个马不停蹄。唐棣等人还好,石越可就是受罪了,人家可以分几班,他却不能够,他必须不停的想,不停的说,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挑战自己的潜能。一个月下来,把自己累得瘦了一大圈。终于在计划的时间里,把这部《论证正义》的初稿写出来了。
这部《论语正义》是以钱穆《论语新解》、程树德《论语集释》为基础,由石越回忆写出。虽然如钱穆的《论语新解》,对于石越来说是极熟的,但是牵涉到训诂的许多地方,他还是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便是许多钱穆对《论语》精神的解释,他也不能记得清楚了。好在石越并不是一个对《论语》全无自己的理解的人,凡是记不太清楚或者自己和钱穆观点有冲突的地方,他便以自己的观点为主加以阐述。而训诂则杂以程氏书做为补益。
因为当时朱熹尚未出生,而钱氏的书中包括了许多朱氏的观点,所以这部《论语正义》虽然在现代看来远远比不上《论语新解》,可能也根本谈不上是一部好书,但是在当时,却是完全可以轰动士林了,这部书在写前面一半时,唐棣等人还偶尔会问难辩疑,到了后半部,石越越写越熟,这唐棣等人也只剩下“佩服”二字了。五个人完全把他当成生而知之的圣人转世。
其实这部《论语正义》,虽然石越本心以为自己是抄袭别人的成果,但是如果平心而论,倒也可以说是一部创述之作。不仅仅因为其中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思想是石越的阐述,而且也是因为石越对钱穆的许多现代思想做了更委婉的处置,删减增添之处,充斥全文。
石版《论语正义》全篇洋洋二十万言,是以类似于朱子语录的白话写成,体例仿照钱书,先是集解释义,后面则是对前面一段论语做出阐发。而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石越在这部书里采用了标点符号。这部书附有两个前言,一篇说到写这部书的体例与作者的用心,一篇则是倡议采用标点符号,并且详细解释各种标点符号的用法。虽然古代的“者也”之类的语气助词实际上有标点符号的作用,但是因为没有标点符号,导致断句不一而引发的歧义,依然是比比皆是,便是这部《论语正义》里,石越对某些话的断句在其后就引发了士林大讨论,较著名的例子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所以标点符号的应用后来很快就随着这《论语正义》而风行于世。
但是这部书在熙宁二年十一月份的作用,却主要是使石越完全确立了自己在唐棣等五人心目中的地位。不过这编撰的六个人并不知道,在《论语正义》尚未正式定稿的时候,这部书的名声就已经悄悄传开了。其原因是唐棣等人突然消失在贡生们的应酬聚会当中,这些贡生们便忍不住打听相问,而唯一知道内情的陈元凤便用揶揄的口气回答道:“唐毅夫等人在桑府帮助石越撰写《论语正义》,欲取代何氏《集解》为天子士子必读之书。”于是这个传闻便在京师悄悄的流传开了,众士子对这几人如此“不务正业”都表示不解,虽然知道石越的才气,但是听说他二十岁出头就想著书立作,还是要忍不住要嘲笑一番他自不量力。石唐六人闭门写《论语正义》成为贡生们酒席间的一个笑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这部“大作”的刊行,以期看到一个更大的笑话。只有极少数人谨慎的相信石越或者真有过人的才华。
不过石越他们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唐棣等几人完全沉迷在这件事中,他们知道自己凭借着参加了这本书的创作,已经足够名留青史了。想想这个,就可以让他们兴奋莫名。桑俞楚和唐甘夷也早已从唐棣、桑充国兴奋的解释中知道了这件事的意义,他们一方面筹备着棉纺设备的制作,一方面购下了一间雕版印刷作坊,只等这书定稿,就全力开工刊发。
但是在底稿草就之后,石越迟迟不愿意定稿。这部《论语正义》里,借着对孔子及其门人的语录的解释,不仅仅第一次清晰的提出了民本主义的概念,而且还提出了“实事求是”、“格物致知”的思想,并且超越钱穆,石越还提出了“逻辑学”的概念。对于政治体制,石越无比清楚的提到了权力制衡以及天子以下人人平等,借助对管子的议论,更提出了文化沙文主义,指出“仁”最大的目标便是让四夷同沐德化,接受华夏的思想与文化;并且数次强调国家的作用和士大夫的报负,应当是让所有的民众全部过上平等而富实的生活,并且又强调孔子认为民众有受教育的权利与义务,认为让所有人平等地接受教育懂得礼义,这是孔子毕生追求的目标之一。可以说,虽然恪于《论语》这本书的内容,石越所表达的有限,但是对现代的政治思想,他几乎都有或隐约或清楚的表达,并且其中还含糊的提到天子的设立,是用来为天下万民服务的,而不是用来统治天下万民的。
石版《论语正义》所包含的内容,一方面迎合了当时士大夫以天下为已任,与皇帝共治天下,强调个人的道德气节修养,强调华夷之辩这样的学术主流思想;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提出了许多的新概念,并且格外的重视了民众的地位与作用。虽然这是孟子早就提到过的,而当时自王安石以下——特别是以王安石为代表的“经术派”,对孟子都非常的崇敬,王安石更是以孟子自喻,但是毕竟石越的提法更加的清晰,因此也格外的显眼。而在某些事情,例如三年之丧,石越更是提出“贵在心哀,而不在于形式”这样的思想,只怕更是要引起大的讨论。
凭着谨慎的个性,石越在他不能准确判断形势之前,并不敢轻易抛出这部书来。他需要这部书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声誉,而不是巨大的争议。新的思想只能慢慢的提出来,首先必须要让士大夫中的杰出之辈能够接受,这是石越的一个宗旨。
在十二月初,石越请了十几个老先生来专门审查这部书中是否有犯忌触讳之处,然后自己和唐棣等人反复讨论,希望可以把握一下当时代的人对一些事情能够接受的感情底线,最后终于还是做了一次修改,把三年之丧之类的内容中关于批判的部分删掉,只提出一些委婉的倡议。
唐棣等人对石越如此持重几乎是不能理解,他们生活在一个比较宽松的环境下,宋仁宗以来对士大夫也格外的优容,而王安石变法引发的政治斗争也是刚刚开始,并没有波及到他们这些尚未入仕的儒生身上来,所以他们的确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需要这么小心。用李敦敏的话来说:“此书一出,从此天下学《论语》者案上必置一本《论语正义》,而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故天下凡识字者必读《论语正义》。”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将享有的巨大声望,虽然这部书是石越的作品,但是他们也是很自豪自己能为这本书的出版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只有唐甘夷和桑俞楚这两个年过不惑的人,才在心里暗暗叹服石越的小心是老成稳重。二人对石越也因此更加信任,凭借着他们二人半生的阅历,他们绝对相信这个石越能够把他们唐、桑两家带到一个从所未有的高度。而商人的本质是投资与回报,初步排除他们有可能陷入谋反的阴谋中这一可能之后,他们已经决定做一次政治投资,从此让他们两家摆脱贾人的名声,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桑唐两家将成为名宦之族、书香世家。唐甘南给他大哥也就唐棣的父亲唐甘云的信中,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唐家现在有百年难遇的机遇,借助这个人,不仅仅毅夫侄儿可当轻易当大官,便我们二人,得个朝廷的封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笔生意,断无不做之理……”
基于这种判断,桑、唐两家对石越的支持可以说不遗余力,当时的工商业相当的繁荣,国家从工商业中得到的税收几乎与农业税不相上下,身家亿万贯的商人也并不罕见,桑、唐两家虽然在商人之中,只能算是中等之家,但是其财力也是相当的可观。买下一座雕版印刷坊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小意思,更何况石越带给他们的棉纺技术,能带来的利润让唐甘南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
在熙宁二年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全套的棉纺技术设备基本上已经试制成功,而石越也开始对《论语正义》定稿,每议订一卷,雕版工人立即开工雕刻,桑俞楚和唐甘南为了让这套书有最好的印刷效果,可以说是不计工本,请来的尽是第一流的工人,采购的木料、纸张都是上上之选。但是要刻出二十余万字的书版来,又谈何容易?一个字不小心刻错,整版就要重来,书版堆满了印书坊的十多个房子,近百个工人夜以继日的工作,到十二月结束的时候,一部《论语正义》不过刻完了四分之一。
石越对于这种进度十分的困惑,他默默算了算时间,向一个老工人问道:“老师傅,我听说有一个叫毕升的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无论成本还是排版的速度都要比雕版要来得好,为什么你们不用雕版呢?”
那个老工人憨笑着回答:“回石公子,毕升这个人小的并没听说过。倒是泥活字印刷现在的确有人在用,不过好像主要是杭州一带的印书坊采用,汴京城里只有一家。而且印刷效果比我们雕版的要差,泥活字也不能够用太多次。说起来只是成本比雕版要低一点,如果不是大作坊,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石越默默听着。他当然知道此时肯定有活字印刷术存在于世,要知道记载这件事的沈括还年轻着呢,如果他没有看到,也不至于乱写,何况这也不是乱写可以写出来的。他寻思着:“活字印刷术肯定要比雕版印刷术要强,至少适用于大规模的生产。但是谷登堡的印刷机和铸字机却不是一下子可以造出来的,况且用于金属活字的油脂性油墨也不是那么容易造出来,自己知道较多的倒是王祯发明的木活字,还有那转轮排字架。莫若先把汴京那个活字印书坊给收购了,然后就做木活字,自己再加以更现代的工艺流程进行管理,效率一定可以提高很多倍,以后再慢慢让这些工匠造铅锡合金活字。”
他把这件事又想了一想,因为这些日子唐甘南主要把精神放在那些棉纺机械之上,他便回去找桑俞楚商议。桑俞楚立时便答应了,因为这印书坊多少也是有利可图的,虽然活字印书坊其实利润并不高——它的硬件成本上低于雕版印刷,但是在软件上,因为雕版工人不需要识字,工资每天只要三十文,而活字工人却需要识字,工资每天要四十文到五十文不等——但是总的来说,也是能略有盈利,况且这件事已经不能纯粹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因为是石越看中的事情,也许利润超出想像也说不定的。
桑俞楚做事是个有效率的人,抢在除夕之前,他就按石越的要求用了五百贯钱把汴京城里唯一的一家活字印书坊“李记”连掌柜带工人全部买下,改了个招牌叫“桑氏”。
虽然石越很希望能够在春节里和印刷工人们探讨一下木活字印刷技术以及新式的工艺流程细节的可行性,但是他毕竟无法阻止人们希望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这一朴实的愿望,而做为他自己,若依内心来讲,也是很希望能趁此时机领略一下西元十一世纪宋代春节的气氛。只不过他同时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一种紧迫感,相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他所享有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实在不容他不抓紧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虽然石越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他依然和这个时代不太相融,因为这个世界普遍的作风是相当的优雅,而他则显得急促了一些,这真是无可奈何的矛盾呀……
和桑家人一起过除夕的时候,石越相当惊讶的发现鞭炮在当时的工艺水平并不逊于自己的时代。他倚门望着那“噼里叭啦”作响的鞭炮,突然有点讽刺的想道:“这个东西也许是这个时代里我最熟悉的事物吧?随着开封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零六九年算是结束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慢慢溶入了这个社会,看来我的适应能力还真是惊人呀。如果换了别的意志脆弱的人,只怕早就死掉了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嘴角就不自觉的露出了自嘲式的冷笑。
他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在远远的望着他,看着他那寂寥的神态,那倔犟的冷笑,那掩抑不住光芒却又似乎无比倦怠的眼神……桑梓儿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可以和男性走得太近的,虽然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清规,但是有一种约束是无形的。虽然眼底里的这个人自己称为“石哥哥”,但既便是和桑充国这个亲生的哥哥在一起,也应当恪守着一定的礼仪规范的。
桑梓儿在家人的眼里,是一个聪慧而调皮的小姑娘,但是没有人知道,即便是她最贴身的丫环阿月也不知道,她其实很懂得理解别人的心思。这个石越哥哥为什么显得那么寂寥,显得那么倦怠,却有几分不屈的感觉,似乎他在和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战斗一样,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却倔犟的战斗不止。桑梓儿知道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五岁的女孩子,那些东西是她理解不了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着她体惜这个石越哥哥。
在大厅里面,桑家的男人们和唐棣、柴氏兄弟、李敦敏一起在忙碌着,只是那些祭祠祖先的供品却是不能让外人碰的,不是姓桑的人很有分寸的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大宅里忙碌的人们都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心情,感染着整座桑宅。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与眼前的气氛不太相符,石越回过神来,也开始去帮忙,要把整座宅院清洁一新,还真不是几个佣人就可以做到的。虽然老爷公子们倒也并不真的动手,他们只是发号施令——石越却并没有很自觉的意识到这种特权,他竟然笨手笨脚的去帮助佣人做事,结果惹出一堆笑话。一方面唐棣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居然不介意做体力活和脏活的读书人;一方面那些佣人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以至于似乎是被他的行为给惊呆了。而他又显然不像是个做惯了家务活的人,仆人一个人背着一张大的八仙桌毫不困难,而石越却是有生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结果是背着一张桌子在原地团团乱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引得唐棣等人笑得打跌。
桑梓儿也忍不住扑嗤一笑,那点点不开心的情绪随着这一笑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是因为石越的这种行为让大家觉得很开心,唐棣首先便忍不住捋起袖子加入进来,接着桑充国、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跟着下水,不过这几位却始终有点拘谨,顶多只帮着搬搬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实在比不上唐棣和石越,什么重活都敢干。
就这样,熙宁二年的除夕最终在桑府诸人的劳动中度过,石越尽情的享受着劳动的快乐,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自一个千年之后的世界,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向这个世界的命运挑战,改变历史的进程,这一天他的目标就是把桑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新年做好准备。
西元十一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身处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中,石越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前认为现代人的见识必定远超古代,但是当你看到从潘楼街到大相国寺这一段御街的热闹景象后,你决不会再这样想。虽然天气有点儿冷,但是从初三开始,街上就变得非常的热闹,出来拜年的人们络绎不绝,酒楼店铺都开始营业,小商小贩们也挑着担子上街呦喝,各种各样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吸引石越眼球的,还是那些卖艺的杂耍……有人吞吐火球,有人掌碎石块,有几个人搭台唱戏,有几个人剑舞生风,还有说评书的,弹唱的,真真让人目不暇接。
石越和唐棣一行六人闭门造书一个月,已经是把唐棣闷得不行了,趁着这举国同庆的节日,几个人便忍不住成群结队的出来逛逛。一行人走到土市子附近时,唐棣看到众人都有点累了,便提议:“我们且上陈州楼吃杯酒再走吧。”
石越抬头看时,果然就有一座酒楼在街的对面,好大的一面酒幡迎风飘扬,一个大大的酒字下面用楷体绣着“陈州酒楼”四个大字,旁边一个布幡就只有三色条幅,那是官府允许卖酒的标志。众人走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早已人满为患,那店小二艰难的挤到这一行人身边,看他们打扮,便知道是有钱的主,唐棣大声问道:“小二,雅座还有没有?”
“有,有,楼上,六位爷,上等雅座一间伺侯……”小二拖长了音大声呦喝。便有人把他们几个请上楼去。
上得楼来,石越才发现这楼上楼下,竟是两个世界。楼下挤得不行,楼上却还有几张桌子能空出来,那一个个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也并没有坐满,因为石越等人竟然能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做有钱人真好呀。”石越在心里感叹道,想起以前和同学开玩笑的事情,不由童心大起,便冲那正想询问要点什么的小二说道:“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他念书的时候每每为点什么菜而烦恼,当时最盼望的便有朝一日,可以冲店家大喊一声:“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想不到这个搞笑的愿望,居然在今天实现了。
不过这等事情,在唐棣这样的富家子弟看来,却属平常,几个人坐下,便离不开那科考与《论语正义》。李敦敏笑着对石越说道:“子明真是神人,昨日我去给同乡的贡生们拜年,听他们说道今春省试已经定了,果然是不试诗赋,一如子明所料。”
石越虽然知道这事属必然,心里却也有几分得意,笑道:“几位要取功名,其实也不难。这策论的题目,自是早已定好,不过这主旨,几位却需要有一个把握。”
柴贵友便问道:“以子明所见,当以何为主旨?”
“朝廷求变求新,欲一洗百年积弊,诸位的策论若违了这个大旨,主官只怕不能相容。”石越笑道。
桑充国听得这话,心里就几分不舒服,便问道:“朝廷当以才华取士,奈何迎合执政?”他是满脑子的正义,根本看不起这些东西。
石越叹息一声,说道:“道理上长卿自然说得不错,只是事实如此,亦无可奈何。”
桑充国不服的反问道:“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功名可以向直中取,岂可从曲中求?子明兄写《论语正义》,学际若天人,怎么可以说随波逐流呢?”说到后来,是有点责备的意味了。
石越也不生气,心里反而喜欢他这个性格,他微笑着回答道:“长卿说得是不错的,不过事有经,有权。不通权变,不可谓是知王者之道。试问若权柄为小人所掌握,若以直道求功名则不可得,那么用曲道求功名然后伺机匡扶朝政,救济天下百姓;较之因此而不闻不问,只求独善其身。哪一种作法更加值得尊敬呢?”
桑充国从前根本没有想到这方面上去过,当下默不作声,好久才说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子明兄说的两种方法,我以为都不可厚非。却不知道为何三王五帝之时,没有小人当道呢?”
“三王五帝之时,并非没有小人当道,而是小人当道,马上就会被发现。故此小人不在居高位甚久。”石越说道。
“不错,以三王五帝之圣明,小人难居其位久矣。”柴贵谊悠然向往的说道。
“景中此言差矣,世上的儒生皆为此事所误。以我所见,三王五帝之明,并未便强过当今圣上。”石越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知道没有人敢接口,又继续说道:“自古皆知三王五帝,以为古之圣人,然而没有人想过,三王五帝之时,为何圣人辈出?而此下数千年,最贤不过唐太宗?同是华夏九州,水土未变,神灵未变,何以古今有异?”
“那是民风已变。”
“圣人是生而知之者,与民风何干?”石越反问道,“不过这民风已变,也不算说错。须知当三王五帝之时,民无阶级之别,普通的百姓可以直接和天子说话,若有小人为恶,则百姓一可以在华表上直书,曝其罪恶,二可以直接告诉天子。天子耳目张明,如何不圣?天下人都可以直言朝政得失,小人便是欺得一时,欺得一人,如何可以长久欺瞒天下人之耳目?故此三王五帝之时,朝中便有小人也不能立足,天子由是成其圣人。”
“……其后阶级之分遂起,民意与天子隔绝。今世虽有登闻鼓院,然而以民告官,便是坐实,民亦须受罚,故虽有小人在朝,天下百姓便知之,不敢告之天子矣。诸君试看那登闻鼓院,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敢去敲那个鼓?这等设置,原本是百官中的奸诈之人,欲借以欺君而想出来的隔绝天子与庶民的办法,后世却因之不疑,反而在那里妄求什么三代之治,岂非缘木求鱼?天下之奸弊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的,若天子能通达民意,小人便不能居于朝,三代之治可垂拱而得。”
石越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耸然动容,这种议论和观点,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里无不把这话细嚼慢咽。却听到一个人鼓掌笑道:“好一番议论,真是闻所未闻,却又深明事理。不知是哪一位贤者在此?”声音却是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石越只顾得高谈阔论,完全没有想到这所谓的雅座,其实不过就是隔一座屏风,完全没什么隔声的效果。
当下便应道:“贤者二字,愧不敢当,只怕有辱阁下清听了。”
正说话间,那个人早已走了过来,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张国字脸,神情俊朗,又有一种飘逸的气质。他看到石越等人都不过是二十多头的样子,很明显的吃了一惊,深施一礼问道:“却不知刚才那位子明公是哪位?在下苏轼,冒昧打扰贤者,还望恕罪。”
石越等人听他自报名号,也齐齐吃了一惊,全部站了起来。须知苏轼文名早已传遍天下,这些士子哪有不知道的呢?石越这是第一次见到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更有几分莫名的兴奋,连忙抱拳说道:“在下石越石子明,足下就是直史馆苏轼苏父母?”因为此时苏轼正是开封府推官,所以石越叫他“苏父母”,但当面直呼其名,却是有点不敬的,好在苏轼并不在意。
而苏轼万万想不到刚才那清奇的议论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人口中,而且此人还自称石越,当下细细端详石越,见他长得白皙修长,仪表堂堂,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好感,当下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苏某。石公子想必就是最近以词名蜚声京师的石九变了。”
石越苦笑道:“正是在下,雕虫小技,不足以有扰清听。”
众人见苏轼为人很随和,便一一上来见礼,又让了上座与苏轼相坐。这六人当中,除开石越和李敦敏,其余的都可以说是四川人,桑充国也是在四川长大的,因苏轼是家乡前辈,自然显得格外亲近。苏轼听到这些人自报家门,多是本乡的后生,更是开心。他笑道:“刚才听石公子一席话,真是发千古之覆。让人佩服不已。某不才,请问石公子,孔子说,未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所以君子务本,让是庶民百姓无所顾忌的告发官长,岂非伦常大乱,这和武则天之世又有何区别?”
苏轼毕竟是个有学问的,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唬住。石越说让百姓都可以批评朝政,他就拿出武则天让天下人告密的例子来驳难。石越笑道:“五伦之中,闻有君臣之义,未闻有官长与黎庶之别。昔三代之时,天子置百官,并非是用来奴役百姓,为百姓之长官,而是设来帮助百姓,让百姓各得其所。因为世有恶人,才不得不假百官以威仪,实则百官与百姓,又何曾有上下之别?后世因循,则谓士大夫高高在上,其实则离古之圣人之意远矣。至于武则天之法,未足称上古之遗意也。一则武氏得天下不正,以女主临朝,其使百姓告发长官勿问,不过是为了钳制士大夫之口,其本意与古圣之意相差甚远,岂可因此而有大治?二则三代之时,民少官少,政简事易,后人若欲复先王良法,当先求其意,而不当拘泥其形。上古之时,王不过百里之地,今之天下,括有四海,岂可一概而论?若以在下之愚见,今世若欲求大治,则当在各县聚士绅乡老,设置议会,专事讨论县官施政得失,为人贤愚不肖,而不受县官刑责。其有建议之处,则可以请县官依法施行,县官若有失职处,亦可随时弹劾,请朝廷另委贤能。士绅乡老于县中利弊深知,则县官不敢任意枉为。依是法,由县之议会推举名士组成府之议会,监察知府施政得失,又由府之议会荐人于各路,监察转运使之得失,由各路之议会荐人于朝廷,监察宰相中书之得失优劣。如是皇上自可以垂拱而得三代之治。试问在这个制度之下,有谁敢擅权?有何等小人可以久处要职欺瞒天下人之耳目?若论犯上作乱,更不可能矣,为何,天下人通过议会层层监督,便是才智才人之辈,亦无法施阴谋于其间矣。此不过略言其大意,又更有若干措施处置其中,使其法能尽得三代之意而能略少情弊。”
这一番议论更胜于前,借三代之治而设计出现代议会制度的雏形来。便是苏轼学问再好,对于这种方法也是闻所未闻。石越又补充道:“这种方法又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不至于让制度更张太大。各县置办议会,只需朝廷一纸诏书,保证士绅乡老议论之权力。更不需要增加半个官员,也无需发给士绅们月俸。士绅们通过这种方法,可以维护乡里的利益,把自己的命运和皇上联为一体,帮助皇上监督官员;而皇上则可以得天下民心,而无须加俸,无须置官,无须变法,便可以多出千百万计的监察御史。举国上下同心协力,国家焉能不大治?”
苏轼是个谨慎之人,虽然听石越说得条条是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以驳斥的,但却不愿意就此附从,只赞道:“石公子真是天下奇才。”
李敦敏在一旁说道:“如果说天下奇才,石子明是当之无愧的。待《论语正义》付梓,再请苏大人一观,当知学生所言不虚。”他最佩服石越了,找个机会就要帮他吹吹。
“《论语正义》?方才就听到这个名字,还要请教?”苏轼今天是被这几个年轻人弄得眼花缭乱,开始是好一番议论,全是发前人所未发,而又显得非常有道理。正欲回家去细细思考一番,此时却又提出了一本《论语正义》。刚才在屏风那边早就听说过了,只是他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年轻人能有这种能耐。
石越笑道:“在下不自量力之作,原不敢在苏大人面前现丑。此刻正在印书坊交雕版印刷,若是刊发,自当送到大人府上,请大人请教。”
本来苏轼早就听说过最近出现在的汴京的一个才子,叫石越,虽然也挺喜欢他的词,但也不过是以为仅此而已,年轻人才情出众,也是正常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才子。但刚才听到他的这一番议论,其见解才识,实在是深不可测,已经很难用“才气”二字来衡量了。此时既然他的同伴敢于说《论语正义》这本书,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苏轼是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