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 人们爱杨柳,赞美杨柳,但我对榆树却有着特殊情感。
故乡的村南,有片榆树林,孩提时,是我们小伙伴们玩耍的好地方。夕阳下,逮“黑喇叭虫”、摸“爬爬”、捉迷藏,一玩玩到天大黑,大人们拖着长声,可着嗓子喊我们,然后拉着、拽着、赶着才肯回家。
清明前后,榆树林象沉睡中刚刚醒来的少女,伸展开细软的腰肢,在春风的吹拂下摆动着柔柔的枝头。枝梢上拱出星星点点绿豆粒大小的淡红色的圪塔,似串串珍珠。每到这个时节,我们几个顽童便爬上树,折下几枝榆条,结个圈圈,套在脖子上,有如那红玛瑙项链,漂亮的很。大伙争着抢着往脖子上戴,蹦着、跳着,真是美极了,乐颠了。
不几天,榆树枝条上的小红圪塔便渐渐裂开,露出点点新绿,嫩绿的榆钱长了出来,一簇簇、一串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捋下一把填到嘴里,脆生生,甜嫩嫩,可好吃哩。
谷雨前后,满树的榆钱由绿变黄然后变白,风一吹象漫天的雪片飘落下来。当榆树叶舒展开来时,整个榆树林象撑起了一把大伞,严严实实盖在上面,整个榆林凉飕飕的,在树林中歇凉,别提有多惬意。
记得三年困难时期,榆树林成了村民们“瓜菜代”的来源。饥饿的人们捋下榆钱、榆叶充饥,人们是吃榆钱饼子,喝得榆叶粥。那时的我象小猴子,从这棵榆树爬到那棵榆树上,捋那些大人们够不着的细梢上的榆钱、榆叶。当把脖子上垮着的小篮装得满满时才肯下来,拿回家,奶奶把榆钱、榆叶洗干净,掺上一丁点棒子面,做成榆钱、榆叶饼子,甜丝丝的,可好吃哩。
那时的榆树,光秃秃的,一露新芽,便被饥饿的人们抢着捋去,就连榆树皮、榆树根也被剥去充饥。但那片榆树林,尽管伤痕累累,但仍挺立着身躯从死亡的泥潭中挣扎着活了下来。
榆树林,它使村民们走出了死亡线。
一次放学回家,我肚子里叽里咕噜直叫,饿得流泪,使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三块晒干的榆树根皮,又把唯一剩下的一个枕头里的秕子倒出来,在石碾上轧了一阵子,用箩筛成面,做了五个榆皮面掺糠饼子。我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奶奶摸着我的头,眼角淌泪:“这日子不会长,总有熬出头的时候。”奶奶怕我撑着,只吃了两个就拦住我:“别吃了,会撑坏的,剩下的谁也不让吃,给你省着下顿吃。”
那时的我太呆了,不懂事,奶奶为我汗流浃背地推石磨,作饼子,竟一个也没吃,我也没让让奶奶,让奶奶吃一个榆皮面糠饼子,每每想起这,我都内疚自责不已。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家乡发生了巨大变化。那片榆树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建教学楼,办加工厂做了栋梁,但每年飘落下来的榆钱又长出了新苗,榆树林更显得郁郁葱葱,充满无限生机。
每年的清明,我都要回到故乡,看看故乡的田园,故乡的乡亲们,去奶奶的坟上,供上几个榆钱饼子,尤其不能忘却的,是去村南那片榆树林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