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幸运的.
读书虽然不是次次顶尖,但顶尖之外的也总在第二第三,或第四第五六七,总之不会流于优秀以外.
升中学,经过前所未有的两次择优考试,有惊无险地被录进了全市最好最难考的市一中.
其时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原是一个衣食不劳手的家中小皇帝,却要开始离家独自生活,面对那陌生的繁琐的一个人的集体生活.甚至,某次被残忍地卷进成年人肮脏的人际倾轧里.
但在六年后,我看到一个成熟的,沉稳的,谦虚的弟弟.某个假期后他从家返校途中不小心遗失了全部行李,内有以作生活费的现金数百,一台WALKMEN,及其它贵重或不贵重的物件.对于堪称清贫的我们家,这可算令人心疼的损失.其时正值我升高中的大考前夕,为了不让我担忧分心,他要父母瞒着我.然后我终于也考上一中.第一天去学校是弟弟带我去的,虽然他比我低一个年级,但在这里他已是两年的老学生.他带我去认宿舍,别人都是父母兄姐陪着帮着清洁整理床铺衣柜,而我的床板却是弟弟替我洗抹干净的.旁边新认识的同学问我,是哥哥吗?我说,不是,是弟弟.
高考他第一批的志愿几乎都填的是省内的学校,最末的唯一一个是在遥远的哈尔滨,最后偏偏被它录取了,还被调整到了当时对其一无所知的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这是令人失落甚至倍受打击的结果.但他接受了.而四年后,当别的学校别的专业的许多人面临着毕业即失业,为工作彷徨焦躁时,这个后来知道是这所有名学校的名牌专业此时开始炙手可热起来,使他早早签了上海的一家外资公司,待遇优厚.如今,他可以在几十层高的大厦里享受的空调的适意,品味咖啡的浓香.到今天刚好一个半月,外滩的风景仍新鲜,但望得到前途是明亮的.
弟弟这一路走来,途中看似阴云绵绵,却总在最后柳暗花明,不可谓不幸运.
至于我呢.
我有一段辉煌的童年时代.小学六年,逢大考无不居第一,奖项无数.师长宠同学亲.但是,在升初中时却以两分之差失落于重点中学之外.
在缺乏老虎的初中,我是那只猴子.在某个全市竞赛中我获得了尽管只是分量轻小的三等奖,却为这个学校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誉,于是我的辉煌更盛.终于险险进了梦寐以求的市一中,却因为考体育时用了无所不能的人际力量添了高分,于是便有了令我失落的谣言.
高中是一段更失落的岁月,充满晦暗,和沉重.我的性格里隐藏着浓重的自卑,从前因为有漂亮的成绩支撑我的自信,我将所有的辉煌热烈张扬地表现在脸上,大家便都以为我如表面般的乐天自信了,却是在这里,我很快认清了真正的自己.这所学校集合了全市的尖子,我这只猴子很快就被淹没到看不见的尘埃里去了,我那虚哄的自信自然不堪一击.我于是开始自暴自弃地肆意抛洒我的青春光阴,却只是苦闷,压抑,后来竟还放任自己陷进了无望的暗恋里,痛苦得无可自拔.最后,是对大学的无限渴切拯救了我.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在废墟上重建我的信心,尽管仍一次次地被击溃,但那看得见的希望是我力量的源泉.终于挺过那段如陷沼泽般粘稠窒息的黑色岁月,成绩也如愿地达到了期望,只是不得不说一句天意弄人,最终是我被调整到了一所二流学校的三流专业.我带着失意去了,却重蹈高中开始时的自我放弃,学业成绩已经无法给我自信,我在堕落和放任中完成了我整个大学生涯.
好不容易地,通过我最厌恶的人际关系获得了一份仅算普通的工作,却在几个月后被毫无预知甚至原由不通地辞退了.然后经历了被偷,被骗,被危险地半夜入屋盗窃,等等极尽倒霉的事情.而工作,至今不如意.
我本来不是一个相信宿命或运气之类虚幻的东西的人,但这一切一切,连续不断的失意,不由让我思索,我的命运真该如此吗?
但是,我有一个爱我的幸运的弟弟,我会想,或许我的幸运只是被神无意地转注给了我亲爱的弟弟.
如此,我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