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爱情就是素丸子
国强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做文艺委员他做体育委员，都说文体不分家，所以老师叫我坐他前边。我上课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趴桌子上画画，捡什么画什么，我画过地理老师夏天扎在皮带外边的淡蓝色的秋裤边儿，画过生物课本第一章的草履虫模型，还画过班主任透过我们班后门的小玻璃查看我们上课纪律的那张贼眉鼠眼的大宽脸。他上课最爱干的是睡觉，我也不知道他每天夜里干什么去，总之早上第一节课来了他就能睡着，一节课一节课睡下去直到放学，当然除了英语课，小吴老师美貌如花嗓音甜润我们班所有的男生都如痴如醉半梦半醒绝对舍不得睡着。为了叫他能安全睡觉，我一般都是紧贴着椅子靠背坐得笔直，然后把桌子拉得离自己近近的，把上半身夹在桌子椅子中间坐得板直板直的像戴了背背佳，这样我又能够着桌子画画，他也能躲在我身后睡觉。其实我们当时哪儿想得到，就我那小身板儿，哪儿挡得住他那大个儿啊，老师不爱搭理我们罢了。
国强他爸在所里开班车，个子很高，头发常常乱糟糟的，一脸乱胡子茬，穿一件时常蹭着机油的咔叽布工作服，走路带着风声。他爸有个爱好就是不管多大的男人，从怀里抱着的小孩到我们的同学再到他自己的同事他一律都叫小子，沈国强那小子跟所长那小子他爸叫起来都一样的顺口。沈叔叔每天早上大腿一抬一步迈到车上来，咣的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呲呲两声关掉车门，然后就是滴滴两声，班车启动开出所门，一连串非常熟练，很是威风。国强爱揪着我坐在班车最前头，把他爸爸留给他的没有靠背的座儿给我坐，然后自己坐在机器盖子上，脏书包往挡风玻璃前一扔，拄着两个长胳膊就跟我聊天。
国强在年级里很招女生喜欢然而他自己不知道，他喜欢我们班一个特别温柔的女孩，那女生长长睫毛说话慢声慢气的瘦瘦的身材左右的耳朵前边总是有一绺长长的头发像是古装戏里那样。国强追她追得尽人皆知包括学校里的锅炉工老李，老李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沈国强这孩子命不好但是人好，老能碰见有女同学车胎被扎了，但是回回都送人回家”。
由于国强老重复使用一招导致后来没过多久就被人家发现了，国强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滋味，于是每次上课时候他趴在那里但是我知道他睡不着了，因为他在思考的同时一直用尺子不动声色的刀我的头发。沈叔叔问我，国强这小子这几天怎么蔫头耷脑的，晚上能少吃半碗饭，我说我不知道啊，不过这几天他每天中午跟学校吃得挺多，沈叔叔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老怕他个儿长不高别回头就长到一米八就不长了。我说您放心吧，您瞧他那大脚一米八八挡不住，沈叔叔哈哈一乐，元元晚上上我们家吃饭去，叫你阿姨给你炸素丸子。
我就这么老帮他打马虎眼，也老上他们家蹭饭去。国强灰心了一阵又开始烧包了，原因是我们班新来了一个转学生，表面上挺文静，结果坐在国强身边不到一周就给他递纸条，开始还是问问作业什么的，后来就是说要帮国强抄笔记因为他上课睡觉回家再抄我的笔记不是耽误时间么，国强欣然答允了。再后来的纸条国强就不给我看了，但是他常常一下课就不知去向，直到班车快来的时候才见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车站。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国强就常常私自扣留早晨沈叔叔给我们俩买的炸糕中我那一份而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偷偷拿出来跑到邻座去献媚，我一气之下把座位往前挪了半米，愣是在身后空出一个大空场叫他上课睡觉的姿态被老师一览无余。
国强烧包的时间没持续太长因为这个转学来的女生很快就又转走了，国强就一直消停到了初中毕业。我考上了重点国强升入了本校高中，沈叔叔跟我爸说，元元是个好样的，考上好高中就能上好大学，国强这小子以后能干什么就看他造化了。
我很奇怪国强这样的人会给我写信，而且每周不断，汇报他的思想动态有时候是充满牢骚有时候是充满希望有时候是充满色情，我总是觉得这小子现在过得越来越丰富多彩。果然没过多久，他向我宣布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正式女朋友。九几年的高中生谈恋爱，想必还是停留在弄个带锁日记本儿放学一起回家的层次上，国强有没有其他突破我就不知道了。男生对某一些事情知道的要比女生早，甭看他们在五六年级的时候还淌着鼻涕跟女声抢一根皮筋，一旦他们打算要成熟起来，往往成熟的突飞猛进。国强就是这样，他跟高中的第三个女朋友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越轨的行为，他亲了她的嘴唇。
国强形容这些的时候还是很不屑一顾的，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估计那个女生不是第一次，我说我不听这些你别跟我说你敢跟我说我就告你妈去，他说奥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妈叫你上我们家来说给你炸素丸子吃顺便叫你给我补补物理你说我都不着急她急什么干脆叫她替我高考去得了。
7年里，我一直帮国强计算着他交往过多少个女朋友，我自甘堕落的很晚熟身边总是成群的女生从不见一个单独的男生影子。国强常常跟我说元元我快服了我妈了这次她又不喜欢，非挑人家说短头发的性格不好，上次那个还真是不行，我妈说她闷嘴葫芦后来还真把我给憋坏了，元元你也不小了不谈恋爱就老也长不大了甭管什么人只要人老实不欺负你该谈次恋爱就谈一次吧，元元我妈问你这星期回家不我妈给你炸了素丸子叫你带学校去说够你吃一礼拜的… 我心里说国强啊，你这样绕在我身边痴缠在我眼前你叫我怎么去跟别人谈恋爱呢。
这回，国强是真下决心了，他跟我说元元我这次不管我妈了，她爱挑叫她自己挑去吧我反正这回就是她了，我说国强啊恐怕我不能参加你婚礼了我要出国了。国强愣了一下说谁说我要结婚了你干嘛出国啊好好的，我说我爸叫我出国读研究生呢，国强说你爸怎么回事儿读那么多书干嘛啊你要是不想去我叫我爸去帮你说去，我说不用我想去是我自己答应的。他问我为什么，我说什么为什么，读书多好啊，回来做女强人。国强说噢是么，我从来不知道你想做女强人。
我走之前在国强他们家吃饭，沈叔叔跟我说元元呐到那边什么都能省别省着吃，想吃什么吃什么，钱不够叔叔给你寄去，阿姨忙说，就是的，那边不是也有中国人开的商店么，准能有买炸素丸子的，想吃了就买点儿，走之前先跟阿姨这儿吃够了再说。沈叔叔说元元呐，甭管学多少年，最后咱回来啊，别说你爸你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沈叔叔也想你啊，你说说从你这么高高儿沈叔叔就开班车送你上学，国强那小子早上吃什么就给你也买什么，沈叔叔当你是亲侄女呢。阿姨抹抹眼睛，行了行了别说了，多吃点菜，元元比你儿子还有良心呢忘不了她沈叔叔。我扭头看看国强，他一句话不说闷头已经吃了半盘素丸子。
过年的时候我给我爸妈打完电话给国强家也打了一个，那边正在热热闹闹的包饺子，沈叔叔一接电话就问元元那边过节吃什么好吃的了，我说我过几天语言考试每天忙呢今天凑合吃点就完事儿了，这边大热天的也不惦记过年，沈叔叔说那哪儿成啊出去下馆子去，甭管西餐中餐吃高兴了为止，回头叔叔给你买单，不许不去啊，你不过好了年我跟你阿姨都惦记，我嘴里应着哎哎我一会儿就去。沈叔叔说那就成不许骗我啊你蒙人叔叔一眼就能看出来，国强这小子现在整天没笑模样你们要是能网上聊天的时候你给我说说他，我跟你阿姨现在说话都不管用了，等着啊等着国强要跟你说两句…
国强一接过来电话劈头就说，元元你回来吧，电话那边突然就安静了，我脸上的笑还没褪去，随口说了一句，你说回去就回去啊机票不是钱啊，那边忽然大声地说了一句，陈元元你回来吧！国强他妈赶紧把电话抢过去嘴里叨叨着这孩子怎么回事，跟人家说这个干嘛，人家元元出国那是出息去了，能跟你似的啊，转而对我说，元元啊你甭理他，又犯病了，我回头说他，你在那边可别想家，多吃点好吃的，我说阿以您放心吧我不想家我一点儿都不想家我自己现在会做好多吃的我还会炸素丸子了，阿姨我想跟国强说会儿话，阿姨说国强回屋了饺子也没吃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浑了那天又跟新女朋友掰了不过我看掰了挺好我就瞧那丫头性格不怎么样，太急，跟国强犯冲……
阿姨后边说的话我都没听进去，耳朵里堵堵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