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桃花在硝烟中飘落
每当桃花飘落的时候,我就想起我的恩师郯小桃
那是1938年的春天,八路军开过来,我们桃屯开天辟地才有了小学校。听说县里派来个女老师叫郯小桃,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
那天胖墩拉着我风风光光地去上学,一路上乡亲们看着我们眼馋,说:“好娃子哩,你们赶上了好时光,咱们屯可有了学校,还接来了个靓妹当教席!”
还没走到桃红柳绿掩映的校门口,就听到一支带着水音的歌声响彻云霄,曲折婉转舒缓悠扬,溅起一片汪汪响的童声,细听分明在唱:“小小叶儿哗啦啦啦啦,儿童好比一朵花,生在边区地方好,唱歌跳舞笑哈哈,哈啦啦啦啦,哈啦啦啦啦,唱歌跳舞笑哈哈-------”
胖墩拽着我钻进孩子队里,看着大家瓢儿一样开合的小嘴,也跟着老师唱起来,一直唱熟唱累了,才停下来。
郯老师走到我的跟前,摸摸我的光头问:“几岁了?”“八岁”“叫什么?”“小光”“愿上学吗?”“愿!”“好,大家欢迎我们的新同学小光!”他一拍巴掌,二十几个男女孩子盯着我跟着拍,拍得我脸热心跳,直往胖墩屁股后头藏。
从人缝里我觑见她穿一双手编麻鞋,露着红红的脚趾头。鞋尖上各缀着一个鹅蛋大的红绒球,颤颤地抖。灰粗布裤子,打着八字纹的灰裹褪。上身罩一件二尺半粉红花格子大褂,越发衬得她那上宽下尖的圆脸红如鲜桃。我心想怨不得她叫小桃呢?她的发式更惹眼:那是一剪子从后脑勺斜剪下来,鬓边长发齐下巴,后边露着青青的头皮和粉白的脖颈。她美得怪,看着她我倒害臊,想看又怕看。
她是城里的姑娘,倒不嫌乡下孩子们脏,她肯用她雪白的手帕替我们擦去两筒清鼻涕,一边擦一边说:“你们是边区的花朵,要干净,要美嘛?”。她每天检查我们的手脸和指甲。一天,查出胖墩的黑脸车轴脖,羞得他回家让他妈帮他洗了个热水澡;老师表扬了他一通。
她整天教我们识字、唱歌、跳舞、宣传、站岗、放哨、捉汉奸。
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鬼子在四周几个镇店安了炮楼子,汉奸领着鬼子经常来扫荡。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带我们钻“红纱帐”(桃树林),那是遮天蔽日的桃花,春风阵阵犹如漫卷的红云,笼罩着绿叶黄花的油菜田,香雾迷漫,蜂蝶乱舞。我们这些好动的顽童,多么想攀树折花,捕蜂采蝶,在大地上打个滚,那该多么惬意呀!可是一想到可恶的日本鬼子,那带血的刺刀,不由得噤若寒蝉。支楞着耳朵谛听外面的敌情。
情况稍一平静,老师就让我们坐在田埂,打开粗布包裹的课本,摊在膝盖上,开始上课。
课本是她编的,是她用黄草纸油印的,我记得第一课是“伟大的共产党”,第二课“领袖毛泽东”。她用好听的京腔领我们朗读,我们磕磕绊绊地跟着念,心里好奇地笑着。胖墩小声说:“真逗!”
又一天,我们正在“红纱帐”里跟她学跳舞,可是我们怎么也学不像,她那风摆杨柳般的腰肢和顾盼生情的眉眼,就是俊妞坤坤也学不来,急得老师脸更红了。
正在这时,我们的游动哨二嘎子气喘吁吁地来报告:“鬼子从刘庄朝这边扑来!”郯老师镇定地说:“狗剩带领大家朝南撤,傍晚李家坟集合。”
话音刚落,就听到岗子后面有动静,突然,一只鬼子的狼狗忽地窜过来,一口叼住我的裤腿撕咬。我吓蒙了又不敢哭喊,只是拉着老师的上衣后摆往后躲藏;郯老师眼疾手快,从腰里掏出一捆细柄手榴弹,“噗”的一声砸向狗头,那狗就嗷嗷两声倒地死去。她拽着我高喊:“快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汉奸、两个鬼子“八呱牙鲁”地扑上来,“哈,花姑娘的有!”用刺刀逼住了我们。这时,郯老师倒异常冷静,她一手高擎手榴弹,一手五指叉开挡住敌人,高喊:“孩子们,不要管我,你们快跑!”可是,孩子们谁也不肯离开半步,反而挤到老师周围,面向敌人,攒拳怒视。那汉奸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这姑娘连手榴弹盖都没拧下来,真是个雏儿呀!就向鬼子叽哩咕噜说了句什么,。两个鬼子哈哈大笑,把枪一扔,挽起袖子一拥而上。老师声色俱厉地高呼:“边区的小战士们,一定听命令,快撤!”
我们刚跑过几趟子树,就听“轰”地一声巨响,浓烟滚滚,红绿相间的腥风血雨唰唰地散落下来,随之大地一片死寂。我们嚎啕大哭,飞快地跑回来,这里已是一片狼籍,布满了杂乱的树枝和血迹,在刺鼻的硝烟里只见那红格子布屑,随着片片桃花一起纷纷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