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决战
全志一人独行于夜色中,那么的孤独寂寞和凄凉,但他的步伐异常坚定,仿佛前方是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前去。
无数前朝旧事在他的脑海里闪过,思绪翻涌间,他不觉潸然泪下,浅浅,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突然就去了,以至于今,他都不知道浅浅的死,到底雁君要负更多的责任,还是自己错的更甚。
初建琉璃堂时,他和冯雁君的确合不来,但还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情谊在,怎么也不至于水火不容。冯雁君当时因他一言负气而走,也不过是要散散心。
可是他认识了丁文--平亲王府推荐入宫的锦衣卫统领,认知了男儿还有另一种生活。于是和这个豪爽的汉子一道担正义、保家国,那时的他,是真的觉得离开了琉璃堂,天空居然更宽阔。
谁知丹心报国忠心为主一个汉子,仅仅因为出身江湖就被排挤,丁文竟然成了权臣王公们明争暗斗中一个把柄。
如果不是与丁文共事,冯雁君也会被正亲王一党条理清晰的分析弄花了眼:皇上将立皇太子,已拟了诏书封存,但这诏书居然被人盗走,同时失窃的还有大内七百两足赤的黄金。此事震惊了整个皇宫,丁文首当其冲地担起彻查此案的重担。作为丁文义气相投的“小友”,就是申红再催,冯雁君也不能此时回琉璃堂。
可他们仅仅插手十三天,丁文就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连具尸首也没能找到。正亲王一党凭手上只鳞片爪的证据提出可能是监守自盗,这丁文本就出身于江湖,前些日子更向妻女扬言官场黑暗,不如归去,有这动机,又曾是平亲王府的咨议参军,安知不是他偷去了诏书?早前皇上将诏书封存就是不肯过早言明,虽然出了这事,也不肯说出太子是谁以防皇宫的争斗之锋同时指向他最爱的儿子--太子。
正因为不知道,正亲王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是他,平亲王才指使丁文将诏书偷去。
丁文查案,不过是做样子,传出他的死讯,不过是掩饰,金蝉脱壳也。
冯雁君一直和丁文并肩行动,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但他的为人他的生死心里怎能没谱?冯雁君怒不可遏,这一切,仅仅因为丁文出身江湖吗?所以正亲王才有机可乘?
朝廷真的不相信丁文已报国而死,以为他是接应贼寇后逃遁了,为逼他现身,竟然要抄斩丁家!当时平亲王也被牵涉,弄了一身泥水也不敢保他,可怜丁文又哪还能现身?冯雁君只得设法救下他一双儿女。恰在此时,全志受申红之命前来寻找雁君回去,两人合力劫走浅浅姐弟,受惊的浅浅执意让同逃的家人将弟弟送走,并要求大家从此绝口不提对方,就是官府查知了,她们兵分两路,也当能为丁家留下一条血脉。
雁君带浅浅回来,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朗朗乾坤、男儿报国的梦仿佛破了,雁君也当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打算回到琉璃堂安心做当家的,救浅浅时,他和全志就诸般恩怨付之一笑。
虽然想过为丁文复仇,但毕竟救回了浅浅姐弟,也算对得起九泉下的烈士了。
但浅浅居然喜欢着雁君,雁君为此苦恼并向全志诉说时,全志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这么一个苦难而美好的女子,难道就不能得到幸福吗?
那时,他竟然好后悔和雁君重归于好并且结成了知交,要不,也不必知道这个残酷得让人心痛的内情。他没有理由不希望浅浅能如愿以偿,但他也没有立场劝雁君怎么做为好。
他,其实,是那么爱浅浅的,为什么当初负气而走认识了丁文的不是他全志呢?如果是那样,先认识浅浅的就会是他全志,一切就会是个喜剧,而非今天这种让人掩面叹息的局面。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浅浅被人掳走那晚自己的慌乱和惊惧,那是大千世界轰然倒塌、再也不能给心找一个居所的感觉。不顾一切地,他打探、追击,终于地从十二游侠手里抢回了浅浅,拥紧怀中的佳人,他脚下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连足功力冲出生天。
抱着昏睡的浅浅奔入一片茂密的树林,确认十二游侠一时不会追来,他急忙放下浅浅紧张地查看她,她是那样地娇小与纤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在空气中。他抚过她的脸、她雪白的颈项、纤细的薄肩……直到小巧的足踝,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确认眼前的宝贝是真实的,而非幻想。
竟然好一会子才想起自己懂些医理,急忙将手搭上她的脉,脉息虽弱,脉象倒还平稳,狂喜伴着虑脱和振奋向全志袭来,他自己也尝不出心中的滋味,只叫了一声“浅浅──”居然掉下泪来,想也不想地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他的心好慌好乱,颤抖个不停,连带著他的手也冰凉凉的,冷汗一滴滴滑下他的额。全志从来不信鬼神,但此刻却万分感谢神明为他留下了浅浅。
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激狂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禁忌了,全志低头吻住她花瓣一般柔软芳郁的樱唇。他的心需要某样东西来填满、好证明她确实完好无缺。
从身体开始、到灵魂深处,他因为浅浅遭遇的危险被整个儿掏空了。
如果浅浅能早一点点清醒过来,一切就不会发生。但她张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全志放大的脸,他,居然在轻薄她!浅浅想叫,但叫不出来,情急之下用尽全力咬下去,腥甜的血味在两人唇齿间泛滥开来。
全志吃痛,猛然惊醒,这才发觉浅浅的肚兜都被他扯落在地、此时一丝不挂!全志急忙松开她,脑中正一片空白时,虚弱的浅浅羞愤交加,一口气提不上来,又背过去。
全志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怔了半晌才一件件整理好她的衣服,找到一处破庙将浅浅放好,跪在旁边等她醒来。
冯雁君寻着全志留下的记号找到这里,就碰到这场面。浅浅醒来后,不言不语,眼神空洞,目光迷离。
冯雁君稍稍弄明白些原委,也不管全志刚刚受了重创,上前没头没脸地一阵拳打脚踢,全志焉能不自责,当时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生生受着。冯雁君还能如何,回过头来胡乱劝了几句,浅浅稍稍清醒了些,以手捂住脸,不肯看他,眼泪从手指缝里溢出,打湿了整个手背。
雁君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抚着,浅浅终于哭出声音来,靠着他宽厚的胸膛颤抖如风中杨叶。
见此,本就狼狈不堪的全志痛苦地紧握着拳,正要别过脸去,却对上雁君悲悯的目光,他正叹息着回头看、紧皱着浓眉,许久才慢慢道声:“浅浅,你可是真的不知道,全大当家一直对你…………浅浅,你当理解他的情不自禁呀。”
浅浅颤抖的肩硬生生地止住了,显然专注于他的话,雁君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又回头看看全志才道:“浅浅,如果你肯去感受,一定知道他用情多深。虽然他确实不该如此伤害你,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这里是有两个男人的,凭你任选其一。浅浅,他一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浅浅忽然推开雁君,张大眼睛瞪视着他,但明眸掩在一片泪光里也看不甚清楚她的意思。全志紧张自不必提,雁君也有些手足无措,急欲开口,浅浅神情悲凉,轻轻地别过脸去,显然不愿再听。
她咬住牙,许久才道:“你原是不要我的。”再不肯接近雁君半分。
雁君一时无话可接,全志听她语气里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决绝,也不敢奢求什么了。恰在此时申红也赶到这里慌慌张张地说十二游侠找到附近了,这才打破了僵局,全志二话不说向浅浅叩头请罪,出门断后。当时已打定了主意以死赎罪,他伤害的,是心中最圣洁的女神。
那次他竟然没有死,死的是浅浅。直到今天,全志也不能原谅自己,既然丁笑飞已找上门来,全志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人的一生,不论做过了什么、是对是错,都要敢于承当,你可以得到收获,也必须付出代价。
既然逃避不能解决任何事,全志选择迎头而上。
前面就是醒月轩,莫飞一定带着他的武林至宝“宝石罩”等在约定的地点。
有人,高人。
全志也分不出他到底在哪个方向,但停下来平静地问:“朋友你等不及了吧?要在这里见我?”回应他的居然是一溜暗器!全志防备着也很难躲过那“漫雨飞花”的打法,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料到来人竟然不是莫飞而是暗器妖王,只有他,能将如此恶毒精绝的打法接连使出,“细雨斜飞”“冷雨秋风”“风雨梨花”……全志轻功并不算佳,手中的刀虽然一直“叮叮”做响却也应接不瑕,正自犯难,却听一声冷笑:“孩子才玩的东西,还有人搬出来吗?”是莫飞的声音,全志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身影,就听几声虎虎拳风,暗器便不再飞来。
“暗器妖王呢?”
莫飞悠哉游哉的从林中走出来,一边吹吹蓝宝石的手罩,怕它沾染上灰尘似的,一边很不在乎地随口答曰:“跑了。”
全志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莫飞嘻嘻一笑:“我可是平亲王府的咨议参军,还能不知道正亲王手下那几个到处跳腾的密杀?”
全志见他神情自若,不由问:“他们居然对付我,你一点也不奇怪么?”
莫飞好笑地提醒:“你以为我救你就会关心你的事?只不过你死在别人手上我会很怄。”
两人一道走入醒月轩,全志将刀放在石几上,坐下来郑重说:“其实这一切,与雁君完全无关。你报仇,总要听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莫飞冷下脸来,讽刺地说:“我一直在查姐姐的死因,光行动都那么久了,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当年的枝节么?”
“那你为何还要为难雁君?”
“她是因你而死的么?真正杀死她的是冯雁君是琉璃堂!她们根本没有把姐姐当成琉璃堂的一员,只把她当个可怜的寄居人施舍她一个地方安身!所以,当你对姐姐做出那些的时候,申红也是猜得到的,可她不想面对:全志是她的兄弟我姐姐算什么?装作不知道多省事?冯雁君呢?更不曾考虑过我姐姐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觉的人!直接劝她嫁你!哼,嫁你?我姐姐是一件礼物一件东西--还是他冯雁君名下的东西,所以我姐姐出了这事,他想到的不是为姐姐讨个公道而是怎么处理伤不到兄弟的和气!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姐姐的感情我姐姐的感受!”莫飞阴阳怪气地说:“哼!你们那一副嘴脸:‘嗟,来食!’给了她莫大恩惠样的,她是你们施舍的对象你们才是兄弟一家人!”话说到这里,他锋芒急转,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叹息着说:“我全知道,如果我不清楚所有的枝节,冯雁君又会活到现在吗?”
他这话倒来得奇怪,全志抬起头来疑问地看向他的眼睛,莫飞不屑地一笑,道:“要不是你和雁君这些年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得罪正亲王、一直想方设法为家父昭雪,你们都已死得极惨!”
全志难免惊讶,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这些年来他和雁君一直为丁文的事与十二游侠在刀口周旋,为此,他们都做了平亲王的幕卿,也秘密接受过平亲王调派。
虽然那冤案已过去多年,但他们一直不肯放弃,两人各有坚持下去的动力,终于在去年找到丁文,凭着他身畔的腰牌和牙齿的特征向人证明了那一把枯骨就是当年被皇上满门抄斩的锦衣卫统领。
两人总算修到了圆满,本打算功成身退,这些年,他们也多多少少看到朝廷的权力之争,不想在那一趟浑水里趟下去,下一朝皇帝是正亲王或者平亲王,抑或其它什么王爷,对他们真的不重要。
不约而同地打算把关于浅浅的一切都化为追忆,却发觉想走,也不那么容易。平亲王的挽留正亲王的追缠,将他们推到一个江湖和官府之间的无人地带,风口浪尖危机四伏。
琉璃龙晴瓦碎后,他就着手查过,也知道正亲王的鹰爪伸入案中影响了对雁君的判决,对此,平亲王无法也不想太过关注,大概算做对他们想走的小小惩戒吧!
全志只好自力更生冲着正亲王上下周旋,还真有了些转机,眼见着铜辟邪如期运到北华门就万事大吉,正、平两亲王又轻轻的暗杠一回未分胜负。本就烦不胜烦的全志面前,又突然冒出个丁笑飞。谁能想到平亲王自己的咨议参军、丁文的儿子居然用个化名跳了出来,无形中帮了正亲王。
全志也才知道莫飞居然知道当年关于浅浅的一切,甚至包括令浅浅那蒙羞的一夜!
莫飞盯着全志一言不发,连平时邪肆的表情都被敛去,说不出的郑重:“全志,既然你真的喜欢姐姐,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呢?雁君所做的一切先因同情后为愧疚,但你不同,你是欢喜我姐姐的,是吧?你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不过我不怪你,你是整个琉璃堂唯一不因为同情接纳我姐姐的。我可以放过你--我也可以放过他们,你,把申红带走吧。”说着走向后门,将帘子一掀,只见申红居然跪在他家院子里!
知道全志看到她了,她依然没有起身,低着头流泪道:“是,你说得对极了。我是知道全志对浅浅做了什么的,但我不想去弄清楚,不知道就不必处理。全志是我的兄弟可你姐姐只不过是一个我不太欢迎却因为同情不得不留下的弱者。”
莫飞冷冷的,“知道就好。”
申红却坚定的抬起头:“但是,雁君绝不能死!对吧错吧,是吧非吧,我只要雁君好好的活着,就是再有愧于心再不择手段,我一定要救雁君我不能没有他!”
莫飞笑:“他是我姐姐的,应该去陪我姐姐了……你,能阻止得了我吗?”他以施舍的语气说:“也好,腊月二十八,就在北玉华门外三十里,如果你们能胜了我,我就考虑放过雁君。”他说到这里,笑笑地伸过脸来挑眉问:“你们,能吗?”
申红咬牙,半响方道:“就是我们对你姐姐有千错万错,到底本意不恶,可你哪怕高高在上的同情我们一次也不肯!全志,我们走,不求他!”说完站了起来,道:“你们二字,可是你说的!如果我们赢了,你能不能保证把铜辟邪如期运到北华门?”
莫飞似笑不笑地:“那就要看你们是不是我的对手了。”
“一言为定!”说着,申红走到他面前啪啪啪与他击掌三次,冷冷笑道:“你太骄傲了,我来求你本是没有一分胜算的。可你选择决斗!”说完,她大踏步走出丁家,大踏步回到琉璃堂找到叶旭阳道:“你,杨义涛,全志和我,准备三天后与莫飞决斗!”
叶旭阳与杨义涛齐齐点头,申红注视着全志一字字说:“你,全志,就是觉得有愧于浅浅,后天一战也不能藏功不露!对我,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要不是你,我和雁君不会到今天!”她这句话说得很是锋利,全志不由脊背一凛,站得更直了些。许久,他才慢慢伸手接来叶旭阳的“血坟”宝刀,慢慢说:“申堂主,全志必定不遗余力!”
那“血坟”本是他的成名兵器,浅浅死后,他就极少用了。后来与旭阳投缘,那刀便赠了他,但遇到强敌决定誓死不退时,他便会重握血坟。
三天后,当初修寒冰大路遇阻的地方,朝阳早已升起,向空旷的地方极目一望可达数里,却找不到当初的铜辟邪了。莫飞把它运到哪里去了?他真的肯再送到北华门吗?
他们全处于弱势,此时已别无选择。
全志紧紧握着宝刀,看着小路弯转的地方等待莫飞的到来,他真的要全力一战。
“得、得”马蹄踏在冬日的冻土上,格外响亮。莫飞直冲到四人面前才勒停,懒懒的下马来,见全志握刀在手,邪肆一笑:“都准备好了?呀,我把冯雁君都带来了,只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将他带走了。”说时倚鞍而立,微笑着转望来路,一顶四人小轿不紧不慢地转入大家的视线,来到近前,果然是冯雁君步下小轿。
显然是刚换上的一袭暗褐色锦衣,将他肤色中那丝憔悴的蜡黄苍白衬得分外明显,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显然穴位受制,他定定望一会申红,仿佛要把千言万语用目光诉尽,然后旁若无人地向全志招招手:“兄弟,过来。”
全志斜瞄一眼莫飞,面无惧色的越过他,只身来到雁君身边,冯雁君苦笑着问:“兄弟,你真的要为我一战吗?”
全志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就是最好的交流,雁君抓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紧紧握住,什么也没有说。全志悚然一惊,抬眼看向雁君的眼睛,虎口处微微一麻时便下意识地稍稍用力将手抽开,他的虎口上,已有颗暗红的血珠儿迅速膨胀,流坠,那是蚊肚儿大一滴血,还未滴落就已变色,黑中带着诡异的脓黄,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便弥散开来。
雁君却坚定的微笑,目光淡定、宁静。
全志定了定神,轻问:“为浅浅吗?”
冯雁君微微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全志垂下眼帘,很慢很轻地说:“我不怪你,该的。”大概除去彼此,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交谈。莫飞从旁邪笑问道:“交托遗言吗?”
全志悲凉地看看雁君,大步走回去与申红并肩立好,浓眉一挑,超然而洒脱:“莫飞,来吧!”
他已将死,就更不必怕死了。也许当初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人的错,在雁君都开始怪他的时候,他还能苟颜活下去吗?
雁君不曾喜欢过浅浅,这没什么错处;他同情浅浅收留浅浅,更出于一片善心;他不忍拒绝浅浅,更因为怜悯和同情;所有的一切,错都在他全志!如果没有那一夜“令人发指”的禽兽之行,好端端的浅浅怎么会轻生?
就是没有那些,现在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也理所当然是他全志,雁君不能负申红十年痴情苦等,可他在尘世间早已无牵无挂。所以,他,并不怪雁君。人家有足够的理由伤害他来保全自己。
全志脑中这一瞬间的百转千回,连叶旭阳也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关注着莫飞。此时听这一声来吧,申红带头出手,长鞭一甩就取向莫飞脖颈。她如此凌厉的进攻,是不必防守,她知道弟兄们会配合起来保护好她。叶旭阳的刀随鞭而出,刀光一晃,就封死了莫飞反攻的路线并威胁着他左臂。莫飞不攻只退,身形一转,轻灵灵的飘了开去——他的轻功,实在太妙,妙到可以用“躲”字决化开当今武林最凌厉的进攻。在四人合力的强攻之下,他足足让了三十招才出手还击,蓝色的宝石闪动着冰冷却灼眼的光芒,突然舞开,潮水般堆叠涌来,几人同时感到压力倍增。
申红怎么也没有想到莫飞的武功已经高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境界,焦急地拼命强攻,又相持了几十招,她才发觉全志竟然又未出全力!
他的刀式虽妙,但劲力不足,想来对浅浅的胞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杀手的吧?!如此一想,她急得额头冒汗,大声质问:“全志你忘记自己的话了吗?”
全志的眼前,景物已开始晃动,他根本没有想藏遮功力--他不想让人看出雁君竟然对他下了杀手!
可是,渐渐力不从心,莫飞的眼神冰冷得有些残酷、邪肆得有些狂妄就如同他手罩上的蓝宝石,仿佛透散着冷冷的光芒,那眼神渐渐在他面前晃动、扩散,渐渐地那么遥远而飘渺了,似乎有一个浅粉色的衣影飘来,莫飞那一双眼睛,就嵌到来人脸上,晃荡着,飘忽了…………
有人叫了声:“全志!”他想回答,但喉头被什么堵住,所有的意识也驻到目光里去了,竟只追着那双眼睛,挣不脱梦魇般不由自主地跟过去,跟过去,似乎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沉到那眼睛无底的黑瞳里或者阻止他飘起来去伴那浅粉色的衣影…………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喉头喷出,他正欲开口,全身的力量都突然消散在空气里,他感觉得到自己猛地软软垂下头,于是目光也被拉下,最后似是一段浴血的臂膀落入眼中--那,是自己的吧?全志有些恍惚:我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么?我的血,竟是红色的没有变黑么?
这一切,雁君看得真切,从第五十招开始,全志所中的毒就发作出来,他虽然拼命支持,却渐渐失控,动作越来越迟钝,终于被莫飞一拳击在肩窝,拳重,宝石毫不留情地深入皮肉时,全志掌不住,一口鲜血全数喷在申红前襟上,申红叫了声“全志!”急急捉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出战圈,当时甚至没功夫去奇怪第一个倒下的是武功最高的全志,雁君已飞身而起。
是雁君飞身而起!
莫飞听得脑后风响,同时后腰如蚊虫叮咬般麻了一下,颇觉意外地回头,登时张大了眼睛:冯雁君不是七处大穴受制吗?
冯雁君很会选时间,他在莫飞的拳击上全志肩膀未将力气收回,还要躲闪叶旭阳、杨义涛时欺身而上,精准地将一枚毒针打入莫飞后腰。
琉璃堂这几人一向默契,申红已经看出冯雁君已然得手,也不返身出招了,急急扶住全志呼唤道:“你怎么样怎么样?!”
全志根本无法回答,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了。
申红悲愤地抬头死死盯着莫飞,莫飞当然知道这一针淬有剧毒,他硬生生收了功不敢乱动,正不敢置信地问冯雁君:“你是怎么做到的?”冯雁君的穴位,是他亲手制住,他一直有这个自信:当今天下,没有谁能在一个时辰之人安然冲开他点住的穴位!
雁君已与他近在咫尺,微笑着看着叶旭阳和杨义涛的刀剑笔直地指向他的平静地说:“天魔神功。”莫飞怔了怔,冷冷笑问:“天魔神功虽能助你冲穴解他们的围,你自己呢?”
冯雁君道:“只咱们仨是相干的,一道走吧。再这样纠缠着,迟早琉璃堂也保不住……”申红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冯雁君的面色惨白,慢慢有一股暗红的血从唇角溢出,冯雁君不由自主打了一跌,被叶旭阳伸手扶住。再看时,他整个下巴都挂染了红得泛黑的血块,又一口浊血喷涌而出,他浴血的唇角挑出一个笑:“当真,是个了断了吧?”安然说完,身子就猛然沉了,叶旭阳不得不双臂抱住他。
莫飞怔怔看着他,又转头看向全志,震惊而懊恼地喃喃道:“这不是我要的结……”话未说完,已然倒地。
又一骑飞驰而来,是三十里外赶来的兄弟,远远就报:莫飞真的将铜辟邪如期运到北华门了!
尾声:白衣、白帆、素花和灵堂,三口乌沉沉的楠木棺。
整个琉璃堂突然失了流光溢彩的如梦繁华,用做招牌的精美琉璃挑檐、垂角,竟会被一片惨淡的白掩去所有的光华。
夜,月朗星稀,滴水成冰。
琉璃堂外院墙上悄无声息地跃下两个人影,边走边小声交谈着:“申堂主应该会把琉璃堂交给旭阳吧?然后等咱们来接她…………她可不至于大肆宣扬见我咱们的魂了!”
远远看到沐浴在月光里的莫飞,他倚鞍而立,脸上依然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原来那晚打碎龙晴瓦的不是莫飞,他插手其实是救咱们的?”
“嗯,只是他一时也难化开心中的结,才顺道出出气。”
说话间来到他面前,全志都有些不明白:“莫飞,你怎么也要诈死呢?”
莫飞还是那么讨人嫌的嘴脸,很看不起人似的:“去,我像你们那么傻呢?我家出过那么大人间惨剧,我还能不通透些?包括我姐姐都是被那些权利之争波及的吧?为了翻案我才当官的,当初谁知道涉身容易抽身难呐?当初我爹还不就是太出色了些,哼,就被人当作平亲王插在皇上身边的耳目给除掉了,其实他可耿正为天下的!可夹在那些争权斗利中,凭你怎么严于律已,又有什么用!天多高啊,地多阔啊,我也出过了那口怨气,倚剑纵马,随我哪里,多好啊!”说着架马要去,冯雁君脱口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莫飞邪肆一笑:“你们能心安理得和我在一起吗?”
全志听罢一怔,气氛立即变得异常尴尬。良久,全志突然运气于手,翻腕击身自己心窝,以他的掌力,可以震断全身血脉!蓝光一现,莫飞出手阻止时似笑不笑的脸也靠近来,“想死?别以赎罪的姿态死在我面前。有些事情,再没有悔改的机会!”他说得毫无转圜余地:“我帮你们‘金蝉脱壳’,是觉得你们罪不致死,而且你们这几年帮丁家雪冤,我只要施些东西跟你们拉平,你们永远欠着丁家!慢慢内疚去吧!”说着,狂笑着,骏马奔跃,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