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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武侠小说《诛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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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7-05-19
第五十六章 共死

  放在她胸口的玄火鉴,渐渐地平息下来,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张小凡忽然惊觉,下方那曾经翻滚的巨大火龙,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怔在当地,千百万的念头在脑海中激荡着,却依然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六尾白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向着张小凡:“少年郎,你过来一下。”

  张小凡慢慢地走了过去,而在他身后,那条甬道之中,呼啸风声,已经越来越大!

  六尾白狐依然紧抱着身前那具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脸色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声音,也宁静如水:“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张小凡沉默一下,道:“什么?”

  白狐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静静地道:“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浆里去吧。”

  张小凡猛抬头,退后了一步。

  白狐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小凡张大了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开始发热。

  他重重地点头。

  白狐微笑,抱紧了怀里的女子。

  一步,两步,张小凡抱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只狐狸,向着平台的尽头,缓步而去。

  熊熊的热浪,在他的脚下,奔腾咆哮。

  终于,他走到了尽头,站在这生与死的边缘。

  白狐的脸色,忽然好看了一丝丝。它抬头,望着这个少年。

  没有人看到,张小凡此刻的表情。

  它忽然微笑,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却,只像年老的长辈凝视着少年。

  “少年郎,何必如此?”

  张小凡没有说话。

  白狐轻轻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玄火鉴,用它最后的力气,拉起张小凡右手的衣袖,用两端红色的丝穗,将玄火鉴绑在他的胳膊之上。

  “这是我们一族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无上神物,送给你当纪念吧。”它微笑着,同时全身开始再一次地剧烈发抖,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不过,你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他的声音,终于,也低了下去。

  张小凡咬紧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开了双手。

  远处,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碧瑶和石头,以及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从甬道之中电般射出,现身在平台之上。却正好看见,张小凡将那两只狐狸,丢入岩浆之中。

  张小凡站在平台尽头,对身后的事恍然不觉,怔怔地望着那在空中翻滚着的身影。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掠起了他的衣襟。

  有淡淡的光芒闪过,那个柔媚女子在翻转中,褪去了人世的衣裳,现出了真身,一只美丽的三尾狐狸。

  两只失去生命却依然美丽的狐狸,紧紧拥抱,在空中翻滚着,向下落去。直到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声音,他们溶入了湖面,再也不见踪影。

  碧瑶有些担心,走上前去,大声叫道:“小凡……”

  可是那个少年,置若罔闻,只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从火龙洞出来,再经过黑暗的黑石洞,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

  每一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包括李洵和燕虹,看他们二人的神情,也有几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们四人联手才击败的叫“大黑蛭”(注1)的怪物,是多么不易对付。

  但只有张小凡,却不知怎么,一直沉默着。

  站在他身边的碧瑶,轻声地询问他,张小凡只是摇了摇头。

  李洵往这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对着张小凡,道:“原来张师弟竟然得脱大难,从那死灵渊下逃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张小凡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回礼道:“多谢李师兄。”

  这时燕虹也走了过来,她的神请就比李洵要缓和多了,微笑道:“张师兄,你福缘深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到这里,她忽地一笑,“说起来当初在死灵渊下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你,你同门的那几位可真是急得不成样子,特别是你那位陆师姐啊……”

  张小凡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向燕虹看去,却见她脸上似笑非笑,向旁边的李洵看了一眼。李洵感觉到燕虹看来的眼光,难得地笑了笑,不过眼神深处却隐隐有道光芒闪过,缓缓点头道:“不错,你那几位同门都很担心你,你还是早些回去报了平安吧。”

  张小凡心下有些感动,微微欠身道:“多谢二位。”

  燕虹微笑回礼,眼角余光无意中瞄到了站在张小凡身旁的绿衣女子,容貌俏丽,此刻脸色却有了几分阴沉。

  燕虹一向细心,立刻就留上了意,不由得多看了碧瑶两眼,当下向张小凡道:“张师兄,请问这两位是……”

  张小凡转过头去,道:“哦,这一位名叫石头,是正道修真‘金刚门’大力尊者门下弟子。”

  说着他向石头道:“石大哥,这两位是焚香谷门下的李洵师兄、燕虹师姐。”

  石头一听,登时肃然起敬,在天下修道人的眼中,焚香谷声名赫赫,决然不在大名鼎鼎的青云门之下,当下见礼道:“二位有礼了。”

  李洵与燕虹欠身还礼,燕虹微笑道:“石大哥的道行很高呢!”

  石头脸上一红,但他乃是直肠子的人,脸上不由得便有几分得意显露出来,笑道:“过奖了。”

  燕虹笑着转过了身子,看了一眼碧瑶,对张小凡道:“那这位姑娘呢?”

  张小凡窒了一下,没有说话。碧瑶站在他的旁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倒是石头看他们不说话,便笑着道:“这位是碧瑶姑娘,乃是张兄弟的朋友,修行很深的。”

  李洵看了碧瑶一眼,见她无意打招呼,便把头也转开。燕虹却对碧瑶很是留心的样子,微笑道:“啊,原来是碧瑶姑娘,不知道你出于哪一家门下?”

  碧瑶看了张小凡一眼,见他沉默不语,忽地冷笑一声,道:“我无门无派,天生孤独,偶而帮人一次,却也被人嫌弃!”

  张小凡听在耳中,皱起眉头。燕虹却微笑着打量着她。

  这时李洵在前头咳嗽一声,向着张小凡道:“张师弟,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张小凡不敢怠慢,道:“李师兄有话请说。”

  李洵看着他,缓缓道:“张师弟是最先一个进入火龙洞的人,请问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见到一个玉环,中间有火焰图腾,两端有红色丝穗的法宝吗?”

  张小凡心头一跳,旁边的石头却已经大声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们和三尾妖狐斗法的时候,就看到她用这个法宝了。”

  李洵和燕虹同时面露喜色,燕虹心思较为细密,转念一想,向李洵道:“那怎么我们昨晚下去时,三尾妖狐却不祭出玄火鉴?”

  李洵淡淡道:“她用玄火鉴召出火龙与我们相抗,那玄火鉴必定就在她身上。”

  燕虹沉吟点头,李洵转向张小凡,道:“张师弟,那玄火鉴乃我师门重宝,关系甚大,不知道你可曾见到过?”

  众人目光睽睽,一时都注视到张小凡的身上。张小凡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没有。”

  李洵一怔,皱起眉头。

  燕虹的眼光在张小凡身上转了转,沉吟道:“怎么,张师兄与‘三尾妖狐’还有那‘六尾魔狐’斗法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用这玄火鉴吗?”

  张小凡又是沉默了片刻,道:“昨夜我误打误撞进了那个火龙洞之后,发现那白狐,就是你们说的那六尾魔狐已经身怀重病,奄奄一息了。到后来三尾妖狐进来的时候,可能是与你们四人在外面斗法,也是元气大伤。我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打、打下去了。”

  燕虹与李洵脸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燕虹转过头,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道:“从那火龙洞出来之前,我已经仔细找过那附近的地方,都没有玄火鉴的踪影,只怕是和他们一起掉到岩浆里面陪葬了。”

  燕虹叹息一声,随即道:“算了,李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们除去了妖狐余孽,也算对师门有个交代。”

  李洵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对着张小凡等三人一拱手,道:“既如此,我与师妹二人还需回焚香谷禀告师门,那就先走一步了。”

  张小凡与石头连忙道:“二位请便。”只有碧瑶依然脸色沉沉,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李洵点了点头,对燕虹道:“师妹,我们走吧。”

  燕虹微笑点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对张小凡道:“张师兄,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动,青云门会合其余正道之士,在东海流波山相聚,听说你师父一脉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去相会?”

  张小凡吃了一惊,随即面有喜色,道:“真的吗,他们都有去流波山啊,那我马上就动身前去。”

  燕虹微笑点头,道:“那就好了,我与李师兄回师门一趟之后,说不定也要过去,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说罢,转过身子,与李洵一道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却是对着碧瑶微笑道:“碧瑶姑娘,你腰上的那个金铃,真是好看。”

  碧瑶脸色一变,她腰间的金铃,自然就是她与张小凡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时,得到的金铃夫人留下的‘合欢魔铃’。这一下突然被燕虹说起,几乎以为这焚香谷的温柔女弟子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但燕虹只说了这一句话,却如没事人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便与李洵离开了。

  碧瑶皱起眉头,心中惊疑不定,忽有所觉,向旁看去,只见张小凡也向她看了过来。

  当下三人也离开了黑石洞外的这个树林,其间经过那个满月之井,碧瑶记起三尾妖狐曾几次追问张小凡在里面究竟看到了什么,便也问了他几句,张小凡先是一怔,却没有回答,只是摇头而已。

  碧瑶心中有气,便不再问他,但心中倒是十分好奇,便走了过去,自己从那古井上看了下去,只见井里深幽,井水清澈,倒映着自己面容,十分美丽,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们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镇上,镇长和其他百姓们早就等着心焦,一见他们身影,立刻就围了上来。当听到石头大声说这妖孽已除,日后诸位乡亲可以安心生活的时候,众人欢声雷动,个个兴高采烈。

  张小凡站在旁边,望着欢喜的人群,心里头却是一阵迷茫,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只妖狐的身影。适才李洵向他询问玄火鉴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就绑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但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只白狐说的话来。

  其实说起来,他与那六尾魔狐相见不过一晚,决谈不上什么交情,但眼看着三尾妖狐决然自尽,六尾魔狐更是抱着她一起跃入炽热岩浆之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到现在依然如在眼前。他深心处,竟是对那妖狐有了亲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李洵二人推脱不知,瞒了过去。

  石头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之中脱身出来,向他二人使个眼色,张小凡与碧瑶向他身后看去,只见诸位乡亲父老意尤未尽,各个面带笑容还待围了上来。石头转身向众人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此间事已了,我等也要继续修行,今日就在此别过。至于说什么银两感谢之物,在下与这两位同伴一并谢过了,银两乃身外之物,要之无用。诸位请回吧。”

  说罢,他快走几步,一拉张小凡,低声道:“快走。”

  众百姓只见那三人化作几道电光,呼啸两声便不见身影,唏嘘不已,聚在一起议论了一阵,便渐渐散了去。在众人散去之后,在街道拐角处,却有一老一少走了出来,望着他们三人消失的方向,眺望看去,正是算命先生周一仙和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向那方向看了几眼,见左右无人,对小环低声道:“想不到那三尾妖狐虽然有玄火鉴在手,居然还是被这些人给除了。”

  小环手里拿着一串新买的冰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口里道:“如果那法宝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三尾妖狐又怎么会有事,我看那玄火鉴什么的,多半也是徒有虚名而已。”

  周一仙皱眉道:“玄火鉴乃是上古神器,不容置疑,我看多半是那三尾妖狐道行不够,不能将玄火鉴威力全部施展开来。再加上昨晚又来了两个焚香谷的厉害人物,她也是劫数难逃啊。”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你说,那玄火鉴被谁得到了?”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道:“多半便是被焚香谷的那两个弟子收回去了,算了,唉,本来还想进去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的,没想到……”

  小环“噗”的一声,吐出了一个冰糖葫芦的核,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爷爷?”

  周一仙微一沉吟,道:“我听说最近正魔二道的人物,纷纷都往东海而去,不知道有什么缘故。而且看刚才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东方,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小环呵呵一笑,道:“那我们走吧,反正我们去哪里都是一样。”

  张小凡等人走后,小池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个黑石洞里,自然就再也没有出来什么妖怪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后,黑石洞外的那个树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野兽,其中还有些模样怪异的,小池镇上的百姓以往都未见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不慎误入树林的人,十个有九个便再也没有出来。不过这些怪兽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从不走出那个树林,后来小池镇的百姓发现了这一点,便再也无人前去那个树林。

  年深月久,那处便越来越是荒凉,毫无人烟,更无人记得在那树林之中,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当日小池镇上的百姓在张小凡等人走后,感叹之余,日后便在这镇上东边,一起修了座仙人祠堂,上供着三位神仙:中间一位壮硕高大,如金刚模样,旁边各是一男一女。女的颇为美貌,但那男子却十分古怪,手中拿着一跟烧火棍模样的东西。

  其后岁月深远,后人早忘了今日之事,但小池镇上仙人祠堂香火却十分旺盛。虽然有好事者多方考证,却始终猜不出这是天上的哪一路神仙,说他们是小池镇上的土地菩萨,却是不像。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火太久便有了灵气,据说到这仙人祠堂里拜神请愿的,居然十分灵验,名声传开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也跑了过来参拜,有保佑发财的,有祈愿为官的,到后来怀孕的妇人乞愿生子,居然也过来参拜石头等人的神像。

  却不知他们三人若是得知此事,又是何种感想。但此乃后话,就此表过不提。

  注1:《神魔志异·妖兽篇》——大黑蛭:上古异种,居于阴暗地穴之中。体硕大,高十丈,有触手,长逾数丈,食肉,有近者无不掠之而食,不见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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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五十七章 昌合城
  张小凡、碧瑶以及石头三人离开小池镇后,向东而行,飞了一段距离之后,落到了地上。

  石头首先向张小凡问道:“张兄弟,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张小凡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焚香谷的燕虹师姐都说了我师父要去东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见见他们。你呢?”

  石头想了想,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师父叫我出来游历天下,修道积善。这一次正好听说魔教余孽又要兴风作浪,我也去出一把力好了。”

  “哼!”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却是碧瑶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志气,好正派,可不要到时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余孽给降了伏了才是。”

  石头一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向张小凡看去,只见张小凡一脸尴尬,看向碧瑶,也是一般说不出话来。

  碧瑶冷笑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张小凡与石头面面相觑,张小凡倒还好些,毕竟曾与碧瑶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多少知道她的脾气,而且他心里知道碧瑶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

  但石头粗豪直性的一个男子,此刻突然被碧瑶莫名其妙的顶了几句,心中郁闷,却又不好意思对这一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姑娘生气,只得闷在心里,心想师父在出门之前就多次告诫,一定要远离女色,言道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轻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师父当真是英明无比。

  张小凡看了石头一眼,见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发,心中便有点过意不去。他哪里知道这家伙心里头在大发感慨,对世间女子议论了一通兼赞扬自己师父英明睿智,还以为石头被碧瑶抢白了几句,正生闷气。

  他转过头来,看着碧瑶,见她依然冷着脸,叹了口气,道:“你准备去哪里?”

  碧瑶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要你管!”

  张小凡被她呛了回来,讷讷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倒不是太生气,毕竟自己前去东海流波山,便等于是与她为敌,她生气倒是正常。正好在这个时候石头走到他身后,眼里满是同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

  张小凡看着他的模样,张大了嘴,半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场面实在尴尬,自己有苦说不出来,真是郁闷。

  那一日到了最后,张小凡和石头还是没问出碧瑶要去哪里,其实他二人被碧瑶顶了几句之后,便也不敢再问,反正向东而行,碧瑶却是走在他二人前头。一路之上,看去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语,不绝于耳,到得后来,张小凡与石头简直有些怕她,本来二人正自聊天到高兴处,一见碧瑶转眼看来,立刻便噤若寒蝉,或压低声音,或暂时住口。

  如此走了两日,三人向东而行,来到一个大城,名唤“昌合城”。

  他们走到城里,石头与张小凡分头向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昌合城已经是离东海最近的一个较有规模的大城。离此往东再行四百里,便是东海之滨。

  三人行走在昌合城中,只见东海民居,百姓服饰,都与中原之地相差无几。此处本来就是东海一带要冲,往来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贸易。不过这一段时间以来,这城里却多了许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他们走在街上,也看到许多人身着不同门派服饰,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往流波山而去?

  张小凡与石头在一旁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在这里先找个小客栈,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流波山。二人谈定,便向站在一旁的碧瑶看去。其实刚才他们二人讲话,声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碧瑶站在他们旁边,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料碧瑶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双俏目看着街上往来行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奈,张小凡只得硬起头皮,走上前去,道:“碧瑶姑娘,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碧瑶身子一动,倒似被吓了一跳,目光这才从街上远处收了回来。张小凡见她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么了?”

  碧瑶目光一飘,向远处又看了看,张小凡顺着她眼光看去,见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装异服之士,想来都是修真道上的人物,却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碧瑶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来,道:“你问我什么?”

  张小凡当下小心地把与石头商量说去住上一晚的事告诉了她,见碧瑶没有回答,转眼看了看石头还站在远处,便压低了声音,道:“你、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总不能和我一起去见我师父吧。我看这昌合城中有许多正道之士,你的身份要是万一败露,那可就危险了!”

  碧瑶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还是怕我连累了你?”

  张小凡一呆,抬眼向碧瑶看去,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正凝视着自己。他心里深处,忽然一跳。

  碧瑶忽地一笑,转身走去,石头在远处走了过来,看了碧瑶一眼,对张小凡道:“怎么样,碧瑶姑娘怎么说?”

  张小凡还未回答,碧瑶已经在前方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这几日来少见的一丝微笑,道:“不是说要去住店吗,还不走?”

  张小凡与石头二人都是一怔,然后对望一眼,石头脸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对张小凡竖起了大拇指,道:“张兄弟,你真有本事,几句话就把这个大小姐给哄得开心了!”

  张小凡莫名其妙被石头一夸,欲待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默默与石头跟在碧瑶后边,但心里却已转过念头:自己与这魔教的女子,牵扯是不是真的已经太深了?

  按照张小凡与石头二人的意思,只要找一家小客栈住上一晚便可以了。不料走着走着,二人便看着碧瑶头也不回地走入一家叫做“海云楼”的客栈,而且这家客栈怎么看也比他们想像中的“小客栈”要奢华宽大了十倍不止。

  张小凡与石头面面相觑,但见碧瑶走了进去,只好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张小凡小声地道:“石大哥,你身上的银两够吗,我可只有四两银子……”话刚一说到这里,张小凡忽地失声,却是想起连这仅有的四两银子,也已经被那个江湖相士周一仙给骗去了。

  石头没有注意到张小凡的脸色,苦着脸道:“我比你好一些,但也只多几两,”顿了一下,他小声地道,“我看这里的摆设,起码也要个三四十两的……”

  就在这时,碧瑶已经走到了掌柜的柜台前面,那掌柜抬起头来,脸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请问要住店吗?”

  “砰”,一锭小金子抛在了他的面前,看了样子,至少也值个百八十两的银子。掌柜立刻笑得连眼睛也圆了,一叠声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宾至如归,放心而来,满意而去……”

  碧瑶打断了他的话,道:“给我来一间上房,要干净的。”

  掌柜陪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碧瑶向后看了一眼,道:“你再给站在那里的那两个人找一间房吧。”

  掌柜看了张小凡二人一眼,转头对碧瑶笑道:“那么这两位也是要……”

  碧瑶哼了一声,道:“给他们一间柴房就可以了。”

  掌柜哑然。

  张小凡与石头站在那里,也是一般的哑然。

  末了,那掌柜招呼伙计,把碧瑶如公主一般招待着进去,至于张小凡与石头二人,那掌柜终究还是不敢真的把他们安排到柴房里去,但也只安排了一间普通房间。不过张小凡与石头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他们谁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物,只是心里对碧瑶那大小姐脾气,又多了几分了解。

  他们三人进去之后,这间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街上行人匆匆,来来往往,眼看着天上风云变幻,渐渐到了黄昏,却又走进了一老一少两人,那老的手上拿着一面布挂,上写着“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正是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

  周一仙看了看周围,小环同时也在打量这里的环境,见这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倒吸了一口凉气,悄声道:“爷爷,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周一仙面有得意之色,道:“你以为你爷爷这么多年,当真是一文不名么?”

  小环奇道:“难道不是吗?”

  周一仙被她问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你等着看。”说罢,他转头四望,看到那掌柜的正站在屋角柜台后边算账,当下一拉小环,走了过去。

  那掌柜感觉有人走近,便抬起头来,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脸上有惊讶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个人鹤骨仙风,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柜,还记得我吗?”

  那王掌柜“啊”的一声惊呼,竟是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面色恭谨之极,神色更是惊喜不已,只把旁边的小环看得目瞪口呆。只听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么来了,唉,这、这、这有三十年不见了吧,我可时常挂念着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气质超卓,伸手轻拂衣上风尘,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这些年来云游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访仙人,吸取天地灵气,哪有时间过来?”

  小环在旁边跌倒在地。

  那王掌柜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道:“对,对,老神仙您当然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了。”说着,招呼着周一仙和小环坐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连忙叫过伙计,叫他上最好的茶来。

  周一仙微笑着看了看四周,道:“看这样子,这些年来,你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王掌柜恭谨地道:“是,托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声,道:“我这次前来这里,想要出东海拜访一位道友,想起和你当年还有一段宿缘,便过来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这里吧。”

  王掌柜连连点头,道:“那是,您可一定要给小的这个面子,我还打算让内人家小,都来拜见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怀里,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银两……”

  王掌柜立刻摇头,道:“看您说的,您到我这里,我盼都盼不来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

  周一仙手还放在怀中,摇头道:“唉,王掌柜,我知道当年我是指点了你几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坏了规矩……”

  王掌柜有些激动,道:“老神仙,您看看这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您当年指点迷津,并让我在……”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若不是你让我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了财神树,我又怎么可能连发了三十年。这您来住店,我要是您的钱的话,是要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着把手拿了出来,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王掌柜点头不已,当下又聊了几句,伙计过来说,上房已经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亲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过去。一路之上,只见这房子建得甚怪,三层楼高,却呈六角模样,中间空出一个大庭院,都铺着青石板。可能是年深月久,石缝中有青绿小草密密长出。只在最中心处,孤零零有一棵白桦树,但枝叶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们送到了三层楼一间僻静的上房,陪坐了一会,便知趣地走了,走时还道晚上一定前来请老神仙大吃一顿云云。“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脱,说到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间烟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终于是看在孙女小环的面上,勉强答应了下来。

  待那王掌柜走后,小环关上房门,屋里只剩下周一仙与她两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样?”

  小环却反问道:“刚才你真的是想付给他钱吗,万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钱怎么办?”

  周一仙正气凛然,道:“那有什么,我周一仙得道仙人,岂是在乎那一点身外之物?”

  小环哼了一声,道:“你少来这一套,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怀里根本没钱!”

  周一仙吓了一跳,道:“你说什么?”

  小环道:“你身上钱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带,一份在你靴管,还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挂里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怀里连一分银子也没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脸上一红,道:“你这小鬼,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小环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骗了他什么?”

  周一仙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小环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少来,东海龙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灵境,决然是在飘渺深海之下,如何会在这俗世之中?你这话,也只好骗骗王掌柜这等老实人。”

  周一仙尴尬一笑,接下来,却是叹息了一声,居然颇有几分沧桑凄凉的感觉。

  小环皱眉,道:“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这事和你爹有关系。”

  小环讶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周一仙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带着还是个少年的你父亲,一起来到了昌合城中。他虽然年少,但和你一样,也是在这相术一道上有天赋之才。那时候王掌柜不过是个普通客栈里的伙计,但你爹说他面相颇好,额头宽平,脸方却无菱角,眼大却无眉钩,主一生平和,可平安发财。我便……”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个时间,偷偷指点了他一下,说只要在东海龙穴上种上一棵白桦,通一‘发’字,必定能走财运。所以……”

  小环接着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说的去做了,而且果然发了财,开了这一家大客栈,生意兴隆,便以为当年都靠你指点迷津,对不对?”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环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倒是颇为好奇,你对他说那东海龙穴,是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头一挑,笑道:“你过来。”说着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环吃了一惊,往下一看,见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死的白桦树,讶道:“就是这里?怎么这树看起来要死不死的?”

  周一仙晒笑道:“废话,你家的树要是种在青石板上,能活得好吗?”

  小环哑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这么阴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渐深沉,从傍晚开始下起的雨,到了这万籁俱静的时候,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碧瑶住在三层的上房,张小凡与石头住在了一楼。下雨之后,空气有些潮湿。

  张小凡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不过倒也有一点很明显的原因,石头是睡着了,但那个粗豪的壮汉的呼噜声,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说惊天动地,也是震得这个床铺隐隐作响。

  张小凡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会,便走过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庭院,竟仿佛也是深深不可见底。

  不知哪里来的幽光,带来隐约的光亮,让他看见庭院深处,那棵在雨中伫立的白桦隐约的影子。

  他抬头,看天。

  深深呼吸。

  清凉而略带一丝冰冷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膛,站在走廊处,外边的风雨,却把细细的雨粉,打在他的脸上。

  他回头把房门带上,沿着这条环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风呼啸,雨深沉。

  从苍穹上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回廊上方的屋檐瓦间,雨水汇聚成流,丝丝缕缕,轻轻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这一路走来,仿佛也似走在幽深静谧的某个深山水洞之中。

  曾几何时,少年记忆之中,曾也有过的这样的——

  夜晚!

  黑暗里的不知名处,有低低的叹息声!

  风吹过,“呜”的一声,漫天的雨势,也那么斜了一斜。

  张小凡的衣襟湿了几处,他却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风雨中,却有人素手撑伞,默默站在雨中树下,静静伫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动,仿佛听到了什么,感觉了什么,那女子轻轻回头。

  苍穹沉默,风雨沉默。

  他与那个女子,默然而望,悄悄无语。

  风雨,依然在吹着,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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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五十八章 法海
  夜色深深,天地间风雨吹打,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风雨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青绿色的油布伞下,她的衣裳轻轻拂动,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雪白的腮边。

  张小凡站在原地,一刹那间,心头有迷惘掠过。这在异乡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却有仿佛熟悉的风雨……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走入了风雨之中。

  在他身后,隐约的黑暗深处,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

  走近了,整个世界,也仿佛悄悄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温柔如许。

  “你怎么还没有去睡?”张小凡慢慢地道。

  碧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明眸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衫,从他的发间,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莹的水珠,流过他的黑发,轻轻滴落,从他的脸庞滑下。

  “你呢?”她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张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头睡觉打呼噜,声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碧瑶怔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轻笑出来,眼波流动,那隐约围绕着她的淡淡光芒,仿佛也突然亮了起来,在张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轻轻绽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拉住了张小凡的手,张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风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绿伞,横了过来,挡在他的头顶。

  伞下,是她轻轻的呼吸声。

  张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便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那隐约的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围绕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吗?”碧瑶静静地道。

  张小凡心里一动,道:“是啊。”说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呢?”

  碧瑶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张小凡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道:“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那里的正派中人极多,我师父他的脾气更不好,你去了会有危险的。”

  碧瑶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小凡心里有隐约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心想自己与她这样深夜站在雨中,总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瑶没有回答,张小凡便离开了她的身边,向回走去。

  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时候,身后,雨中,忽然传来她的声音:

  “小凡!”

  张小凡怔住了,这是碧瑶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他。

  他缓缓转过身子,风雨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又大了些,碧瑶的面容,也显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声音,却是这般清晰地传了过来。

  “刚才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想着,其实若是我们两个人就死在那滴血洞中,逃不出来,那也不错。”

  张小凡身子一震,随即强笑一声,道:“你别乱开玩笑了。”说着,快步走了开去。

  碧瑶望着他的身影,慢慢低头,轻轻地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起码,我不会后悔。”

  张小凡走上回廊,离开了风雨,心里仿佛也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着碧瑶这个魔教的美丽女子,总是感觉有不知名的紧张感,或许,这就她的身份所带来的压力吧。

  他暗自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向后望了一眼,见风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伫立,摇了摇头,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回去了。

  他走后没有多久,碧瑶撑着青绿油伞,也走了上来站在回廊之上,望着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的暗处,忽然那黑暗动了一下,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纱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碧瑶转头,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张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平静而不带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

  碧瑶缓缓点头。

  清晨,好不容易睡着得张小凡却被石头大声地叫醒:“张兄弟,快起来了。”

  张小凡费劲地张开眼睛,只见石头精神奕奕,神充气足,显然昨晚睡得极好!

  他苦笑一声,却什么也没说,爬了起来,迷糊着眼睛往旁边的脸盆处走去洗脸,石头则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张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这么轻,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来,便当精神焕发才对。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张小凡在心里念了一句:“有你在谁能睡得着。”但面上却只能苦笑点头。

  他二人洗漱完毕,石头便拉着张小凡准备叫上碧瑶一起动身,张小凡暗自皱眉,心中着实不愿,却又不好对石头明说。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应答,再到掌柜那里一问,却是碧瑶昨晚深夜就结账走了,顺带也把他们二人的住宿费结算了。

  石头怔了一下,摇头奇怪,张小凡站在一旁,心里一盘算,听那王掌柜所说的时间,大概在自己与碧瑶分手时间没多久,她就离开了。

  其实本来张小凡也一直烦恼碧瑶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去,那该如何是好,但这番她突然不辞而别,他心里却又是一阵惘然。

  站在旁边的石头正好过来与张小凡商量,此刻那掌柜的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道:“这位阁下,大名可是叫做石头?”

  石头一怔,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面上有欢喜之色,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间寄在我这里的,说是给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头的年轻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头接过信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便打开了看,张小凡这时也回过神来,看了过来。石头看着看着,眉头皱起,失声道:“师父!”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你师父怎么了?”

  石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这封信是我师父写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庙见他。张兄弟,我看我们要暂时分开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没关系,那你去好了,我也急着去流波山见我师父他们呢。”

  石头笑道:“等我见了师父,与他一说,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去流波山的,那我们到时候再见。”

  张小凡与他相处时日不少,心中也有几分亲近,笑道:“好啊。”

  石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张小凡送他到了客栈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会,便转过头去,独自向东而去。

  在他们都走得远了,海云楼的大堂之内,周一仙与他的孙女小环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小环悄声道:“好险,差点就碰上冤家了。”说着横了周一仙一眼,道:“还不都是爷爷你,走到哪里,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些被你骗过的人,想来天下间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周一仙白了她一眼,不去理他,这时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来,自然是早就迎了上来,殷勤上茶上菜,热情招待。周一仙也不客气,与小环大咧咧坐了下来,与王掌柜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只听到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吗,昨晚我们昌合城外听说出了大事了?”

  周一仙一怔,道:“怎么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听说是这些日子聚在这里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头遇上了魔教的人,两边斗法斗了起来,情况很是激烈,听城西的人说,连城墙都在震动呢。”

  周一仙讶道:“魔教与正派已经打起来了吗?”

  王掌柜耸了耸肩膀,道:“这都是早上传过来的,但多半不会有假吧。”说着颇为关心地道,“老神仙,正派都是修道之人,听说魔教一般也不会来找我们平民百姓的晦气,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请您出手惩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边的小环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喷了出来。

  周一仙瞪了小环一眼,小环强忍住笑,见王掌柜面有关怀之色地看了过来,颇为辛苦地才保住正常口气道:“啊,王掌柜,我、我不要紧,是,呵呵,是喝水呛到,呵呵,呛到的……”

  东海流波山(注1),入海七千里,是这世间极东之处,更远处便是茫茫大海,茫无边际。这里偏僻之极,原本渺无人烟,不料就在张小凡等人进入空桑山几日后,魔教人士忽然从各地冒出,数日间便有数十个修真门派被魔教所灭,一时天下震动,魔教八百年后重新崛起,声势大盛。

  正道中以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为首的诸大门派,急忙商议。便在这时,焚香谷突然传来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将在东海流波山荒僻之处聚集,不知所为何事?所谓道义当头,势不两立,正道中人义愤填膺,未几,便以三大门派为主,派出门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长老带领,浩浩荡荡前往东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许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图扫清妖人,为天下苍生造福。

  张小凡一路之上,着意打听,多少知道了事情经过,胸中热血泛起,更是坚定了往东海去的念头。

  但这极东之地,路途却是极远的,魔教选了该处,只怕也是看到中原富饶之地,却也是三大门派根深蒂固之处,所以甘愿跑到边荒大岛,只不过万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而且在诸位正道人士心中,义字当头,大老远的,依然冲过来要灭之而后快!

  这一路上,张小凡心急赶路,除了歇息之外,都是御起烧火棍御空飞行,约莫过了二日多,出了海,刚开始还经常能看到些小海岛,又行十日,飞得远了,便只见碧海蓝天,天高云淡,经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飞着,大海清澈蔚蓝,若不是海波荡漾,几乎就像晶莹剔透的美丽宝石在他脚下,可就是没有一点岛屿的影子。

  此时张小凡在半空中傻了眼,海风吹来,扑面凉爽,他心中却是焦虑不已,到了今日,他飞出东海已经十日了,这一次更是已经一日两夜没找到海岛休息了,想不到居然在这渺无边际的大海上迷了路。不过这些日子来,他风餐露宿,别的没有,御空飞行的本事倒是大大见长,不再像以前那般心惊肉跳了。

  此刻,他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脚下湛蓝的大海,不由得苦笑出来。

  正自没思量处,张小凡忽然听见一声清脆鸟鸣,在自己前方响起,他抬头一看,却是一只洁白的海鸥,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张小凡心中一动,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见到这些海鸟的,但飞了深了,海鸟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这大海深处,居然还能看到海鸟,看来附近必定是有岛屿了。

  一念及此,张小凡登时兴奋起来,更不迟疑,便往那海鸥方向飞了过去。茫茫大海,渺无边际,远方地平线上,海天一色,如诗如画。御空飞行在这天地之间,飘飘然竟有出尘之意,心旷神怡,仿佛整个人都与天地化为一体。

  眼看着又飞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从天上看下去,整座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布,周围近岛处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蓝,如晶莹剔透的蓝玉一般。

  张小凡飞了许久,身子也有些累了,当下便御着烧火棍落了下来,在这岛上歇息一会。脚一踏上实地,张小凡便向四周看去,景色又与在天上看着不同,更是清楚,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洁白的沙滩,近海处,大都生长着一种中土未有的树木,树干高耸,却无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树顶分出大片的枝叶,枝叶下头,看着正结着如小孩脑袋一般大的果实,而更往岛里深处,除了这种高大乔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渐渐繁茂起来,树林密布,却是看不到道路,只怕是千百年来,都未有人到过。

  头顶处,海鸥鸣叫着在海岛上空盘旋,清新的海风从海平面上吹来,凉爽不已,张小凡深深呼吸,在这边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来,看看左右,并无什么奇异之处,便找了块干净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颇香,海岛寂静,除了潮汐海风,也没有什么异动,更不会有人前来打扰,张小凡直睡到天色黄昏,方才醒来。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张小凡信步走到沙滩之上,举目眺望,只见这黄昏时分的海景,与日间又是大不一样。夕阳如血,在西边天际海岸线边,映红了老大一片云霞和海水。云霞蒸腾,形状各异,幻化无方。海风从海面上迎面吹来,张小凡忍不住张开了怀抱,深深呼吸。

  一种舒畅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身子,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那一刻,他忍不住地想着,若是能在这清净之地生活,每日与灵儿师姐做伴,看着这夕阳美景,真是不枉这一生了。一想到田灵儿,张小凡心头又是一热,从下山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从他入青云门开始,从未与师姐分开这么长的时间,如今在这寂静小岛,又想到师姐可能就在这附近另一座海岛上,张小凡心中立刻翻腾起来,再也不能平静。

  站立良久,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只听到“咕咕”两声,却是肚子饿了。张小凡苦笑一声,自从在空桑山滴血洞里被困了一回之后,他似乎就特别容易饿。不过还好,他身上的干粮还够,只是清水剩得不多了。

  张小凡举目四望,最后目光落到那种耸立的高大乔木的果实上,腾身而起,摘了几个下来,没想到这果壳居然坚硬之极,最后张小凡把它在石块上砸了十数下方才砸开,不过从里面流出的却是白色果汁,张小凡大喜,一口气就喝干了一个果子,虽然微带涩味,但味道甜美,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张小凡心满意足地饱餐了一顿,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便想着明日再行赶路。这时天色渐晚,海风吹在身上,也越发地凉了,张小凡皱了皱眉,走向树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走进去,只在外围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渐浓,明月从东天升起,满天星斗,仿佛一个个调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来,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下午睡了大半天,张小凡此时却是一时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摊,万人往对他所说的话。

  他拿起插在腰间的烧火棍,映着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线,只见这原本黑色的烧火棍上,散发出幽幽的苍青色的光芒,尤其是内里如血脉一般的红色血丝,此刻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鲜活的血液在里面流淌着。

  这些,便是万人往所说的,我的精血吗?

  张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当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他分明还记得清清楚楚,“噬血珠”从他掌心之内,吸出了大量鲜血……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用力甩了甩头,不愿再去想那些往事,只是,这件法宝也这么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连那股独有的清冷感觉,依然这么熟悉地在他身体里游动着,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虽然对万人往冠冕堂皇地说了些话,但他自己心里依然不是那么好过。毕竟,要他这样一个从小在名门大派中长大的小小弟子,突然间接受自己的法宝是魔教邪物,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向烧火棍看了过去,看着那其中此刻越发清晰的血丝,心中不禁想道:这件法宝,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吧?

  这其中的血液,只怕也藏着多少人的怨灵吧!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到,如果万人往说的是真话,那么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里的那柄“诛仙”古剑,又算什么呢?

  这世间正义、邪恶,真的便如师父师兄们教导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长存不变的吗?

  忽然之间,他脑海之中,腾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是谁说了,我们正道就一定是正义的呢?

  一念及此,张小凡突地跳了起来,更不犹豫,闭上眼睛先“劈啪”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道:“混账,该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注1:《山海经·海经第九卷·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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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五十九章 伤心
  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张小凡兀自站在原地,忍不住有些喘息,过了许久,心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即摇头苦笑,对自己道:“张小凡啊张小凡,你算老几,一个青云门不入流的小小弟子,居然敢在这里置疑祖师传下的道义,真是自不量力。青云门传了两千多年,天下景仰,自然便是对的了,哪里是你能够怀疑的。”想到这里,他心情登时放松,虽然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却很是有效,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安心地躺了下去。

  不料还没躺稳,突然间听到原本寂静得只有潮汐、海风声音的海岛上空,传来一声尖锐之极的破空之声。张小凡立刻跳将起来,抬头看去,只见夜空天际,一道白色光芒如同夏日流星,灿烂无比地从空中划过,而在它之后,竟然还跟着几到光芒,色泽却是红、黄、白色不一。

  张小凡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是修道中人御剑在天空斗法,显然是前面一人逃避后几人追踪至此。在这海外孤岛,原本荒无人烟,此刻居然有人,还在天空斗法,想来必定是正道人士与魔教中人相斗。张小凡在这茫茫东海上找了多日,心中正自焦急,一见大喜,反正这两方必定有一方是正道中人,更不迟疑,法诀一指,烧火棍腾空而起,御空冲天而上。

  烧火棍载着张小凡,在这无边夜色中发出“呜呜”声音,疾冲而至。天上几人似乎都不曾想到脚下这荒僻小岛上居然还有人在,前头逃跑之人以为这是对方埋伏,后头追兵却也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对头设下的圈套,当下都是一声叱喊,前头白光回转,后头红光、黄光、蓝光转向,竟然都向张小凡打来。

  张小凡大吃一惊,心中叫苦,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但这些法宝来势何等之快,哪容得了他解释,当下硬生生在半空中顿住身子,整个人倒栽下去,如石头一般掉落;不料那天上这两派四人,看来都是高手,反应极快,各自法宝在空中微一停顿,居然也纷纷跟了下来,如附骨之锥,穷追不舍。不过两派之中,也有几人发出轻叫,微带疑惑,显然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不速之客痛下杀手。

  只可怜张小凡无辜做了冤大头,突然间被这四件法宝在背后追着,稍为不慎只怕就要身首异处,耳听着身后风声越来越紧,张小凡紧咬牙关,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在半空中转过身子,但见那四道光芒如电闪雷鸣一般呼啸而至,大叫一声,烧火棍玄青色光芒大盛,挡在身前,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轰隆”,一声大响,在平静的海面上远远传了出去,四道光芒反震回去,张小凡却与烧火棍一道,重重地从天上被砸落下来,落到水里,“扑通”声中,水花溅起了老高。

  巨大的涟漪,在水面上一层层荡漾开去,天上的四人,逃的不逃了,追的不追了,双方在半空中对峙了片刻,心下都隐隐感觉,刚才这一下出手,只怕中间有些古怪。

  过了一会,却见这水面上缓缓浮起一个人,四仰八叉地浮在水面之上,看着样子,倒是昏过去了。天空中那四人同时降了下来,又顾忌着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近水面,凑着天上星光,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水中人的模样。

  “小凡!”

  两声惊呼,却是从双方中人同时传出的。

  冰凉的海水浸泡着,这份感觉让张小凡恍惚中以为自己还在空桑山死灵渊下的无情海中,还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底之下,只是,怎么天空中会有这么亮的星星啊?

  他摇了摇头,清醒了过来,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半躺在岸边,远处沙滩上却站着四人,一边是个绿衣女子,另一边是一女二男,看那服饰,倒是青云门下。

  张小凡定了定神,向那一女二男看去,只见那两个男子眉目熟悉,竟然是大师兄宋大仁和六师兄杜必书,那女的眉目如画,一身红衣,面目之间那般熟悉,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脑海中嗡嗡作响,竟是再也没有其他念头,直盯盯地望着那里,大声叫道:“师姐!”

  那红衣女闻声转过头来,嫣然微笑,顿时间这海外孤岛、凄清夜色,竟也似乎是明亮起来一般:“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有什么言语,能形容那种狂热?张小凡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无尽思念,万般苦楚,这些日子来在生死关头的眷念,一股脑都冲了上来,望着前方那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深心处忽然一酸,竟是怔怔流下泪来。

  师姐,师姐,师姐!他在心中念了无数次,无数遍,如今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直到,那一声带着嗔怒的喝声:“张小凡,你这个死家伙,居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不只是他,看样子,田灵儿那边三人也被吓了一跳,张小凡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只见月华如水,满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这海外孤岛沙滩之上,那一个水绿衣裳的少女,脸有薄怒,肌肤胜雪,明眸中眼波如水,正恨恨地盯着张小凡,却不是碧瑶又是何人?

  张小凡对着她,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口舌也不大顺畅了,讷讷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瑶恨恨地盯着他,却不答话,眼光随即又瞄到了另一边田灵儿的脸上,见田灵儿果然容貌清丽,姿色出众,心中更是没来由冒起了一团火来。

  她从那日在昌合城里海云楼,深夜与黑衣女子一起走后,在城外遇到父亲,就随着父亲一道来到东海流波山,会合一众人等,准备在流波山上做一件大事,同时正道人士也随之而来,双方在流波山上对峙了已经数日。

  算算时日,碧瑶料想张小凡已经到了,经过在死灵渊滴血洞里生死与共的经历,加上后来在一路上的相处,碧瑶对这个平凡的青云弟子,心中便莫名其妙地有些牵挂,这一日月白风清,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只想再见一见这个张小凡,当下偷偷跑了出来,摸上青云门住处,却没找到张小凡,反被田灵儿等人发现,追了出来。

  按理说,张小凡倒真的是应该到了流波山,只是张小凡第一次出门,糊里糊涂的居然在东海上迷了路,耽误了好些时日,却是碧瑶比他早到了几天。

  这一晚居然在这小岛上意外地碰见了张小凡,碧瑶心中本来喜出望外,而且怕刚才失手伤了他,心中充满歉意。不料张小凡醒来之后,受没受伤还没看出,倒是先看出这臭小子一看到他那师姐便魂飞九天,神魂颠倒,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样子,碧瑶立时气就不打一处,哪里还有什么歉意,恨不得把这小子抓过来先打一顿再说!

  张小凡看看碧瑶,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又转头看看师姐那边,见田灵儿与两位师兄都睁大了眼睛,面上都有困惑之意。他夹在中间,有心对师兄师姐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转头对着碧瑶,一看到那魔教少女水波一般的眼光,心中一阵激动,胸口一闷,竟是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

  “啊!”田灵儿与碧瑶同时叫了出来,张小凡其实倒也并非有什么大事,刚才在半空中他生生受了四人合力重击,虽然有真法护体,烧火棍在前挡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宋大仁等人的修行都比张小凡来得深厚,虽然发现了不大对劲,收起了几分力,但这股大力仍是把他砸了下去,也幸好这下面正好是水面,受震不大,否则若是硬地,便够张小凡受的。此时张小凡胸口本就郁闷,又被这个尴尬场面一激,气血翻涌,居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只是这是淤血,虽然夸张,却并无大碍。

  不过田灵儿等人如何知道,她与这小师弟自小便极为要好,关心之下,立刻就跑了过来,不料身子甫动,眼看对面那魔教少女居然也是一脸焦急,跑了过来。田灵儿毕竟是女儿家,心思细腻,愕然停下,但宋大仁与杜必书看了,却是以为这魔教妖女要趁着小师弟受伤,趁人之危,一声大喊,宋大仁的“十虎”仙剑迎风变大,向着碧瑶当头劈下。

  碧瑶正自当心张小凡处,心急中却被这大个子阻挡,心中愤怒,但看这来势汹汹,倒也不能小瞧,身子一扭,化做一道绿芒,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间,从十虎光芒中穿了过去。只是还未飞出一丈,忽见前方白光闪闪,一颗形状古怪的方状法宝飞了过来。

  碧瑶一时看不清这是什么东西,不敢硬接,只得停下身形,右手在风中一招,玉也似的指间出现了一朵洁白小花,正是她的得意法宝“伤心花”。

  伤心花随着碧瑶法诀,腾空而起,抵住了那颗怪物,碧瑶定睛一看,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眼看这前边这东西六面方块,上面还刻有点点数字,居然是个骰子,想不到正道之中,居然还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法宝,倒真是少见。

  伤心花白光一逼,登时把杜必书的骰子逼退了一丈之远,看着杜必书道行与碧瑶相比,颇有不如,不过杜必书修行不如宋大仁,但人却机灵的多,一见道行不够,也不硬碰,祭起另外两枚骰子,上下飞舞骚扰。三枚骰子飞驰如电,上打一下,下冲一个,转来转去,左右兼顾,虽然攻不进伤心花的范围,但碧瑶一时间也冲不过去,只耽误了片刻,背后的宋大仁却又已经冲了上来。

  碧瑶刚才与宋大仁交过了手,知道这人修行深厚,真要单打独斗,自己还未必胜得过他,再加上前边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另外旁边还站着一个张小凡口中的“灵儿师姐”,自己今晚决计讨不了好去。当下往张小凡处远远看了一眼,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臭小子!”

  宋大仁正要追上,却见正和杜必书交手的那妖女突然身子倒飞回来,手中那朵白色奇花突然幻化出千百奇花,一时间遮天蔽日,心中一惊,急忙凝神守备,不料这只是碧瑶一个障眼法,万千花朵中,只见碧瑶绿色身影冲天而起,疾驰去了。

  宋大仁刚要去追,便听杜必书与田灵儿同时叫道:“大师兄,不要追了。”

  宋大仁随即回过意来,连忙收起仙剑,和众人一起跑向张小凡处。

  东海流波山,岛上山势宏伟险峻,占地极广,若论大小,在东海诸岛屿山脉中其实可算第一,但因此地处偏远,人迹罕现,所以在名气上,反而远不如东海另两座名山岛屿:“蓬莱仙山”与“阎罗之岛”。

  不过此刻的流波山,却是自古以来最热闹的时候,连着数日,魔道人物在这山间都似乎搜索着什么,虽然山势广大,但修道之人,御剑来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便发生不期而遇的状况,双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见面看清了便是一个法宝砸了过去,一来二往,声响震天,同袍道友又纷纷赶来相助,遂成“群殴”架势,无数灿烂夺目或阴险狠毒的法宝在流波山上空飞来飞去,一连数日,两派中各是伤亡了十数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头小山丘什么的,也无辜被消平轰碎了无数。

  自从那晚与田灵儿等人会合之后,张小凡在他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流波山的所在,也见到了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原来这一次魔教崛起,势头极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头重新出山,更有无数新生面孔冒了出来,而且道行竟大都不低,可见这些年来魔教韬光养晦,实是处心积虑、谋定方动。

  敌势颇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云掌门道玄真人在与天音寺、焚香谷商议之后,派出了门下七脉中的龙首峰、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脉精英弟子,以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辅以数位长老,带着数十名青云弟子,加上天音寺与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数正道散仙,一起来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见到张小凡,神色间一愣,虽然有些喜色,但还能把持得住,师娘苏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满面笑容,把张小凡拉到一边问个不停。张小凡心中感激,看着师娘几乎泪水又要流了出来,强自忍住,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但终究顾忌到碧瑶的身份,便把碧瑶和滴血洞的事都隐去了,只说被困在山腹之中,接连数日,万幸才找到密道逃生云云。

  众人听着,纷纷感叹,真是个死里逃生。这一次大竹峰众弟子中,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田灵儿四人,从他们口中,张小凡得知那日在万蝠古窟中的八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安然无恙,齐昊与曾书书也有惊无险。

  最险的是与张小凡一起落下死灵渊的陆雪琪,身受赤眼猪妖巨毒,又在与阴灵树妖争斗中受伤,其后突然而至的上古魔兽黑水玄蛇那场大“海啸”里,整个人被巨浪撞得不醒人事,昏倒在死灵渊下,但凭着“天琊”仙剑发出的护主蓝光,冒险潜下死灵渊救人的齐昊等人居然找到了正被无数阴灵包围的陆雪琪,这才把她从阎罗殿上又抢了回来。

  那时候陆雪琪刚清醒,便说出张小凡仍然活着,也在这死灵渊下但众人连找数日,毫无头绪。陆雪琪自己又是余毒未清,重伤未愈,却坚持要找到张小凡,不料再过了几日,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众人只得不顾她的强烈反对,放弃了寻找,带着陆雪琪回到了青云山。

  这一次青云门大举东来,这些张小凡的老熟人,除了曾书书外都有份前来,田灵儿笑嘻嘻地道:“若是陆雪琪陆师姐知道了你平安无事,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了,你可不知道,那日在死灵渊下,她见找不到你,不知有多少焦急呢!”

  张小凡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陆雪琪的容貌,想起当初在死灵渊下她多次施救,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道:“陆师姐顾着同门之谊,我自然是……”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田灵儿道:“师姐,那时你又不在,怎么会知道陆师姐焦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我听齐昊师兄说的。”

  张小凡怔住了,看着灵儿师姐巧笑嫣然的容颜,忽然之间,再见以来一直沸腾不止的心,都冷了下来。

  隔日,正魔两派又起纷争。

  争斗斗法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见树木狼籍,森林中野猪野兔野狗野蛇等生灵涂炭,不免得蔚然叹息,诵念起往生慈悲咒来,念完之后,一声“阿弥陀佛”,佛指一挥,又是一记法宝石破天惊地打出,魔教中人闪身躲过,轰隆一声,又是一个小山头报销,生灵再次涂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来。

  “贼秃驴,死光头,有种的就闭上嘴过来决一死战,整日里在那儿叽里咕噜念个鸟咒,老子不被你们咒死也被你们烦死了!”

  “阿弥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还不回头,只怕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了!”

  “呸呸呸!贼秃驴,你还算出家人吗,居然直接咒我!”

  “……”

  张小凡在后边听了这声音居然十分耳熟,定睛看去,果然是当日在空桑山万蝠古窟中那个容貌怪异的野狗道人,此刻正站在魔教阵营前方,一脸怒容、口沫横飞地对着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叉指大骂,而年老大、林锋、刘镐和那个美貌少妇,此刻也都站在魔教人中。

  张小凡正想着这些家伙居然也来了这里,忽听得身后有人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张师弟好啊。”

  张小凡回头看去,却是熟人,是天音寺的法相与法善二人。在往万蝠古窟八人中,天音寺这两个僧人一直与他要好,尤其是法相,更是对他另眼相看,而且从田灵儿口中他还知道,虽然当日不顾陆雪琪反对做出离开死灵渊决定的就是他,但据说他当时神色之沉痛却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张小凡听了之后,一直心存感激,此时一见是法相法善两人,连忙行礼道:“两位师兄好。”

  法相仔细看了看他,长出了一口气,面浮微笑,道:“古人道:吉人自有天佑,如今信矣。张师弟大难不死,可喜可贺,必有后福。”

  高高大大的法善站在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师兄后边,也瓮声瓮气地道:“张师弟福气啊。”

  张小凡心中感激,道:“多谢二位师兄挂念。”

  法相微笑点头,随即看了看场中,野狗道人已经和那个天音寺僧人斗法起来,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空我们再聊。”

  张小凡连忙应道:“是。”

  法相走出两步,忽又回头,对着张小凡微笑道:“张师弟,你有空可要去看一看贵派的陆雪琪陆施主了,她对你可是担心的很呢。”说着面上微带神秘,与法善相视而笑,一道去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忍不住向一旁的青云门小竹峰处看去,这一次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未来,各女弟子以大师姐文敏为首,听从苍松道人与田不易的调遣。陆雪琪此刻就正站在她们中间。一个多月不见,陆雪琪显得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伤带来的,但从这里看去,张小凡仍有惊艳感觉,只觉得这女子竟是天生的艳丽。仿佛是在盛开的百合间,轻轻显露的那一滴清冷露珠,凄清而带着些孤傲,更添清丽。

  小竹峰门下女弟子,大都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吸引了周围无数目光,除了天音寺那些目不斜视的老和尚,青云门和焚香谷等男弟子都有意无意地向这里看来,陆雪琪更是吸引了最多的眼光,只不过这时的她,又恢复了当初的冷傲,目光或无意间扫过张小凡时,也只淡淡停留了一下,便移了开去,没有什么其他表情。

  张小凡心中仿佛有些失落,不过过了一会便反而还有些高兴了,本来他对这个冷若冰霜的美艳女子就有些畏惧,如今不搭理自己,他反而轻松。不消片刻,他的精神就被田灵儿“咯咯”的笑声给吸引了过去,再也转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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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六十章 戾气
  场中与野狗道人对阵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灿烂的金色木鱼法宝,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着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狈之极,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宝灰沉沉的不再发光,怕是被对方给破了。只见场中木鱼声阵阵响起,空中金鱼摇头摆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后,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气,狼狈飞跑,模样滑稽,正道中人哗然大笑,田灵儿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个不停。

  张小凡站在她的身边,偷偷向师姐看去,但见田灵儿笑颜如花,雪一般的脸畔露出了两个浅浅酒窝,真是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心头一阵迷醉,只希望这一刻便是永远了。

  忽听到场内一声呼啸,张小凡放眼看去,却是那个年老大越众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远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应付。

  张小凡看了几眼,忽然发现一件奇怪事情,便是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时,除了年老大、刘镐等人面色难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看热闹、幸灾热祸的表情,后来见野狗道人支撑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却都是束手旁观。

  张小凡心中奇怪,暗想这魔教中人当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该不会是他们自己内里也有什么派别之争吧?

  其实张小凡猜得倒也差不多,年老大与野狗等人都属于魔教炼血堂一系,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风光无比,声名远扬,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挤,这时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势众的魔教中人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在旁边笑嘻嘻地看起笑话来了。

  不过年老大毕竟是一派之首,道行非浅,不几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势。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过气来,大骂一声:“贼秃驴,几乎害了你家道爷爷!”骂声中,回身扑去,与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哗然,纷纷有人骂道:“魔教妖人,无耻之极。”

  声讨声中,张小凡忽然只觉得身边风声一起,吓了一跳,却是田灵儿不甘寂寞,冲了出去,琥珀朱绫霞光阵阵,簇拥着她俊俏身影,腾起半空:

  “无耻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师,我来助你!”

  张小凡这才知道场中那僧人名叫法中,听着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们是一辈分的,但看长相却比他二人老得多了。只见场中法中一看田灵儿跃了出来,喧了一句佛号,道:“多谢施主。”

  说着右手一招,空中那只金色木鱼立刻冲向年老大,缠住了他,把他带过一旁,田灵儿顺势就接过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灵儿年轻,把道行差的野狗留给了她。

  张小凡眼看着田灵儿与野狗接上了手,心中焦急,正想也出去帮上一把,忽然间肩头被人拉住,一看却是大师兄宋大仁,只听他端正神色,低声道:“小师弟,魔教妖人无耻,要倚多取胜,我们却是不屑做的。”

  张小凡立刻醒悟过来,点了点头,收住势子,不经意间看到田不易夫妇,都是一付神凝气定的样子,随即想到,有师父师娘在这里,灵儿师姐哪里会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脸上一红,向周围瞄了一眼,但见周围诸人都在看着场中,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宋大仁也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着半空中的斗法,这才放下心来。便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道目光,从旁边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转过头去看时,见那里是小竹峰诸位师姐所在,陆雪琪也在其中,却没有一个人看向这里的。

  这时在半空之中,田灵儿把琥珀朱绫运用的是随心所欲。霞光万道之中,野狗道人头昏眼花,只觉得上下左右前后都是一条条一道道的朱绫,将自己生生给困在中间,冲不出打不破,再过一会只怕自己就要被这朱绫被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见女儿露脸,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赞叹之声,田灵儿本来就容貌端丽,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样,自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后来不止正道人士鼓掌,连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几个大声笑了出来。

  野狗听在耳中,恼羞成怒,虽然他修为不深,对敌经验却远非田灵儿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转,在田灵儿身上瞄了几眼,便看出这小妞多半是刚出来的新人,立刻便大声喊道:“臭丫头,看你样子倒还清白,想不到你居然和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场正魔两派之人突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正道中人无不大骂,魔教中人笑成一片,还有些淫亵之徒大声起哄笑道:“说得是,说得是,真是看不出来!”

  田灵儿又气又急,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野狗叉指,狗脸上“正气凛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道:“呸,你若不是与这老和尚是相好,如何会跳出来帮他?”

  这话说着连法中也变了脸色,连喧佛号“阿弥陀佛”,田灵儿更是气白了脸,她其实也知道这是野狗激将之计,但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厅广众面前被冠以这巨大侮辱,如何不气,登时就在法宝间露了破绽。

  野狗瞄准了机会,赶忙冲出了琥珀朱绫的包围。这才看他身影蹿了出来,便只听得轰隆一声,满天红绫轰然合下,这人若是要在中间,只怕还不被夹成粉碎,不由得一吐老长舌头,道:“好狠的丫头!”

  田灵儿气恼之极,原本雪白的脸庞涨成通红,更不多话,琥珀朱绫迎风而起,如电飞驰,再次冲向野狗道人。野狗惊吓之下,抱头就跑,魔教中人看他跑了回来,嘘声四起,忽然间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呼呼”声中,居然一个个腾云驾雾地飞走了,竟无一人帮忙。

  转眼间场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炼血堂一众人等,年老大在那里看了,脸色阴沉,心中愤恨,但终究知道这已不是久留之地。当下赤魔眼连发红光,将法中逼退数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众人,也逃逸而去。

  田灵儿还要再追,只听得后边父亲田不易朗声道:“灵儿,不要追了。”

  田灵儿硬生生停下脚步,脸还是涨红,转头对田不易道:“爹,你听那妖人胡说……”

  田不易笑了笑,苏茹却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来,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说了些粗话,我们只当听不到就是了。”

  这时正道中人大都随声附和,纷纷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

  田灵儿这才悻悻下来,正道中人见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这些时日来经常这般与魔教众人斗法,斗了散,散了又斗。

  张小凡正想上去和灵儿师姐说话,肩膀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喜形于色。只见林惊羽正站在身后,一脸喜色,许久不见,见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着斩龙宝剑,剑眉星目,俊朗飘逸,真个是出类拔萃。

  说起来这是张小凡自七脉会武大试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些日子他飘荡江湖,每在生死关头,脑海中也也未尝没有掠过林惊羽的身影。

  林惊羽看了他半晌,脸上先是欢喜,又是激动,忽地冲上来一把把张小凡抱在怀里,紧紧不肯放手,许久,方才松开。张小凡心情一样激动,还看到林惊羽眼中似乎还有些许泪光闪动。

  “小凡。”林惊羽一开口,竟有些哽咽起来,抓着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几乎让张小凡都疼了起来。张小凡全然没有顾及,看到了林惊羽之后,仿佛自己这些日子来在生死边缘所经历的恐惧绝望,都只有这个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这个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松自己。

  林惊羽紧紧地抓着他,低声地道:“小凡,我、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话说到这里,他心情太过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竟是说不下去了。

  “我、我也是。”张小凡同样的看着他,未几,二人忽地相视一笑,长长出了口气。

  “回来就好,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扫荡魔教,一起报仇呢!”林惊羽抓着张小凡的肩头,微笑着道。

  “对。”张小凡重重点头。

  林惊羽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色也平静许多,看着张小凡如今略显风尘的脸,忽然眉目间有一丝黯然,道:“听说到你下山之后,我又是替你高兴,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这些年来枉费师父对我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张小凡吃了一惊,摇头道:“惊羽,你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你资质胜我十倍,上次大试之中,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输的。我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林惊羽吐出一口气,开怀一笑,道:“说的也是,日后我在努力修行,不信就胜不过你了,不过你可也不能放松才是。”

  张小凡大笑,用力点头。

  他二人在这里叙旧,那里田灵儿依然嘟着嘴对母亲撒娇,苏茹微笑着正在安慰。张小凡与林惊羽说了一会,看了看师门那里,一把抓住林惊羽的手,道:“来,我向你引见一下我师父师兄。”

  不想林惊羽哼了一声,低声道:“就你那个矮冬瓜师父,算了吧。”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许胡说。”说着硬把他拉了过来,林惊羽一脸无奈,只得随他。走到近处,张小凡正要说话,忽然间看到旁边田灵儿与师娘苏茹说话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出来,玉树临风,潇洒英俊,正是齐昊。

  只见他温声对田灵儿说了几句,田灵儿登时笑了出来,哪里还有一丝生气的模样,笑颜如花,竟然在众人面前,一把抓住齐昊的手,向田不易这里走了过来。

  张小凡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刹那间再也没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师姐拉着齐昊的手走了过来,隐隐地还听到了旁边林惊羽带着一丝笑意,低声道:“本来你那矮冬瓜师父是坚决不肯齐昊师兄与田师姐在一起的,但齐师兄去恳求师父,师父一向看重齐师兄,又去请掌门真人说项,你那师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们现在都已经公开了……”

  林惊羽突然中断了说话,微微张大了嘴,看着身边的张小凡。

  此刻的张小凡,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只觉得在深心处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几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烧干净了。他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九幽恶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个男子,还有那个自己最心爱的美丽女子,手却正拉在一起,走了过来。

  一直藏在腰间的烧火棍上,也在此时,腾起了熟悉的冰凉感觉,游遍他的全身,但对那狂热之火非但没有降温作用,倒好似火上浇油一般,一股凶杀戾气,一丝噬血狂热,就这般,扭曲了张小凡的脸庞。

  这个场面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谐的气氛在瞬间冰封,然后众人就看到一直以来和顺温和的小师弟,突然间全身散发出连刚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没有的杀气煞气,在他周围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着这突然间变作凶神恶煞的人,杀气腾腾地向着齐昊,也向着田灵儿,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蓝天,仿佛暗了下来。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来,挡在张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这个从小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身上,此刻却连一点熟悉的影子也没有了。

  感觉到有人挡在面前,张小凡缓缓地抬起头来,瞪着宋大仁,宋大仁看着他此刻突然间满是血丝的眼睛,竟是一阵心寒,强笑一下,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没有回答,只是低沉着声音,微带嘶哑地道:“让开。”

  他的语调拖得很长很低,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说了出来,但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有悚然之意。田不易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众人也是一片愕然。张小凡见宋大仁依然挡在身前,右手便握紧了那根烧火棍,登时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从那棍声上发了出来,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意。

  宋大仁这一下可当真是吓到了,倒不是这肃杀之意这般浓烈,也不是张小凡下山一月之后,道行似比以前突飞猛进,而是这个从小敬他爱他的小师弟,此刻看来是当真有杀他之意。

  他看了出来,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里,阴沉了脸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他在心里还是以为张小凡并非宋大仁的对手,但这小徒弟的那件法宝却大是古怪,当日在七脉会武大会之上便出尽了风头,只怕宋大仁还不易对付。

  就在这个时候,田灵儿一脸讶然地跑了出来,挡在了张小凡与宋大仁的面前,对着这个她从小最喜爱的小师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张镂刻在深心的脸庞,那一双明亮的眼眸,这魂牵梦萦的女子,就这般站在身前,关心地、关怀地问着……

  张小凡突然呆了,整个人呆住了,像是从梦中惊醒,体内的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觉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师姐,有种想要痛哭的感觉!

  你可知道,生死的那个关头,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吗?

  你可知道,梦回青云,万千缠绵的心绪,只为你吗?

  你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声脆响,张小凡的脸上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田不易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了外边。

  众人耸动。

  张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回过神来的他,此刻更感觉到羞愧无地,自己竟然想要对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师兄动手,还起了凶念,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他艰难地爬起来,但身子还未挺直,脚下一软,竟又是摔了下去,半边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更有殷红鲜血,从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体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在内心处带着从未有过的畏惧,对着自己狂吼:怎么了,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疯了吗?

  他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前方师门的人,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来;而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张小凡艰难地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但看着他的表情,却是迷惑远远多于害怕,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大仁毕竟是从心里爱护张小凡的,转头对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他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田不易一声断喝,宋大仁不敢再说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来却如一尊高耸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张小凡。

  张小凡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这,毕竟是他从小最害怕的师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张小凡的面前。

  众人大惊。

  林惊羽面如寒霜,剑眉紧皱,但面对着这一个名动天下的青云门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时一般,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里,便如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一般,没有再移动一分,便是前头有惊涛骇浪,仿佛也不能动他分毫。

  “哐啷”,龙吟声中,斩龙剑霍然出鞘,碧绿的光芒笼罩了他与张小凡——这两个身世相同的人。他带着凛然之气,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师兄齐昊不停地给他打眼色,决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杀了我再说!”

  齐昊倒吸了一口凉气,偷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便多难看,几乎成了猪肝颜色,他心中盛怒到什么地步,不想可知。

  只是他身为龙首峰的大弟子,决无回避之理,而且林惊羽一向深受恩师苍松道人喜爱,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他看着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劝他根本是毫无用处,只能迅速跑了过去,一拉林惊羽,低声道:“你疯了,师弟,这是他们大竹峰内部家事,你来管什么闲事,就算是恩师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的,快与我一起走吧!”

  不料林惊羽今日却大异往常,哼了一声,道:“我若一走,小凡还不知道要被这人折磨到什么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与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这一边,世上便再也无人站在他这一边了。”说话间目光如电,直看着大竹峰门下,虽然明知道实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为了身后这个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齐昊哑然,见这林师弟犯了牛脾气,真个是心急如焚,正没理会处,忽然间只见一只手搭上了林惊羽的肩膀。林惊羽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是张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后,半边脸肿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热泪盈眶,说话声中已带了哽咽,“惊羽,你、你的心意我领了,如今是我不对,我会向师父认错的,你先随齐师兄回去吧。”

  林惊羽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但听得齐昊在耳边急道:“林师弟,你再在这里,只怕反而是惹得田师叔越来越怒,反而是害了张师弟了,走,快走!”

  说着强行把他拉了就走,林惊羽正自挣扎,但看了张小凡微带恳求的目光,心中犹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齐昊拉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张小凡这里。

  田不易脸色难看之极,大竹峰门下人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说一句话。

  张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把头俯在他的面前地上,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啊,我可不敢当,这是谁啊,道行那么高,杀气那么大,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张小凡身子一抖,只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头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爱这个小师弟,看他这个样子,早忘了刚才张小凡那副奇怪样子,纷纷向田不易道:“师父,小师弟他……”

  田不易一摆手,众人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怒哼一声,冷冷道:“想不到我这些年来,竟是教出了一个忤逆之徒!”说完头也不回,转头走了,竟是再不理会张小凡,苏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众人无奈,只得也跟了去,场中只剩下一个张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头,依然没有抬起。

  天色黑了下来,正道中人纷纷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间休息。这里有着天然形成的十几个岩洞,很是方便,当日一上山来,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云门以四脉区别,分占了四个山洞。大竹峰人数最少,在最西边一个山洞,旁边就是密林,在另一侧过去的依次是龙首峰、朝阳峰、小竹峰,再过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这一次张小凡回来,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见过了,齐昊也过来打了招呼,陆雪琪站在小竹峰众人中没有过来,只没见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不过此刻的他自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事,跟着众人回来,他不敢进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从下午到现在天黑,整整跪了四个多时辰,田不易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青云门其他各脉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来看到的,往往围成一团,在远处指指点点,讥笑声隐约可闻。

  张小凡心中着实羞愧,但终究不敢起来,不过跪了这么许久,膝下酸疼无比。

  忽然间旁边山洞,也就是龙首峰弟子所住之处传来一阵喧哗,张小凡没有抬头,但隐约听到了林惊羽在那里大声愤怒说话,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冲了过来,但被齐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正自喧闹,在隔壁山洞里忽然传出一个带着浓重威势的声音:“惊羽,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张小凡听说了这是龙首峰首座苍松师叔的声音,龙首峰弟子那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见苍松道人平素的威严。未几,终于是不敢违抗师命的林惊羽走了进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黑夜里又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着的张小凡,匍匐在山洞门口。

  便在这时,大竹峰洞里又传来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等人恳求田不易的声音,但田不易怒声呵斥了几句,众人便不敢再说。只是还未沉默片刻,却传来田灵儿激动的声音:“爹,你做什么?小凡在外边已经跪了快五个时辰了,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是伤了大师兄还是杀了他,他都已经认错了,你还不让他进来……”

  “轰”,一声大响,石块横飞,想是田不易余怒难息,一掌打在坚硬的石头之上,把岩块打得粉碎,田灵儿却似乎还欲再说,在听得师娘苏茹低声说了几句,把她拉了过去,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05-20 10:36重新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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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六十一章 风雨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与星星,夜空中没有一丝的光亮。

  张小凡跪在洞口,已经快六个时辰了。其他门派的弟子,大都已经睡了,连最后亮着的、大竹峰山洞里的那一堆火光,也在万分不情愿中,渐渐灭了。

  山洞里,田不易仿佛说了一句什么话,田灵儿几乎立刻就喊了出来:

  “爹!”

  没有声音,没有下文,张小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地,宋大仁走了出来。

  张小凡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宋大仁脸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终究还是狠心道:“小师弟,师父说你跪在这里惹他心烦,叫你要跪就跪得远些去。”

  张小凡心沉了下去,脸上忽然感觉一凉,冷冰冰的,这个黑漆漆的夜晚,却是下起了雨来。

  他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爬起身,走到远处,在密林边缘,古木之下,跪了下来。

  宋大仁向着他看了半晌,小师弟的身影在这夜色雨雾之中,渐渐模糊,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回去。

  “轰隆”,一声大响,天际传来轰然雷鸣,白色闪电张牙舞爪地划过苍穹,仿佛漆黑的夜空裂为数块。片刻之后,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来,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响。稍后,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转眼间,天地之间,一片迷蒙,张小凡全身片刻间已经完全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说不出的冰凉,他抬起头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经看不清山洞那里的情景。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受着苦。

  他低下头,一动不动。

  这场大雨,仿佛也是上天惩罚他一般,竟是下个不停,雨势丝毫不退,电闪雷鸣,在他身上猖狂而笑!

  雨水从他湿淋淋的发间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脸庞滑下,张小凡的眼睛几乎也已经睁不开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在这风雨无人的时刻,他却突然看见,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只脚,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头,天空中电光闪过,巨雷轰鸣,借着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个凄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张小凡整个呆住了。

  陆雪琪浑身上下,一样地湿透了,闪电消失了,她的身影也变作了黑暗里一道朦胧的阴影,可是张小凡却分明感觉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个在暴雨狂风之夜里,这般温柔的身影,轻轻蹲了下来,在他的面前。

  雨愈急,风更狂!

  树林深处,仿佛有妖魔狂啸,哗哗作响。

  一只冰凉的手掌,带着微微地颤抖,抚过张小凡的发梢,仿佛梦语一般的声音,在这个风雨之夜,低低地道:

  “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

  “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

  “轰隆!”雷声仿佛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电闪处,风雨呼啸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时分,那一张温柔的脸,那一双温柔的眼,如幽梦中最甜美的人,陪在身旁。

  她在风雨中,低声自语,对着张小凡,又仿佛是对着自己深心,轻轻,轻轻:

  “你救我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对你了。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担你的痛楚,便与你一道承担。总希望有一日,你能与心中爱人,欢欢喜喜在一起的……”

  话声越来越轻,渐渐消逝,风雨更狂,那身影这般柔弱,若风中受伤的小草,摇摆不定。张小凡心头恍惚,如梦似幻。

  夜色黑沉,苍穹无语!

  风雨肆虐许久,方才稍稍收敛,张小凡全身冰凉,寒气侵袭体内,手脚早已冰凉了,知道再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场,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愿起身躲雨。

  只是在这片寒冷中,却从他右手的臂膀上,若有若无地传来淡淡的温暖,缓缓在他体内游走着,倒是抵去了不少寒气,似乎是来自绑在他右手上的法宝玄火鉴。

  张小凡忽又想起刚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他看着恍惚中以为那是陆雪琪,但到了此刻,却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还是从未出现过。

  想到此处,他嘴边露出一丝苦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却在这时,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傻小子!”

  张小凡一怔,连忙回头,几乎一声“陆师姐”便叫了出来,但只见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手中一把伞遮挡风雨,笑盈盈地看着他,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魔教少女碧瑶。

  这时夜幕之中,雨势虽然比刚才小了一些,但仍然颇大,稍远处便看不真切。张小凡还以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却真的便是碧瑶,俏生生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只见她依然是一身水绿衣裳,手中还是撑着那一把青绿色的油布伞,但是这风雨太大,她轻飘的衣裳边上,也湿了好几处,走到跟前,便越发看得真切,那几处被水淋湿,柔柔贴在肌肤之上,若隐若现。

  张小凡忽然低下头来,不去看她。

  碧瑶怔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上下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这人倒是当真古怪,这么大的雨,偏偏要跪在这里,莫非这也是你们青云门中的修行法门吗?”

  张小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只见碧瑶那一张俏脸在这夜色之中,意外的温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轰隆!”雷声隆隆,从天边黑云中传来,几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将夜空裂为两半,闪了一闪,才消退了去。伴随着这道闪电雷鸣,这漫天雨势,竟是又大了起来。

  碧瑶皱了皱眉,人向前靠了些,张小凡忽然发觉,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点,竟是突然少了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压之下突然获得解放一般,轻松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却是碧瑶把伞移了一半过来,替他挡住了雨水。但这雨势何等之大,碧瑶顾得了张小凡,自己就难免有所疏漏,转眼间半边身子都湿了。

  张小凡心中一阵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伞推了过去,低声道:“你在滴血洞里刚刚大病了一场,小心着凉了。”

  碧瑶似乎怔了一下,看着张小凡。张小凡被她看的奇怪,讶道:“怎么了?”

  碧瑶抿嘴微笑,神色间似乎大是欢喜,道:“原来你这个小子,还知道关心我的身子?”

  张小凡脸上一红,不过幸好在这风雨夜中,很难看得出来,当下讪讪道:“我是怕你等下病了,又怪到我的头上。”

  碧瑶往他身边一靠,登时便和他紧紧并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张小凡跪在地上,而碧瑶则是蹲在他的旁边。与此同时,碧瑶的那把伞也再次移了过来,挡在他们二人的上方,遮挡风雨。

  张小凡只觉得风中雨中,身边却有淡淡温柔、隐隐幽香,暗暗传来,忍不住便向旁边看去,不想碧瑶却也正在望着他,二人视线相对,登时便怔住了。不过过了一会,张小凡首先移开了目光,不知道为何,他的心却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而一直以来都很会说话的碧瑶,此刻却也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蹲在张小凡的身边,陪伴着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把伞向张小凡身子处移过去了一些,为他多挡了些许的风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绪混乱的张小凡,突然间想起一事,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顿时回头看着碧瑶,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你怎么可以来这里了?”

  碧瑶倒是不太惊讶于他的反应,只淡淡一笑,声音幽幽,在这漫天席地的风雨声中,带着些凄迷:“我是来看你的呀。”

  张小凡压低声音,但声音中的焦急却是溢于言表,道:“这里周围都是我们正道中人,不要说还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辈,就是我们青云门里随便出来一个长老,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还不快走?”

  碧瑶却仿佛无动于衷,只是微笑地看着张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叹息一声,道:“你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几分良心!”

  张小凡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碧瑶悄声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吗,你不是正邪不两立吗,怎么不喊人来抓我?”

  张小凡心中焦急,听了她这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汗。他在外人眼中虽然不似林惊羽和师姐田灵儿那般有过人资质,绝顶聪明,但毕竟不是傻瓜,只不过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无人重视于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罢了。

  此刻听了碧瑶这似嗔似喜的话,张小凡登时反应过来,此刻自己的状况,实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说自己还是被师父责罚的带罪之身,便是此刻被同门中人发现,自己竟然与这一个魔教少女形状亲昵地在一起,只怕满身是嘴也分辨不清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响,无论如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心中一乱,正要开口叫喊同门,不料眼神一瞄,却见碧瑶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风大雨大,她却把大部分的雨伞都遮在了自己头上,她自己那半边身子,竟然都已经湿透了。

  那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脸上,也有了几点雨水,凝结成珠,慢慢滑落。

  这一声叫喊,张小凡竟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你、你这又是何苦?”张小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也猜到你父亲一定是个大人物,你想必平日里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必又为了我一个小小的青云弟子,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里受苦?”

  风雨萧萧,天地肃杀,苍茫夜雨中,仿佛整个世间,都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碧瑶仿佛感觉到些寒冷,又向张小凡处靠紧了些,这动作既亲切又熟悉,一如当日在滴血洞中,他们两人在生死关头的情景。她的声音,此刻也仿佛带了几分飘忽:“不是的,我没有受苦。你不知道,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边的话渐不可闻,张小凡猝然发觉,她悄悄把头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风声,雨声,呼啸而过,张小凡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丝幽香,在这冷冷风雨之中,却是那般真实地缠绕着他。

  清晨,云开日出,雨歇风止。

  田不易一人独自走出山洞,远远望见自己的小徒弟居然还是跪在远处密林边缘,一动不动。

  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走到近处,张小凡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到竟是师父田不易,嘴巴动了两下,低声叫了句:“师父。”

  田不易见他浑身衣衫尽皆湿透,头上发间不时还有水珠滴下,脸色看去更加苍白,显然昨晚磅礴大雨,他很是受了些苦。

  想到此处,他也不禁皱眉,此刻又听到身后那一排山洞之内,隐隐有人声传来,料想是各门各派的弟子起来了。田不易哼了一声,抬步向树林中走去,经过张小凡身边的时候,淡淡道:“你随我来吧。”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脚下一软,竟又是摔了下去,只觉得两只脚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个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头,身子一停,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张小凡咬着牙,用手在双腿上连连敲打按摩,好在他往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当初在大竹峰上砍竹时锻炼出来的身体此刻便有了报答,过不多时,居然气血稍畅,可以走路了。

  张小凡站了起来,向前一看,却见田不易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树林中了,连忙跑着跟了上去,不多久,在山洞里的各正派弟子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们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一人环抱的大树比比皆是,便是两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也是时有所见。想来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向来无人烟所致。

  张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后,在林中缓缓而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之上。在这个雨后的林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处都是青青的绿色,偶而有不知名的小花,绽放在寂寞无人处,散发着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头走着,一直沉默不语。他个子矮胖,此时的张小凡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但在张小凡的眼里,那个人的身影,却仿佛如山神一般的高大。更何况,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瑶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压着他,令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张小凡心里烦乱,正想着要不要向师父说出碧瑶的事情时,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张小凡心里一跳,也停下了脚步。只见此处已是树林的深处,四周清幽无人,古木森森,除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便再无任何声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无表情地道:“你淋了一个晚上的雨,身子没问题吧?”

  张小凡摇头,低声道:“弟子罪有应得,没关系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可是在恨我吗?”

  张小凡吓了一跳,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急道:“师父,我、我决没有那种想法的,这都是我罪有应得,决不敢怪罪师父。”

  田不易望着面前这个这些年来一直被自己最忽视的小弟子,看着他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嘴角一动,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温和了一些。

  “好吧,现在这四下无人,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小凡心中一紧,暗想难道师父已经知道了碧瑶的事情。如今张小凡与碧瑶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昨晚碧瑶前来,他更是害怕被各师门长辈知道,难道……

  他正自胡思乱想,田不易却有点不耐烦,见他一直都不言语,道:“我问你,你昨日为何突然对你大师兄那般?”

  张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师父并非是指碧瑶之事,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是张口不能言,他总不能说因为看到田灵儿与齐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吧?更何况,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间控制了自己情绪的奇异煞气,究竟是什么?

  田不易等了半天,见张小凡依然讷讷说不出话来,忽地冷笑一声,道:“你可是因为看到了灵儿与齐昊在一起亲昵举动,所以心生怨恨的?”

  张小凡大惊失色,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大响,整个人呆在原地。他私下单恋田灵儿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师父冷冷说了出来,当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动地的巨雷还要震动魂魄。

  片刻之间,他几乎不能动作,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着田不易,张大了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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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六十二章 旧人
  森林里透下的光线,穿过繁茂的枝叶,洒在田不易与张小凡师徒两人的身上。张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无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田不易看着他,只见这个小徒弟原本苍白的脸上此刻突然有些血色,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张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心里深处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识破,那份惊惶感觉到现在也未消退。

  田不易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半晌没有说话,张小凡垂头站在他的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田不易才缓缓道:“如此说来,当日私传太极玄清道法诀给你的,也是灵儿了?”

  张小凡心里又是一跳,但事关田灵儿,他立刻头脑就清楚多了,急道:“师父,那不关师姐的事,是我,是我求师姐传授于我的……”

  田不易转过身来,盯着张小凡一看,张小凡的声音立刻就小了下来,知道自己再怎么说,只怕也瞒不过这位师父了。

  树林中,师徒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张小凡垂下头来,心乱如麻。便在这时,他听到了田不易的声音:

  “老七。”

  张小凡心头一跳,抬头应道:“师父。”

  田不易看着他,道:“你入我门下,也快五年了吧?”

  张小凡低声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当日我收你入门时,其实并未看好你的资质,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张小凡身子一动,但深心处,却隐隐有微微的喜悦。

  田不易继续道:“至于你私恋灵儿的事情……”

  张小凡心里一急,道:“师父,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田不易却瞪了他一眼,道:“我说你错了吗?”

  张小凡一下子张大了嘴,这一下真的被田不易吓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你年纪正当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与灵儿一起长大,有些喜欢她,又有什么奇怪了?你当你师父这些年是白活的吗,连这一点都想不清楚?”

  张小凡低下头来,忽然间眼眶一热,这世间所有的温暖话语加起来,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冷言冷语的这几句话。

  只是田不易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如今事情已然不一样了,我也看得出来,灵儿只怕是真心喜欢那个齐昊,至于你嘛,只怕她也只是拿你当弟弟看,你知道吗?”

  张小凡点头,但眼光却一直盯着脚下,低声道:“是,师父。”

  田不易缓缓道:“我往日反对灵儿与齐昊往来,倒不是因为齐昊本人,而是因为……”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眉头皱起,便转过了话题,“说实在话,虽然你在道法上进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比起齐昊,还是相差许多。”

  他深深看了张小凡一眼,缓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小凡紧紧咬着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师父。”

  田不易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

  张小凡感觉到师父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头一热,重重点头。

  田不易看了他一会,道:“那我们回去吧。”

  说着,他向着来路走去。张小凡抬起头来,向着头顶上方,深深呼吸,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

  只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惘,总牵挂在他的心头。

  他苦笑一声,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处时,各派中人已是人头耸动,大都已经起来了。田灵儿等人更是站在洞口,脸上有焦急之色,四处张望着,显然很是担心。

  张小凡远远看到,心中一痛,低下了头。

  一看到田不易与张小凡二人回来,田灵儿便跑了过来,什么也不说,先上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确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后,才轻声道:“小凡,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里了?”

  张小凡见她满脸关切,一双明眸只望在自己身上,心里又是莫名的一痛,但面上却强做出一副笑脸,道:“没事的,师父带我出去走了走,教诲了我几句,现在已经原谅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头,似是听到了这小徒弟的话,哼了一声,也不见他什么神色,慢慢走了回去,却望见妻子苏茹站在洞口,正看着他轻轻微笑,不禁脸上神色一窒,白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就走了进去。

  到此,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也算是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凡便日夜和分别许久的师兄们在一起。他从小便是在各位师兄的注视下长大的,如今回来,大是亲切。而宋大仁心胸开阔,也不曾把那日张小凡的无礼记在心上,加上苏茹私下也曾经与他隐约提了几句,他便也了然于胸,反而更加疼爱这位小师弟了。

  这一次到流波山上来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为首,但其他规模较小的正道门派也有不少,其中多有张小凡闻所未闻的,想必都是为了正道公理,要与魔教余孽势不两立。至于在三大派之中,这一次除了青云门来了苍松道人和田不易,其余两派却并未有长老一辈的人前来,所以无形之中,凡事便由青云门为首。

  如此过了三日,张小凡在这流波山上,居然陆续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来到了流波山,稍后,他又在天音寺僧人处,看到石头,还有站在石头身边一个瘦小枯干的老者。

  张小凡颇为高兴地上去打了个招呼,石头一见是他,神情也大是兴奋,说了几句,便要介绍师父“大力尊者”与他认识,说着转身向着那位正和法相说话的老者道:“师父,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那位青云门的张兄弟了。”

  那老者转过头来,张小凡一见他脸,一时错愕,本来他想像之中,石头所在之门派称为“金刚门”,他师父又叫做“大力尊者”,想必定是个威猛无比的巨人,不料竟是眼前这一个看去颇为瘦小的老者,一下子还当真回不过神来。

  石头却显然没想这么多,呵呵笑道:“张兄弟,你还不快见过我师父。”

  张小凡这才醒悟,连忙行礼道:“老前辈,弟子张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哼了一声,淡淡道:“罢了。”说着又回过头去,与那法相道:“如此说来,令师普泓上人闭关参禅,到现在还未出关吗?”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虽然恩师乃是主持,但一向以来,都是由我从旁协助普空师叔管理俗务。此次魔教复起,普空师叔本也要前来,无奈寺中事务繁杂,只得由小僧前来,聊尽一二簿力。”

  大力尊者点头道:“有你前来,那也够了。不过我来之前,本以为你师父普泓还有普空二位神僧虽然不会前来,但你四师叔普方向来痛恨魔教,定会前来,怎么却……”

  看着大力尊者望过来疑惑的目光,法相微叹,道:“前辈有所不知,自从五年前三师叔普智神僧突然逝世……”

  张小凡心头猛地一跳。

  也就在这个时候,法相的目光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地向他这里看了一眼,随即又移了开去,继续道:“普方师叔与普智师叔交情最是深厚,从那之后,便在寺中静心参阅佛经,不再外出了。”

  大力尊者“啊”了一声,大有感叹之意。

  法相微笑道:“不过这倒也并非坏事。”

  大力尊者呵呵一笑,道:“不错,不错,诸位神僧自然还是要以自身圆满功德为要紧,不似我这老家伙,与佛无缘,便整日里东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辈说笑了,你与我们天音寺乃有溯源,这一点来时恩师和普空师叔都特意交代过了的,来,请老前辈里面坐。”

  大力尊者谦让了几句,便和他一道进去了。

  张小凡看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石头拉了他一下,悄声道:“你看出来没有,好象这个年轻的法相,却是天音寺这一群和尚的领头人呢。”

  张小凡点了点头,这数日来他每日与这些正道中人接触,多次遇见天音寺诸位大师,也发现虽然法相年纪轻轻,在这次来流波山的“法”字辈僧人中,却是气度卓然出众,隐隐有为首之风,出面接待讲话的,大都是他,而旁边一些年纪大的和尚,反而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此人乃是天音寺着力栽培的一个出色人物了。

  不过,他心中此刻,却依然想着刚才法相在谈到普智时,突然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便也没听到石头在旁边咕哝地说着什么,只听到最后他似乎说:“……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话也说错了。”

  张小凡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石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佛门中人若是功德圆满,善终的话,便当称为‘圆寂’,他刚才却乱说什么逝世的,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是……咦,张兄弟,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张小凡心乱如麻,强笑着对石头点了点头,便走回青云门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头站在原地,搞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转眼间张小凡已来到流波山上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正道之士与魔教中人依然对峙,双方在日间多有相遇,不时便有斗法。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似乎不愿恋战,往往斗法斗了数个回合,便虚晃一枪遁走。

  往日里是听说魔教要在此荒僻之地聚会,想来多半是商量些毒计欲祸害天下,所以正道之士才欲来除魔。不料这时看了,却又不像。若说是与正道为敌,便应当出来决战才是;若是听说了正道中竟有了两位青云门首座人物,怕自己实力不够,那也该主动退去。

  偏偏魔教中人战又不战,退又不肯退,流波山地势又大,在空中目标明显,但若要深入下去寻找魔教中人的老巢,还当真不易。这一拖,时日便拖下来了。正道中人纷纷猜测,魔教余孽究竟想要在这个荒僻之极的岛上做什么?

  张小凡这些日子来,也跟着师父师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但他私下里,却另有一处担心,便是害怕万一碰上碧瑶,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碧瑶也来到了流波山这处海岛,但从那一个风雨之夜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张小凡与陆雪琪等认识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出现的十分频繁,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都是数百年的修行,碰到这种事情,也感觉有些棘手。这一日入夜,他二人便叫上天音寺与焚香谷的人,聚在一起商议。

  代表天音寺出来的,自然便是法相,而焚香谷过来的人,居然也是熟人,便是李洵。这二人看去都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但在苍松道人与田不易面前,他二人的神色都是十分恭敬的。

  见礼之后,苍松道人淡淡道:“二位师侄,此次我们正道诸派前来除魔,其中还要诸多借助二位的地方,贫道在这里先谢过了。”

  法相与李洵同时欠身道:“不敢,若有需要处,请苍松师叔尽管吩咐。”

  田不易挥了挥手,让他二人先坐了下来,道:“废话我们也不必多说了。到今日为止,我们来这东海荒岛已有半月,虽然果有魔教余孽在此,但看他们行踪诡秘,却不知用意何在,不知二位师侄有何看法?”

  法相与李洵对望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苍松对李洵道:“李师侄,这一次的消息是由你们焚香谷首先放出来的,倒不知道贵派可知道魔教的目的吗?”

  李洵在苍松道人这个名满天下的前辈面前,脸上便再无往日骄傲神色,当下道:“回禀苍松师叔,这一次的消息也是鄙派无意中知道,魔教复兴之后,突然有大批余孽前往东海流波山,但所为何事,却是不知。”

  苍松与田不易对望一眼。

  法相忽然道:“二位师叔,依小僧这几日看来,魔教中人翻山越岭,往往对每处山头都仔细搜索,极像是找寻某件重要事物。”

  苍松沉吟道:“不错,我与田师弟也是这般看法,但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

  田不易皱起眉头,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们猜也猜不出来了,不过魔教中人一向阴毒,你们回去之后,也要小心戒备才是。我们白天再加紧搜索,等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再把他们一举剿灭,为天下除害。”

  法相与李洵齐声道:“是。”

  在这之后,他们又商议了片刻,法相便和李洵告退了。看着他二人走了出去,苍松忽然道:“田师弟,这两个年轻人的资质当真不错啊。”

  田不易缓缓点头。

  苍松道人道:“尤其是天音寺的法相,我观他眼瞳黑净,边缘却似有淡淡金光,眼神温润而不散,只怕在天音寺大法‘大梵般若’上已有大成了。”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你也莫要小看那个李洵,他刚才虽然在我们面前刻意低调,但听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说了他在空桑山和火龙洞里的道法,只怕道行未必便比法相差了。”

  苍松哼了一声,道:“天音寺与焚香谷这数百年来,暗中无不想着取代我青云门正道领袖之位,如今刻意培养出这些出色门人,派了出来,多半便有向我等示威之意。”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忽道:“无妨,只要有苍松师兄你门下那几个出色弟子,自然就不怕他们了。”

  苍松脸色一变,冷冷道:“田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门下出了个笨徒弟,侥幸在七脉比试上胜了几场,能跟着你门下的出色弟子出去历练。却不料在魔教之地,与魔教中人力战之后,被人遗弃在那古窟之下,若不是他人贱命大,只怕我也见不到他了。”

  苍松脸上怒容一闪,道:“田师弟,你要把话说清楚,什么被人遗弃在古窟之下?齐昊他们回来之后,我也曾经仔细询问过他,那时候的确是因为小竹峰的陆雪琪伤势太重,而且连找数日你那徒弟,一点消息都找不到,在那死灵渊下,又有众多阴灵妖兽,这才被迫放弃,又哪里是什么故意遗弃了?”

  他话说到后面,声音也大了起来,田不易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样子,看了他一眼,亦大声道:“哼,若是你徒弟被人留在下面,不知死活,你还不早闹翻天了!”

  他二人声音大了起来,传到洞外,青云门门下弟子登时动容,个个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来。田不易与苍松毕竟是有道之士,决然不会在这些晚辈面前做失了什么事。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齐昊与林惊羽走了进来,他二人乃是苍松道人最看重的弟子,也只有他们才敢在苍松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接近于他。

  齐昊小心地道:“师父,怎么和田师叔吵起来了?”

  林惊羽在旁边愤愤不平地道:“这个人最是小气了,真是一点前辈风范也没有……”

  苍松忽然喝道:“住口!”

  林惊羽一惊,低下头来,道:“是,师父。”

  苍松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齐昊道:“他是还记恨当日你们放弃找寻张小凡的事。”

  齐昊愕然。

  苍松哼了一声,道:“你们莫看他平日里似乎对那个徒弟不甚看重,但那是在他自己门中,到了外面,他却最是护短。更何况这一次张小凡在‘七脉会武’上为他露了一回脸,我私下听说他心里其实极是高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齐昊道,“你可知道,这一次张小凡大难不死,平安归来,对你却是大有好处的吗?”

  齐昊一时没回过意来,道:“怎么?”

  苍松冷笑一声,道:“你不是与他女儿田灵儿要好么?”

  齐昊脸上一红。

  苍松道:“虽然我请了掌门师兄为你说情,他也勉强首肯你们往来。但我看他今日神态,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若不是这次张小凡活着回来,只怕将来你还有的苦头吃了。”

  齐昊醒悟,连连点头,道:“多谢师父成全徒儿。”

  苍松摆了摆手,缓步走到洞口,向田不易所居的那个山洞看去,脸上毫无表情,默然不语,但林惊羽与齐昊在旁边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显然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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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7-05-20
第六十三章 魔教
  “啊!”

  一声轻呼,张小凡从梦里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小声喘息,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几日间,似乎就是从那日听到法相谈到普智开始,张小凡突然又开始梦到儿时那个噩梦,那一场深深铭刻在心间的屠村景象,漫天盖地的向他拥来,仿佛要把他吞没一般。

  烧火棍依然躺在他的身边,从棒身上,还传来熟悉的微凉感觉,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在这之后,张小凡也感觉到,绑在自己右手臂膀上的那个奇异法宝,似乎散发着与烧火棍相反的,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传进自己的身体。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在黑暗中,在无人看的到的地方,悄悄地蜷缩起身子。

  有谁知道,有太多秘密的人,也是这般的累呢?

  黑暗中,其他人都在安然入睡,石洞外边一向都有看夜的弟子,所以大家都很放心。听着他们平静而熟悉的呼吸声,张小凡怔怔出神。

  远处,那细细的、就算是在梦里也仿佛带着她独自的温柔的声音,隐约传来。黑暗隔断了视线,张小凡似乎觉得自己竟能看的清晰,那美丽的女子微笑着,在这静谧的深夜里,甜美入睡。

  只不知,在她梦里,究竟是谁?

  他伸出手,轻轻握着烧火棍,拿到自己的胸口,紧紧依偎,仿佛只有它,才能与自己相伴,不离不弃。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对坦然赴死的妖狐。

  若是换了是我,我有没有勇气,和心爱的人一起而死呢?

  他在黑夜里,静静地想着。

  日出东方,海风阵阵,这一天,天高云淡,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大竹峰门下数人,离开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宝,向着流波山深处飞行而去,一路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众。

  田灵儿一马当先,“琥珀朱绫”红光闪闪,飞在最前头,宋大仁和何大智紧跟着她,杜必书与张小凡飞在最后。他们这一脉弟子中,除了宋大仁乃是用仙剑“十虎”之外,其他人或用朱绫,或用宝笔,更有怪异滑稽的骰子、烧火棍之类,在同是青云门弟子几乎都用仙剑的情况下,极是醒目。

  但此处毕竟不是青云山,流波山上且不说魔教中人,光是正道其他门派便有十数个,各种各样的法宝比比皆是,倒也不那么突出了。

  不过各位正道同仁弟子们无聊时私下议论,有好事者品评各人法宝,便有“高人”指出,此次流波山上,诸位手中法宝,最古怪的莫过于青云门大竹峰某个弟子的骰子法宝,而最土气的居然也是青云门大竹峰门下某个弟子的烧火棍法宝。可见青云门领袖天下,果然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不知道田不易若是听到了这等评语,会做何感想?

  此刻正道各门派弟子纷纷三五成群,四处飞飚,流波山上风声呼啸,各色光芒急缓相间,闪烁而过,极是好看。

  张小凡在法宝之上向旁边看去,只见正道众人向四周扇形飞去,而在自己这一群近处,大概隔了数十丈远,右手边是清一色的女子,自然便是小竹峰弟子,陆雪琪也飞在她们之间,衣裳飘动,秀发拂肩,配着她清冷美丽的容颜,竟似有出尘之态。

  张小凡心里一动,不敢多看,回过头来,向另一边看去,只见隔了数十丈远,便是龙首峰一脉众弟子,大概有六七人,齐昊和林惊羽都在其中。这时林惊羽也远远看了过来,脸露微笑,挥了挥手。

  张小凡微笑以对。

  在龙首峰众弟子的后面,还跟着一群人,看去便是剩下的一脉朝阳峰的弟子了。

  就在这时,忽听着前方田灵儿一声清啸,张小凡向前望去,只见田灵儿法诀一握,“琥珀朱绫”红光闪动,“呜”的一声,载着她俏丽身影,直冲上天,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宋大仁吓了一跳,知道这小师妹性情好动,这番出来机会难得,不似在青云山上有诸多约束,这些日子里一旦出来,便常常畅意飞翔,为此苏茹颇为担心,说了女儿好几次,今天临行之时,还叮嘱宋大仁要看住她。

  只是田灵儿自小便在众人宠爱中长大,宋大仁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她,又如何看得住她,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也加快速度,紧追而上,张小凡、何大智等人自然也是驱动法宝,紧紧像随,转眼之间,他们就与龙首峰、小竹峰等人拉开了距离。

  张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灵儿,飞在她的旁边一丈开外,偷偷向她看去。只见田灵儿脸露微笑,神情兴奋,今日穿得一身红衣,配着那条“琥珀朱绫”,更是好看。

  半空中风声凛冽,但其中却传来了田灵儿欢喜的笑声,张小凡听在耳中,心里一热。

  “小师弟!”旁边突然传来了宋大仁的声音,张小凡连忙回头,道:

  “什么事,大师兄?”

  宋大仁御着他那巨剑,微笑道:“小师弟,没想到你在道法上进境如此之快,这才短短时间,居然便到了这种地步。”

  张小凡心里感激,道:“大师兄,这都是你教导有方。”

  宋大仁摇头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你看刚才,飞的速度居然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张小凡这才发现,原来适才看到田灵儿飞的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加力赶上,不曾注意旁边,不料这就飞到了三位师兄的前头。但是看此刻宋大仁、何大智飞在自己身后,气定神闲,只怕真要飞起来,未必便比自己差了。

  当下脸上一红,道:“大师兄,我……”

  他话才说了一半,前头的田灵儿转过头来,笑容满面,一看是张小凡,更是高兴,大声道:“小凡,这样子飞得舒服吧?你看看,这天有多高,有多蓝?”

  张小凡转过头去,深深呼吸,露出笑容。

  天高云淡,蔚蓝无限,的确令人心旷神怡,可是,却怎比得上,深心处里那一个心爱女子的,一个微笑?

  田灵儿迎风而进,秀发飞扬,只见头上青天,脚下青山,远处更有茫无边际的蔚蓝海洋,极目远眺,海天一线。

  这江山如画,美不胜收,田灵儿心情极佳,嫣然而笑,回头处身子一摆,向旁移了过来。张小凡突见田灵儿飞近,向她看去,道:“师姐,怎么了?”

  田灵儿笑道:“小凡,还记得我们当初抓小灰的时候吗?”

  张小凡有些疑惑,道:“记得,怎么了?”

  田灵儿伸手一抓,抓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们走!”

  张小凡正奇怪处,却见田灵儿法宝猛地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张小凡急忙也降下法宝,紧跟着她。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宋大仁等人离得较远,没听到他二人说些什么,这一下措手不及,这法宝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转眼间就冲到前边去了。

  三人一起叫苦,连忙刹住身形,回头望去,只见小师妹与小师弟一前一后,竟是往脚下青山森林中飞去,不由得摇头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师门之命也是搜索魔教余孽,在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样。不过这一来,他们离张小凡和田灵儿,便有了一段距离。

  张小凡紧紧跟随着田灵儿,转眼间便降到森林下方,只听着田灵儿在前方轻轻一笑,回头道:“小凡,快啊!”

  说着,“琥珀朱绫”如有灵性,如灵蛇翻身,在她俏丽身影之下翻转呼啸,红光闪闪,飞入了苍莽森林之中。张小凡看着前方那团红影,心中热血上涌,更不想其他念头,直飞而下。

  这片山头上的森林里,也与流波山其他地方一样,到处都是巨大古木,笔直向天,便是在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荆棘,难以落脚。

  二人一进入这森林之中,便感觉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耳边再没有凛冽风声,一股树木清新之气,迎面而来。田灵儿面带微笑,人站在“琥珀朱绫”之上,身形如电,在这片古老森林之中,在无数巨大古树之间,穿梭飞行。

  张小凡从背后看去,只见那团美丽红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叶间快速飞行,伴着那尖锐轻啸之声,她如世间最美丽的仙女,在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在无数仿佛充满笑意带着隐约欢呼的绿色世界里,飞舞出最美丽的舞姿。

  那身影,如电,如光,贴住巨大树木的身躯,看似极险,却带着无限温柔,轻轻滑过,不曾碰到丝毫。

  那身影,如痴,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时光,青山绿水,有欢欣的快乐的笑声,回荡开去。

  他忽然开怀,笑着放开怀抱,烧火棍绽放着苍青光芒,载着他,追着她,飞翔在这个古老而宁静的森林之中。

  仿佛,这时光,也这般,永远不会结束……

  天色不知怎么,似乎突然有些变阴沉下来的样子,天空中厚实的云,也渐渐多了起来。

  张小凡收回目光,心想这海外之处,毕竟与中原之地不同,刚才还是天高云淡的晴天,转眼间似乎就要转作阴天了。

  他与田灵儿在密林中飞了许久,却连一个魔教徒众也没看到,最后在一个小山坳间,田灵儿望见下面有一条小溪,加上飞了半日,也有些疲惫,便叫上张小凡落了下来,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脸。

  这条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森林中,浅而清澈,溪水中有许多圆圆的鹅卵石,随着清澈水波荡漾的微光,很是漂亮。溪水两旁除了一些沙石浅滩,更远些的地方,便是茂密的森林,一眼看去,这森林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小凡。”田灵儿突然叫了一声,张小凡转头向她看去,却是田灵儿洗脸洗了一半,发现溪水中一个极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来,喜滋滋地转头向张小凡道:“这个石子漂亮吗?”

  张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见这石子不过拇指大小,上边却有三色石纹,大致整齐地围绕其上,如缎带一般,颇为漂亮。当下笑了笑,抬头向田灵儿看去,正要回答,却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那一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庞,微笑着望着他。刚才洗脸时清澈的溪水还未拭去,晶莹的水珠轻布在她白皙的脸上。不时看见,那水珠带着温柔,从她肌肤滑下,掠过脸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依然留恋不去,最后带着一丝动人的婉约,轻轻滴落。

  而那一双明亮清净的明眸上,长长的睫毛边,也有几颗水珠凝结其上,仿佛泪珠,如雨后的白色梨花,那样清艳动人。

  田灵儿嗔道:“我在问你啊?”

  张小凡惊醒,道:“什么?”

  田灵儿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嘛?”

  张小凡深深呼吸,低低的,却是从心灵最深处迸发的声音:“真好看!”田灵儿点头微笑,从怀里拿出丝巾,把脸上水珠擦去,然后又仔细地把这石子擦了一遍,放回到怀里,转头对着张小凡,带着他眼中这世间最美的笑容,道:“等一下我们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个石子送给齐大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流波山的天空,仿佛片刻间,又阴沉了几分。

  张小凡站在那里,像是突然僵住了,低着头,一动不动。

  田灵儿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背后没有声音,转过头来却见张小凡还站在原地不动,讶道:“小凡,走呀。”

  张小凡缓缓抬头,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师姐,我们走得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师兄他们吧。”

  田灵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别管他们了,我们就顺着这条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没有魔教贼子,顺便……”她掩口轻笑,道:“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石子。”

  是什么,像是焚烧身躯的感觉?

  是什么,如有仰天狂啸的冲动?

  原来九幽的魔火,便燃烧在心间,将身体里的魂魄,一丝一毫,狠狠焚炼。

  他低垂着头,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的沙哑,低声道:“好吧。”

  “琥珀朱绫”,缠在她的腰间,衬着她红色的身影,越发美丽。两个人沿着这条小溪,又走了半个时辰。

  一路之上,田灵儿神情轻松,四处张望,张小凡则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小溪看似不大,但走了许久,居然还不见头。眼看着前边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弯处有个山涧,小溪便是从那里流出。

  田灵儿走了这半日,也有些疲累,便转头对张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过去这个山涧看看,如果还没有发现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张小凡默然点头。

  田灵儿多看了这小师弟两眼,心中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转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涧拐弯处,向里一看,吃了一惊,原来前头岩壁之后,却是个极大的洞穴,看着足足有十丈来高,这条小溪便是从山洞里流淌而出的。因为岩壁挡住了视线,不要说飞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远些,便也看不到这个洞穴,十分隐秘。

  田灵儿皱了皱眉,对张小凡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张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见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处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阵不舒服。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他下山之后,入了两个洞穴,一个空桑山的万蝠古窟,一个是小池镇外的黑石洞,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此刻看了这个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厌恶。再加上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十分恶劣,便道:“师姐,我看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们回去吧?”

  田灵儿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这么想的,那我们……”

  话才说了一半,忽地,他们二人头上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片刻之后,“唆唆”之声竟是不绝于耳,竟是有许多人往这里飞了过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立刻抬头看去,脸色都白了下来,只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饰,便是魔教中人,而看这人数,竟不在数十人之下。

  二人相顾失色,田灵儿人较机灵,知道魔教中高人不少,此刻若贸然飞起逃逸,必然不免一场恶斗。危急之下,只得行险,一拉张小凡的手,两人便跑进了那个黑暗的洞穴之中。

  黑暗,吞没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魔教中人便纷纷落了下来,目标果然都是在这山涧周围。稍后,似有人点起火把,然后众人竟也向这山洞里走来。

  原本躲在山洞近处的张小凡与田灵儿,只得又摸索着向洞内悄悄逃去。两人此刻的心都悬在了半空之中,这时双方力量实在相差太大,若被发现,他们决然是无力抵抗。

  好在因为魔教人多,也不曾想到此处会被正道中人发现,一路上也未控制谈笑脚步,倒把他二人那些轻微的动作声音,给掩盖过去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宽敞地方,魔教中人停了下来,周围拿火把的人便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缝,将火把插了进去,看来他们是经常到此处的。

  这山洞里的空地中,便亮了起来。

  张小凡与田灵儿也停了下来,躲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

  张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见那些魔教之徒围成一个半圆,各自找了大石块坐下,有些看着粗豪之辈,干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远远看去,只见魔教中人果然与正道之士大不相同,怪模怪样的人甚多,张小凡印象甚深长着一张狗脸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坐在其中,旁边还有年老大、刘镐、林锋以及那个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妇等人。此外,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脸很陌生,张小凡从未见过。

  田灵儿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凡,你看魔教里边,好象有很多派别呢。”

  张小凡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痒,心里却是莫名一苦,不敢多想,点了点头,还是向外看去。果然如田灵儿所说,外边魔教中人虽然大致围了一个半圆,一起面对着中间那两三人,却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这时,只听其中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

  顿时,魔教中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这声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权威一般。

  张小凡离得较远,一时分辨不出那声音是哪个人发出的,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向那场中看去,但觉得身边衣服轻轻摩挲,却是田灵儿也在探头向外看着。

  石壁上的火把,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劈啪的声音。魔教中突然有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朗声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来到这荒僻海岛,说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兽‘夔牛’,但如今找了这么多时日,一根牛毛没找到不说,却把正道中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引了过来,终日缠斗不休。请问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小凡一怔,轻声向田灵儿道:“夔牛是什么?”

  田灵儿想了一会,终于也是摇头,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场中看去,只见那人开了头,后边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不高,但性情却很是火暴,所以在众人之中,声音显得最大。

  “说得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但要我们在这里平白无故受苦,却是为何,多少也要给老子一个解释吧?”

  年老大在旁边听他说的无礼,眉头连皱,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让他安静一点。便在这众人议论纷纷、吵吵闹闹的时刻,忽地有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声调却颇冷漠,淡淡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吗?”

  这女子声音一出,张小凡心中大震,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又伸出了几分,只见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众人面对着的那个方向,有个绿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

  赫然正是碧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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