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5984阅读
  • 34回复

小说在线读--都市言情《爱情句号》作者:皮皮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5-22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第一章
 
  我吹着牧笛从山上下来
  看见云端的小女孩儿
  她说,你吹一只羔羊的歌曲
  再吹一只青草的歌曲
  我吹啊,她听啊
  爱情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过四十岁生日那天,朱大者百无聊赖地坐在花都商场二楼回廊上,手里握着一听可乐,思绪像一只无处落脚的苍蝇。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天,在上海街头见到的一个男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不停地出汗却像雕塑一般安祥。他不认识这个男人,无论二十年前,还是今天,但在眼下这个总是下雨的秋天里,他宁可想起某个过去生活中出现的陌生人,也不愿回想自己的生活。
  他傻呆着,感觉像不下雨时浅灰色的天空,腻烦,脸上不露出任何痕迹。他一直喜欢那首简单的台湾歌曲,在没人的雨中更显得孤寂,但我脸上并不流露出痕迹。他知道这样的状态不对,也曾试过改变,没有结果,他觉得还不如不去改变,就这样挺着,让这糟糕的状态自己过去,像问题自己解决自己那样。每当他觉得被这状态控制时,他喜欢坐在人多的地方,看别人。
  渐渐地,商场里的人多了起来,他看见一个女人在礼品包装柜台,皇上选妃般挑着在他看来都一样的包装纸;一对老夫妇在离那个女人不远的地方,压着嗓子吵架,表情恶狠狠的。他把目光转向一对拉着孩子的夫妻,各自张望感兴趣的东西,孩子的脑袋摇成了拨郎鼓,一会儿看妈妈的方向,一会儿看爸爸的方向,但它毕竟太小,怎么都看不出自己是父母婚姻的维系者。一对恋人胶粘着,像一条大章鱼,拱到皮具柜台,再拱到瓷器柜台。朱大者看了半天,发现自己从没对任何女人如此这般过,对此,他接下来的感觉既不好也不坏。他把目光挪回到包装柜台,刚才那个挑包装纸的女人还在挑着,他几乎觉得这是对他神经的挑战,他站起来,下楼朝那个女人走过去。经过那对还在低声吵架的老夫妻时,他说了一句你们好,吓得他们立刻向彼此靠拢,好像突然面对了枪口。
  礼品包装柜台上放着一台投币电话,剩下的地方都被包装纸堆满了。女服务员已经开始不耐烦,挑纸的女人偶尔说句抱歉,再加句,我可以多买些。朱大者拿起投币电话,拨了6666,等待回应时,侧面观察那个女人。她没被长发遮住的那半边脸端庄清秀,没长任何斑点任何痘痘,让朱大者产生了既不涉及灵魂也不涉及肉体的亲切。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拨。”电话里传来一个机器女声。他又拨了88888。
  她扭头看看他,微微笑笑。他发现她的另一半脸同样端庄清秀,但他没有回应她的微笑,继续拨自己的空号。
  “你到底定下来没有?"服务员问。
  “马上,马上,对不起,我的确太慢了,主要是礼物太重要了。”话音刚落,她的手机便急促地响起来。朱大者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手机调成这样的铃声,像催命的。
  “喂,什么?在哪儿?" 她连着使用几个疑问词,然后便慌乱地收拾自己的皮包,“好的,我马上出去,西门,好的,西门,我马上。”说完,她把柜台上的几样小东西放进自己的黑皮包里,对服务员说了声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没走出几步远,她回头补充了一句,说她过会儿还回来。服务员生气地收拾被摊开的包装纸,同时找各种合体的话贬损刚才的女人。很快,服务员把柜台收拾干净了,朱大者看见
  了一本蓝色仿皮封面的本子,上面用透明胶贴了一张卡片:
  丁欣羊,你好!
  今天是你六十岁生日,祝你快乐!
  这是我为你记的日记,现在送给你作为你六十岁生日礼物。今天我三十六岁,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无论太阳是否升起,我们都会在早上重逢。
  你的朋友丁欣羊
  服务员回过身时,朱大者已经把本子拿到手里。他把电话里退出的硬币揣进裤兜儿,朝商场的西门走去。西门外,一个女人都没有,那个忸怩地把自己的日记送给自己的女人更是不见踪影。这么大意的女人,活到六十岁之前,说不定自己都丢了。他这么想的时候,便决定把这本日记带回家了,算是给自己的生日送一个意外的礼物。
  丢了日记的丁欣羊几乎一夜无眠。对着夜里的黑暗,她想不出她的日记到底是怎么丢的?别人拿她的日记又有什么用?日记里她赤裸面对自己,最丢人最卑鄙的内心想法统统写了。于是,她恨自己想出的这个特别主意,对六十岁的生日全没了兴趣。她甚至怀疑自己这样下去,能不能活到六十岁。
  早上定时的新闻广播把刚刚迷糊睡着的丁欣羊唤醒,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声在报道国庆长假期间,商家赚了多少钱。丁欣羊坐起来一阵头晕,没睡好觉也没有吃早饭的胃口。她把平时吃早饭的时间用来冲了个热水淋浴,然后穿上那套料子最好的浅灰色套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穿上了透明丝袜,因为今天公司要跟一个重要的客户签合同。
  已经开始的十月里,北方早该来的干冷,无论突然还是渐渐都还没有踪影。阴天和下雨交替地控制着这座城市,到处充满了北方人还不习惯的凉意。时髦的女人还穿着初秋的衣裙,多数和丁欣羊一样加了一个短风衣。等公共汽车的时候,风衣下摆钻进的寒凉让丁欣羊心里直打颤。公共汽车上的一个女人说,这气候真反常,立秋了老这么下雨,好像要再回到夏天似的。另一个女人说,可惜回不到夏天了,这天气怎么穿衣服都是心里冷。
  这时,坐在车上的丁欣羊开始肚子疼,接着变成绞疼,接着头上渗出冷汗。她立刻在最近的车站下去,在打车回家和找共厕的念头间,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公厕标志,艰难地走了过去。
  拉肚子的时候,她辛酸地想到新上任不久的市委领导,多亏他们改变了这个城市缺少公厕的局面。回到街上时,一滴雨点落到了她的鼻尖上,顿时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凉冰冰的空人儿,浑身发抖。她还没难过的时候,泪水自己流了下来。她掏出手绢擦掉泪水,左右看看:她正在家和公司之间,决定先回家。当她站到路边儿等出租车的时候,雨点急起来,连成了雨。在雨中她手机的响声显得格外凄冷。她掏出手机,嘴发颤,这时停下一辆车,她索性没接,告诉司机地址之后,又开始肚子疼……
  再一次拉肚子之后,她像一匹又沉又软的布料被扔到沙发上,虚弱得仿佛失去了知觉。迷糊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缓过来给单位打电话。办公室说马副经理没在房间,她又试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她咬牙撑着自己去冲热水淋浴,站在热水里,刚才身体里的寒冷渐渐减退了。她委屈地哭了,恍惚中觉得自己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控制了:三十六年来,第一次,她那么怀疑自己生活的意义。
  输送热水的管道此时变成了巨大的安慰,仿佛她可以借此对付独自生活的孤寂和精神身体中无处不在的凉意。站在热水下,她幻想自己喝上了一杯热茶,吃了一个新鲜的小面包,穿着最暖和的绒衣,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雨中的玫瑰慢慢凋零,也许还有一枝高高在上怒放着,它浅粉色的花瓣像意志的化身……伴随着舒曼的“童年”。这么想着,热水混合了泪水,止住了泪水。
  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丁欣羊用毛巾裹住自己,没等她说话,手机里传出愤怒的声音:“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马经理,我马上到。”她说。
  “你被开除了。”电话里的声音。
  丁欣羊找出一套暖和的羊毛内衣,穿上厚呢子套装。再次出门前,她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家。没有舒曼的音乐,有的只是音响上的灰尘。为了这个房子她要像昨天那样工作十五年,才能还清贷款。她在音箱的灰尘上留下了她的手印儿,想不出十五年后自己的样子,甚至五年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丁欣羊推开公司的大门,几乎所有的职员都在大门左侧的会议室里,该发生的看上去都发生了。她朝自己的位置走去,一声怒吼从她身後传过来,因为有所准备,她只是平静地站下,转身。
  “你到哪里去了?”马副经理用各种收腹收胃带捆绑着的身体明显地鼓胀,很像炸弹在最后几秒里强忍着不提前炸开。她周围的同事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丁欣羊。
  “对不起。”
  “对不起?小姐,你说得好轻松啊,你的这个对不起是不是太贵了点儿?八十万的生意就因为你忘了上班泡汤了,你以为你是谁啊?!”马副经理为自己不能把话说得再狠些而生气。
  丁欣羊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从皮包里拿出来递给马副经理,她正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像真正的敌人那样怒视着她,但没有接递过来的文件。丁欣羊能理解她的怒气,这是她牵线的一个项目,也许她一直盼着那笔提成,现在都飞了。
  “我很抱歉。”丁欣羊似乎说不出别的。
  “不必了!”马副经理抓起那些文件摔在丁欣羊的脸上。“你被开除了。”
  丁欣羊看着马副经理多少有些丑陋的脸。有人说,她为了安慰经理谭定鱼那颗寂寞的心不惜弄碎自己丈夫的心。“开除”两个字舒缓了因为紧张而凝固的空气,仿佛这样就都扯平了。
  丁欣羊把皮包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放进办公桌的抽屉。她的思绪像短路的电线迸出火花,几年来的公司生活像条弧线,从她的左脑滑到了右脑,突然间,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么想的时候,空空的胃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大块胶囊,封闭了她的感觉。她背起皮包对马副经理说:
  “我正好不想干了。”说完就离开了。快走到大门口时,经理谭定鱼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吓了丁欣羊一跳。他的办公室在会议室旁边,用乌玻璃隔离出来的空间像海底世界,他曾经对丁欣羊说过,他不愿意被观赏。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谭定鱼严肃地对丁欣羊说。
  “不必了。”丁欣羊无意间模仿了马副经理的口气,说完从谭定鱼身边走过去,没有看到他脸上阴云般的表情。
  雨,居然停了,尽管天还阴着。丁欣羊在中心公园墙外的林荫路上快步走着,可不知道去哪儿。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时,她又折了回来,继续在这条安静的路上疾走。离开公司以后的涣散心情缠着她。她脑袋里闪现出的其他念头更让她厌恶:房子,贷款,与父母间似乎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婚姻,未来等等,这些都像栓在她心上的沙袋儿,让她在离婚后过着似乎庄重的独身生活,如今,她把它们扒开看的时候,里面剩下的都是沉重。她想去找大丫喝酒。
  大丫家里电话和手机都没人接,好像这个发誓不结婚的女人又发誓不接电话了。女朋友的好处是彼此间基本可以避免真正的伤害,但无法真正地彼此走进。
  丁欣羊的手机响了。
  “我是小于。”丁欣羊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小于是谁。“我是谭总的秘书于水波。”她想起这个几天前调来的秘书,她文静善解人意的样子浮现在丁欣羊的眼前。“也许,我不该告诉你,所以也请你别对别人说。”
  “什么事?”
  “我也是听说的。因为觉得他们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所以才想对你说一下。”丁欣羊等着她继续说。“其实那家公司是想跟别的广告公司合作,也许他们利用了今天的事。要不是这样,他们可以口头上把该谈的都谈了,合同你下午给他们送过去也行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接触的另一家公司我原来在那里做过,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停了停又说,“我。。。。。。”
  “你放心,我不会跟谭经理或者马经理提这事的。”
  “我可以找机会跟谭总说的。”
  “我反正也不想干了。”
  “你真的不想干了?”于水波认真地问,丁欣羊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道了谢。
  丁欣羊最后决定回家。回家,在现在的心情下让她恐惧,但比回家更让她恐惧的是一个人去酒吧喝醉。
  身体从水中慢慢浮上来的过程,是大丫游泳的乐趣所在。比如她必须为她的后背游泳但她不愿意,她是个乐趣至上者,而她认为丁欣羊正好相反,做什么事必须有意义才行。
  “这念头,谁能说清楚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无意义?!”有一次,她们争论起来。“有没有意义都是嘴唇儿一碰说出来的。”
  “这都是你给自己放纵找的借口。”丁欣羊讽刺地说。
  我放纵吗?大丫从游泳池爬上来时问自己,回答还没想好时,她看见那个年轻的救生员靠墙站着,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儿。大丫丰满的胸部迎接过很多男性唐突粘滞的目光,对此她有足够的经验。她牢记老娘做人要宽容的教诲,几乎从没把这当回事。她想,如果她不多想,谁都没损失。但是,这个救生员类似的目光中凸现出一点不同:充满情欲的目光缺少下流。
  傻比。大丫无声地说了一句,姑作从容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心里却莫名地慌乱。洗澡时,她也想找丁欣羊喝酒去,可惜后者是个越喝越严肃越严肃话越少的主儿,好像每一口酒都能揭示生活严峻的本质。她曾提醒丁欣羊别因为意义破坏了乐趣,后者的回答让她气馁,就此放弃劝说。
  “意义还是很重要,尽管经常找不到它。”
  交还钥匙的时候大丫看见救生员走出游泳馆的大门。他年轻的体魄和体态让情场老手大丫不禁发出难得的感慨:他至少比我小一百岁。她想起一个一般五年左右联系一次的女友,虽然自己人到中年,却不跟中年男人谈恋爱。她的理论是中年男人要多少缺点有多少缺点,跟中年妇女一样,跟他们在一起叫人怎么长进?!所以她的男朋友都是小伙子。大丫从没想自己能这样生活,就像她同样没想过自己不能这样生活一样。她内心自由的感觉是她专栏文章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你生活放荡。”丁欣羊有一次开玩笑地说。大丫买了一听冰镇可乐,这是她游完泳的又一大享受。她想起眼前跟自己“放纵”的老张,算起来也有两个月没在一起了。除了偶尔打个电话说几句可说可不说的话,大丫和老张各写各的文章,“人生就是不能什么都有”,这是老张的总结。
  大丫开自行车锁,转身发现救生员站在身后。大丫真想开两句玩笑,比如,到陆地就不用救护之类的。
  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镇定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大牛,听起来像小名,大丫回答说:
  “我没小名儿。”
  “那我跟你说件事。”大牛说。
  大丫看到他运动衫下健硕的身体,脑海里出现一个词—— 身体贩卖者。
  “你有时间吗?”他又问了一句。
  “没有。”大丫尽量把语气放平稳。
  “那我另外找时间吧。”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儿,“我的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他几乎命令的口气伴随着一个几乎纯洁的眼神儿,狠狠碰动了大丫快要僵死的心。她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现在就给你打吧。
  大丫拨通了号码,但听不见大牛手机的铃声。她问他是不是放震动了。他说:
  “我还没买呐。”
  “行,还是你狠。我老了,玩不起酷了。”话音刚落,大丫就被对方紧紧地搂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大牛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靠。”冲着他电影画面般的背影,大丫一时没别的词儿。那以后的几天里,缠着她的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她无法用词语概括的清新。好久以来她觉得自己拥有的安宁,随风走了。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05-27
跟着清风明月走◎~~◎^_^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十四章
 
  妈妈,你教了我太多做人的道理
  忘了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妈妈,现在爱情已经无所谓
  我不再有永恒的感觉
  妈妈,你没有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因为你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妈妈,哪一天我真正离开了你
  那天里开始了我的孤独
  妈妈,我再也找不到一个人
  那人像你,带给我永恒的感觉
  妈妈,我走在路上,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
  长大像强盗,回忆像稻草
  活着,偶尔这样,偶尔那样
  妈妈,我好久才想念你一次,知道你不会怪我
  可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妈妈
  妈妈,你没告诉我爱情是什么
  妈妈,当我拥有爱情时,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妈妈,当我安宁的时候,我失去了爱情
  妈妈,你知道我不是责备你
  妈妈,这是只能跟你说的话
  妈妈,我明白得太早
  路还很长……时常这样,时常那样
  大丫唱完这首歌的时候,“升起”酒吧里的几十号人没发出一点声音。抱着吉他的大丫坐着,看着她的前面,眼神虚无。艾录在她旁边,吉他横在腿上,目光里没有含义。刚才的歌声平静,绝望,动人的原因是产生这两者之间的无所谓。掌声疏落响起,接着热烈,然后持续。中间地带的掌声格外响亮,那里坐着丁欣羊,朱大者,大牛,车展,白中,刘岸和妻子田如。唯一收到邀请来不了的是丁冰。丁欣羊把一份精美的请柬在中午阳光尚好的时候,放到了丁冰的墓碑前。
  掌声停止后,大丫说:
  “感谢我的朋友们,让今天变成现实。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演出或者演唱会,我需要的也许就是这样的形式,来的都是老朋友,大家像聊天一样坐在一起。该说的都说了以后,就不再有那么多负担。如果必须说,这是一场演出,那我希望它是最后一场。写歌词跟说话一样,好话不用说第二遍。”大丫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她调整了一下,转换成轻松的语调接着说:
  “我曾经怀疑人只能爱一次的说法。现在我只想这么认为。幸运的是,我经历了这一次,虽然短暂得令人绝望。”大丫说到这里,眼睛往上看,轻轻地说,“我想你也会同意我的说法,我们真正明白对方明白我们之间发生的爱情明白我们再也不会伤害彼此明白怎样让彼此幸福明白一切时,已经迟了。”
  丁欣羊用余光瞥了瞥大牛,他笔直地坐着,仿佛已经石化了。
  “我还是唱歌吧。”大丫说完,开始弹吉他。
  没有爱情的时候
  我活着
  得到爱情又失去
  我活着像死去一样
  我困了,却不愿睡下
  睡下不会再醒来
  你要告诉我理由
  为什么活着像死去一样
  这样的生活,积蓄着敌意
  你尊严的代价是我的堕落
  你的爱情不过是所心所欲
  爱情像无底的深渊
  深渊是无底的
  让我的仇恨毁灭你
  让我在地狱路上和你相遇
  没有履行相爱的契约的人都活着
  死去的只是爱情
  假如你死了,爱情便永远生效了
  你活着,亲爱的,就像我也活着一样
  我希望毁灭自己,为了让你难过
  你伤了我,伤到永远好不了的份上
  你的拒绝不可原谅,我永远不会去祝福
  你让我看不见自己,看不见美丽
  难过变成了我永远的底色
  我爱你,你却说,你不愿意
  我说,我爱你,你说,你不愿意
  让我跟你约好再见的时候
  在某一天里,在某一个世界里
  难道你仍然不愿意?
  大丫一首接着一首唱了下去,曲调低沉和缓,淡淡恬然之下到处埋伏着撕裂肺腑的难过。丁欣羊想起当年流行的《草帽歌》,想起迷失,想起孩子,想起妈妈,最后想起爱情……歌声掌声交替,大丫的歌声把朋友心底隐埋的东西搅动起来。他们的确是大丫最好的观众,因为她歌唱的是绝望,她的歌在这或多或少绝望的人群中,连成了一片伤感的河流。河水流淌着,如果说绝望是难过的终点,大丫的歌声便像融化,融化了绝望的坚冰,即使只剩伤感,最后仍然让大家心里出现了一种娇嫩的感觉:想珍惜点什么,想宽容点什么,想爱点什么,想憧憬点什么……什么?!?!?!
  最后一首歌唱完的时候,大家站起来叫喊着。丁欣羊走到前面久久地拥抱了大丫。大家热烈地鼓掌。
  朱大者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大牛,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起身,推起大牛的轮椅往外走。朱大者看看前面被人群围拢起来的大丫,便跟着他们离开了喧闹的酒吧。大牛知道朱大者跟着他,但没有回头。
  “你不走不行吗?”
  “照你这么说,我连走的权利都没有了?”大牛愤怒地说。
  “她就是为你唱的,这个不用我说吧?”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走吧。”朱大者突然理解了一切,除了劝大牛走,再也没话了。朱大者轻轻拍拍大牛的肩膀,大牛说:
  “如果大丫现在求我跟她一起生活,像在医院时那样,我会答应的。”他平静得像另外一个人。“因为我一无所有了,包括我的骄傲。可是,她一旦发现这个就不会再爱我了。”大牛的话像一只用力抛过来的球猛击在朱大者的胸口上。“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一件事是不可笑的了。”大牛最后一句话被夜里的寒冷冻僵在空气中,朱大者仿佛看到生活残酷的另一面:倒霉的人居然也躲不开可笑的宿命。
  大牛在朱大者的帮助下坐进车里,离开了。汽车启动后的尾气,冲进朱大者的鼻子,进入了他的脑子。他脚步迟缓地回到酒吧,开始认真考虑把烟戒掉,不是为了健康,而是突然觉得烟很臭。
  酒吧里的气氛因为大牛的离开发生了变化。大丫坐在唱歌的地方,抱着吉他一句话不说。朱大者走近丁欣羊,她立刻低声问他,大牛为什么走了。他反问了一句,难道他不该走吗?说完,他走到前面,对大家说:
  “就这样结束吧。认识的人去离这儿不远的红旗饭店,喝点酒庆祝庆祝,管他庆祝什么呐。出门往左走五百米,再往左,走两步就是了。不认识的人就回家吧,或者自由活动。”他说完,有笑声,还有个人问,什么叫认识的人,认识谁算认识啊?朱大者说,认识自己算认识。从刚才提问的方向传来鼓掌声。
  大家陆续离开,去红旗饭店或者回家。丁欣羊看着朱大者蹲到大丫身边对她低声说话,感受很复杂。刚才一直无动于衷的大丫开始认真听他的话,很快他们一同站起来。丁欣羊一个人离开,直接去红旗饭店。路上,纷乱的情绪像缠藤一样绕住了她。她想知道朱大者对自己是否仍然有特殊意义;她想知道自己最好女朋友此时的感受;她想知道自己对车展说点什么,才能概括他们的感情……如果说大丫的歌声在她心里唤醒了什么,现在她忍受的就是清醒之后的再次失落。
  车展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当他看见丁欣羊一次又一次裹紧大衣时,便快走几步赶上她。她站住,没说话,他解开自己的大衣,却不敢邀请她投入自己的怀抱。他想了想,脱下大衣,被丁欣羊拦住。她走进他的大衣,他紧紧拥抱她。温暖的幻觉变成今夜的一种感情,丁欣羊觉得他们凭这个可以对付整个世界,共渡余生。她在大衣下面用双臂环住他,像孩子抱着一棵树。
  “别放开我。”她喃喃地说。
  他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好像这就是回答。
  “我们就这样,不改变了,永远在一起,行吗?”她又说。
  他没有再次更加用力地拥抱她。她也感觉到了。
  “一直到死,就这样,不行吗?我们订一个契约,不用了解,不用理解,什么都不用,就是在一起,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她说得那么坚决,像遗言。
  “好的,好的。”他说着像哄小孩儿一样晃动她。“但是,了解也很重要,两个人必须互相理解才能永远在一起。”
  “你说的对啊!”她挣开他的拥抱,再次裹紧自己的大衣。“我还没喝酒就醉了,居然把理解这个永恒的真理给忘了。哎,你别介意我这么马虎,不过我知道,理解万岁。”她忽然出现的高昂的情绪,使得车展一时懵懂: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丁欣羊拉起他的手,大声说,现在该去喝酒了。车展说好,他们手拉手奔向红旗饭店。
  车展永远是心安理得的,因为他负责任。爱情的世界对他构成巨大的吸引,但是,无论他喝醉多少次,也不会想到,爱情需要责任,但同时也排斥责任,因为爱情需要自由。
  红旗饭店是个怀旧风格的饭店,文革时的装饰渲染出的“政治”气氛并没影响人们的胃口,七层客满。墙上的干大葱假大蒜,文革的标语口号,居然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氛。
  “我们不提谁来了谁走了,喝酒吧。”大丫提议。
  每个人手边都有一个温在热水里的小酒壶,大丫提议后大家分别给自己斟酒。捏在手里的小酒杯被举到高处以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干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你给说了,你把我们打击到底了。”朱大者调侃地说。
  “看来今晚喝醉的可能是没有了。”大丫说完,看看大家,气氛被压抑着。她轻声哼唱: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不时刻记心上
  老朋友怎能忘记掉
  那过去的好时光
  大家随着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
  “不管怎么说,我们保住了友情。”朱大者点上一只烟。“今晚不适合喝酒,改天再喝吧。”他说完,大家都沉默着。
  “欣羊,你情绪好像不对?”朱大者说完看看车展,车展微笑着扭头看丁欣羊,大家看着三个人。
  “我有种感觉,大家以后不会常见面了。”大丫说,“欣羊,你要是心里有话,不妨就直说,这里的人不管以后是不是有联系,都还是曾经的朋友,你不用……”
  “这话你不说也罢。”丁欣羊不友好地顶了一句,她说出了她内心的一部分感受,但忽视了另一部分:她想对朱大者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关于过去的;她也想对车展说点什么,无论是关于过去的还是关于未来的;她也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她希望说点什么,把所有朦胧的都变得清晰。但是,这点什么,她说不出来,朱大者和车展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把她夹在中间,她说什么,对其中的一方都是不妥的。对自己,她更是无话可说,过去的生活像一块无法辨认的化石,只剩下时间的意义。
  “只有成功和幸运的人才愿意聚会。”朱大者说。
  “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丁欣羊说。
  “那就让我告完别再走吧。”朱大者掐灭烟,“也许你们以后还会经常聚会,吃饭聊天,为什么不呐。我参加不了了,我要搬走了。”
  “你去哪里?”大丫问。
  “我有个朋友在青海当校长,师范学院。他让我去当老师,我接受了。”
  “那里有很多鸟儿。”丁欣羊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他这是逃避,而且觉得他无处可逃。
  “这也许是我愿意去的原因。跟人相处我有障碍,基本没及格。”朱大者笑着看看大家,“如果我能好点儿,我们过去的好时光可能也会好点儿,对此,我请大家包涵我。过去所发生的伤害,无论有意无意,我都觉得很抱歉。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这很糟糕。到新的地方,我准备改过自新,首先把烟戒了,让鸟们好过些。”
  丁欣羊觉得朱大者的话是针对她说的。这歉意像刀一样划开了过去朦胧的面纱,让她觉得羞愧:即使他在逃避,也跟我没关系了。他用这样的方式松开了我。她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对朱大者的依恋竟然如此这般。丁欣羊的眼泪把饭桌的气氛搞得紧张,大丫走到她旁边,车展识相地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坐到朱大者旁边。大丫安慰丁欣羊,后者突然笑了,说大家肯定误会她了。
  “我是想起发生的这些事,觉得人生无常才流泪的。”她说完转了话题,“青海风景肯定很好。”她说完举杯,“来,为朱大者的新生活干杯。”所有人都端起杯,为即将远行的朱大者干了杯中酒。
  “谢谢你给过我的帮助。”丁欣羊坐下后,对朱大者说。
  “我很高兴你刚才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罪加一等。”朱大者调侃地说。丁欣羊看见车展目光中嘲讽的神情。大丫对朱大者说:
  “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玩世不恭后悔的。”
  “我玩世但没有不恭吧?”朱大者小心地开着玩笑。
  “大者,你该安定下来了。”大丫说。
  “你呐,亲爱的大丫同志?”朱大者说。
  “欣羊说的对,明天还得上班,我也该走了。”车展说完站了起来,气氛又变了。
  “我送送你。”丁欣羊站起来。
  “不用了。”车展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自然,好像在控制自己的某种情感。
  “我有话对你说。”
  “以后。”车展坚定地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他的第二句话多少缓和些。丁欣羊愣在那里,直到车展对她发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她才缓过来。大丫走到他们中间对大家说:
  “我们一起撤吧。”她的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丁欣羊觉得在这一刻里,她失去了车展,尽管他的微笑给了她一个关于未来的暗示。与车展分离的疼痛虽然不那么强烈,但它仿佛会滞留下来,变成隐痛,在她今后不如意的日子里泛起。
  “经常打打电话。”车展走近她,小声说。她认真地点头,心里感谢他的安慰,同时知道自己无力再为他们的未来努力。她的心情写到了脸上,因为她看见车展看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对车展发出一个微笑,像句号那么圆润,那么清楚。
  “你好像选择了他。”车展友好地说。
  “可他选择了鸟。”她笑着说。
  “我知道了。欣羊,我现在理解你的意思了。”
  “那太好了。”
  “可我还想说句话。”他接着说,“我这人太理智,所以什么事我考虑得比你多一点,这些东西传达给你,都变成消化不了的东西。但是,我想提醒你,现实也有现实的力量,命运仍然是最大的悬念。”他停顿一下接着说,“让你失望我也不好过,但估计我改变不了。我的犹豫迟疑怀疑也许跟某些事情的表面状态有关,也许跟我的性格有关,但是,跟我对你的感情没关。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幸福,因为你是个好女人。”
  大丫走过来,把丁欣羊的大衣扔给她。她说,我们走吧。丁欣羊点头。大丫对大家说:
  “再见了,哥们儿。”说完带走了丁欣羊。
  她们走了,像她们进入故事时一样形单影只,也许回家去了,也许挽着手在夜里散步去了。
  “我送你回家吧?”车展对朱大者说。
  “不用了,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再见。”车展把再见说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再也没有哪个词值得动感情说。
  朱大者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嘴角现出一丝笑意。他好像终于看清了一件事,至于是哪件事,实在是太无所谓了。这时,他对服务员说:
  “买单!”
  作为作者,终于无话可说,终于可以退出这个故事。
  作为作者唯一还想补充的是:写这本书像一次艰难的旅行,为了到达终点我尽了全力。途中的种种遗憾和不足,我已无力弥补,因为在完成这本书的同时,我必须战胜生活中其他的困难,身心皆惫。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黑暗的时光,也许因为这个,我无法给这本书更多的光亮,因为我也没有。

==全书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十三章
 
  我觉得他人永远都不能像你期望的那样,所以你不能对别人抱有期望。这世界是冷酷的,人们必须为自己拼搏。我无法证实我的感觉,我怀疑它是错的,是我的某种病态造成的,但是我仍然怀疑。这简直是魔鬼的圈套,我好像被两种均衡的力量拉扯着。
  昨天,我梦见跟一群认识的人在田野上散步,但他们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跟其他人说话。
  当我看见白中和蒙蒙在人群中时,便惊醒了。我讨厌类似的梦境,但我只有类似的。此外的一切像空谈一样。
  丁欣羊看丁冰这篇日记时,哭了。她写出的心境抓住了她。她想起自己的生活状态,也充满了丁冰写到的灰色感觉。越来越经常的迷惘和胆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拥有什么。高兴和昂扬的感觉要么短暂要么少见。她的某种感觉和丁冰的融合了,在丁冰变成死人之后。假如,她早一点体会到这些,会不会改变丁冰的生活?也许丁冰的死让她明白了这一切,这么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一个寻常的初秋的早上,树上变得稀疏的叶子,使地上的阳光斑驳。
  白中,丁欣羊,丁欣羊父母,蒙蒙依次站丁冰的遗体旁。哀乐盖过了一切,人们陆续进来。白中呜咽地哭着,丁欣羊不停地流泪。她站在父亲身边,听见了他的哭声。
  生活给继续活着的人提供了活着的理由,给另外的人提供的是离开的理由。
  哀乐响了起来,丁欣羊告诫自己不要哭,朦胧中她觉得丁冰一直希望的是平静。一切终究沉寂下来,哪怕是通过死亡。
  人们,熟悉的,不熟悉的,流泪和没有流泪的,缓缓地走过来,然后走过去,对白中说点什么,或者直接离开了。灵堂有两个门,一个让人进来,离开必须走另一扇门。有人问为什么,有人回答说,因为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丁冰的父母哭了,白中哭了,蒙蒙流泪时,脸依然是紧绷着。丁欣羊没哭,她看着为丁冰哭泣的人,像看着陌生人。她看见朱大者,刘岸,田如……一个接着一个走过来,最后一个走进来的居然是大丫!这时,丁欣羊哭了。
  她像一个走在长长的黑暗地道中的孩子,因为惊恐忘记了哭泣,忽然看见获救的稻草,于是,坚持的紧张和痉挛,都松开了。她哭得那么肆意,那么安全,那么享受,在她瘫软下去之前,被大丫抱住了。朱大者帮助大丫搀扶丁欣羊,让她能自己站稳……
  朋友们带走了丁冰的父母和女儿,看着丁冰被推进去火化的人是白中和搀扶丁欣羊的大丫朱大者。丁欣羊哀戚地看着吞下丁冰的那扇门重重地关闭。白中突然嚎啕大哭,不知所措的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丁欣羊哭着拉住姐夫的一只胳膊,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空气中抓挠着。她看着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她丧失了对所有感情的理解,无论爱情还是仇恨,无论理解还是误解,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最后的意义早已被莎士比亚说出来:活着还是死去。
  丁冰死了。
  丁欣羊走到朋友中间,衰弱的阳光让她觉得刺眼,她心里堵得死死的,丁冰好可怜。她无话可说,一个人朝陵园外走去。她对跟过来的人们说,她想一个人呆会儿;她请求让她一个人呆会儿。人们还要劝阻时,朱大者拦住大家,放丁欣羊一个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在心里向她告别。
  大丫终于回来了,站到丁欣羊的面前。她说,我回来,完全彻底地回来了。
  “现在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坐稳,别吓坏了。”
  丁欣羊皱皱眉头。
  “两个星期后的星期六晚上,在升起酒吧,我有个演唱会……”
  “你有个什么?”丁欣羊仍然坐着,但很惊奇。
  “演唱会。”大丫认真地说。“该通知的我都通知了。八点开始,但你得早来。之前我得排练,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反正我们打电话联系,如果你有空就过来,先和艾录认识认识。”
  “好的。”丁欣羊的应诺带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她似乎看见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几乎每个人都有改变,但只有大丫一个人往高处去了。活的面貌清新昂扬。她为那些留在原地的人沮丧,主要是为自己。
  “有需要我帮忙的,你肯定不会客气。”丁欣羊说着,把大丫的银行存折交给她。“不够我还有。”
  “肯定够了,我在厦门时,帮人打工,教吉他,有积蓄的。”
  “大丫,我这么说,你别笑我。我真的为你高兴。一方面,我嫉妒你的勇气,另一方面,我高兴你是我的朋友,这样我可以为什么人骄傲一把。”
  “别光看我现在的这一面,时间长着呐,你很快会看见另外的阴暗面。人很难真正地改变,能做点样式的改变已经不容易。”
  大丫离开后,丁欣羊想,哪怕只是样式的改变,她仍然不知道,哪些样式真正适合自己。她没有动力。她甚至羡慕大丫曾经经历的剧烈的痛苦,连这么负面的动力她也没有。她的生活既不是水也不是火,是一团说不清楚的模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十二章
 
  从凉爽的初夏到炎热的酷夏一夜间就变化了。燥热延迟了人们睡觉的时间,除了夜市格外兴隆,人似乎更容易烦躁,傍晚透过敞开的窗口,经常听到呵斥和争辩的吵闹声。
  丁欣羊蜷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不停地换台,直到天完全黑透,眼睛发花时,才关上电视。她肚子不饿,也没胃口。她拿过无绳电话,拨了储存的大丫的号码,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意识到大丫已经不在。对自己发出一个嘲弄的微笑,心里更空。接着她拨了朱大者的电话,听见他接电话时,她顿时有安顿下来的感觉。
  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帮助女人消灭孤独的感觉吗?她这么想的时候,也顺口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看来你呆在家里净反省了。”朱大者调侃地说。丁欣羊慌乱地改口,说自己刚才在给自己念杂志,以为他不会接电话,自言自语瞎说来着。
  “就像女人不自觉地说男人头脑简单五肢粗壮。”
  “什么?”丁欣羊脸红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时知道自己肯定没听错。
  “没什么,瞎说的,是个病例。怎么样,最近好吗?”
  “挺好的。你哪?”
  “我也挺好的。”朱大者说完对墙咧咧嘴,好像它是旁边的一个熟人。说完,他转身,另一面墙上的镜子照出他的样子:瘦了很多,半个月没剃胡子,大半个面孔像被藏起来了。恍惚中,海外生活的时光重现了,那时,他更瘦。
  “挺好就好。我没什么事,就是打电话问候一下。”
  “多谢你。那你多保重。”朱大者要挂断电话。
  “等一下。”丁欣羊违背自己的意志,“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趋赶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说说看。”
  “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孤独,但有时候还是能被这东西击倒。估计你能理解,因为你曾经阻止过我。”丁欣羊想起那个晚上,朱大者疯狂的举动。“也许我不该这么直接说,这差不多等于告诉你,我在抓你的稻草。”
  朱大者没说什么。他能理解,因为他自己眼前的状态也很类似。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他没有记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样的状态:自己总是找不到自己。
  “你还在吗?”丁欣羊问他,他好像刚刚醒来。这不是他的排解方法,他也曾阻止丁欣羊类似的行为,现在他想,他不该那样绝对地看待她。在那样的状态下,她自己也未必好过。
  “当然,当然,坦率地说,你刚才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丁欣羊从没想到一贯调侃讽刺挖苦的朱大者会说这样的话,吃惊不小。
  “你在讽刺我吧?”
  “怎么会!我讽刺过你吗?”丁欣羊正在想怎样回答,她的手机响了。
  “你不光讽刺过我……”
  “讽刺别人我知道,你,我好像没讽刺过。”
  “你刺我还少啊?!”这么说委屈被勾起来了。
  “刺跟讽刺两回事,你不觉得吗?”朱大者说完多少有些后悔。他已经决定不再试图改变他和丁欣羊的朋友关系,他对自己能否让一个女人幸福越来越没有把握。而丁欣羊又是个内心经历太多痛苦又过于认真敏感的女人。她的生活态度跟他的差距太大,他觉得这狗屁生活不值得认真对待。
  “你想说什么?”她的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
  “没什么,你的手机响了。”朱大者想转移话题方向。
  “对不起,我看一眼,估计有什么急事。”丁欣羊打开落地灯,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是姐夫白中的电话,她立刻就接了。
  “喂?”她听对方说完,“还是那个医院?我马上就去。”丁欣羊掐断手机,哭了起来。当她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还握着无绳话筒时,哭得更厉害同时掐断了电话。在出租车里,她哭着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了地址,司机不说话,飞快地开车,好像这是对这个难过女人的最好安慰。
  丁欣羊赶到医院没多久,朱大者也到了。看见白中像死人一样坐在急诊室的走廊上,他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丁欣羊对朱大者点点头,他无声地在她旁边坐下。她看着白中的双手悬在膝上,时间久了已经失去血色。
  白中在电话里只说,你姐又自杀了,现在他们等待着丁冰生死的消息。丁欣羊心堵得慌,忽然问白中,她要不要给父母打个电话。白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朱大者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安定。
  医生终于出来了。
  他是个中年医生,也是个外表漂亮的男人,像电视连续剧中扮演医生的演员。他低声对白中说,患者死了。
  丁欣羊没有哭,但泪水流了下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十一章
 
  雨停之后的那个晚上,大牛睡着了,仿佛听从了老天的启示,不再挣扎,不再抱任何幻想,日常生活顿时变得秤砣一样,容不下想望。他得听从邢姐的安排:按摩腿部肌肉,锻炼手臂胸肌,吃饭睡觉,听她汇报钱的状况……
  大丫以最快的速度卖了她和大牛共同买的新房以及新家具。她把房款的三分之二存到一张卡上,连同一封短信一起交给了丁欣羊。
  “密码是六个零。你交给大牛后嘱咐他改密码。”大丫到丁欣羊家之后,先交代了这件事。然后她说,她要出去一段时间,有个在云南的女朋友邀请她去小住。
  “你觉得这样妥当吗?”丁欣羊问。
  “离开让你不高兴的地方,肯定没错。而且我也不是不回来了。”大丫轻描淡写地说,“这地方已经让我痛苦了。”
  丁欣羊攥着大丫家的存折,心情很复杂。
  “走吧。这一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像我们都到了多事的年龄。有时,我想,理解变得虚弱了。人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别人是不是理解,你是不是理解别人,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了。”丁欣羊突然觉得劝阻大丫毫无意义。
  “理解让人温暖。”大丫说。
  “但理解没有主宰你命运的力量。”丁欣羊说,“其实,我眼前的心情并不是难过。我当然替你和大牛难过,但我羡慕你现在的状态,像你说的那样,离开一个让你不高兴的地方,去一个崭新的地方,也许能开始一个崭新的生活。新的见识,新的感觉,我都有点激动了。”她说着感动了。“人说,性格即命运,我看没错。我和你一样,没丈夫没孩子,但我做不出你这样的决定,尽管我向往这种自由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舍不下的是什么?我几乎一无所有,房子?我一天能在家呆几个钟头?大丫,人多怕啊!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变得没有勇气没有想象,变得麻木,慢慢习惯无聊,跟痛苦相安无事,接着就老了。”
  大丫看着丁欣羊,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说也罢。她全身心地体会着丁欣羊的话,她的话在她临别的时候,注入了一点诗意,大丫心里无比安慰。老友的理解,明天的远行,未来的悬念……交织一起,把告别变得容易些。
  “你总是做让我嫉妒的事。”丁欣羊说。
  “我惨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说了。”大丫说。
  “别说这个了。”丁欣羊说着又想哭。她们拥抱,两人心里都明白,现在是大丫最惨的时候。
  “其他的拜托你了。”
  离开城市的那天,大丫把行李拿到街上,等出租车的时候,她看见街对面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男人噘着嘴正俯身去亲吻已经闭上眼睛的女人。他噘起的嘴像鸡屁股,大丫没看清被这广告宣传的产品,因为泪水蒙住了双眼。她朝大牛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灰蒙蒙的空气中,她只看见自己的泪水。她听见一辆出租停在自己跟前,心里出现了短暂的幻觉,大牛赶来,责骂她不辞而别……
  他赶不来了,因为他残疾了,残疾到无法再爱的地步。
  “机场。”她告诉司机目的地。丁欣羊所羡慕的,在大丫动身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丫的心再次被凄楚堵得满满的。飞机带着她离开时,她问自己一个突兀的问题:一个人到底能爱几次?
  我停止着,其实像死了一样。伴随着类似的思绪,朱大者再次被昆德拉所说的“轻”缠住,无眠,无欲,无求,无为,无不为。
  每天起床就是跟蜕掉的躯壳告别,像蜕皮的动物,无数层皮囊,呼吸停止的那一天将蜕完最后一层。他想这些乱事消磨时间。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一层层皮囊根本没包裹过所谓的灵魂,我会怎样反应?他问自己,但不希望自己回答。
  朱大者给丁欣羊写了一封信:
  欣羊,你好,
  想起一件事,还你日记时,忘了向你道歉,对不?不管怎样,很抱歉偷了你的日记,但这行为是不是还有一点积极意义?有一天,人们对别人的隐私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我们的日子会更难过。那时,实现的将是萨特的预言而不是马克思的:他人即地狱。
  近来,闲着无事,决定度一个“遐思假期”。想到一件事,想对你说说。我写出来如何理解就是你的事了。
  对那些理不出头绪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回忆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温顺,谁老是在回忆过去,他当下的生活很可能就是回忆的某种延续。有一天也许会发现,错误的决定跟喜欢回忆有关。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能真正开始一个新的生活。
  给自己一个机会,向前走,别总跟过去的垃圾纠缠,最后觉得自己跟垃圾一样不新鲜。我不是说你像垃圾,我是说自己。我停留在一个阶段太久,已经是垃圾。以上算是介绍教训。
  看完信,丁欣羊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已经被感动了。接着她在信封里发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被这样的信感动的话,就没指望了。
  “就太垃圾了。”丁欣羊自言自语地说着,心情轻松很多。她出门替大丫处理一些具体的事情,路上,再一次真切地体会了大丫走时的心境。这是痛楚的自由,但是绝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十章
 
  大丫告别:
  我为什么要难过,因为这一切太难了,还是太可笑?我想喝醉,但没有喝酒。一滴酒都喝不进去,里面都变成了石头。你能明白的,我什么都不想说了,但我停不住,我好像不是我了。
  那么多年,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不指望爱情,有男人,有肉体,还有可以用笔缓解痛苦的可能,我活得挺高兴的,总的来说,挺高兴的,尽管我不能说我很快乐。认识你之后,我发现了高兴和快乐的区别。快乐真好,快乐比高兴好,但快乐离痛苦更近。你赠送给我的快乐有多昂贵,你知道吗?那是我付不起的价格,你当然不知道,不然你就不会这么干了。
  我挣钱养活自己,我有自己的房子,似乎也有自己的未来。对晚年我没有特别的憧憬,我可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活下去,高高兴兴的,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而且我有我的自由,我可以随时选择活着或者不活着,因为我没有真正拥有什么,所以也没有失去的恐惧。我没必要为老了以后有个伴儿用现在的时光讨好一个男人,老了以后的孤独真的那么可怕,我可以离开……打扰我之前,你好好看过吗?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你不是年轻冒失,你很坏。你因为你是个男人,就可以任何时候打扰任何女人,把她们伤到底,用你的话说,是爱。别让我听到这个字眼儿!我的确想问你,为什么要打扰我?你打扰了我!我曾经对你说,我们的是露水关系,你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终于让我相信,我们有了爱情。
  我已经没有气力指责你。当我明白爱上了你,你松开了我,理由不仅充分而且崇高。你那么傲慢地扔下了我。在我爱上了你以后,在我爱上了你以后,你懂吗,你当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你的理由在我看来那么可笑,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你的残疾在心里。年轻人,现在让我告诉你,我对傲慢的理解吧,傲慢的人都有契约精神,真正的爱情在我这里也是这样被理解的。
  我困了,可我睡不着。几天来,我越来越恐惧睡觉,如果我睡下,就不会再起来。为你,不值得这样。没有爱情的时候,我活着;现在我有了爱情,却活不下去了。假如活着像死去一样,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你能告诉我活下去的理由吗?我的理由,而不是大家共同的理由,我不要共同的理由,我也不要听你的理由,你为自己的残疾找个护士,我为自己的绝望找个什么呐?你不能这样,你凭什么这样啊?!
  你残疾了,便拒绝我。如果你知道我从没把你的拒绝当真,还会走现在这一步吗?大牛,你不能这样,你要维护你的面子,我懂;可我也要我的爱情。我好不容易爱上了你,好不容易啊。这世界已经把我打击得体无完肤,我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你不能再这样对我。我爱上了你,爱上了你的一切,即使我明白得太晚,可我明白了。大牛,你可以跟我争吵,你可以永远坐着,你可以不站起来,你可以就这样留在我的生活里,我不会有半点抱怨,我会尽我的全力,相信我,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不能失去你。你留下,留在我生活里,这是我不跟这世界为敌的惟一条件,留下吧,亲爱的大牛,难道你不明白吗,不明白爱情吗?爱情面前没有尊严,我明白了,你呐?你呐?你呐?
  我会跟你的护士一样贤惠,会比她更贤惠,会比所有女人贤惠。拉住我,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我不会再挣扎,不会再拒绝。只要你拉住我,我就会获救。大牛,别离开我,别让我这样坠下去,你知道吗,深渊是无底的,我害怕坠落。
  我好困好累啊,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任何力量。你不回头,是吗?,你必须回头,我要你回头啊,看我一眼,你会改变主意改变我们的结局改变一切。
  你还嫌这世界不够丑陋吗?你还要给这世界增加坏人吗?你回答我,如果你不拉上我一起,我希望,我的仇恨现在就把你毁灭。即使我必须因此去地狱,也要带上你。你好狠心,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
  爱你的过程充满了痛苦,最后我居然明白其中的含义。有爱,便是身在家里,无论痛苦还是幸福,爱是着落,像有巢的鸟,可以飞可以落。你骑着摩托车来我家的那个晚上,我在爱情面前透彻得像个婴孩儿。那个黄昏的昏暗中,我觉得自己跟你合在了一起,身心的,身的,还有心的,还有灵魂的。后来,我觉到什么东西离开了,飞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它在那里遥望我。我因此更清晰地看见了,我对你的爱得到了圆满,我什么都认可了,都接受了,我还从没这样接受过自己认可过自己。在这样的契约中你怎么可以退出去哪?即使你的摩托车永远不能把你带到目的地,你还活着,你活着就不能退出契约。请你原谅我的残酷,不,我不请你原谅,因为你不配原谅我。假如你死了,我们的契约也会永远生效,不是吗?!
  如果是那样,我马上死去,还是以后死去,对这爱情都没有区别。我和你的契约,我和你的爱情,我,你,我们都在,生死不过是两个地方而已。如果我们都在,生活才在,对吗?
  你没理由离开的,你不能离开,不然我恨死你。别离开我,不然我毁灭自己。
  你离开了我,你这信誓旦旦的小丑。你找到了借口,但我不承认你的借口,我不原谅你。你是我第一个敌人,你的女朋友也是我的敌人,我不原谅你们,我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原谅你们祝福你们的可能。
  大牛,永别了。
  大牛,你伤了我,伤到我永远好不了的分上。
  大牛,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不让你看到我,我不让自己看到你。
  大牛,所有的白天和夜晚,所有我们共同拥有过的幸福痛苦,现在正在埋葬我们。
  大牛,现在松手吧!我再也找不到任何词句,哀求你,伤害你。我再也没有力气表达任何感情,无论爱还是恨。我只感到肉体沉重,沉重到我想扔下它们的地步,就像你扔下我一样。
  大牛,我是大丫。
  大牛,永别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二十九章
 
  结果,如果不知道是好是坏,有人希望等待,等待的朦胧可以缓解最后的疼痛,大丫的每一天变得容易些。她去医院比平时频繁些,但不是每次都去看大牛。她常去医生办公室跟他的主治医金大夫谈谈。
  “我觉得你已经有准备了。” 金大夫对大丫说。
  “那肯定的。我什么时候能把他接回家?”
  “假如他愿意,下周就可以。”金医生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大丫问。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听护士们说,他要跟你分手。”
  “开始的时候,他的确说了,不过,今后的日子得一天一天过。他自己好像慢慢也明白了。”
  “你也挺了不起。”
  “我想抓一个残疾人当稻草,免得再被男人背叛。”听了大丫的话,金大夫咽下了自己想提醒她的话。面对她的真诚和坦白,他不敢告诉她同样真实的另一面。
  大丫第二天走进大牛病房时,大牛依然躺着,但床头部分被抬高了一些。护工不在,大牛母亲对大丫点点头。大丫当着大牛的面问她是不是跟大牛说了。
  “我知道了。”大牛抢先说。
  “你想什么时候出院?”大丫直接问,好像他们已经结婚十几年了,口气像不耐烦的妻子。
  “下周三吧。”大牛微笑地说。大牛此时露出的微笑,仿佛带过一股暖流,流过大丫的心。她觉得,时间终于让大牛明白了他们命运的归属。
  大牛出院前两天,大丫从家政公司雇了人,把房子彻底打扫了一下,买了很多鲜花摆放到各个窗台。最后站在门口像旁观者一样打量自己的家,不停地挪动挪动鲜花伸展的姿态,心底充满了欣喜:假如这是她所做过的最重大最艰难的决定,她感谢生活给了她机会,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打退堂鼓,坚持到底人生就会圆满。
  大丫去接大牛出院的那天中午,下了一场短暂的暴雨。大丫打车,直奔医院。
  病房的护士告诉大丫,大牛上午已经出院走了。
  大丫反应了一会儿,护士交给大丫一张纸条,说是大牛留下的。
  大丫看纸条上一个陌生的地址,人好像被悬起来了。她带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医院打车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胖。当她坐到出租车里时,觉得再也站不起来的不是大牛而是自己。给她开门的是那个护工,大丫一句话没有,直奔里面。她在最里面的屋子看见了大牛端坐在轮椅里,好像正等着她。他从容带着笑意的表情,在很短的瞬间里,让大丫产生了错觉:大牛想给她一个惊喜,这房子也许是他妈的,他想暂时住在这里。所以也回答了一个几乎觉察不出来的微笑。她退到走廊,留心地看了看房子。两居室,整洁,简单,厨房朝西,阳光明媚,煤气灶上正做着开水,她想,护工邢姐也许正在给她泡茶。
  大牛坐的轮椅,吸引了大丫的注意力。她问大牛,谁给他买的轮椅。
  “我妈。”大牛说。大丫在大牛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再一次有永远起不来的感觉。
  “很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大牛抱歉的时候,大丫在他脸上没看到任何歉意的表示。
  护工邢姐果然端进来两杯茶,然后对大牛说,她出去买菜。大牛点点头,大丫居然也点头,虽然她不是很满意邢姐对她的态度。
  “你想把她长期雇下来?”她走了以后,大丫问。
  “我就要跟这个女人结婚了。还有她儿子。”大牛说完很安详,仿佛这是残疾人的专利,可以不动感情地表达这样的感情。
  “哪个女人?”
  “房子的主人。”大牛说。
  “房子的主人是谁?”
  “邢姐。”大牛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大丫觉得自己被放到了一个震捣器上,浑身不停地抖动。好半天,她好像失去了基本的感觉机能,恨,难过,绝望,爱,伤心,怜悯……没有哪种感觉是清晰的。她忽然开始说话,声音低低的……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瘸子,谁是邢姐,你疯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辈子瞧不起你,你不是个胆小鬼,也不是坏人,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不是人,你会后悔的,你应该去死,我应该杀死你,我活得真好,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大丫的疼痛和无助,让人想把眼睛闭上,人幻想得到另一双眼睛,只看见他们的爱情,不看见爱情的伤害,无论这伤害的理由如何充分。
  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们何时能放下屠刀?
  大丫离开大牛和护工的家时,太阳像逃避瘟神一样迅速地钻进了云层。很快,下起了另一场暴雨。暴雨过后,接着下毛毛雨,连着下了两天。在雨停的前几个小时,大牛对着窗口说,如果今夜雨还不停,他就回去找大丫,他受不了了。
  那天夜里,雨停了。大牛的心也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谢谢您的回复内容,这是对楼主者莫大的尊重。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