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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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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4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三)~

 

  李岩等人正自懵懂间,前面带路的汉军都尉却是不耐,喝道:“兀那汉子,有甚想看的,一会子来看个够。现下快随着我去参军行部报备,等着安置。”

  “是了,这位将军。”

  李侔极亲热地答了一句,小跑几步跟在钱武身后。向他笑嘻嘻道:“这位将军,身上穿着这么重的甲胄,可累么?”

  钱武虽没好气,却也只得答道:“一会子我脱下来,让你试试看,如何?”

  “这边太平无事,其实到也不必如此。”

  钱武回头一看,见是对方中主事之人说话,又见李岩神色淡然,并不如同一般初来投的义军那么屈膝卑颜,虽是身上衣衫破烂不堪,神色憔悴黯然,却又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质,只让人觉得这个并非等闲之辈。

  因向李岩一笑,答道:“居安思危么。平日里都贪图舒服,不肯穿戴,战时就能身轻如燕?这都是汉王的规矩,你们呆久了,就晓得了。”

  一路上谈谈说说,随着那钱武绕过闹市,穿街过巷,约摸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到得城内汉军大营之中。

  营门处尽是钱武熟人,哨兵们见他带着大队人马回来。忙都上前笑道:“钱都尉,又是江北那边逃过来的么?”

  钱武白他们一眼,斥道:“难不成是天下掉下来的,废话少说,验看了就让我带他们进去。”

  虽是熟识,那些军士到底一五一十验看了令牌,钱武亲自填了票,注明带了何人入内,其何缘故。待一切手续完备,方又带了李岩等人进去。其余的兵卒只得留在营外坐地等候。

  因见李岩等人左顾右盼,四处张望。钱武便笑道:“这边不过是几千龙武卫的驻地所在,真正的大营建在城外。等这边的事完了,自有人带你们去那里。”

  李岩因不知这边底细,虽见钱武神色倨傲,并不随和,却也只得又问道:“请教这位都尉大人,汉军军制,我大概知道,分为卫大将军、上将军、将军、卫尉、校尉、都尉、果尉、什长,未知对否?”

  一群人正随着钱武往那军营内座北朝南的一排建筑走去,沿途上尽是赤着身子操练的士卒。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一个个精壮军士赤裸上身,在泥土里不住摸爬滚打,呼喝有声。

  龙武卫军因是持刃博斗的重甲武士,最重身体训练。原本汉军的各项身体锻炼方法尽皆使用,还加了精减选编的格斗之术。

  李岩等人一路行来,只见一个个军士或用砖头拍脸,或是捉对厮打,招招击打在对方身上,叭叭有声,听来甚是吓人。至于打沙包、举石墩、伏地挺身、引体向上等新鲜玩艺,李岩等却是闻所未闻,从示见过。因见一个个军士皆是肌肉盘结,精悍健壮,不由得皆是在心里感慨称赞,方明白汉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并非侥幸。

  钱武一路上与一面与各个训练的军士们招呼嬉笑,一面答道:“全对。不过汉军还有军爵等级,与将军职位并不相同,日后时日久了,你就晓得了。”

  “那么咱们这群新来投效的,该当归哪位将军管制?到何处效命?”

  钱武向身边的副都尉笑道:“听听,每个新来都是这么着,心急着呢。”

  说毕,方向李岩笑道:“这些事不是咱们老粗们操心的,平日也懒得打听。到是近来做了这差事,还略晓得一些。汉军原本出战,都是各卫的将军们指挥,凡驻守、操练、粮草,都是各卫自行办理。占了江南后,诸多事物不是各卫将军们能够自专的,也办理不来。是以由兵部和参军部、大司马府在襄阳、杭州、福州、南京各地派出行署,处置战事之外的杂务。象你们的事,该当由参军部管。我现下就是带你们去见襄阳城的参军部署理将军。”

  各人听了无话,李岩原本对汉军军制知之不详,听了钱武这番解释,到也罢了。此时方知道为什么汉军军权都落在武人手中,汉王却为什么指挥如意,并不怕武人做乱,不派文官掣肘武将。

  待被引入参军行部正堂,自有司官迎出,问及原故之后,便命李岩等人稍待。待参军将军薛毅出堂,问清李岩等人底细。因赞道:“各位不惧豪强官府,杀官造反,为百姓不惧刀斧,真好汉子!”

  又向李岩翘起大拇指赞道:“李公子之名,在下亦曾听闻。仗义疏财,果敢勇毅,当真是难得的英雄豪杰!”

  李岩微微一笑,知道这将军不善言辞,出拙的紧。这一番话想必是预先准备好的套话,此时一股脑倒将出来,还不知道是说了多少次才有的效果。想来这两年多来,江北各处动乱,百姓无以聊生,只得纷纷投效江南汉军之故。

  因欠身一笑,从容答道:“不敢。岩虽在乡里略有薄名,然贱名不足以有辱尊听,将军过誉了,岩愧不敢当。”

  薛勇原不过是个校尉,因日本一战功劳甚大,汉军内又一时安插不下,又有意要锻炼此人,是故把这老粗悍将安插来这襄阳任参军将军一职。他粗鄙不文,心里虽是清亮,却是苦于说不出嘴。初来任上颇是受了一些嘲笑,待到得后来调来一些熟手佐吏,又有书办相助提点,到还好了一些。

  两个客套一番,薛勇因皱眉道:“贵部的情形我已知道,转战千里甚是辛苦。留存下来的部下想必都是勇武敢战,坚韧不拔之士。来投我军,当真是汉军的荣幸。只是这么久时间下来,体力和精神想必都是劳乏之极。”

  说到此处,李岩知道下文才是真正的安排,他却也略有紧张,生恐被敷衍打发了事,因一欠身,答道:“我们虽是自河南辗转而来,士卒疲敝,甲胄不修,然存留下来的确实如将军所言,皆是武勇精壮之士。且又大多负有深仇,与官府朝廷势不两立,只要将军略给些粮草衣甲,将来北上伐明,我部愿为前驱,披坚执锐勇往直前,必不至成为汉军的累赘。”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怎奈薛勇听的多了。那些来投的义军首领们,哪一个不是将胸口拍的山响,待仔细一查,那些什么“精壮”、“武勇敢战”的士兵们要么面黄股瘦,对着馒头大米甚是勇猛,稍重的甲胄便是穿不起来;要么就是流浪惯了,流贼习气甚重,不堪军令束缚。

  因皮笑肉不笑道:“贵部勇武,本人也是知道。不过汉王的规矩甚多,新附军不能整编入汉军伍中,非得甄别打乱,挑选合用战士入伍,不合用者则安置为民。首领调为他部听用。运气好的,立时就有差使,运气不好的,等上几个月也有,投附军队甚多,有什么法子呢!”

  逼问李岩道:“是散编,还是愿意仍为一部?依我看来,你们都是一处来的,必然还是想在一处。是以不如依我的安排,先为厢军一部,归本地的参军部指挥弹压地方。做的好了,汉军自然再有安排,如何?”

  李岩虽神色难看之极,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人家说的是实,打乱散编,挑选武勇之士入伍,这是汉军建军以来的规矩,断然没有让自已带着属下全部加入的道理。因站起身来,向薛勇笑道:“既是这么着,李岩一切依将军安排,先告退了。”

  薛勇一笑,便知道仍如往常一样。到是这一批投效过来的新附军虽是行伍不整,衣衫破烂,看起来到也象是个军队模样。可见这带兵的李岩到也还有几分本事,因道:“请将军带着部下入城外大营,换装、训练、领饷安家。至于驻防之地,所部任务,总得过两三月后,再行分派。”

  说罢起身送客,将李岩等人送出堂门。回到内室之后,却又叫了参军书办入内,将今日之事汇总节略,报备给南京参军部知晓。正忙乱之间,却听得门外亲兵入内禀道:“薛将军,城外大营的刘国轩将军派人过来,道是有新军入营,请将军与兵部司官一同过去验看。”

  薛勇呻吟一声,苦笑道:“我好好的一个武将,却被派来做这些佐杂之事,当真是要把我磨死过去,才肯罢休么。”

  口中抱怨,却是不敢怠慢。急忙带了一众属吏,骑马出营,直奔城外大营而去。可巧见着李岩等人在路上行走,他却不过情面,派了几个小兵牵了马来,让李岩兄弟骑了,一同往城外大营奔去。

  待出了城门,却与孔有德并兵部各司官撞在一处,这才知道今日不但是龙骧卫军有新军下拨入营,还是龙武卫军前番入营新军大阅之日。调拨募集兵员都归兵部该管,训练分配至各部乃是汉军参军部之事。因襄阳地处战略要地,龙骧并龙武大部驻军和大将军的驻节之所皆在此处,几次新军下来,南京那边都甚是持重,襄阳行部亦是不敢怠慢。

  自崇祯五年夏初起,因抄拿官员、宗室亲藩所得甚多,汉军先是花巨资在南京兴建火器局,在广东等地加大铁矿开采,大量的优质铁石由一路修好的直道源源不断的运至南京铸成火炮、枪支、弹丸。

  一边大造火器,一面又是在江南各省招募新军。汉军饷俸甚高,是以招兵文告一帖,立时就是成千上万的壮丁报名入伍。到是张伟仍秉持精兵强兵的想头,一年多来只扩军至二十万人,便是暂停招兵,先行训练。这一阵子眼见北方局势大坏,满人随时可能入关,到是又下令再募十万精兵,充实各部。因战事或许就近在眼前,便下令各部加紧训练,勿使新募军士数月内可敷使用。

  兵部尚书黄尊素因知襄阳要紧,南京那边乃是汉王治下,到也罢了。这边不亲来探看,却是不能放心。因带了从员,自南京匆匆赶至,也不入城,直入城外大营查验。

  待孔有德、薛勇等汉军将官到齐,方知道是这兵部正堂亲自过来。参拜行礼完结,黄尊素也不多话,便命人将一部部的军士亲自带来验看。也亏他六十余岁年纪,须发皆白,精力却是甚佳。两万名龙武龙骧新兵一队队验看完毕,又命操练校阅,闹腾的人仰马翻,到底才算满意。

  汉军诸将虽是武人,却也不是不知世务的呆子。此时见了黄尊素如此动静,便知道这老头子身处内阁中枢,想来知道内廷消息。或许是汉王决意攻川,又或者由襄阳渡江,直攻河南,也未可知。

  别人到也罢了,刘国轩却是头一个问道:“黄大人,这么着急,可是汉王决意要用兵了么?”

  他们着急打探消息,黄尊素人老成精,如何不知。因微笑摇头道:“这事情不是文官们该管,行军打仗的事内阁都不过问,我如何能知道。我此次过来,只是尽我的本份。你们龙骧龙武两卫十万大军,关系到南京上游安危,我如何敢怠慢。还是亲自过来的好。”

  又笑道:“汉军本部到也罢了,厢军身份地方守护重责,也不能因忽怠慢。迩来投效兵马甚多,不能良莠不齐尽数收了,总要甄别使用,分而治之。断不能大意,若是出了乱子,其祸非小。”

  各人自然是唯唯诺诺,各各遵命。当下又说了一些细务,黄尊素便命各人辞出,独留下刘国轩与孔有德二人说话。

  “两位将军,明军近日集结于川陕交界,汉王前日召集内阁并各参军会议,很是忧心。”

  刘孔二人面面相觑,却是不解其意。刘国轩因问道:“咱们扼住上游来兵,不使游兵入境,任他打生打死,总归与咱们没有干系。有十万汉军在此,那明军和张献忠部又能如何?”

  “到不是害怕明军怎样,而是明军精锐仍在外缠斗,京畿一带空虚,若是此人被满人趁虚直入,北方局势堪忧。是以汉王思虑再三,或许要先入准,制形胜之地,预备与满人决战。还有云贵两省改土归流之事,很不顺遂,此时派大兵过去,却是万万不能了。看现下的情形,只得敷衍了事。所以若不取川,只怕到时候后方也不是稳。”

  黄尊素长叹一声,呆着脸看向远方,向两位面露兴奋之色的大将军道:“征战之事,两位或许无所谓,可怜我江南百姓才享了两年太平日子,很是不想汉王兴军,再加上有心人播弄于中,其间阻力不小,两位只是武人,并不明白。还是安心镇守荆襄,静待时局变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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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5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四)~

 

  黄尊素到来之后,这襄阳城外汉军大营顿时是人仰马翻,忙乱不堪。虽然兵部管不到汉军日常事物,行军打仗更很不与兵部相干,是以与明朝体制不同,兵部正堂并不是汉军将军们的直管上司。只是但凡军饷、粮、器械、驻地、招兵等物,都是兵部该管事项,各人都拼了命的想成为兵部优先照顾的对象,此时黄老头子亲自过来,不借着这个机会抱住他老人家的粗腿,更待何时?

  眼见营地内人奔马跑,鸡飞狗跳。李岩带着众人在乱纷纷的人群中寻得了该管的厢军将领,递交关防呈章后,那将军便命李岩的大队属下验过了身体,一一造册呈名,记下相貌体格特征,家乡籍贯等等,其手续之繁芜复杂,当真是令一帮子从乡间造反而出的农民兵们心浮气躁不已。

  “李岩,河南开封府杞县人氏,年二十二,身高中平,面白无须……”

  一直待到了最后,那厢军书记官在纸上用浓墨记下李岩的相貌特征,职务差使等详细备注,方将手中毛笔搁下,向李岩笑道:“李将军,自今日起,你便是汉王治下的厢军将军了,恭喜恭喜。”

  那书记官站起身来,向李岩拱了个手,又坐下继续说道:“贵部为厢军襄阳守备军左卫屯军,李将军为左卫屯军的校尉,贵部有兵一千一百二十五人,比校尉治下略有超过,这到也不打紧,没准将来补充了兵员,提拔李将军为卫尉,也是难说。

  李岩见他行事周到,语气温润有礼,到也不敢怠慢,忙回了一礼,又着实客气几句,方向他领了对牌,印信等物,凭着这些命人至仓库领取了衣服被褥,饷银兵器等物。一直闹到半夜丑时,方被人引领着到宿处安歇,一夜无话。

  自此之后,他便一门心思依着汉军规定操练士卒。厢军原本是地方守备部队,不持火器,只领取刀牌枪盾等物,衣饰上也没有汉军的铁制军徽,饷银乃是一人一年二十两,还不到汉军一半。是以训练操法强度也是不足,虽远胜当年的明军,比之汉军正卒却是差了老远。一般厢军的将领,也只是依着操典规定而行,唯李岩志向不比凡俗,趁着驻防在汉军大营内的良机,一切操练都依着汉军龙武卫的标准施行,虽属下连声叫苦,却是全不理会。不到两月的功夫,这襄阳厢军中都知道李校尉之名。

  薛勇等人后来知道,到也很是欣赏其人,只汉军编制已满,李岩又不肯将军队拆散分编,便也只索罢了。派了他在湖北各处巡行辑盗,军纪肃然,令行禁止,到是很让湖北上下的文官们喜欢。

  他虽是如此努力,只是按照汉军升迁和做战的办法,既使将来北伐激战,厢军也不过是留驻原地,很难有什么杰出的表现。纵然是他一直升迁,最多也不过能做到屯卫将军一职,想有什么大的发展,却也决无可能。

  每日里克勤克俭,了解熟识汉军体制之后,李岩却已慢慢后悔当日之决断。若是当时断然要加入汉军之内,趁着襄阳正在招兵之时加入,虽然做不了校尉,到也能做个都尉,交来北伐过江时,也能带兵打仗,以自已的才能,自然不会居于人下。而此时虽是努力,装备和士兵素质仍是远远不及正规汉军,看着那些正规军的都尉,甚至果尉都不将自已放在心上,一个个眼高于顶模样,李岩这样的才智高绝之人,自然是心中郁郁。

  这一日处理完公务之后,已是傍晚时分,此时正是盛夏时分,天黑的晚。一天的事却完了,营内将士闲来无事,在外面校场上嘻笑玩耍。

  李岩步出厅门,因见弟弟李侔正带着一众军士翻身上马,在夕阳下直奔校场中心用石灰粉画好的球场之内。李岩因叫道:“李侔,小心摔下来!”

  他对这个幼弟钟爱异常,总觉得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汉军的马球戏是为了锻炼骑兵之用,源自唐朝,张伟又稍加改良,在军中推广。先是强制,这些年下来,整个张伟属下所有体系的军队,甚是不少文官百姓,都喜欢上这个马球之戏。

  李岩是士大夫家庭出身,虽不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教条,到也不喜欢自已弟弟与军汉一样,在马上纵横奔驰,挥舞球杆,做一些惊险动作。虽然马术大有长进,到底也不需在校尉的弟弟亲自上前博杀才是。劝阻过几次无效,李侔别无所好,军队与百姓不同,什么赌博听戏等娱乐一概不准,每日除了操练别无他事。唯有这马球比赛到还有些趣味,是以一沾了手就不肯放下。几月下来,小李公子的球术大为长进,整个湖北都传颂其名,在汉军中竟比李岩有名的多。

  呆立在原地,咪着眼看了一阵马球,因见场内尘土飞扬,各人都是灰头土脸,李侔在马上却是豪气逼人,带着自已一方的球队来回奔腾,竟是打的对方无还手之力。李岩摇头苦笑,却也不好再劝。兄弟年岁已是不小,难得有个喜好的玩艺儿,做兄长的也只得略说几句不听,也只得罢了。

  见他负手而行,属下的副校尉与几个都尉围拢过来,与他寒暄闲话。这几月来江南江北都是无事,明军在川陕一线虽然调集兵力,但西有李自成,北有高迎祥,无法以全力攻打四川,张献忠亲率大兵镇守,坚城深垒以待,明军士气低落,一时间竟无法破敌,两边看似打的热火朝天,其实正是胶着对峙,明军一时难进,张献忠却也没有能力打将出去,汉军驻在襄阳,竟是无事可为。

  因身边都是从河南一同出来的心腹手下,李岩到也并不隐瞒心中所思。与各人略微讨论几句李侔的球技之后,便苦笑道:“成日无事,除了在湖北境内跑了几遭,捉了几个小盗,咱们只是干拿饷,不做事的闲人了。不打球,又能怎样。这么着下去,我看我也得学上一学,好疏散一下筋骨了。”

  主将抱怨,属下各人自然是凑趣应和,都道:“是啊,都闲的骨头疼。哪一天派咱们打回河南去,那才是好。”

  其实各人多半是农夫出身,一路随行而来的多半是无产无业,甚至连家室也没有的光棍汉子。此时在这富庶之地当兵拿饷,每月白花花的银子准时关来,一分不差。吃的穿的住的与在家乡时都如同云泥之别,初时杀官造反的英气早就消折殆尽,只盼着这样的安逸日子永远不要改变,待攒上几年银子,在此地讨个老婆,买几亩地,或是做个小本生意,不比回河南那样的灾荒之地强过百倍?

  李岩也是知道各人的心思,心里微微一叹,却也不好则声。他壮怀激烈,可管不了属下心中所想。再说这些想头也是人情之常,若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上战场去刀头舔血,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辞别众人,便欲出营闲转。带了几个亲兵在营门处牵了马,先往襄阳城内的厢军左屯卫将军府内打探了一番,得知近期内仍是无事,那将军只命李岩好生训练士卒,又勉慰几句,便端茶送客,命他辞出。

  到得晚饭时间,在城内随意选了一处酒楼,带了从人上去二楼,点了酒菜独酌。

  “李将军么?这可当真是巧!”

  李岩转头一看,见楼梯转角处露出一张笑脸,却原来是当日带他入城的那钱姓汉军都尉。

  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钱都尉,一向少见,却是李岩失礼,不曾亲去府上拜见,未知都尉一切可好?”

  那钱武大咧咧道:“都好,托汉王的福,能有啥不好!这阵子我也不在城里,你便是来寻我,也是白跑!”

  李岩原是客套,哪里要去他府上拜见。此时这老实武人如此答话,到觉得不好意思。因见他带着几个军官上来,四处寻座,便道:“今日巧遇,合该我做个东道,请诸位饮宴,也是答谢当日都尉辛劳情份。”

  几人都是粗鲁武人,这楼上拥挤的紧,一时也难寻座位,几个人稍一客套,便一个个大马金刀坐下,又吩咐人添了酒菜杯筷,酒过三巡,一个个脸上便泛红起来,对李岩这个厢军校尉方稍加辞色。

  “李校尉,迩来也曾听闻过你的声名,才干见识都是一等的人才。只可惜在厢军中充任军官,很难有什么大的想头了。一步错,步步错,我很为你不值。”

  见李岩神色尴尬,那钱武又大刺刺道:“象我,原本在汉王身边任侍卫,不合让那小白脸抓了把柄,在这地方上干起武官来,每日奔波辛苦的,却又比在汉王身边差了老远,又有什么法儿呢。”

  他说的兴起,将上身的佩甲去了,光着胸膛道:“前阵子被调去云贵,路上就跑了两个月,真正和那些土司和明朝败兵打仗,到是少有。这还亏得是新修的上好直道,一直跑将过去,若是不然,半年也别想回来!那些个鬼地方,隔几里路就是成片的山,上头调咱们过去,定然是嫌我们闲呆着没事,让咱们跑上一跑,方才罢休。”

  他虽是说的有趣,李岩看他神色,却是比当日憔悴消瘦许多。身着重甲的龙武军在云贵那样的山地雨林瘴疠之地跑了几月,当真是苦楚之极,却也难怪他诉苦了。

  正欲安慰,却是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钱都尉,莫不是要从云贵对四川用兵不成?若不然,汉王自当会派火枪兵去剿匪平叛,在当地整编的厢军战力也是不弱,何苦调龙武军辛苦跑将过去。”

  “嘿,你算是问着人了。寻常的武官,别说都尉,就是校尉将军,只怕也不晓得。到是我,到底曾是汉王的近侍,消息却是比一般人灵通的多。”

  他猛吹一气,又向左右顾盼一番,方低声道:“听宫内的侍卫们说,汉王近日军议,多半是对着四川,排兵演练,也是由襄阳出兵入川。听人说,云贵那边原是稳当,汉军当日攻破,生擒了明朝世镇云南的沭家上下,那边已再无反复。后来汉王思虑云贵不稳,恐将来攻入四川时会有干碍,因痛下决心,行改土归流,设官立府,迁无地汉民入内屯垦之事。这么子一来,才激起大大小小的土司们叛乱。若是依着明朝规制,设卫监视土司,任命下发敇书给那些蛮子,命他们世代镇守,哪来的这些变故。”

  李岩点头道:“这么着也对,这脓包留着不挤,迟早是大祸害。若是汉军攻入川内时张献忠部流窜到云贵,和那边的土司勾搭成奸,朝廷对那边的控制不住内地严实,却是更大的麻烦。此时将那边稳住了,很是稳当。汉王行事布局,当真是讲求一个稳字。”

  又沉吟道:“既然这么着一说,趁着这边暂且无事,调用新征召的军士们去云贵那边打上几仗,那跑上一跑,将来入川时就好上许多。那入川之后也得爬山涉水的,可比云贵那边难上许多。”

  那钱武一拍大腿,喊道:“着啊!薛勇将军也是这么着一说,如此看来,只怕入川之日不远了。嘿,我可要好生打上几仗,也博个封妻荫子才好。”

  几人议论一番,都觉得大战在即,除了李岩之外,那几个汉军军官都是纯粹的武人,一听得有大仗可打,那军爵赏赐自然滚滚而来,各人都是兴奋之极,说不一会,便攘拳把臂,拇战起来。

  李岩不耐吵闹,因推说要回城内大营,会了酒账之后,便向各人道别。他是厢军军官,有仗也是捞不着打,各人安慰几句,便送他出去了事,仍回二楼继续饮宴说笑。

  踏出这酒楼之外,掏出怀中金表一看,那指针已在十点左右。眼见一队队巡城靖安军迤逦而过,城头的司昏鼓开始敲击,提醒人们即将宵禁,城门就要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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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6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五)~

 

  向四川用兵的消息虽然上层极欲保密,然而这种大规模的调兵做战却是瞒不了人。初时不过是中下层的军官们猜了出来,待到后来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住的涌向荆襄之地,便是连稍有些体面,在官府内有些耳报神的商人百姓们,也是知道汉王殿下即将对四川的反贼张献忠用兵了。

  此时的中国阶层分野到也简单,不过士农工商四字罢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劳农人操心,除了家中有亲人在汉军中当兵吃饷的还稍加挂心之外,其余的农人也不过是劳作之余,闲聊几句罢了。赋税低,天时好,不趁着这好时节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进来的什么玉米、土豆多种上一些,以备荒年之用,却去操那个闲心做甚?只要明军不打过来,又重收三饷,天下事,农夫们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滚尿流,此时江南四处需用百工,到处兴修水利桥梁道路,稍懂些技术的匠人们恨不得被劈开来使唤,哪有闲情管什么打仗的事?

  到是只有商人与士子,才对此次兴军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议论。这两年多来汉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励工商,与明朝压制打击的态度绝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兴旺之地,虽然神宗派出矿监、税监败坏,到底元气未失,两年多来的大举扶持,与南洋各处的贸易,对日本的产品倾销,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苏州各地依着台湾布厂而兴建的工厂作坊所使用的产业工人,便已达四五十万人。前次汉军扩军,便在四处采买军服物资,江南各处的商人便是小发了一笔。此时兴军,又是所费甚多,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襄阳的同时,却也是江南户部的金银流向各个商家之时。

  商人得利,自然对战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处奔往前方,就近与汉军司马府洽谈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采买选购的物资,都由这些商人提供。至于儒生,虽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对汉军讨伐流贼,却也各各拍手称快,各各赞颂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么穷兵黩武、残害生民的怪话,到是免不了要说上几句了。

  待南京参军部的命令一道,汉军的前期准备早已完备,一接命令,便即刻从施州卫沿水陆两处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张献忠的主力全数都在川陕边境与明军对抗,此时突然有八万汉军从后路杀来,纵然是蜀道难行,进军不快,却也是很快攻下几个险要大城,直逼泸州,兵锋直指重庆。

  “哈,你们看看,快看看,张献忠给我送的什么信来!”

  自对四川用兵之后,张伟便将庶务政事放在一边,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参军部各参军将军,汉军神策、神威、飞骑、万骑等各位的大将军商议前方军情。

  周全斌数月前便已从吕宋受调而回,此时南洋局势对中国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闹腾着要脱离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独立,两国正自闹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什么精力来管海外殖民之事。荷兰与英国的战事已打了三年,初时荷兰依着商船数量众多,迅速改装成武装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处邀击英军舰船,因其有数量优势,英军此时的战术也并未比荷兰强上许多,是以战争之初,英军被荷兰压制,竟致无还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军改海上决战为四处攻击荷兰的商船。那荷人当时垄断了西欧至北欧的各种贸易,商船在地中海内来往不绝。英军主力舰船齐集本土,在海上到处击沉或俘获荷兰商船。待荷人醒悟过来,军舰回师救援,却是无力回护全数的商船,每日来回奔波,英国舰队却总是不与之决战。如此耗了两年,荷兰原气大伤,贸易收入几乎为零,国力已是难以支撑。

  两边这么打生打死,硬拼了几年,实力都是大减,此时不但不敢为难张伟,到是拼了命的讨好于他。生恐此时张伟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后插上一刀,那可便是万事皆休了。两国开初便都在台湾设了联络官,待张伟打下江南,实力大涨,便更是拼命巴结。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见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让张伟恼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这种情形,张伟又虑及与满人决战之期可能不远。周全斌大将之才,此时再留在吕宋甚是浪费其才。故此几月之前便调了他回来。此时在这武英殿中议事,就坐于张伟下首,张伟顺手一递,便将那张献忠派人自泸州城内射出的书信递将于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过那书子,展开一读,亦是忍不住哑然失笑,只见上面写道:“汉王殿下,你姓张,小子我也姓张,咱俩个原是同宗,何苦来攻打。不如联了宗,一共对付大明,岂不更好?”

  因回话道:“这人粗鄙之极,也不知道怎么占了全川,手下还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为他卖命。”

  又将手中书信递于江文瑨等人传阅,各人看了,自然不免凑趣,一起笑上几声。各人均道:“这样的一个人,也能成事。当真是天下无人了,让他这种妖孽也出来献世!”

  张伟却想起张献忠祭祀张飞庙时的祭文,那张献忠写道:“你老子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们就联了宗吧!”

  那种粗豪不羁的劲头,到也是个汉子。此时情势危急,这人便自称小子,哀告求情,到当真是令张伟哭笑不得。

  见各人都是鄙视于他,张伟到敛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这个人能屈能伸,情势不利装孙子,一有机会便是蛟龙入海,再难制他。况且他手下有几个猛将,都是敢杀敢拼的大将之才,决然不能小觑了他。我已命刘国轩并孔有德稍住,攻下泸州后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诸人道:“也算是卖他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别人尚未领会他的意思,江文瑨便开口道:“汉王想来是要看看明军的动静如何么?”

  “正是,长峰你猜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刚稳定两年,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时若是与明朝大干起来,引得满人入关,实非我所愿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虽大力发展贸易工商,又收取田赋商税,到底是时间尚短,整个民间也不过是刚刚温饱,好比小树刚刚抽芽,若是大力摇晃,动了根基,却也是其祸非浅。

  因军务完结,见各人都要辞出,张伟却起身笑道:“政务繁芜,咱们且去城内驻军大营散心去!那边有各处驻军的马球比赛,这几日忙,我却没空过去,今日到得抽出空来,去看上一看!”

  他自归来之后,这些年来甚少有什么娱乐开心之事。到是为了锻炼汉军各部骑兵的马术,想起唐朝时中国人武勇,皇室都有马球之戏,其风甚炽,一直流传到朝鲜、日本等国。到得宋朝时,失了养马之处,也只得在地上踢来跑去。明太祖为禁绝百戏,连传了千年的蹴鞠之戏亦是禁绝。中国人在先秦两汉时,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学骑射剑击,是以各种锻炼武勇的游戏流传于世。到了明朝,整个民间颓废丧气,除了淫糜于春药,浪费体力于床弟之间,皇帝都死于服用春药不当,近亿的汉人竟然没有一项能增强体力,需着武勇之气的游戏。

  思来想去,也只得借复古名义,命士大夫佩剑,习驾、射、之余,亦习剑术。科举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习武。在此之外,在汉军全军推广仿足球的马球之戏,一来勤习马术,二来寓武于戏之中,比简单的命令有效的多。还在台湾之时,马球、龙舟、武术、技击等游戏就由汉军流至民间,上行下效,整个台湾民风亦慢慢变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后,不过两年时间,因知汉王喜欢,各地的官府驻军又经常以重彩吸引马术精良之徒参于其中,这些个类似于现代体育竟技的游戏已是深植民间,于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当时人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

  此次全军的马球比赛,便是出征的龙骧及龙武二军亦是派了球队参加。在南京城内赫赫扬扬打了几十场下来,今日到是决赛之时。汉王要去观战,这殿内诸将一来要凑趣,二来也实是大半喜欢,是以尽数跟在张伟身后,出午门,过天街,直奔城西的汉军大营而去。

  待到了营内校场,因这比赛要有意培养士风,汉军大营开放,百姓士民还不需花钱购票,便可入内观看。因此全南京喜欢球赛的士民皆是往这营内校场而来。依现代足球场规制建造,是以这可容数万人的球场之内,当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张伟所坐,自然是场内单独辟出一块看台,以宫内的禁卫们护守四周,隔开群众。张伟一至,便可坐下观看。

  “咦,廷斌兄,复甫兄,你们到是捷足先登。”

  张伟一屁股坐将下去,却见四周都是些来自台湾的高官巨商,围坐左右。见他到来,一个个站起身来,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们,对这种蛮子的游戏仍是抵触,来者不多。

  见因何斌与陈永华等人早已就坐,张伟向他们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观看场中比赛。

  此时场中早已乱成一片,青草铺就的场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乱不堪,那奔马不住带起大块的草皮,有时马上骑士掌控不住,就连同草皮一同飞将出去,引的场内数万人一齐惊喝不已。马上骑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争抢在地上滚动的皮球,不住的传停带射,往对方球门处击打。若是中的,则场中支持某方的汉军军士及百姓们欢呼不止,若是偏出,则嗟叹者有之,欢呼与责骂声响彻云宵。

  这种对抗激烈的比赛,只需看上一会,所有的仪表风度都是消失无踪,再加上不少人都买了赌注,干系到身家性命,吆喝起来更是卖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书生文官,都是脸暴青筋,拼命呼喝加油。

  “嘿,当真是斯文扫地!”

  “可不是,率兽而食人,不过如此哉?”

  张伟正看的兴起,却听得身后有人嘀咕议论,说的话却是尖酸刻薄之极。因扭头一看,却正是几个南京文官,扭着头呆着脸看着场中,满脸的不奈。因招手叫人过来一问,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门中被迫前来观战的几个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时见了场中激烈冲撞,便越发无礼的议论起来。

  心中一动,却是先不加理会。待场中分了胜负,张伟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到不如下场,和我一队,与胜队打上一场,如何?”

  不顾他们推让,因知道平素里为身体起见,何斌等人早就学了张伟,没事便跑步骑马,已不是当年那身体孱弱之人。拉了他们下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与那得胜的汉军球队交手。

  他们不过是下场随喜,又都是身份极贵重的人物,那胜队如何当真与他们打。每当张伟骑马冲来,那球队到不抢球,反道个个争先,个个恐后,将那皮球送到张伟棒下,不过一刻功夫,这个适才还悍勇之极的胜队便已被连灌数球。

  张伟扬棒大笑,向他们道:“一个个都是滑头!”

  说罢,将手中球棒一扔,摇头笑道:“胜负无足观。只待明日传出汉王亲自下场击球,便不负我一番苦心。”

  因又问那胜队中打的最好的领队,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汉军哪个卫军,哪里人,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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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治平(六)~

 

  那马球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看起来甚是腼腆,张伟因见他紧张,便笑道:“你在球场上是好汉子,怎么和人说话这么害羞,这哪象个纵横球场的马球手!”

  他到底是年轻,吃张伟一激,脸上立时涨红起来,因挺腰亢声答道:“末将是厢军左屯卫都尉李侔,河南杞县人氏,见过汉王殿下!”

  见他欲下马行礼,张伟一把拉住他胳膊,笑道:“球场无父子,咱们现下是敌手球队,正在争胜,行的哪门子礼。”

  又向他笑道:“河南杞县,开封府治下吧?既然是厢军部属,想必是因这两年河南大灾跑过来的?”

  “正是,末将与家兄李岩半年前由河南南阳渡汉江,入襄阳,蒙汉王不弃,收为部曲。”

  张伟露齿一笑,向他赞道:“不得了。厢军的马术和球术训练不及汉军多矣,你来了这么此天,居然能打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了得!不过,你们一个个软脚虾似的,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人么?”

  这马球比赛是五对五的赛事,争胜之时冲撞难免,偶尔甚至有自马上跌落,受伤倒地的。眼前的五位全数是自汉王以上数的着的高官大臣,李侔等人哪敢当真逼抢?比如适才与张伟两马并肩,只需往张伟肩头一倚,他必会滚地葫芦似的摔下马去,若是当真如此这般,把张伟跌出来好歹来,只怕李氏兄弟人头难保了。

  见他吭吭哧哧不敢说话,张伟也知他甚是为难。因洒然一笑,将那李侔单手一举,叫道:“此球场英雄李侔也!”

  见他如此作派,场内的汉军诸将官并观战士卒亦立时随他欢呼叫喊,那赌赢了钱的亦是欢呼跳跃,场中一时间沸腾起来,几万人将脚底跺的山响,一个个皆是热血沸腾,竟似刚打了一场大仗一般。

  张伟亦是心神激荡,这种激烈的体育竟技最易鼓动人的情绪,便是连他自已,亦是难免深陷其中。

  再三向场中众人挥手示意之后,张伟亲领着一群参赛球手自甬道而出,直回禁宫。

  李侔到是第一次来此禁宫之内,一路上经天街、端门、午门、金水桥,但见到处是高堂轩户,金碧辉煌。心中又是赞叹感慨,又很是兴奋,到可惜哥哥不能同来,无法见此盛景。

  待到了奉天殿旁的西角楼上,张伟先是赐各人坐,又命侍从等人奉茶。见各人都是拘谨之极,扭着身子不安于坐。便向众人笑道:“适才一个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对手给生吞活剥了,现下却又和大姑娘一般的扭捏,象什么样子!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谨,做那副奴才样子,我不喜欢。”

  各人被他说的都是一笑,神态作派已是轻松许多。接见获胜球队,勉慰鼓励几句,再颁发绵旗、赏银,这都是台湾历年来的规矩。张伟已是做了多次,依样葫芦做将下来,眼前时辰不早,便向李侔笑道:“这几天有空你可常来,我还想与你真较量一场呢。”

  李侔抿嘴一笑,自然不敢说汉王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只得躬身含笑应了,应答如仪。张伟见他年纪虽小,却是落落大方,一派世家子弟风范。到又问道:“你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么?看你言行举止,断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出身。”

  “正是。末将的先父乃原本是大明的山东巡抚,后任兵部正堂。”

  “喔,原来如此。”

  张伟随口应上一声,却不经意间问道:“未知令尊的尊讳上下,却又如何逃过江来,投效汉军?”

  他这些年明朝的部院大臣,甚至是内阁辅臣亦是暗中见过不少,连皇太极也曾把臂言欢,区区一个兵部正堂的公子,到也并不值得他动容。

  “回汉王,先父李精白。末将乃是随家兄李岩,自杞县杀官造反,因距离开封甚近,官府追剿甚急,咱们抵敌不过,由南阳渡汉江,逃至襄阳乃止。”

  他见张伟一副若有所思神情,还以为是想着自家兄弟不肯打散部曲,不肯投效汉军,只充任厢军之事不满。因小心翼翼道:“家兄原是要领着末将投龙武军孔大将军账下听用,谁知咱们的千多名部下都是自杞县跟来,不肯分散。除了家兄又不肯听命于人,为防他们生乱,便决意全师投充厢军。”

  他絮絮叨叨解释,张伟已是从初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向他笑道:“无妨,汉军厢军都是我的部下,厢军各将多半都是这种情形,这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足怪。”

  见李侔释然,张伟却又道:“你那兄长李岩,现在何处?”

  李侔听他动问,却是一慌神,忙站起来道:“家兄就在城内,因不得宣召,不能进皇城之内。”

  张伟原本是要立时宣召这个以悲情英雄,浊世佳公子的形象留传后世的李岩李公子,转念一想,却只向李侔道:“贤兄弟都是豪杰之士,将来有机会,我必定要与两位再饮酒畅谈,论天下之事。今日已晚,就请各位先回。”

  说罢,自顾起身,先行退出。殿内各人都起身低头,恭送如仪。那李侔强忍兴奋,与各位同僚寒暄致意,一同步出宫外。待出了端门之后,方上马骑行,自天街一路而出,直出了皇城之后,方在城内事先约好的驿馆中寻得了李岩。甫一见他,便将今日之事一一道出,言语间甚是兴奋,更是掇弄其兄,想办法儿求见汉王,得到赏识后自然能够飞黄腾达,将来随大军杀回杞县,救出家人,兴复李氏家族,指日可待。

  李岩静静听他说完,屈起手指数落其弟道:“一,小人辈方希图以游玩嬉戏的办法招引得帝王宠幸,你打马球,不过是喜好,汉军又提倡这个,是以我不管你。若是希图以这种手段来谋取升迁,邀得王宠,我必不饶你。其二,汉王不过是贵人口角,一时客套,你若是把这个当了真。一心想着走终南捷径,我看汉王为人行事,也必不喜欢这样的人,只怕这捷径越走越窄!”

  一通训斥过后,见幼弟垂首低头,并不敢辩解。李岩满意的叹一口气,负手走向房内窗前,支起窗棂,见外面是熙熙攘攘不绝于途的人群,无数商家小贩沿街叫卖;路上行人都是衣着光鲜,步履从容,再有那西夷洋人,南洋商人匆忙而过;又有几个高鼻蓝眼的传教士沿门挨户的劝人入教;当真是堪称八荒辐辏、万国咸集,集四海之精华于此一地,论起繁华富庶,几年前的南京就可堪称中国之首,再加上这几年来的商贸发展,此时的南京城内,不但是整个中国,亦可称是全世界最繁华富庶的城市了。就是那些新挖掘而成的城市供水和下水道工程,就已比满地粪便的巴黎和伦敦强过百倍。

  与国外相比如何,李氏兄弟自是不知,他们虽是官宦子弟,除了去过北京和开封两个大城之外,便是来到江南后游历过的几个城市。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一边是民不聊生,官府中胥吏衙役,再有那绵衣校尉并宫廷内监四处横行,哪有半分南京城内安祥和谐,繁花似绵?

  与李侔看了半响南京市景,李岩长叹口气,禁不住又抚弄一下他的头顶,笑道:“我这次到兵部办事,原也是要和你一同长长见识。现下这南京胜景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咱们兄弟也该回去。还是安于本份,或许将来还有机会。”

  李侔虽有些依依不舍,他早就盘算好了。晚间要去南京城内有名的秦准河畔游览一番,听说那十里秦准每夜金吾不禁,丝竹管弦之声不断,无数的文人骚客游荡其间,还有那些知名的名妓应承于中。那有那打十番的小戏,茶馆里听书看戏悠闲自在;街头上的杂耍、小吃,他都想亲眼见见,亲口尝尝,也算此来此金粉繁华之都一回。

  只是兄长之命不可违,嘟着嘴应承一声,着下人收拾了行李,带了同来的伴同,一同牵出马来,往汉西门出城去了。

  他二人出门不久,一行十余人的羽林卫士在一个果尉的带领下匆忙赶到。那客栈老板到是吓了一跳,急忙迎了出来,待知道是寻李家兄弟,方告知那些羽林卫士,那李家兄弟早就退店出门,只怕是去的远了。

  带队的果尉知道追之不及,忙又回宫禀了张伟知道。张伟虽觉得可惜,自已到底按捺不住,要先见见这个名闻后世的李公子,却是机缘不对,他竟已离京而去。只觉可惜,却也只得暂且不顾,此时却已不同于往日,用人行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候提拔李岩,一者开了先例,于后世风气不好,二者这么着用人,李岩本人怕也是才高气傲之人,断然不会接受。长叹口气,也只得暂且放下。

  李氏兄弟不曾前去秦准河畔随喜观光,这个闻名天下的脂粉之地却不因少了这兄弟二人而稍有失色。这一夜仍然是灯火辉煌,莺哥燕舞,热闹非常。

  明朝其实与元朝或是宋代的规据不同,自明之前,从不禁官员儒士嫖妓,纵是当年的徽宗皇帝,亦曾与勾栏女子私下相会,朝野上下也并无什么非议之言出来。那柳永的风流才子之名响遍大江南北,勾栏行院中到处传唱柳永新词,他本人亦是流连于妓院之中,甚至“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结果惹的仁宗不喜,将他的进士及弟一笔勾去,命他且去填词。他到也顺杆而上,立了个旗杆,上书四字:奉旨填词。把皇帝老儿一通调笑,结果在皇权并不如后世庄严的宋朝,竟然也无人管他。

  待朱元璋立国之后,农民出身的他立志要复汉官之威仪,尽去胡风。其实他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是以那胡人当庭打人屁股的廷仗之刑却是留了下来,其余的陋习陈规也不能尽数。到偏生与妓院为难,下了旨意,并官员及儒士不得狎妓浪游,若有违反,其罪不小。到了明末,这一禁令虽然名存实亡,官员们却仍是不得其便,已是以狎妓之事为耻了。明末之时,到是有一些文人骚客与一些勾栏中志向高洁,才华出众,出污泥而不染的名妓相与交结,如此这般几回下来,秦准河畔十里欢场之名,早就是声动天下。

  此时的秦准尚没有后世闻名的秦准八艳,顾眉才七八刚年纪,李香君也不过十岁出头,其余陈圆圆、卞玉京、董小宛、寇湄亦都不到破瓜年纪,并不曾出来应承客人,是以艳名不播,时人并不知晓。

  孙元化自从火器局近半的器械工匠搬来南京之后,他身为主管,自然也是随行而来。他在台湾住的久了,已是颇为习惯,原本是一动不如一静,并不想再行搬迁,却是上命不由人,也只得携家带口,全数搬来。好在宅院家俱都是官府为他准备停当,一切到也便利。时日不多,他便与原本的南京旧识同僚相与来往,却是比在台湾时热闹许多。

  这日响午,他的授业恩师徐光启自上海县赶来南京,主持天主教会在南京新设教堂之事。孙元化一则是他的爱徒,二来亦是入教之人,自然是义不容辞,随着老师鞍前马后跑了半天,待一切仪式完成,已是疲累之极。到是老师兴致颇佳,晚上约了几个世家通好的子弟,便在这秦准河畔摆下酒席,宴请感谢他们在教堂一事上的相助之情。

  这孙元化生性不拘小节,各人来此烟花柳巷之地都是精心打扮一番,或风流儒雅,或富贵华丽,总之要教人一见之下,便是大为倾心。此时这花船内酒桌旁早就坐满应邀前来的名人雅士,唯独他身着旧袍,脚着一双百纳布鞋,就这么摇摇摆摆沿着踏板上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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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七)~

 

  各人正看的发笑,他衣袍不整也就罢了,偏生头发也是乱七八遭,枯黄分岔且又拢的飘散,额角上已是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看起来又是滑稽,又是不雅。

  那座上不但有原明朝的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光启,尚有去年辞官归乡的原太仆寺卿李之藻,光禄卿李天经等人。这几人都是最早一批与徐光启一起入教的明朝大臣,有名的才学之士。都是孙元化的师执长辈,当着这些人,孙元化身为徐光启的入室大弟子,却也把平素里那狂放不羁的模样收敛几分,进得船上,先行向各人躬身施上一礼,挨个问好,听得徐光启吩咐了,这才躬身坐下。

  徐光启此时须发皆白,已是七十二岁高龄的老人,行动起来颤颤危危,显然已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他原本因对崇祯心灰意冷,诸多西学的著述和建言全然无人理睬,只是指着他带着一群弟子伙着几个洋人教士为朝廷铸炮罢了。然则炮铸的再多,体制上出了毛病的明朝却显是一日不如一日。因身体孱弱,精力不济,再加上请募葡萄牙人为兵,前往辽东操炮一事半途而废,对他的打击甚大。诸多不顺之后,这老头儿便决意辞官不干,一心回家颐养天年,就此不问外事。

  他与西人传教士利马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测量异同》及《勾股义》等西学从马,在明朝士林中根本无人问及。士大夫好不容易皓首穷经,少说了死记硬背苦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四书五经,待考中进士,光耀门楣之后,一心只想着熬资格,往上爬,研究的是做官的学问,想的是拍马屁的要旨,谁有心思弄他这些不经的繁杂之学?至于皇帝对他,一则要他铸炮,二来要借他的天文学知识编定历法罢了,是以他不但对皇帝和政局失望,就是对西学传播中国一事,亦是灰心绝望之极。

  前两年闻得张伟在台湾提倡西学之后,他便以赋闲之身,亲赴当时还是大明龙虎将军,宁南候张伟治下的台湾。诸多考较之后,虽不肯见张伟的面,却是对他治下的台湾满意之极。及得看到台湾使用的西学课本教材其中正有他翻译的书籍,那些年青学子一个个认真向学,丝毫没有内地士大夫世家子弟的那种迂腐沉气,欣喜之余,却又留下《农政全书》六十卷,分农本、田制、水利、蚕桑、牧养、荒政等十二门类,流传台湾,使得全台上下得其多年的农垦渔林学问之利,却也是令他心怀大畅之事了。

  到了张伟攻下南京,不到一年席卷江南,大明半壁为他所有之后,因张伟甚慕其材,对他在农业、军事、数学等各方面的才能敬佩有加,虽徐光启不肯以旧明大臣的身份臣侍于他,张伟却仍是对他照顾有加。地方官员隔三岔五的上门求教,汉军专门派了厢军军士保护其家宅安全。他的大弟子孙元化掌管全台乃至南京的火器局要事,职衔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其出息如此,却也是徐光启的功劳成就。再加上张伟这两年大办官学,中西并重,虽然还以科举取士,却已是分门别类,以专门学问考选专门人才,不比明朝纯以八股取士,甚难得到专业人才来治理天下。老人心境最怕伤感,徐光启原本是死于崇祯五年,崇祯闻报后还为之缀朝一日,以示哀悼。谁料他辞职回上海老家之后,诸事顺心,老怀大畅,此时身体虽然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却仍是健旺的紧。

  徐光启因见孙元化进来,虽是不喜他仪容不整,却也知他素来如此,到也罢了。掏出怀里核桃大的金表出来,见指针已是指到晚间十点,忙吩咐道:“来人,快些上酒菜来!”

  这桌上原本就已摆了许多时鲜果酒,让诸位大人尝鲜饮用,不过是饭前小点,聊以塞肚充饥罢了。待听得徐光启老大人吩咐下来,船后厨房早就准备好材料伺候,一声令下,便立时爆炒起来,一刻功夫不到,已是摆着几道菜上来。

  各人早就安席已毕,此时也不必再行客气,先是布菜饮酒,待喝过三巡,各人脸上都隐然有了酒意,这才都放浪形骸,言笑无忌,比之适才沉闷气氛,又是大有不同。

  那李之藻原本也是北京城内位列九卿之一的重臣要员,心慕张伟行事,又知道张伟与西洋关系甚好,不象北方对兴建教堂,传教布道有许多限制,除了教会不能干涉中国传统礼节,不准以教会名义对信徒讲习现实政治之外,其余都是无碍。是以连官儿也不要做了,举家由天津坐船下海,投奔南来。此时南京不设太仆寺,他到没有做回原官,只是先在翰林院内任侍读学士,官位小了许多,每常也是无事,到是在传教一事上很是卖力,今日南京大教堂落成,便是他在其中出力甚大。

  他见各人都不再拘谨,便知道这些未学后进的晚生们初时被自已与徐光启这个国朝前辈震住,到不好说笑的。此时气氛大好,他一时兴头起来,便站将起身,将身边埋头苦吃的一个大鼻子洋人拽将起来,向各人笑道:“诸位贤契,老夫为诸位介绍,这便是执掌钦天监的汤若望大人!此番过来,便是要执掌南京新落成的大教堂,他官职在身,跑到江南来很是不易,大家伙多亲近亲近!”

  自孙元化起,吴应箕、陈贞慧、候方域、朱舜水、顾炎武等人都站起身来,一一向汤若望问好致意。那汤若望乃是德国科隆人,出身于贵族家庭,原本可以绵衣华食,安享富贵,岂料入了耶苏会之后,一心以光大上帝荣光为已任,便于万历年间来到中国,先入澳门,后到北京、西安等地传教,此时他已做到钦天监监正,曾协助徐光启编崇祯历,只是此时天下骚动,耶苏会以传教为已任,对政治走向也很是关注。眼看明朝灭亡在即,各会士自然远离北京是非之地,改投南京。听了李之藻介绍之后,又见各人都起身行礼,他在中国久了,自然对中国人的礼节知之甚详,因站起身来,向各人抱拳行礼,做了一个罗揖圈后,方又笑道:“李大人多礼了,我现下不过是个普通教士罢了。”

  他操着一嘴流利的京片子,邀了各人坐下,又笑道:“说起来,那汉王殿下不知道怎地对我很是关切,曾派人邀我入宫,问我有何打算。”

  孙元化闷哼一声,向汤若望道:“汉王识人的本事当真是天纵之才,这些年来手下网罗了无数英杰。凡是他有意收入袖中的,无一不是顶尖的人才。汤老先生,我看你有福了。只要愿意,在南京谋个官职,想来不难。”

  汤若望洒然一笑,大胡子上沾的菜叶汤叶抖个不停,却也不管,只道:“我对当官没有什么兴趣,汉王殿下对传教士和西学的宽容已让耶苏会受益良多。咱们传教士做官什么的,只是希图传教方便,若是贪图世俗享受,到也不必入教来这万里之遥的中国了。”

  各人都知他说是乃是实情,此人已是年近四十,还是毛头小子便来到中国,这么些年东奔西走的,只为了传教之事,其间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朱舜水与顾炎武一是浙江余姚人,一是江苏昆山人,此时都在南京太学内学习西学,只觉眼界日开,对西人教士亦不如当日那般排斥。因都道:“汤教士的所为,当真是令人敬佩。”

  吴应箕今日此来,乃是却不过徐光启与李之藻等人的面子,他是纯粹的旧式中国文人,对西人教义很是排斥,只却不过面子,在这敷衍随喜罢了。听了各人的赞誉之辞,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则声。扭头见了陈贞慧凝神细听,一副专注模样,心中甚是不喜。他因上书言事丢了官职,这陈贞慧做个巡城御史却甚是起劲,两相比较,心中酸味立时大增,只觉得其人面目可憎,令人厌恶。

  又听得汤若望言道:“今日大教堂落成,这是整个中国,甚至是整个南洋最大的天主教堂,这就是汉王殿下对我们最大的恩德了。为了报答汉王的德意,我已经修书给澳门的耶苏会士们,派了大批的会士过来,充任南京、杭州、长沙、武昌等各城中太学的教师,在传教之余,为大家传授一些西学的知识,这便是我们的回报了。至于别的,身为主的仆人,不再需要了。”

  陈贞慧却又对汉王提倡西学一事大为不满,此时听了心中一阵烦闷,想要开口斥责,却又因徐光启等人是前辈学人,资历别说自已,就是黄尊素、钱谦益等人亦是远远不及。只得按下口气,低头吃菜不提。却又与吴应箕目光相撞,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轻视之意,扭头一顾,便不再去看。

  这一桌人其实各怀心思,并不对路。只是却又都是城内清要闻达之人,与徐光启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故都被一股脑儿的请将过来。也是为了怕城内清流儒士对兴建教堂一事不满,暗中反对,甚或是挑动百姓与官府前来干涉破坏,只得将他们一并请来,饮宴拜托,以徐光启等人的面子压制,方可无事。

  因心中不乐,陈贞慧却想起一事,为了岔开话头,便含笑说道:“听说汉王王妃又有身孕,前儿亲去鸡鸣寺烧香许愿。这一回,却不知道会不会是个世子爷降生了。”

  他只为岔开话头,却不防又将吴应箕的恨事提起。那吴应箕再也忍将不住,虽不敢再攻击张伟立娼妓为妃,却是冷冷道:“汉王应当充实后宫!虽说为王者不好二色也是美事,然依着周礼古制,也需再娶八人,凑起后妃人数才是。子嗣不茂,诚然不是国家之福。”

  这番话虽是别有私意,听在这些人的耳里却又甚是有礼。徐光启因捊须沉吟道:“这话是极。汉王天纵神武,想来一统天下也非难事。他治政理民甚是宽仁,对百官文士也极是尊重,这样的圣明天子五百年方能一出,若是皇天不佑,天不假年,其未竟之志,该当由谁来继承?此事,我亦曾上书给汉王,偏他不听,我也是无法可想了。”

  顾炎武是后学末进,原本这种场所甚难插言,此时见各人尽皆摇头,显是以张伟不肯纳妃而甚是忧愁。他的思想却很是激进,与黄宗羲几次长谈后,更是觉得天子乃天下最残暴之人,以天下侍奉已身,将天下视为已有,殊不知天下仁人豪杰如同过江之鲫,怎见得这天下便要归天一家统治?

  因笑道:“其实到也无妨。我曾与西人教士略谈过几次,对他们的政治到也了解了几分,那荷兰国,便是无君主的。人家不一样是海上强国,国家安泰富强?”

  徐光启斜他一眼,斥道:“小子无知,竟敢胡言!”

  见他涨红了脸,显然是很不服气,因又道:“我来问你,自汉王以下,谁能让几十万汉军心服,愿受其制?汉军现下有五卫、两骑,再有水师、厢军,这些军队各不相统属,都归汉王节制,若是汉王突有意外,这些军卫的首领会服谁人?莫要看了几本书,就小瞧了天下英雄!汉王今时此日的地位,决非是轻易可得!”

  陈贞慧此时已颇是后悔,不该引这个话头,到使得各人争吵。因见气氛僵持,忙笑道:“说起汉王治政,今儿到有一桩趣事。刑部的张慎言张大人前几日题了一本奏事,汉王这几天只顾着军事,今天又忙着去看那马球比赛,竟是拖着没批。惹得张大人火起,跑到禁宫内求见,却不料汉王正要回后宫歇息,张大人拉着汉王的袖袍不放,只听得嘶拉一声,汉王的袖袍竟被拉开。”

  见各人都听的目瞪口呆,陈贞慧心中得意之极。他是皇城内的巡城御史,这些朝廷秘闻却是比旁人知道的多。因又笑道:“在旁边的人都吓傻了,都以为汉王必定会大发雷霆,张大人必被训斥。谁料汉王捡起衣袖,笑道:仁宗被包黑子吐了一脸的唾沫,任它干了,不去理会;宋太祖一时发怒,用斧子打落臣下的牙齿,结果被载入史册,丢了几百年的脸。孤可不上你张慎言的当,休想博一臣忠名,却坏了孤的名头。说完,就将那本章拿将过来,批复了事后,方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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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八)~

 

  说到此处,各老夫子并那些青年才俊们尽皆赞叹,称颂不已。虽然吴应箕就不相信张伟如此虚已纳谏,只觉得他威严霸道,哪里有半分盛世之主待人以诚的风范?却只是闷在肚里,不敢做声。此时若说了出来,煞风景不说,还容易流传到张伟耳中,有不可测的深祸。

  还是在台湾之时,他已知道张伟属下司闻曹的那些细作暗探的厉害。他们多半化身为奴仆、茶客、伙计,专门在阴私中窥探官员隐私。因顾忌特务政治恐伤士大夫之心,到是不给这些人捕人拿人的权力。纵是如此,由台湾出来的文臣武将也是对高杰属下的司闻曹甚是忌惮。

  在前后左右偷瞄几眼,这花厅内侍立的青衣小厮、酒娘,那慈眉善目,肚大腰圆的厨子,还有应承的老鸨,弹曲的妓女,虽一个个似模似样,全无毛病,这吴应箕却只觉得个个可疑。心中自危,因不敢再多说话,只低了头喝起闷酒来。

  实则他草木皆兵,张伟令高杰弄起来的司闻曹哪有如许能力。那几百个暗探细作,多半到是在打探明朝和满清虚实,饶是如此,仍是不敷使用。至于用来监视臣工,原本是定台之初的不得已之举。此时各部、地方都有各系各派的官员任职,有汉军各卫各厢卫分别弹压地方,又放开言论,兴办报纸,哪里还有闲情四处派出细作,收罗官员和士人的言行。

  这吴应箕噤若寒蝉,不敢言声,只是低头喝起闷酒。却听徐光启等人一直赞道:“此举甚有君人度量,明皇自孝宗后,再无此举。”

  酒足饭饱之后,各人都按剑而出,下船之后,各人长揖做礼,正欲分手。却突围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动,沿途正在游乐闲逛的行人尽皆急忙让开道路。待蹄声稍近一些,便可见是一队汉军飞骑士卒飞奔而来。

  眼见他们肆无忌惮,在闹市打马狂奔,徐光启等人立时沉了脸。待那队汉军奔到眼前,还不待他们说话,徐光启便怒喝道:“你们是哪个带的兵,怎么敢如此跋扈不法!这闹市之中行人甚多,若是踢伤踩伤了人,或是撞坏人的东西,你们该当如何?”

  那带队的乃是宫内的宿卫果尉,因奉有紧急公务,便在这秦准闹市打马狂奔,心中正是得意。却被这老头一通训斥,心中虽是不服,看他模样到是个读书士人,戴头巾,佩剑,正是张伟新制士人衣着。却也不敢得罪,只得翻身下马,向徐光启行了一礼,方道:“咱是有紧急公务,怠慢不得,是以才这样,平时并不敢如此。”

  他虽粗鄙,礼数到也周到。徐光启因柱着拐慢慢踱到他身边,皱眉问道:“什么紧急公务,莫非是南京周遭要有战事么?”

  回头向孙元化道:“快随他去,想必是来寻你前去商议军情。”

  孙元化正待上前,却听得那果尉又道:“咱不是来寻孙大人,咱是来寻陈贞慧陈老爷的。”

  张目一望,却正看到喝的红头涨脸的陈贞慧站在人群中,那果尉正归他管,因急忙上前施了一礼,禀道:“陈老爷,奉汉王和校尉大人的令,前来传您入宫。”

  “呃,这会子能有什么急务。多半是内廷有什么新的举措,召我前去交待。老罗,我一会子随你过去就是。”

  见陈贞慧并不以为意,显是酒意上来,不甚明白。因急道:“陈老爷,请你速去!城外文官和统江南征召的外派官员,昨夜就已在码头等候;就等着城内的诸位老爷汇齐,便是按名册拿人,送往港口开船起航!”

  此语一出,原本浑不在意的各人立时惊醒,忙七嘴八舌问道:“拿人,拿什么人?又捕往何处去?”

  因见陈贞慧亦随着众人问个不休,那果尉急的无法,额角上沁出大滴的汗珠来,因顿足急道:“诸位,咱只是小小的果尉,知道什么!只知道统江南几天前就开始捕人,送上船去发配吕宋。今儿轮到南京城内开始拿人,人一拿齐,即刻上船,由各位老爷们带着护卫看押。陈老爷,不必再问了,误了汉王的事,你其罪非小!”

  陈贞慧此时已是酒醒,连打了几个酒呃,也顾不上不雅,还连带着喷了几下酒屁,弄的吴应箕等人皱眉躲避不迭,急冲冲跑徐光启等人身前,躬身施一礼,一迭声道:“诸位前辈,小子失礼,王命在身无法恭送各老师了。”

  徐光启到底是有了年纪的人,吃不住这么着一闹,此时已觉得颇是头晕,见陈贞慧来辞,忙吩咐道:“快去,耽搁了汉王差使可不是玩的。”

  陈贞慧急忙翻身上马,却是软了脚,几次三番的爬不上去。他原是个斯文书生,原本除了手中执一把折扇再无别物,此时腰间佩剑,饰铜制鱼符,内廷行走腰牌等物,这些统是沉淀淀的重家什,此时他又心慌意乱,手忙脚乱,一时半会竟爬不上去。到底还是旁边的小兵在他屁股上推了一把,这才翻身上马,只向孙元化等人略一拱手,便立时打马而去。

  徐光启等人看他带着那几个宿卫绝尘而去,一时竟呆在街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又见不远处传来锣声,有人叫道:“所有闲杂人等,一律禁止于街市行走。丑时之始,禁官民人等出门。”

  各人面面相觑,知道这便是南京自归张伟治下,除了攻城之后的那几夜,到还是头一回下宵禁令。因都是官身,到也不怕,寻了那声音转过街角,只见那大街左侧的照壁上挂了一盏灯笼,上书:“晓谕:汉王有谕,照得军民人等知晓,前番拿捕阉党、贪墨官吏并犯法宗室,抄没家产。孤本以宽仁相待,晓谕尔等在家闲住,不得来往勾结,阴谋不轨。今据都察院查察,迩来此等人家多有阴私来往,图谋谋反情事,孤原欲一体擒拿,依例问罪。兹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今谕令汉军并各处该管衙门将尔等一体擒拿,解送吕宋,交由当地官员好生看管,不体生乱,此令。”

  吴应箕小声念完,已觉得小腿发软。当时的中国人不是贫苦到了极点,都绝无背景离乡之事。一直到十九世纪,去美国的华人还有攒钱请邮政公司送尸体回乡安葬之事。华人对叶落归根,老死不离乡土的执念,可见一斑。这吕宋在当时的中国人心中乃是去万里之遥的蛮夷之国,荒凉困苦到了极点的地方。若是被强迫送将过去,无衣无食,无有田土房屋,又身处万里之外的蛮荒,当真还不如一刀杀了的痛快。

  因想起自已被几个东林党的知交好友怂恿,一时不合上了条陈反对张伟立妃一事。原本是要借助清流之力,与张伟打打擂台,想着张伟是以明君自居,想来不会连万历皇帝亦不如,此时不但可博得清名,还断无危险可言。谁料张伟突发奇招,以立御史台一事取消了给事中一职,是以他名没有博到,到是把官儿瞬间丢掉。现下只是以前给事中的身份在家中冠带闲居,等候朝廷征召。但他自已到是心知肚明,知道自已纵是心有公意,结党以抗张伟一事却甚难得其原谅。他深夜自问,为何要行此事,想来想去,却原来还是心底最深处觉得张伟乃是得位不正的反贼!

  怀了这个念头,每常便不敢说话,唯恐不提防间将这话说出,那便立时是毁家的大祸!虽惕厉提防,到底是心里有鬼,此时一见这个文告,心底的担忧立时涌将起来。虽然那晓谕上只是说贪官并宗室等家被拿,他却很是害怕张伟命人顺手将这些曾经与他为难,并在坊间四处散播不利于统治的儒生们一体擒拿了,全家老小送到那吕宋国去,名义上是有好生之德,却是比全家抄斩更狠上一些。

  心中害怕之极,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好似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们就站在他家宅前,吆喝着将一家老小并数驱逐出府。猛打了几个寒战,向身旁诸人急道:“既然汉王下令宵禁,晚生得早些回去,这便向各位老先生辞行。”

  各人知他心思,也不便拦阻,目送他回去之后。顾炎武因向徐光启冷笑道:“适才还说到汉王以宽仁为政,谁料现下就闹这么一出!老公祖,此事你得说话才是。”

  徐光启心中对将这么多人发配吕宋也着实不满,因慨然道:“说不得,拼着我这张老脸,明日求见汉王,问问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又转头目视孙元化,向他道:“你怎么说?”

  孙元化原对这些政治阴谋之事全无兴趣,他只觉得自已安份守法,一心为汉王研制火器,任是甚么事也落不到他头上,是以委实不愿搅在此类事中。只是这会子老师说话,却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勉强答道:“汉王行此事不知何意,学生明早定会陪老师求见,请汉王的示下就是。”

  “如此,咱们明早一起求见便是。”

  各人商议已定,原本还要散步游逛,此时宵禁令下,却也无法,当下纷纷揖让而别,各自回下处歇息不提。

  且不提这群朝野知名的书生闻人正计较着如何劝谏张伟,此时的南京城内,却又有人正在以一种明朝流行的方式来试图邀买张伟的宠爱,以摆脱现下自身的困境,试图一朝得志,快意恩仇。

  这人原本是南京城内中产之家的子弟,姓杨,名易安。因父母止有他一个儿子,千方百计四处求贷供他念书,以求他有朝一日中举登第,好来光耀门楣。谁料此人虽是不蠢,却因父母溺爱,脾气品性甚不好。求学时便屡被那私塾中的老夫子责打教训,待出学之学,凭着小聪明中了一个秀才,便自以为已是文人书生,成日游街窜巷,在烟花柳巷中流连取乐,自以为是风流倜傥。屡次南闱不中,父母因家财被他败当,早已气死。那些真正的大家公子,却又甚是鄙薄他的为人,不肯与他来往。是以不但四处打不了秋风,反道吃了不少免费的白眼。

  四处碰壁之后,他已是气极,索性便越发的狂放不羁,无视礼法。又做的几首歪诗,便以为自已是数百年未有的诗仙再世,寻了几文钱刻了一个印章,号曰:李白再世。种种荒诞之事数不胜数,早便是南京城内的笑柄。待张伟得了江南之后,四处皆需人才使唤,此人便上衙门报名投效,谁料那衙门中人亦知他为人操行,均不用他。

  待捱到了今年此时,已是生计困难,难以维生。百般无奈之下,却又被他寻得一个歪招,思来想去之后,便觉得此事可行,因找了一个一样不得志的同好,一同来行。

  “小白,咱们这么做后,甚是事不可为,那……”

  两人早就计较清楚,做了决断。拿着那从门旁邻居处借来的杀猪刀在自已下身比来量去,却都是不敢下手。那假李白原也是害怕,此时听得这人一说,却骂道:“老胡力,这事咱们不做,一辈子不能翻身!”

  他狠了狠心,向胡力道:“咱们彼此切将下去,就是了!”

  说罢,自已先一刀在那胡力下身划下去,那胡力猛一吃痛,却又将自已手中的尖刀向他下身一割,于是两个同时惨叫呼痛,在地上翻滚不已。

  那杨易安到底是主谋之人,心中到还有股子狠劲,因知道成年后阉割甚是危险,早便备好伤药,烟灰等物,此时此时痛不欲生,几欲晕去,却是不敢怠慢,急忙将准备的物什抹在下身。他抹将几下,已是痛到极处,再也不能支撑,两眼一黑,也不管那胡力如何,就这么晕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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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0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九)~

 

  待第二天悠悠醒转,却见那与他一同搏命的老兄下身仍是血淋淋一片,人早已死的通透。他知道自已此时仍是未离危险,因不顾疼痛,勉强又换了伤药,立时又疼晕过去。

  如此几次三番,待他在这不透风的密室中过了十余日后,下身的伤口已然凝结,插入的鹅毛管子亦已拔出,已可透着小口撒尿。他在心中长出口气,便知道自已成功自阉,已是一名标准的太监了。

  挣扎着起身之后,将事先准备好的行状装好,又换上一身新衫,敞开大腿,向那皇城方向一步一摇的晃去。

  待到了皇城之外,正见着一队兵士来回巡逻,因见他是白身之人,虽有头巾又无佩服,铜符,并将他拦住,不给入内。

  这杨易安却是胸有成竹,只斜着眼向那带队的果尉噗嗤一笑,傲然道:“你敢拦我?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

  那果尉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这几日南京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平日里放言无忌的书生儒士们都噤口不言,并不敢四处生事。此人只是个秀才打扮,却是如此豪横无礼,却一时摸不清他的底细,只得吃吃道:“你是何人,来此到底要做甚?”

  杨易安本欲明说,左顾右盼一番,却又甚觉不便,因鬼头鬼脑的将那果都拉到一旁,见左右无人,便将裤子褪下,让他仔细瞧了,又将原由细故一一说了,这才穿上裤子,站在一旁洋洋自得,只等那果尉处置。

  那果尉初时见了,先是一惊,继而竟是笑不可遏,却又不敢大声,只得强咬着嘴唇,噗嗤有声。

  那杨易安见他模样,却是大怒,因道:“你竟敢如此?若是汉王收了我,只怕我诛你全家,如同割草!”

  他虽是大言炎炎,在当时人的眼里,却也并非全然是虚诈之辞。明朝自中期以后,阉人势大难制,每一朝都有一权阉出现,呼吸俯仰之间,决人生死。便是朝中士大夫,亦需仰权阉之鼻息。自万历在全国各处派遣矿税太监之后,虽是为害全国,却也使无数贫门小户见识到了太监的赫赫声威。于是那些贫苦自不能养活儿女者,多半在小儿年幼之际自行阉割,送往皇宫,希图富贵。也有那郁郁不得志的成年之人,毅然自阉以求入宫的。这么多年下来,明朝的太监总数早有立国时的几千人暴涨到近十万人,饶是如此,每年仍是有大量的良家子弟与那些流氓无赖纷纷自阉,任你是皇帝三令五申,宫中不再收人,亦禁人自阉,却仍是无法阻止这股子风气。

  就是在不久之前,那魏忠贤还是以健壮男子自阉入宫,到后来贵为九千岁之尊,起因便是当年在自已裤裆的那一刀。如此的引诱之下,自阉之风又如何能已几道令旨而停止?

  张伟自定鼎南京之后,立时将旧明的所有太监一并逐出,一个不留。虽柳如是赴南京后,亦是不肯再招太监,只是招募些健壮妇人,帮着从内廷宫女做些洒扫担水的重活。至于来往安全,传令,便暂且有由内廷禁卫及侍讲学士们来行。张伟本人到没有觉得如何,到是几个旧明大臣纷纷进言,要张伟从旧宫内待中选取一些年少太监回宫伺候,到也会方便许多。以他们看来,只要制度定好,让太监在皇宫内以备洒扫粗使,却也不无不可,却是不知张伟一来是知道太监不管如何监管,因其接近帝王,总是会影响政治。此类人身体残破,心理扭曲,只怕一万人也出不了一个好的,况且残人身体以供使唤,这是让一个现代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不管各人如何劝谏,此事却是决不肯行。

  他的想法这小小果尉自然不知,因明朝末年自阉以求富贵之事甚多,其间亦有不少成功者。张伟的宫掖中现下没有一个太监,若是感其挚诚,收留这个自割的家伙,将来大富大贵,亦未可知。因急忙敛了笑容,向杨易安正色道:“这位先生,这原是我的不是,现下就送你往宫里去,收或不收,便不是我的干系了。”

  杨易安傲然道:“这是自然,谅你一个小小的军官,能有什么法子。也罢,头前带路,我这便去求见汉王殿下。”

  那果尉虽是心中郁郁,却是不敢怠慢,只得当真在头前带路,将这阉人一摇一摆的由天街带往禁宫方向而去。

  待到了宫门处,那守卫的禁卫却也不敢怠慢,当下一层屋的往上禀报,一直传到内廷当值的巡城御史之处。为防着禁宫内各侍卫领班们沟结做乱,虽都是心腹武人,却又以文官领巡守宫城之事,是以举凡宫门处有何异动,最终还是归那巡城

  御史该管。

  “汉王,臣有事启奏。”

  张伟正在与一群前来理论的文臣耆宿们说笑解释,正忙的不可开交,却见巡城御史入得殿来,向他跪下行了一礼后,便起身奏事。

  因知道此人必是无事不来,忙笑道:“有事便快说,没有这里都是些老先生在说话!”

  “回汉王的话,奉天门外有人求见。”

  张伟一听大奇,却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求见,竟惹的这人亲自来回。因又命他详细说了,待听到那杨易安掀开衣服,让汉军果尉亲视伤口一事,想想此人的行径,竟是抑止不住的暴笑。

  殿中各人原本是在十余日前便求见张伟,商议遣送犯官并宗室家口十余万人赴吕宋一事。张伟知道他们名曰商议,实则是来寻他打擂台,鸣不平来了。是故推三阻四,一直只推着忙,不肯召见。待后来求见的人越来越多,眼看再不好生抚慰一番,势必要激起众人愤怒,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将各人召将进来,详加解释。

  此时正被搅的头痛,却被这御史进来一闹,场中原本凝滞严肃的气氛立时大变,不但张伟仰天长笑,便是那些个老夫子们,亦都是禁不住笑将起来。

  各人笑上一气,那张慎言主管刑部,却先皱眉向张伟道:“汉王,定鼎南京之后并没有禁民人自阉的诏命。此人虽绝不可收用,却也不好治罪。”

  郑瑄等人亦同声道:“此风断不可长,请汉王将此人训诫逐出,并诏有司宣谕天下,日后凡有敢行此事者,必交法司究办。”

  他们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原以为张伟必定首肯。却听得张伟道:“此事不能如此罢休。需重重惩戒,以儆效尤!”

  张慎言躬身道:“汉王,此事不可如此。不知者不为罪,汉王不可以一已之私而坏天下人法,请汉王三思。”

  “这个自然,然尚书可为我思一良策么?这半年来,携家口土地投充,求为皇庄者络绎不绝;献美貌妇人女子者充斥南北,奇珍异玩珠宝古董,乃至地方特产者比比皆是;现下竟又有如此残父母之躯,博君王欢心者,若是狠加恁治,有心人以为有机可乘,日后再有人如此,如何是好?”

  他这番话一说,殿上各人立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吴遂仲原本并不发言,想着一会劝张伟收留些原旧宫内的太监以备使唤,现下却无论如何不能开口了。

  张慎言知道张伟所言是实,这一年多来不论是各地的地方官员、豪门巨绅,还是平头百姓,寻常商贾,统统的把世上飞的爬的,走的跳的,但凡是世上有的,历经千辛万苦寻了来,巴巴的献给张伟,以希图上宠。却都被张伟严辞训斥,一概不收。现下这些人不献礼物,不报祥瑞,却又献上自家土地,愿为皇庄。张伟正没理会,却又有人割了自已,愿为太监。若是不狠狠刹一下这股风气,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沉思半响,方向张伟答道:“既然如此,先将此人以擅造宫禁之罪斩首。然后由汉王颁布法令,再敢如此者,一律如例如置。”

  张伟点头道:“就是这么着。若是今日只将此人赶出了事,只怕日后还有麻烦。”

  见各人都被此人引开精神,他忙站起身来,向众人笑道:“今日说了半天,也好早晚的了,大家请回,若是再有话说,我必定接见,再来详谈就是。”

  他转身欲溜,却见徐光启颤颤岿岿步上前来,向他道:“汉王……”

  张伟忙摆手道:“徐老先生,今日已迟,若还有话说,不妨等到明日,如何?”

  见他仍是不依不饶,只得立定身体,正色道:“各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左右不过是说流放吕宋太过狠心,放至台湾,或是海南可也。况且这些人多半心怀异志,放到吕宋也是祸害-------其实不妨事!”

  他边走边说,语速极快,也不等各人能否听清,只一个劲说道:“那吕宋土地肥沃,地广人稀,不过两三百万的土人居住。几年前吕唯风便开始命土人少儿穿汉服,说汉话,写汉字。最多不过一二十年,那吕宋国的青壮土人便与汉人无二,发至那里,又有何苦处?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又有种种特产水果,那椰子我还每年命人送来饮用,再有铜、金等矿藏,这是多好的地方?”

  见徐光启听的发楞,张伟又笑道:“老先生,改日等新送过来的椰子到了,我必定差人送到你府上,让你尝尝看!至于防着那些人做乱,到也不怕。他们去万里之遥,没有宗族,没有乡党,虽然有心为乱,却都并非是旧识,力量却是比在内地小上许多,纵是有祸乱,也比在江南闹起来更好一些,可对?再加上有汉军和厢军,还有土人佣兵,还怕这些人不成!不妨事,不妨事的!”

  各人被他的话说的心旷神怡,这吕宋一时间竟好似成了天堂一般。待醒悟过来,却见他已出了殿内侧门,被一众禁卫拥着往后廷去了。

  各人同时苦笑,知道些事虽然做的忍心,张伟却势必再难更改决心。张慎言悻悻道:“汉王何其太忍!”

  又道:“还有下文。昨儿汉王派人正式行文下令刑部,日后凡可判绞又或不绞,可判十年重刑,或是判流涉三千里以上刑者,概发至吕宋垦荒!我原说要驳回,看现下的情形,汉王决心以下,此事又是军令,非是民法,连御史台也是无法可想。”

  徐光启原本是今日前来谏言的诸人之首,此时心中已被张伟说服。又隐隐然知道他近日有意派兵图北,唯恐江南生乱,是以一定要把这些乱源根除。

  因叹口气,向张慎言道:“做大事者,有时候便需如此。你也不必再与汉王顶牛,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况且,吕宋国向慕中华上邦,成祖年间甚至请求过内附归属一事,成祖因路远难制,谢绝了事。今汉王有无敌水师,又何必不将这几百万的生民,辽阔富庶之土地收为我有?”

  见有人不以为然,并不服气,他又道:“汉王以战起家,乃开国之君,与后世守成之主不同。切不要以好大喜功,不该开边畔一事来劝他。象他这样的创业之主,绝然不会偏安于江南一隅之地,窃窃而自喜的!”

  说罢,转身向殿外行去。待到了殿门高阶之上,却见一队禁卫军士正拖着那杨易安往宫外行去,显是要拖他去杀头。徐光启却是视而不见,只咪着眼看向西面的斜阳,按剑长叹道:“丈夫当提三尺剑,平定天下!惜乎,吾老矣,却是不能助汉王一臂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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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1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六十五章 治平(十)~

 

  张伟急步出殿,唯恐又被这群大臣们纠缠不休,不能脱身。出得奉天殿,由左侧门而出,由乾清门迤逦而入,见身后各侍卫杂役紧随其后,因笑道:“你们不必跟来,我略停一会儿这过去坤宁宫,再无别事。”

  禁卫们得他吩咐,便一一伫足不前,往各宫门殿阁巡逻清查,待夜色上来,各人提着羊角风灯由内廷出外朝,这诺大的宫室之内,只在奉天门东角楼上留有内阁及参军部的值班人员,以备汉王随时召见询问,其余所有的人员例在天黑之前出宫而出。

  “下钱粮了,下钱粮了……”

  随着一声声宫禁杂役们的呼喊声,一扇扇高大厚重的宫门被推起锁好,直待第二天五更时分,方才打开。除非乃是张伟亲令,任何人亦不可擅自打开宫门。此是明朝旧例,张伟因其确有必要,到也没有加以废除。

  “佃户李狗儿殴打其田主一案,经刑部及都察院各司官、推官、法官会议,臣等皆以为浙江臬司处断得当,并无误判。经查,那李狗儿原本便是刁滑疲玩之徒,虽不曾触犯法度,然此番因田主催赋逼租,那田主王某不合与他口角,李狗儿操起房内长凳,将王某殴至重伤……臣等议:田主与佃户虽不是主奴之分,然自古尊卑上下有别,李狗儿以下犯上,诚刁恶蛮横不可恕之暴徒,浙江臬司所议绞立决之刑并不当。若恩出自上,臣等亦自当尊令而行……”

  底下全是些颂圣套话及判例律令的援引,无论是中央刑部,还是浙省当日判案的法官,均是异口同声,都道这佃户该死,汉王不必迟疑云云。

  刑部改革早已在两年前开始,各地方官员早已得命,不再负责判案拿人之事。拿捕侦察等务皆由靖安部该管,捕到人犯后则由刑部审判,其后由都察院核查较对,若有不妥,则可驳回重审。这已经是很现代的逮捕、审判、审核三道手续的司法改制,比之原本的由执政官员兼理法官的制度强过百倍。刑部除在中央有专门新设的判案老吏充做法官,并有合议断案制度之外,还在原每省派有提刑按察使司。旧明制度,提刑按察使司只设在省城之内,署理一省的案件,现下却是将提刑司强化加强,下派到府、州,县,地方每有案件侦破,便由这些各级提刑司先行审理,若遇着死刑案件,或是犯人上诉,便有省级提刑司总理。判定之后,上交中央刑部复审,并移文案交由各级都察院审核。

  张伟原想着这么一弄,必然是再无干碍,以致政治清明,律法森严。前前后后改革施行近两年来,却总因一些下属的判例而气的暴跳。其因便是因此时并没有全然改革前明旧律,除凌迟酷刑早被废止,那些什么大明律、例、判等旧章程仍然使用。张伟满脑子现代意识,然而脑子里却又没有装一部刑法回来,到底这法律如何改,该学习什么先进经验,却也是全无头绪,是以看到一些不合心意的判例,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佃户打伤田主,在张伟看来正是受欺压的农民奋起反抗压迫,乃是再正义不过的举动了。然而在这些大臣和法官们来看,这是以下犯上,属于十恶不赦的暴行。张伟屡次下令,劝导这些田主少收田赋,宽待佃农。去年春天甚至下令,在京畿地区实行政府规定田赋,凡有田之家租地给人的,与佃农的租约最多只能是三七分成,不准那些黑了心的田主将佃农的大部份收成克扣剥夺到自个儿手里。原以为这是前所未有的善政,就是那些士大夫也必定是拍手赞同,众口一辞的称颂汉王圣明。谁料命令一下,首先跳出来反对的便是朝中有土地田亩的大臣,众人皆道:自古田主与佃户的租约没有政府干预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政府定制纯属多事之举。一则于理不通,二则甚难施行。

  张伟闻听,暴怒之下便下令各级政府严加督管,不准阳奉阴违,一有发现违令者,一律抄家。在此严令之下,到果真没有人敢触这个霉头,整个江南大大小小的田主们一律修改租约,原本拿大头的田主们变成了拿小头的。除去有限的政府赋税,再交纳给田主之后,统江南的无地农民竟然也能有不错的收成,手中也可以有几个余钱。做到这个地步,张伟自然是满意的很。只是这事情并非是在整个官僚集团赞同下施行,而是张伟借着绝对强势的统治者,再有几十万大军的威势 下以横暴的手段强力施行,将来是否有反弹,却也当是难说的紧。

  呆呆的看一眼那个刑部送来的呈文,张伟想起前日何斌来闲坐,说起近来不少田主不愿租地,甚至是有大量的田主以卖地来抗议。而旧明的士大夫中有田亩土地的也不在少数,张伟这么着行事,竟是一下子得罪全江南的地主豪门。虽是头疼,此事既然已行到这个地步,却也是不能半途而废。与何斌商议半天,又定下禁止荒废土地的法案,交由刑部施行;政府大量的买入土地,以百分之二十的标准租给无地农民。如此这般闹腾了几个月,因强迫减租一事而沸沸扬扬的江南大局才算是稳定下来。

  此事一办完,原本紧接着必定是以废人口税,改成按地亩收税,行摊丁入亩一事,摊丁入亩一完,则可以施行官绅士民一体当差纳粮,把施行千年的对士大夫的优惠尽数取消。这两样举措都是非同小可,减免田租还只是皮毛,各地就闹腾个不休,若是施行了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两样,只怕是明刀暗箭不断,从此休想安生了。那雍正皇帝之所以后世名声极差,到不为他夺嫡一事如何的不堪,实在是因为他实行了这么多的政策,又在任内大抄文武官员的家,全天下的读书人多半与他为难,暗中造他的谣言,将他的名声弄的坏极。实则雍正到当真是一个勤政之极的好皇帝,只可惜,许多得了实惠的百姓并不知道感恩戴德,而是随着读书人的口水编着这个皇帝的瞎话,什么害死康熙、毒死兄弟、血滴子,最后又死在吕四娘手中,雍正若是死后有灵,当真不知道做如何想了。张伟此时只是占了半壁江山,北方还有满清、明军、农民起义军这几股力量让他头疼,行起这些改革之事只怕比雍正还要难上几倍,却教他如何断然施行?无奈之下,也只得暂缓施行,只待打下全国之后,再言其它了。

  想着近来种种烦难事情,原本还想与这些部臣争上一争的张伟狠劲咬着自已的上嘴唇,一滴鲜血被咬落下来,发出一声轻响,落在眼前的那呈文之上,溅开成一个小小的红墨点。

  长叹一声,在脑中想着那李狗儿如何的刁滑疲玩,横行乡里,诚属可恶该杀之徒,一边想,一边将手中毛笔拿起,在沾染了红印泥的砚石上略沾一下,在那呈文上写道:“知道了!照部议办理,勿庸再议。”

  写毕,甚觉挫败的张伟急忙将那刑部呈文拿起放在一边,待将那呈文搁好,竟觉得手上烫热非常,急忙甩了几下手,又狠狠的在桌上拍了几下,待手上当真传来一阵巨痛,方才觉得好过一些。他自天启四年回到明朝,这些年来手上的人命当真是成千上万,却从未同意处死这佃农更教他难过。

  “汉王,王妃命属下来传话,道是膳食在坤宁宫摆下了,请汉王这便过去用膳。”

  张伟回头一看,见是御前最受信众的羽林卫尉王柱子亲自前来,因问道:“宫门各处都锁好了么?”

  “是,全数锁好。内廷除了在乾清门还有侍卫把守,没有锁上之外,其余所有的宫门都已锁上。”

  张伟略一点头,笑道:“你办事,我放心。天干物燥,着令宫内巡查的侍卫们小心火烛,一旦不小心走了水,那可不是耍的。”

  他平时从不肯过问这些小事,今天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只顾说些闲话,到让这王柱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小心翼翼答道:“是。这些事我都有交待,汉王把内廷安危交给咱们羽林卫,全因是待卫头目多半是跟随多年的老护卫了。办事都肯经心,也很忠心。所以末将交待了,若是有疏漏误事的,这么多年的老脸,也顾不得了!”

  看一眼张伟神色,见他仍是一脸郁郁,王柱子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只得继续说道:“请汉王放心,侍卫们虽然不能进乾清宫的门,不过内廷之内有三四百健壮仆妇,都是精挑细选的力大胆壮之人。再加上管教训练了几个月才能入内廷侍候,若是有什么危急,一时间也顶的上用场……”

  他与张伟边走边说,穿乾清门直入内廷之内,左右跟随着几个小侍卫帖身护持,手中提着明瓦宫灯照路。待到了坤宁宫外,听得宫檐下悬挂的铁马在微风下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张伟听着王柱子仍在絮叨,回禀些宫内防务整饰上的小事。因向他笑道:“柱子,我不过是白吩咐一句,你就一直说个没完。年轻轻的,到成了老婆子嘴了。”

  王柱子见他神色如常,拿他取笑,这才放下心来。亦随着笑道:“汉王平常从不过问这些小事,今儿突然问起来,我心里到真是的怕的慌。生怕是什么事做的不对,您要训斥。”

  张伟摆手道:“没有的事!你去吧,小心戒备着就是了。”

  王柱子应诺一声,立时一个转身,身上的铁甲环片被他猛力一晃,哗啦啦一阵巨响。张伟听得真切,心中突然一动,将王柱子召将回来,就站在坤宁宫殿外的台阶上向他问道:“柱子,你老娘接过来没?”

  “汉王,上回您问过啦,我老娘和媳妇都过来了。就在皇城边上置的宅子,上回您出门,还特意绕了一遭,到我家里转了一圈。”

  张伟这才想起,便噗嗤一笑,向他道:“竟是如此,我现下记性竟平常了。”

  又咪着眼看他,直盯的王柱子全身发毛,这才又道:“柱子,你媳妇生的到标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到也能干,上回见你媳妇,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肚子了吧?现下估摸着是要生了?”

  王柱子不自禁憨笑一声,答道:“是啊。估摸着就在这个月了。等孩儿生了,不敢劳动汉王喝喜酒,却是要请汉王给赐个好名字。让那孩子长大了之后,也给汉王效力!”

  “很好。这个事情我应承了!”

  见王柱子挺胸凸肚,一脸得色。张伟突然敛了笑容,向他问道:“柱子,你在南京城外,可是置了土地田产?”

  王柱子只是负责内廷禁卫,对朝中的政务从不过问,张伟也绝不允许外臣结交待卫,是以他对前一阵子朝野纷争甚大的减租一事却并不清楚。若是别的大臣听到张伟问话,想必会心中打一个突,想上一想再来回话,他却老老实实答道:“是,这事汉王也知道?我给汉王当差这么多年,汉王待我不薄,赏赐总是头一份子。所以这些年来也攒了几个,都交给老娘好好收着。待全家大小接了过来,老娘就拿出钱来,叫我在城外买了百来亩地,这么些年的积蓄可全用完了。”

  “怎么你不入股做生意,或是买条船让人给你买海外去?那可是生发更大,来钱更快。”

  “汉王,咱是个粗人,只知道拿枪弄棒的。家里除我之外,也没有个顶用的男人。难不成让老娘和媳妇抛头露面的操心营运?买些土地来,每年收些租子银两,吃一口安生饭,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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