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会晤
“当当当”……金自鸣钟在紫色圆凳上微微一颤,清脆地响了三声,难得能歇响休息的张伟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松的从床上爬起,楞征了一会,咪着眼向窗外喊道:“来人!”
话音甫落,便有帖身服侍的长随应声而进,见张伟已然起身,忙向外吩咐道:“快,上茶,打毛巾把……”
张伟听他扯着大嗓门只顾呼喊,因刚起身,精神颇有些萎靡,被他这一嚷,到是颇有提神的功效,便笑道:“老林,你这死叫驴,爷刚刚起来,你便不能小些声么?”
那老林听张伟抱怨,到也不惧,他自张伟来台便跟随于他,说笑原是随意的很,便答道:“爷,您不常睡中觉,今儿这一睡可是一个半时辰……”
正说话间,外面的小厮们听到吩咐,各自端着茶水、铜盆,鱼贯而进,张伟先漱了口,用温水擦了把脸,顿时觉得精神百倍,一跳起身,伸个懒腰道:“快把爷的衣服拿来,那镇远军今日会操,爷要去看看!”
那老林闻言,一迭声催促小厮快去准备,一边埋怨着向张伟道:“我早便说过,爷身边服侍的人最好选几个心灵手巧的丫鬟,比这些笨小子强多了!”偷瞄一眼张伟神色,又道:“爷春秋正盛,身边也该有几个体已的服侍,这么着清心寡欲的,小人看了都难受的紧。”
张伟却不想这老东西又提起这个话碴,他年已二十四五,古人在他这个年纪只怕小孩都能打酱油了,他不成婚也罢了,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有些怪异。
张伟苦笑道:“丫鬟本来到是可以寻几个,不过我现下孤身一人,做我的丫鬟难免被人说闲话,这不是毁了人家么。这话你不必再说!”
他自前年起便被何斌强拉着见过几个小家碧玉,若说模样,到也有几个长的周正的,只可惜不能交谈,也无从了解性格志向,想想古人女子的见识,便心下暗叹:“这样便娶了老婆,和买充气娃娃有什么区别?”再加上成日忙的要死,一时半会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当下换了衣衫出来,上了马车便直奔桃园镇方向而去。自灾民来台已两月有余,台北人口已近八十万人,原本五镇之外,又加了淡水、桃园两镇,其余五镇充实户民,每镇的地盘、户数,甚至已超过内地小县,再加上数万矿工、丝工织工、炮厂、杂工,每日里官办的马车载着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奔波于这七镇之间,其兴旺景象,即便是内地冲要的大城,亦不过如此。
马车驶近军营,张伟便听到隆隆炮声,便在车窗处招手唤来张瑞,问道:“今日演练,怎地离军营这么近,才到此处便能听到炮响了?”
张瑞在马上恭声答道:“听说是今日有不少军人家属提起来想看操,周将爷他们会议了一下,觉得让他们看看,对士兵也颇有好处,便将演武地点改在军营西面五里处的那个小山包里,爷若是不高兴,一会张瑞去知会全斌一声,下次不可如此便是了。”
张伟笑道:“谁说我不高兴了,全斌他们这样做很好,除了必要的保密操法,日后镇远军可以固定时日让这些军属看看,其余镇上的百姓,想看的也只管来看。这样对军心民意,都有莫大的好处。很好,没有我的交待便能想到如此,全斌他们想的不错。”
张瑞见张伟高兴,便也随着笑道:“可惜爷一会看操会有些不方便,听人说那山包四周都立满了人,就算是一会驱赶开一些,也没有爷单独校阅时那般舒适了。”
“这有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费尽心力弄出来的这些,难不成藏在口袋里不成……”
两人正说的高兴,却见不远处高杰打马追来,张瑞见了,将嘴一撇,道:“高大统领又来向爷回事了,张瑞先暂避一边吧。”
说完策马离了车窗,将位置让给那高杰,张伟见高杰上来,肚里到也未必觉得有多欢迎,此人虽相貌堂堂,能力也颇出众,就是性子猥琐的很,自何斌以下,台湾诸元老大将都极不喜他,他除了张伟,对别人也是极不买帐。张伟耳边一直有人嘀咕此人如何不堪,不过做为最高统领来说,到也是不得不养着这条恶狗,只需提防着不让他乱咬人便是了。
当下见了那高杰驶近车窗,一张脸勉强挤出笑容,向张伟道:“爷恕罪,属下不能见礼了。”
张伟笑道:“高阎王,你现下成日价将脸板的铁青,这偶尔笑笑,可比哭还难看!”
见高杰一脸窘迫,又笑道:“爷和你说笑呢。说吧,这么急,又是出了什么大事?”
“回爷的话,今日台北码头来了一艘福船,原本码头上的巡捕们以为只是寻常客人来买丝布,却不料船上下来一群人,来头却是不小,他们不敢怠慢,立时便来回我……”
张伟不耐道:“什么人来头不小,难不成是当今皇上不成。说,到底是谁?”
“回爷的话,虽说不是皇帝,不过在这海外,算的上是土皇帝了。正是那郑芝龙,郑一官!”
张伟眉毛跳上一跳,心中翻江倒海般思索起来:“此人这会子跑到台湾来做甚?难道不怕我结果了他么?”
高杰见张伟脸色阴晴不定,忙道:“他带来的人到也不多,左右不过数十人,小人已派了人看住船只,又急调了两百健壮巡捕,只待爷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都一网打尽!”
“胡说!他来,自然是有他来的道理,你当他是蠢蛋么。”转头又向张瑞喊道:“去,把你何爷施爷都找来,咱们今儿要大宴郑大龙头。”
“是。属下立刻差人去办!”
高杰见张伟如此发落,忙又急道:“爷,那郑一官上得岸来,因此次镇远军演武离港口较近,他听到炮声,便提起要去看看演武是怎么回事,小的没有爷的示下,却是不敢阻拦,现下那郑一想是在演武处观看演练。”
“嘿,他自已不去,我到也想请他去,如此更好!驾车,去寻郑老大去。”
待马车驶上人潮如织的小山坡,张伟边透过车窗四处寻找郑芝龙的身影,其实他便是不找,在上百飞骑卫护卫下的这驾马车,本身亦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还未等张伟打量几眼,便见不远处郑芝龙魁梧的身体,因张伟而来的声势吸引,郑芝龙也正转头打量这驾马车,两人四目相交,郑芝龙将头微微一点,却只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张伟肚皮里暗骂:“他奶奶的,还给老子摆老大架子呢!”
表面上却展颜一笑,忙令人开了车门,纵身一跳,边行边向郑芝龙大笑道:“大哥,今儿是贵脚踏贱地,不知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小弟当真是意外之极啊!”
郑芝龙见张伟快步而来,脚步虽仍是一步不动,却也向张伟笑道:“志华老弟,不来不知道,来了才知道你在这台湾弄的好大事业!这可把我和颜老大比下去了,颜老大是看不到了,我郑一现下看到了,当真该活活愧死。”
说话间两人已近,张伟先站住脚步,向郑芝龙端详一番,方又叹道:“大哥,你这几年间海上奔波,当真是辛苦的紧啊,这眼角都有皱纹啦。”
说罢双手将衣角一掠,口中道:“小弟给大哥见礼了!”
郑芝龙急忙拉住张伟,急道:“志华,你现下是数十万百姓之主,手底下强将如去,谋士如雨,这镇远军如此精锐,将来这南洋海外,还不都是你的天下?怎么还对我行这种大礼,我当不得,当不得!”
张伟眼见他阻拦,手中却是半分力道也无,脸上诚恳,眼神却是闪烁不定,心中骂道:“算老子晦气,和你这厮结拜,现下不向你行礼,到显的老子是小人,也罢,老子向你跪了,你这盟兄总也得还礼吧。”
当下不顾郑芝龙阻挡,硬是跪了行了一礼,郑芝龙表面无奈,也只得跪下还了一礼,两人在平地里嗑了头,方才各自站起。
张伟站起身来,却见郑芝龙身后站着郑鸿奎、郑芝凤、郑彩诸人,因素日里不和,来往不多,便只向他们颔首一笑,算是招呼。
又向郑芝龙笑道:“大哥你平日里那么忙,若是没有要事,断乎不会到我这台北来。大哥放心,只要有用得我张伟处,只管开头,到时便知张伟是不是讲义义的好男儿。”
郑芝龙听了张伟这番慷慨激昂的表白,心里大是受用,心道:“你虽在这陆地做出一些事业来,到底还是明白海上谁称雄强!”
面情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淡淡向张伟笑道:“且先不提,咱们一起看你的镇远军会操。”
张伟见他如此,也只是一笑,便也背手而立,看山谷中六营的镇远军士演练进功防御之法。山谷中镇远军也早得了通传,只张伟也来看操,早有几名参军骑马过来,守在张伟身后,见张伟专心向下看去,便在张伟身后说道:“启禀统领,这山谷左边是周将爷领的三营兵士,主攻,身后火炮三十门,右边是刘国轩将爷带的三营兵士,主守,有火炮二十门。”
正讲到此处,却见那山谷中有小兵将红旗一挥,周全斌身后的三十门炮一同开火,一瞬间三十门炮的炮口皆吐出火舌,炮声隆隆将所有围观诸人的话音盖过,天地间除了这火炮发出的怒吼外再无任何声响。张伟略略转头看郑氏诸人的脸色,却见除了郑芝龙神色如常外,其余诸郑俱是脸色大变,显然是已被这火炮之威震慑。
周全斌这边的火炮准备足足响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止,却见刘国轩那阵中跑出去好多被空心炮弹中白粉击中的士兵。眼见敌方阵势稍乱,周全斌一声令下,场中又有小兵将旗一挥,整整一营的兵士整队,分为十个方阵,成斜线型向前推进,每阵又数名鼓手,边行边擂鼓,阵中枪刺如林,再加上随着鼓点的呼喝声,威势极是骇人。
右边军阵眼见这一营士兵推进的近了,乃有人下令开炮,一番炮击之后,进攻的一营士兵阵势已乱,刘国轩却也不下令士兵出击,只是令各营排好阵势,只待那一营兵进入射程,便瞄准开枪……
郑芝龙看到此处,向张伟笑道:“志华,这般的演练法,不就是比哪边谁的大炮多么?这么排的整整齐齐的向前冲,那边防守的只需不断开炮,列好阵势开枪,攻方虽是大炮多上一些,不过人数与守方持平,如此来回几次,只怕是攻方必败?”
张伟笑道:“火枪战法必需如此,如若是各人乱冲,根本无法发挥火枪集群射击的威力,是以必须平时就演练攻击阵法,至于攻方是胜是败,到也难说。大哥,且往下看吧。”
郑芝龙听他如此说,便也笑道:“也好,便往下看吧……”
两人说话间何斌施琅已闻报赶到,何斌自是笑嘻嘻上前与郑氏诸人说笑一番。他原是郑芝龙的心腹谋士,虽现下跟随了张伟,与诸郑的关系表面上到也还融洽,自他到来,场面上是亲热活络了许多。施琅却与他不同,原本就不受郑氏待见,离了澎湖跟随张伟后,关系越发的疏离,当下只向郑芝龙行了个礼,算是见过旧东家。诸郑对他到了客气许多,郑芝龙还特意拉着他手寒暄了几句,施琅见他亲热,又不好断然挣脱,眼见得天气渐冷,已是冬天模样,到把他燥出了一身汗。
一群人寒暄已定,再看向山谷里演武的镇远诸军,却见双方乒乒乓乓仍是打的热闹,两边炮弹飞来飞去,周全斌一方已是全军压上,刘国轩一方拼命的打炮,那空心炮弹打出的灰粉不住的落在进攻的士兵群里,受到污染的士兵也不住退下,守方队列却因不住后退,躲开了攻方炮击,故而对方虽是大军压上,场面却是守方看赢的多了。
郑芝龙眼见守方将胜,便向张伟一笑,道:“志华,这下可没有办法了吧?”
张伟却道:“这可未必,你看这次攻方采取的新阵法如何?”
郑芝龙闻言仔细看去,沉吟道:“适才攻方约两千人,是排的整整齐齐,现下一齐出动,前面的两千人却是散开队形,将方阵变化为直线状,后面的四千人仍是以方阵队列前进……”
向张伟笑道:“这样的阵势与适才是有些不同,可有什么长处?”
张伟答道:“适才是故意用整体冲锋法来看看效果,现下是用前面散线,后面纵队的办法,再辅以大规模的集群火炮,用来冲锋,可以最大规模的发挥火器之效。”
施琅在张伟身边听到他如此说,心内大急,不住的向张伟使眼色,让他不可把这些机密告诉郑芝龙,张伟只做没有看到,心道:“便告诉了他,他现下也决不会把这火器之用放在心上,他与我目地不同,可不会花大把的本钱搞这些玩艺。”
郑芝龙又看了一会,见攻方以微少的代价冲入守方阵中,守方一直以方阵迎敌,攻方大队一到,守方队形一乱,攻方又以少量的骑兵快速冲到守方炮兵阵中,守方火炮便即宣告无用,攻方炮兵却已校正了射线,大量炮弹落入守方后阵之中,不一会功夫,守方便宣告失败。
看到守方部队乱纷纷如没头苍蝇一般,郑芝龙皱眉笑道:“这演武看来到也有趣,只不知道真打起来实效如何……志华,咱们不争执,今次我来,可不是要与你较量步兵长短的,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论起海上战斗,只怕你虽买了几艘战舰,却仍不是我郑家百战死士的对手。”
张伟见他极是骄傲手下的海盗,却也不好和他争拗,在郑芝龙眼中,海上战斗仍是以登船拼斗为主,需要弄潮和跳船的好手水,也需要能肉搏的好汉,他郑家儿郎在海上拼斗多年,若是论此,张伟的舰队自然不是对手。只可惜,海战自英国对西班牙无敌舰队后,登船肉搏的战法在欧洲已被淘汰,只是郑芝龙不知而已。
当下也不说什么,只笑道:“我张伟现下虽做出一些事业来,到底也曾是郑大哥你的下属,咱哥俩何必说这些,白白的伤了和气!”
“我知道你忌惮我,这南洋的生意你不跑了,改和那西班牙人做远洋的生意……其实不必如此,日后你有什么棉、丝、瓷器之类,只管卖断给我,我断乎不会让你在价格上吃亏。”
张伟见他只字不提让他直接与日本和东印度群岛贸易的事,也只得一笑,答道:“大哥的心意我领了,我现下就有不少货物是托了内地的商行转卖,想来也有不少货物辗转到了大哥的船上,既然如此,日后有货直接先和大哥的船队交易便是了。”
郑芝龙听了此话,便向郑彩大声吩咐道:“郑彩,你听清楚了,日后你张伟兄弟有什么货物,你亲自收下,按市面上的行情给价,不得拖欠,也不得压价,听清楚了?”
那郑彩远远笑着应了,何斌在一旁喜道:“郑老大有这份心,咱们日后卖货可方便了许多。大家伙甭看了,这演武也差不离了,大家伙到我府上,咱们喝他个痛快!”
郑鸿奎闻言嗤笑道:“廷斌这么点酒量,可怎么喝他个痛快?只怕酒未过三巡,你便钻桌底去了吧?”
郑芝龙见张伟施琅皆有不悦之色,忙喝道:“鸿奎,你这张臭嘴!廷斌是好意,咱们领情还来不及,你到敢嘲笑他。”
说完向何斌道:“他便是这张臭嘴,咱们甭理,现下便去你府上,咱们兄弟好久不见,能饮者多饮,不善饮者只尽心便是了。走,咱们现下就动身!”
说罢便向张伟笑道:“大地主,快吩咐人牵马来吧?”
何斌不待张伟答话,便向郑芝龙道:“咱们台北不需骑马,官道上有的是马车,给几个铜子就能跑遍台北啦。”
又道:“不过郑老大不需要做这种老百姓的马车,我的马车便可以坐下五六人,郑老大和鸿奎郑彩坐我的车,其余的伴当便坐马车去吧?”
郑芝龙闻言猛拍额头,笑道:“适才便是坐马车来的,却把这碴给忘了!也罢,我便沾沾廷斌的光,其余人还是坐马车去吧。”
说罢向张伟笑道:“这台北别的不说,单说这交通和环境,我郑芝龙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也只能说这台北绝对是天下第一!”
何张两人连连拱手,道几声:“过奖,过奖……”不提,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向镇北镇上的何斌府中驰去。
待到了何府,何斌自安排下人整治酒席不提,自已却领着郑芝龙一行人到得后院花厅。何府花园是何斌令人去江南苏州仿制了诸多精致园林的图样,又寻访了上好工匠花费巨资建造而成,每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无一不是精心安排,这花厅正是安排在花园小湖湖心,一行人经由曲曲折折的回廊木桥,方才到得厅内坐定。
郑芝龙看着满湖碧绿的荷叶,叹道:“廷斌可当真会享受。我得到内地,也得花钱好好整治一下家宅不可。在这海外,虽说是腰缠万贯,到底是不能在这上面多费心思,现下老婆孩儿一大堆的,就住那么个小院子,有钱又有什么趣味呢!”
何张施三人初时还只当郑芝龙虚应文章,随口客气几句罢了,待听到后来,各人心内都是大奇,都道:“莫非这人今日吃错药了?”
张伟脑中急转,猛然想道:“对了!定是崇祯帝派了熊文灿来福建,招安于他了。”
想到此节,便向郑芝龙笑道:“可惜咱们都是海上巨寇,想回内地是不大可能啦。郑老大若是羡慕廷斌这宅子,只管派人来台建造,这台北的基业原是郑大哥首创,现下小弟虽在此安身,不过郑老大想来台居住,小弟是一万个欢迎!将来有什么不是,也好就近听大哥的教诲。”
郑芝龙听了喟然不语,因酒菜已上,何斌便张罗着各人入席,推推让让良久,方坐定了席次,各人端起酒杯,先齐饮了四怀,张伟便举杯道:“郑大哥,小弟能有今日,无非是当日大哥救了性命,后来又给船借钱,让小弟把生意做了起来……”说到此处,不由得站起身来,向郑芝龙一揖,只道:“小弟先干为敬!”
郑芝龙听到此处,心下也是稍许感动,心道:“无论如何,这小子总算是不忘旧恩,今番到是没有来错。”
当下也不说话,只轻轻拍了一下张伟肩头,与他一碰杯,将酒干了,说道:“志华吾弟,适才哥哥却不是发牢骚,此番来台,却是要知会兄弟一声,我郑一要招安了!”
张伟到还把持的住,何斌施琅两人闻言却猛跳而起,一迭声问道:“朝廷招安了?给了郑老大什么条件?前一阵子那福建巡抚冯一平不是还进剿澎湖么?怎么现下又招安了?”
郑芝龙笑道:“你看你们,也是做大事的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气!你看人家志华,就没有你们这么毛燥,怪道他虽是后入伙的人,却能当你们的首领。”
张伟闻言笑道:“小弟这次可要驳大哥的回,我与何施两位兄弟可没有大小之分,大伙儿遇事商量着办,只是蛇无头不行,表面上把小弟推出来做主罢了。”
何斌也笑道:“志华这话没错,举凡大事小务,都是与我们商量了来,就算有什么举措独断专行,那也是他眼光高过我们,咱们可都是心悦臣服的。”
又向郑鸿奎道:“上次郑老大便有意招安,是你挑头不同意,前一阵子刚打跨了官兵,怎地,这次事怎么成了?”
郑鸿奎无奈道:“这次是新换了巡抚,却比那冯一平恳切的多,允了大哥,一旦招安便可去安海安身,又授了海防游击一职,部卒船只都允准大哥保留。这海外贸易,他到是没说,不过,官不究便是允了,咱们生意照做,又能做个官儿,回乡下说起来也是威风的紧,我可不能再拉大哥的后腿啦。”
郑芝龙亦点头道:“此番的新任福建巡抚熊文灿,虽说是文人,到也颇有能力,我看,若是咱们不降,迟早他招降了别人来对付咱们,虽说我家大业大,和朝廷做对到底是底气不足啊!是以我已应了熊方伯,此次是降定啦!”
说完望向张伟,道:“做哥哥的也不眶你,熊大人听说你们在这台湾弄的好生兴旺,特地嘱我来问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归降?”
张伟却不料郑芝龙此番来台却是劝已归降,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答话是好,半响方迟疑道:“大哥,我这边日子过的舒适,这台湾原也是化外无主之地,朝廷要我归降做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若是你这里没有什么起色也罢了,现下你招揽了大批灾民,又是设官立府的,前任巡抚早便秘报了皇帝,皇帝朱批,令这熊大人好生处置,哥哥说句实话,做大哥的在熊大人眼里,只怕还不及你重要呢。”
“这个……”
张伟心中思来想去,一时半会竟然没有头绪,这历史上直到康熙年间还有弃台不顾之说,若不是施琅力争,只怕清朝已主动放弃这海外孤地,现下明廷居然主动要来招安,可见自已这几年动静实在是闹的大了。
想来想去,只得先向郑芝龙笑道:“大哥,现下先喝酒,待小弟与岛上诸人合计一下,再给你回信,可成?”
郑芝龙爽快答道:“这话也对,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好立时便做决定,做哥哥的就在这台北住上一天,等你的回复!”
说完众人不再谈及正事,只以饮酒为乐,只是张伟心中有事,又喝了不一会便玉山倾颓,不省人事了……
郑芝龙见张伟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扰,自去客房休息去了。诸郑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处,只余下张何施三人,何斌见张伟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态可掬,对施琅笑道:“张志华如此模样,现下可是少见的很了……”,边说边令人速上醒酒汤来,正忙乱间,却见张伟将头一抬,笑道:“廷斌,背后说人长短,可不是君子所为吧?”
见何施两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途了。只是适才脑子里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装醉罢了。”
何斌笑骂道:“你这人现在怎么越来越狡猾,连我和尊候都上了你的当!”
张伟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汤,笑道:“不过若是说一点醉意没有,那到也是吹牛了,我也确实是不胜酒力了。”
轻啜两口,便正容向两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个不好做主,即便咱们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现下就召人在台北衙门召开会议,大家伙一起议议,你们看如何?”
何施两人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三人便先向那台北衙门而去,自差人知会所有镇远军将领与同台北衙门各佐杂官一齐来参加会议。
因何府与官衙相距不远,三人便徒步而行,一来等桃园的镇远诸将也需时间,二来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见张伟在前面负手而行,施施然颇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尊候,我敢说志华心里已是有底了,适才他装醉时,只怕已将对策想好,现下召人前来会议,不过是装装样子,你若不信,一会子便知道了。”
施琅这几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苦黄干瘦的脸越发显的老态,三人中他最年轻,论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听得何斌如此说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华兄遇到大事不动声是有的,若说他现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却是不信。”略顿一下,又道:“不过大体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们也按自个儿的想法说,拾阕补遗,也是好的。”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数十名平时办事得力,在张何二人面前颇说的上话的佐杂人员站在衙门外等候,那台北巡捕营得了消息,正由统领高杰带着人净街,驱赶衙门外的闲杂人等,张伟见高杰拿张做势的指挥,便向他喝道:“高杰,甭管这些闲事,你堂堂大统领怎地就没有一个得力手下么?”
高杰原本想在张伟面前做勤历办事状,却想不到挨了张伟训斥,又觉得在诸多属下面前失了面子,虽向张伟挤出笑脸,连声应诺,肚皮里却是不快的紧,张伟却又向他笑道:“成了,甭不乐意,爷说你也是让你快进来,议事时你自也需在场,难道当自已不是一号人物么。”
高杰闻言大喜,他干这巡捕官儿,说起来威风,四乡百姓见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时不同现代,他这个台北公安局长在古时只是个佐杂办事之人,与正规的镇远军将领不能比肩,就连平时里跟着张伟协理政务的官儿也不如,再加上张伟有意抑他,故而虽是手握实权,见了陈永华这半客卿的官学学正都需点头哈腰,平时议事,也较少让他参加,今次张伟亲自叫他入内议事,当真是喜从天降,当下将关防细
务布置给属下得力之人,自个儿乐滋滋跟随着张伟等人向官衙之内而去。
待张伟等人饮茶闲聊之际,周全斌与镇远军诸卫副统领以上诸将皆匆匆赶来,坐定之后,张伟正待开始,转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陈永华请来!”
见各人闻言诧异,张伟笑道:“此番议事,陈复甫也会说话的。来人,快去官学请陈学正来。”
又稍待盏茶功夫,方见陈永华一脸诧色而来,一进大堂,见数十人端坐其中,见他进来,各人皆以目相视,陈永华向张伟苦笑道:“志华,今日弄这么大的场面,却又把我请来做甚,总不至于你叫这么多人来一起议官学的事吧?”
“复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让你过来,总归不是让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燥么。”
说完饮一口茶,清清喉咙说道:“诸位,今儿叫大家伙都来,是有一桩关系到全台北的大事。我张伟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郑芝龙郑老大,今儿坐船到我这台北来……自然,他不是闲极无聊,来寻我叙旧来了,此番来台,却是因为他已决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游击的位子……”
说到此处,见镇远诸将皆神色大变,刘国轩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难不成他要帮朝廷来剿灭我们?”
一旁冯锡范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来送死么!依我的见识,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来招安咱们。”
张伟答道:“冯副统领说的没错,我那郑大哥现下可是闽省的海防游击,咱们这伙子海盗正该他管。咱们这两年动静弄的大了,朝廷那边已然知道,现下就是这么两条,一么是招安,二么,我这盟兄定然会依仗朝廷的力量,来剿灭咱们。大家伙说说看,咱们该怎么办?”
他直接将议题点出,一时半会却无人再有什么话说,此事关系甚大,各人皆怕揽祸上身,谁知道张伟是如何想?
张伟见各人沉默,便将手指向周全斌一点,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随于我,总不该有什么畏惧之处,说吧,今日言者无罪。”
“爷既然点了名,那全斌就先说说。依全斌看来,这招安招不得!”
“喔?为何,说来听听?”
“全斌以为,这台湾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历来不曾在此设官置府,现下咱们在此发展的好生兴旺,朝廷便眼红觊觎,若是招安,朝廷让咱们交赋税,咱们是交还是不交?朝廷收编镇远军帮他们打仗,咱们是打还是不打?镇远军的军费,朝廷定然不会供给,收编了咱们,拿咱们的钱,用咱们的兵,至多给咱们一些官职,便将这些好处全然拿了过去?自全斌以下,这镇远全军定然不服!”
周全斌此番表态,虽说不是与镇远诸将商议后而言,到也完全说中了其余人等的心思,待他话音一落,由刘国转冯锡范等人领头叫好。刘国轩大叫道:“咱们怕它个鸟,除了郑芝龙在海上还有些势力,值得咱们认真应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残兵,敢来台北,咱们镇远军一个回合便能打败福建所有的卫所军!”
“没错,连郑芝龙手下的海盗都打不过,还敢来台北寻死么?”
“这台北是张大哥的心血,朝廷凭什么拿了去?要想来拿,先得问过咱们镇远军的一万多将士!”
张伟听各人说完,按下手式,令各人肃静,笑道:“这算是镇远军的意见?军内可有反对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么意见但讲无妨!”
等了半响,见镇远军无人说话,方笑道:“如此,镇远军这边是一致反对招安。”
又向施琅笑道:“尊候,你现下不是镇远军的统领,你来说说,你们水师有什么看法?”
施琅将嘴一抿,又低头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说朝廷水师那边,全然不足为惧,都是些小船,又全无训练,凭咱们的四艘战舰,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说,足以横行大明内地沿海!甚至沿岸而进,可直攻北京,朝廷必无还手之力。只是郑芝龙……他手下的数千儿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若论起战力来,施琅不敢担保台北水师能战而胜之……”
见镇远诸将皆神色不满,施琅只做未见,又道:“若是郑芝龙封了海上贸易的航线,又禁止内地商行与咱们做生意,再禁止咱们去内地采买物资,虽说咱们可以凭走私冲破封锁,但郑芝龙却是走私的老手,航线、码头、内线,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横下心来和咱们做对,只怕日后这台北的发展便困难的很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虚与委蛇,认了招安也好。这台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咱们的心血,难
道朝廷派个官儿来便能夺了去?”
“唔,尊候是赞同招安的了。”
“到也不尽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带人内附,那咱们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能任人摆布!”
何斌一直凝神细听,待施琅说完,方击掌赞道:“尊候的说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郑芝龙来招安,若是咱们断然拒绝,定然会招来种种报复,咱们现下根基不稳,诸多事物还得依靠内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脸,只怕也难以维持。是以,我赞同施尊候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们内迁,不然的话,招安可行!”
待何斌说完,原本静观风色的台北政务佐辅官员也尽自开口,大半皆赞同何斌施琅所说,亦有寥寥数人赞同镇远军诸人的说辞。
张伟见两边各执已见,便左顾看向陈永华,问道:“复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系,若是咱们招安成了,我必会向朝廷保举于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云直上……来来来,复甫兄,说说你的见识!”
陈永华旁听了半响,心中早有定见,见张伟发话询问,也不推辞,便朗声道:“诸位复甫一直不曾襄助志华,此番议事原本不该发话,不过志华一再恳请,复甫只好恬颜多嘴几句了……”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份极易受到各方排斥,不过张伟一向敬重于他。他本身又洁身自爱,平日里除了在官学教授学子,也甚少掺和杂务,再加上他举人出身,为人严明方正,其父陈鼎也颇受百姓敬重,故而他这番客气话出来,堂上各人均道:“陈先生见识非凡,又是张大哥好友,但讲无妨。”
见各人无有异议,陈永华方道:“其实这招安受抚一说,用在这台北原本就是不当。想这台湾自古是无主之地,自宋代有渔民在此歇脚以来,元朝与本朝都未曾在此设官立府。虽说岛上大多是中国之人,但朝廷从未将此地纳入版图,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里,此地不过是蛮荒无用之地,若不是志华在此地大展拳脚,这几年来将台北治理的兴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们从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归附,而非招安。咱们除了做做生意外,请问诸位啥时候扯旗造反了?”
他此番话一出口,各人均想:“没错,这台北原是无主之地,咱们在此又不是落草为寇,不象那郑芝龙杀人越货横行海上,好象这些年咱们台北从来没有和官兵起过冲突,这造反招安一说,又从何说起?”
想到此节,各人均大笑道:“陈先生这番话大有道理!什么狗屁招安,好象咱们真的是反贼一般!”
陈永华也笑道:“各位稍安……请听我继续说。”
众人安静下来,将目光看向陈永华,要听听这位大明举人,还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