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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我的毒药送给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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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5-25
颜丽进公安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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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我睡了足足三个小时,醒来时宿舍里空无一人,远方可以听到炸山施工的响动。我因为接到一个电话才醒来。手机显示是颜丽的号码。她声音沙哑,带了哭腔。
    “出什么事了?”我问她,“你现在在哪儿,你别只顾哭。”
    颜丽说她现在在公安局,让我马上去接她。“我没听明白你说什么,”我说,“你怎么会在那儿。”
    “你马上赶过来,废话少说。”
    我快速跑向校门口,保安同试图闯进学校的卡车司机争吵起来,赵强站在他的店门口跟一个不知什么人聊天。他喊我的名字,我没理会。
    我看到钱薇和她的同伴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叫住她。她转身看到我,愣了半天。
    “你这是干吗去了,”我上前拉住她的手,“你说过你在学校。”
    “我刚出去了一小会儿,”她低着头,表情异常。
    “为什么我打你的电话你不接,”我问她。
    “手机没电了。”她说,“再说你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
    公交车启动了,我便说道,“你今天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出去一下,回来我会找你。”
    “你去哪儿?”
    “去公安局。”我说,“颜丽在那儿。”
    “我劝你还是别去。”她说,“你听我一次,别去。”
    “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说,“我只是去帮帮忙。”
    钱薇赌气甩掉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好不容易挤下车,身上掉了一层肉。车里蒸笼一样,出来之后才觉豁然开朗。
    刘畅跟一个我不认识的清纯女孩向相反方向的远处走去。我是从刘畅走路的姿势和背景认定他的,他的姿势十分特别,仿佛涉水前行。
    我跑上前去,喊住他。“我今天怎么这样倒霉。”我说道,“又碰到你了。”
    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无疑引起了我的兴趣。她嘴里含着圈筒冰激凌,嘴角上沾满奶油。
    “这是我网友。”刘畅说,“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人家才17呢。”
    “17?”我夸张地笑道,“他说你才17,真的?”
    “对呀。”女孩说,“17怎么了?你多大了?”
    “我多大,这么跟你说吧,我都能当你叔了。我觉得咱们俩说话有代沟。我三十一。”
    “得了吧你,二十一还差不多。”女孩说,“说不定我还比你大呢。我辈份比你高。”
    “行了,行了呀你。”刘畅用手挡开我说,“你行了,光天化日之下诱骗无知少女。我说庞宁,别信他。任他说什么,你都别理他。”
    “你叫庞宁?”我问她。
    “父母给起的,不太好听是吧。”
    “还行。”我说,“好了,我记住了,我叫唐潢。装潢的潢。”
    “听起来像外国人的名字。”她把吃剩的冰激凌扔进垃圾筒,情态优雅。
    “老一套,不是?”刘畅说,“你不是还有事吗?忙你的事吧。出来干什么来了?这里可不是找乐子的地方。”
    “颜丽被抓进公安局了,我去看看她。估计还得交赎金,我带了钱过来。”
    “哪个颜丽?”刘畅问我。
    “瞧你说的,还有哪个?你认识的那个。”
    “你们俩真有意思,跟真的似的。”庞宁转身问我,“颜丽好像是个女孩的名字吧,她是怎么进了公安局。”
    “我不清楚。”我说,“我现在就想别是什么大事就好。”
    “你骗我吧。”庞宁说。
    “我都懒得骗你。”我说,“没这个心思。哎,对了,我告诉你我电话号码吧,有空给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号码。”
    我把电话号码发到庞宁的手机上算是大功告成了。
    “够了吗?”刘畅说,“去接你的情人吧,人家还在苦苦等着你。望眼欲穿。”
    “好,再见。”我对庞宁摆手说。
    “明天见吧。”刘畅说,“我估计得过两天才能再见到你。”
    “你激动什么。”我说,“我也没跟你打招呼。”
    “我告诉你,在大街上见到这种人,你都不能理他。多长个心眼,出门在外别被人骗。就说唐潢这种人。”
    刘畅和庞宁一路说着离开,庞宁还不时回头看我,被我发现后冲我乐。

    到了公安局,门卫把我引到一个男警察和一位女警察面前。
    男警察面目和善,女警察是个丑女人,满脸雀斑。
    两个警察看定了我,找来书面材料。
    女警察问我是颜丽什么人,我说是同学。
    “同学?”男警察颇为惊奇地看了看我,并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公安局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接到她的电话就赶了过来。”
    “你是她男朋友?”女警察问我。
    “普通朋友。”我说,“她现在在哪儿?我可以见她吗?”
    “先做一下笔录。”女警察说,“你对她,也就是你同学颜丽了解多少?”
    “必须回答吗?”我问。
    “我希望你能配合。”男警察说。
    “我跟她算是朋友,同学兼朋友。”我说,“我请问一下,颜丽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能不能事先给我透露透露。”我本想找一个恰当的称呼,比如同志之类,但一想又很不妥,只好作罢。
    “我们今天接到举报,突击行动,刚在一家小宾馆抓到她,她正跟一个中年男人赤身裸体的在一起。”女警察说话声音极低,面目庄严。
    “我没想到会是这事儿。”我说,“据我所知,她不是那种人。”
    “我们是讲证据的。”
    “这我知道。”我说。
    替颜丽交了罚款,女警察带我去找颜丽。
    拘留所在公安局后院,中间有一段荒芜的长满野草的小路。
    一群穿着艳丽的姑娘分成三列,抱着头蹲在地上,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有人抬起头向外望。
    “看什么看!”警察训斥道。
    女警察告诉我颜丽正在其中,我哪能辨认得出。一群女人低着头,穿着打扮几乎一致,看不出任何区别。
    女警察拿出花名册,喊了颜丽的名字。颜丽抬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缓慢站起来。
    “磨蹭什么呢你,磨蹭什么呢你,”女警察用指头点她的头,“喊你名字没听见吗?”
    颜丽充满仇恨的看她一眼,摇晃脑走到我面前说,“咱们走。”
    “毛病。”女警察嘀咕道,“不可救药。”
    颜丽哭过,她无所掩饰,脸上挂着泪痕。
    “你好像哭了。”我说道。
    颜丽点头称是。
    我们出了公安局,走在寂静的街上。夏季的下午,太阳还在西山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朦朦胧胧的气息,仿佛世界的某个地方燃起了大火,到处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烟雾。

    颜丽一直沉默不语,时而理她那纷乱的头发,时而咬嘴唇四处扫望。我想引她说句话,试了几次,无果而终。
    “你看什么呢?”我问她。
    “没有呀,”她说。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我问。
    “不想说。”她说,“你接到我的电话,担心我,想也没想就赶过来了?”
    “差不多。”我说,“你跟我告别以后多久被带进了公安局。”
    “我不记得了。”颜丽说,“你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什么事儿,你说吧。”
    一辆轻型卡车撞向停在路旁的轿车。在路边跟姑娘搭讪的轿车车主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同对方理论,争执不下。
    “看来这个司机是个生手。”我评价道。
    颜丽嘴里含了一根香烟,掏出火机。我说:“我来,我来。”
    我给她点燃。她害头疼似的抚了抚额头,继而吞云吐雾。
    “陪我去喝杯酒怎么样?”她请求我道。
    “好啊。”我说,“正巧我也想喝一杯。”
    “你说地方,去哪儿?”
    “随便。”我说,“只要有酒,足够了。”
    路边的酒馆人头攒动,颜丽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我跟了过去。
    “你想吃点什么吗?”她拿过菜单来看。
    “随便。”我说。
    “怎么全是辣食?”她疑问道。
    “那当然了。”我指了指门口的招牌对她说,“我们进的是川菜馆。你想换一家?”
    “不必了。”颜丽说,“我这段时间吃辣吃得嘴上长泡。”
    “我看我们还是换一家。”我说,“我无所谓。”
    “真的不用了。”颜丽说,“我也不太想吃东西。你随便点吧。”
    我要了两个菜,两瓶啤酒,递给服务员菜单。
    “我离开你之后,你去了哪儿?”趁饭菜还未上桌的当儿,我问颜丽说。
    “去了一家小旅店,然后呢在客房被警察抓个正着。你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我一并给你回答了。”
    “你干吗去那种地方,跟那群人混在一起。”
    “警察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过我,可我不相信。我想得到你否定的回答。”
    “恐怕我没法满足你。”
    饭菜上来,颜丽一口不吃,只顾喝酒。
    “你多少得吃东西。”我说,“毛主席怎么教导我们来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少来。”
    “如果你不想吃辣的话,我出去给你买东西吃,烤羊肉串怎么样?”
    “不用,”颜丽连摆右手,左手拭去嘴角的啤酒沫。
    “别喝了。”我夺过她的酒杯。
    “你想干什么!”
    “我劝你别喝了。”我说,“既然你不想吃东西,我也不吃了。我给你找个地方玩去。”
    “我不想出去。”颜丽拿起啤酒瓶对口吹。
    我一把夺过,啤酒涌到她的身上,弄湿了一大片衣服。
    “看你给我弄的,”颜丽说,“全湿了。”
    “不碍事儿。”我说,“现在是夏天一会儿就干了。”
    我叫过服务员结账,拉起颜丽往外走。
    “你放开我,让你放开。”颜丽用力掐我,我不为所动,她哭出泪来。
    “我让你放开我,你听见没有!”她叫道。
    “听见了。”我说,“你用不着那么大声。”
    “我不用你来管。”

    颜丽和我来到大街上,暮色沉沉,她站在路灯的背光处,我看不清她的脸和她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弄得大家都不得清静。”
    “如果你不想理我了,可以走啊,我不拦你。”
    “你这副惨像,我能走得开吗?”
    “接到我的电话,你在干什么?”
    “躺在床上睡觉。”我说,“昨天晚上困得要命。”
    “我不信。”颜丽说,“没跟什么人在一起。”
    “没有,”我说,“我给钱薇打电话,她不接。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我不知道。”
    “天都黑了,你想让我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说,“看星星吧。”
    我们抬头去看苍茫的天空,一团雾气笼罩在半空中,十层以上的高楼像被拦腰截断。
    “去哪儿看星星?”颜丽说,“连点儿星光都没有。”
    “我们回学校吧。”我说,“打辆出租车。”
    “要回你自己回。”她说,“还可以陪女朋友。多好。”
    颜丽踢着脚溜着马路边儿走,遇到一辆车挡路,便踹了一脚,车上的报警器一阵嗡鸣。她当即单腿独立,说脚疼。
    “踢疼了吧。”我上前扶她,“还能走路吗?”
    “还行。”颜丽说。
    “要不我背你。”我说。
    “得了吧你。”颜丽说,“你不用讨好我。”
    “突然之间就成讨好你了。”我说,“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扶着颜丽步履艰难地走过一百多米,颜丽说累了,便坐在马路边水泥台上。
    她闭着眼睛,仿佛要睡去的样子。
    “干吗呢你。闭目养神?吃斋打坐似的。”
    “别碰我。”
    “站起来走了。”我说,“这水泥地多凉,会长痔疮。”
    “我懒得走动。”她说。
    我拿起颜丽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说,“来,还是我背你吧,看你这么可怜。”
    颜丽只有一点儿毛重,放在背上走了五六分钟还是觉得劳累。
    “下来走走吧。”我放下她说,“我累了。”
    “你饿了吧。”颜丽问我。
    “有点儿。”我说,“你腿还疼吗?”
    “基本上可以了。”颜丽说。
    “我给你揉揉吧。”
    颜丽坐在马路边上,微微翘起二郎腿,我脱了她的鞋,给她揉脚。
    “你轻点儿,好不好?”
    “已经够可以了。”我说,“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是个按摩高手,我从他那儿学过两下子。”
    “你爷爷什么时候死的。”颜丽问我。
    “大概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吧。”
    “瞎说。”颜丽说道,“你纯粹是个假冒伪劣。”
    “我这两下子对付你足够了。”我说,“好了,站起来吧,我的手发麻了。”

    颜丽走路虽然还不算稳当,但不再用我搀扶。
    “我们吃点儿东西吧。”我说,“我想你也饿了。这次,我们不去川菜馆子。”
    颜丽也不加选择,看了看四周,便说:“我们进这一家吧。”
    她要了一份鱼香肉丝,我点了个酱猪蹄。
    颜丽的酒量让我瞠目结舌,一瓶啤酒下肚,居然毫发未伤,脸不红心不跳。
    “你为什么非要做那种勾当?”我找到机会问她说,“因为钱,其实你并不缺钱。”
    “你相信警察的话了?”颜丽说,“我只是去见一个男的,结果引起了误会。”
    “别蒙我了。”我说。
    “随你怎么说,爱信不信。”颜丽说。
    “好,我相信。”我说,“那个男人是谁?”
    “跟你没关系。”
    我不好再问。
    颜丽喝了两瓶啤酒,我没法劝住她。
    酒过三巡,她支持不住,略有醉意,说话不太利索,眼睛努力睁,好像也睁不开。
    “今天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颜丽冲服务台大声喊,“再来一瓶。”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向我们扫来。
    “行了。”我摆手示意服务台不要理会她,“你醉了。”
    “可我还想喝酒。”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回学校。”
    颜丽拿开我的手,由于身体极不平衡,几乎是贴紧了我离开座位。我在餐桌上放了一张整票,告诉服务员说:“不用找了。”
    颜丽摇头晃脑,差点在我怀里睡着,我晃了晃她说,“醒醒,喂,你醒醒,颜丽。”
    “干吗?”她眯着小眼,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你醒醒。”我说,“千万别睡着了。”
    她喔了一声,用手掩住口,脖子和下巴一阵抽动。
    “我胃里不舒服,想吐。”
    “告诉过你,不能喝就别喝,你偏不听。”
    颜丽就地吐得一塌糊涂,我四处扫望,看是不是有城管人员走近。一对中年夫妇想上前看个究竟,又转身离去。他们让颜丽那副样子吓坏了。
    颜丽吐得撕心裂肺,吃过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一堆秽物冒着热气,证明还是新鲜的。
    我边给她捶背,边说:“现在好了,没事了。吐出来就没事了。”
    我几乎是抱着颜丽上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到路的尽头。
    颜丽倒在我的怀里,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一股恶酸味儿。
    “到地方了吗?”颜丽问我。
    “没到。”我说。
    “你干吗抱着我?”她嗔怒道。
    “不是我抱着你,是你躺在我的怀里。”
    “你急着见钱薇是不是?”她问我,“她一定生你气了。”
    “我可以向她解释。”
    “我觉得钱薇挺可怜的。一想到她,我内疚。”颜丽说出一句表达了完整意思的思维清晰的话,让我放心了许多。
    “她没事。”我说,“想当初还是你介绍我们俩认识的。”
    “我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我没跟你说过吧。”
    “是黄安还是张康。”我说,“你的男朋友,我只认识这两个。”
    “都不是。”颜丽说,“早了,是我很久以前的事我儿了。我那时候特傻,你知道吗?我他妈的相信他。他骗我上了床就他妈的不理我了,说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我他妈的那时候还清纯呢。我特伤心。他从我身上下来,就说不想再见我了。他妈的他以为他是谁。”
    “你还记着这事儿,证明你对他还是没放下。”我说,“你放得开才好,干吗非要记在心上。”
    “我真的挺伤心的。”颜丽说,“还有黄安和张康,特别是张康。他今天死了吧?”
    “是今天。”我说。
    “对,就今天。”颜丽说,“想一想那人也挺不错,人傻一点儿,头脑简单一点儿,其他的也没什么。”
    “我知道你还记着他。”我说,“所以今天下午,我没敢怎么招你。”
    说话间到了学校门口,颜丽抢先付了钱,我们下车。
    学校还未关门,还像以往那般纷乱。进了校门口,拐过4号楼,在现代化体育馆前颜丽突然哭起来。她哭得惊世骇俗,走到宿舍楼前还意犹未尽。我不知怎样劝她才好。
    “想来想去,还是你对我最好。”临上楼告诉我时,她说道。
    她向我一跃,抱了抱我,然后上了楼。
    告别颜丽,我到处找钱薇,可她毫不理会我。
    我也没兴趣再找下去,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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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5-25
有同学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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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啃了一会儿书,去文体馆听了一场报告,已经是十点钟左右。报告是有关本地旅游文化的,应当说做报告的老头讲得还算不错,我前面的一个哥们从头听到尾,兴致盎然。
    我听了前半节,后半节,我没怎么听,同邻座的一个女孩聊得火热。我谈得很上手,因为她长相的问题,我及时打住,有些困了,便提前退场。
    几天下来,我累得够呛。纷乱的神经终于得到此许休息,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八点多钟。醒来去餐厅,饭菜全凉了,我要了一个饼和一袋牛奶。
    明天是期末考试,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专业课学院教授很宽容,不会太难为人,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我弄到了一份答案,是刘畅提供给我的,他还煞有介事地叮嘱我千万要保守秘密。答案绝对准确,是经管学院一哥们半夜闯进保密室,偷了出来,中间倒了几次手,辗转到了刘畅手上。他说他是花一千块钱买来的,意思是让我领情。
    各门功课很顺利地通过,假期也在眼前。
    放假前一天,听说偷试卷的哥们挂掉了,被校方查了出来,所以我们必须九月份重考。放假的第一天早晨,我给钱薇打过电话,问她相关的事情。见她父母一面,我已经提过多次,她也表示了同意,但一直没有机会付诸实施。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我刷了牙洗了洗脸,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我发现镜子中的自己丝毫没有喜悦的神色。那个陌生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他满脸沮丧。我找不出为何而如何伤心,因而便愈加精神不振。
    钱薇终于回了我的电话。
    “刚睡醒,大懒虫。”我说道。
    “你有什么事儿吗?”她问我,“我收拾行李,正打算离开学校呢。”
    “一块儿走吧。”我说,“在校门口集合。”
    “我想一个人回家。”她说,“你在中途就下车了,我还要再坐一程。”
    “我可以去你家。”我说,“我觉得应该见见你的父母了,不能老是在地下。”
    “那好吧。”钱薇犹豫片刻之后说,“校门口见。”
    政法学院教学楼下有一男生,热情似火地朝天狂喊一个叫什么慧的女生的名字,引来过路人驻足观望。我经过时,恰巧二楼窗口露出半张清秀的脸。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空中飘下来,“去死吧你!”
    广场上悄无声息,拐角处,方莹站在白色汽车旁同一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吵得不可开交。我猜测一定是方莹的妈妈了,于是上前问一声阿姨好。
    方莹不自然地住了口,余怒未消。她妈盯着我问道,“你是?”
    “这是我同学。”方莹做介绍说,“这是我妈。”
    我必恭必敬地再次向对方问好。
    “噢。”方莹她妈不自在地答应着。
    “你今天回去?”方莹让母亲一个人将行李放进汽车,自己同我站到一边儿。
    “我跟钱薇一块儿回去,我去她家。”我问道,“你们刚才是怎么了?又惹你妈生气了?”
    “她忒自以为是。我挺烦她。”方莹说,“你不知道我妈这人很无聊,刚才她就把你当成她女婿了,我看得出来。”
    “看来,如果真是她女婿的话,我还能称职。”我笑道,“至少过了丈母娘这一关。”
    “行了,别闹了。”方莹说。“不聊了。”我说,“我还有事,钱薇等着我呢。”
    “那好。”方莹说,“暑假电话里聊。”“好啊,”我说,“怎么不见和山?”
    “他提前几天走了。”方莹说,“好像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儿。火急火燎的。”“再见。”我说。
    钱薇背着白色大背包,站在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翘首张望。
    “你怎么才到。”她抱怨说。
    “刚才碰到方莹了,聊了两句。”我说,“方莹。和山的女朋友。不认识呀,愣在那儿想什么呢?”
    “我不见你的那两天,你去哪儿了?”她问我道。
    “还记挂在心上呢。”我说,“去看望张康,中间遇到方莹和颜丽玩了两天。”
    “你是不是又跟颜丽在一起了。”钱薇揪着不放。
    “你挺在乎吗?”我问。我想我的回答又要让钱薇失望,我无法欺骗她,真的,让我在她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面前说谎,对我而言心如刀绞。
    “我早应该知道是这么回事。”钱薇说着招手示意停靠在路旁的出租车。
    “说好了,去你家,你这人。”钱薇一声不语地上了车。我内心极度失落。
    其实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知道谁应当承担责任。

    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见我两个老同学赵好和成衡。让我大出意外的是今年夏天他们俩结婚了,要知道在高中时代他们俩处得相当别扭。我宁可相信赵好嫁给我,也不敢肯定她是进了成衡的家门。
    他们俩在我放假之前便举行了婚礼,这次我回去他们想补过我不在的遗憾,特例请我和另外几个还在念书的同学。
    成衡与我家只隔了两条街道。到家的第一天,我便去拜访他。
    我按过门铃,得到“请进”的允许之后进了客厅。
    他不在,是他的母亲接待了我。
    “这不是唐潢吗?”
    “阿姨,你还记得我?成衡在吗?”
    “瞧你这孩子说的?”她说道,“就在跟前长大的,还能不记得了。”
    “成衡好像不在家。”我提醒她,想借机告别。
    “他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出去不知道跟谁玩去了。两口子一块儿出去的。吃西瓜。”她从冰箱里拿过一块瓜,切了递给我。
    “我没想到几天不见,成衡居然结婚了,我还蒙在鼓里。”
    成衡的爸爸早年在工厂做工时由于一次事故,头上被浇了硫酸,在医院忍受了大半个月痛苦之后死掉了。成衡的妈妈以后再也没嫁过,一手把她拉扯大。成衡结婚,她妈的不情愿,似乎是可以理解的。成衡的妈妈梳了短发,双鬓只留有一绺儿头发。
    “他去的是哪儿?”我问道,“不如我去找找他。”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们两口子一出去的。大概有四十分钟了吧。成衡这孩子不争气。你跟赵好也是同学,她人怎么样,你应当清楚。”
    听到她语无伦次,我说道,“当然清楚,人挺不错的。成衡没看走眼。”
    我在客厅里等了五六分钟,成衡还不见来,我想起身告别了。
    成衡的妈妈穿着围裙出出进进的忙活着。
    “阿姨。”我说道,“我先走一步了,如果成衡回来的话,让他给我打人电话就行。”
    “你再坐一会儿吧。”她挽留我说,“他们两口子的房间弄得那么乱,也不知道收拾,以后怎么让人放心。”
    在她的唠叨声中,我出了门。在未进大学之前,我和成衡是常来常往的朋友,他的家我也时常光顾,只是这次拜访,感觉十分异样。
    回到家里,我妈问我去哪儿。
    “没去哪儿。”我说,“成衡不是结婚了吗?我到他家看了看。”
    “刚放假还不老实待在家里,到处乱跑。”
    “我说妈,至于吗?我都多大了。你不用整天看着我。”
    “我是不放心。”我妈说,“你一出门就爱给我惹祸。”
    “行了。”我说,“您又来了,我一听就烦,你如果没事,找邻居打打牌,赌赌博什么的,都老待在家里。”
    “咳,瞧你这孩子说的。我在家里碍着你了?”
    “算我说错了。”我说,“您老人家处在更年期,爱唠叨,也没什么大毛病。还能容忍。”
    “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说,“都是我把你给惯出来的。”
    “我去自己房间了,有事你说话。如果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就说我不在。”我穿过客厅,进了卧室。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寂寥的烦恼涌上心头。我在床头柜上摸出两本书,一书是巴金的《家》,另一本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美国人菲茨杰拉德写的。
    同样是师承《红楼梦》,巴金、茅盾、张爱玲完全是三种不同的风格,这倒挺有意思。相比之下,巴金可能更正统一些,茅盾政治化了,张爱玲邪了。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我一度非常喜爱的书,每读一次总有不同的新的感触,书上满是我勾画的痕迹。说实话,它比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差不了哪里去。海老头不懂抒情,语言简练到极点,给人荒凉之感,而菲茨杰拉德抒情细腻得多。他书的景物描写和人物心理的拷问,海老头所不能及。
    我拣两本书的部分章节粗略看了一会儿,困意上了头,便用两脚交替着脱掉鞋,合衣睡下。刚睡了不一会儿,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也就四十多分钟,便被客厅里的说话声弄醒。来者是父母的老朋友,我下床猛烈地关上门,墙壁一阵颤动。
    “怎么了你这孩子?”我妈在客厅里喊道,“你就不能小点声,弄那么大动静。”
    来者是一男一女。我听到那个男的说道:“唐潢在家吗?我们不知道,大三了吧。”
    “这么大了,还跟以前一样。你们别理他。”我妈说道。
    后来我便听不到什么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我伸伸懒腰来到客厅,我妈不在。我在杯子里沏了茶,吁着喝。

    我妈拎着一大包东西进家门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你好。”我问,“请问?”
    “是我。”一个女人的尖嗓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你是谁?”
    “是谁打来的电话?”妈妈经过我身旁,走进厨房时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说,“谁知道谁?”
    “我变化有那么大吗?你真没听出来。”
    “对不起,你打错了吧。”我说。
    “我是赵好。”她说。
    “噢,原来是你。”我说,“我是真没听出你的声音来。干吗呀,我两个小时前去你家了,你和成衡都不在。”
    “我们刚到家,怎么样,晚上过来吧。我们聚一聚。”
    “好啊,”我说,“你们都请到了谁?”
    “没几个人。”赵好说,“都是以前的几个同学,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你能把魏涛喊过来吗?你们俩一块儿。她放假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早散了,毫无瓜葛了。她去了南京。这样吧,成衡在你身边吗?你让他接电话。”
    “别再浪费我电话费了。”赵好说,“这样吧,你马上过来,他们都在。”
    “好。”我挂上电话对厨房说,“妈,今天下午我不在家吃饭了。我回去一会儿。”
    “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聚会去。”
    “人家结婚,我错过了,总得给人家个面子吧。”我说,“妈,你说我给他们送什么礼合适。彩礼免不了的。”
    “人家送什么,你送什么。你们几个人去,事先没商量过吗?”妈妈穿着拖鞋有节奏地走到客厅冰箱里找东西。她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有。”我说,“我买点什么东西合适。”
    “你怎么不早做准备。你爸把味精放哪儿去?”
    “我怎么知道?”我说,“我刚回来一天,再说了,这种事儿,你找我爸没用,他从来不过问厨房事宜。”
    “只好不用了,”她说,“我劝你呀,直接送钱过去吧,现在行情好像是五百吧。我估计也差不多。前几天你爸战友的儿子结婚,好像就是这个价。少了人家笑话,多了呢,也让其他客人难看。那不是要跟人家摆阔吗?”
    “就听您的了。”我说,“这行情见涨啊。我记得两年前我那个远房舅舅结婚,才二百。”
    “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妈进了厨房,探出头来指责我说,“你哪儿来的远房舅舅,是你亲舅。”
    “可你们同母异父不是,我跟我爸的意见是一致的。我没钱了,你给我吧。”
    “拿我银行卡吧。”她说,“在那件你说老土的上衣口袋里,别给我划没了,我有数。”
    “我还你。”我说。
    “你拿什么还,还不是我跟你爸的钱。”
    “密码还是那个?”
    “没改。”
    我出门去小银行门前的自动取款机前取了钱,然后去商场随便买了件礼物,马上赶到成衡的家里。
门开着,我直接走了进去,房间内满是云雾缭绕,一屋人摆好了架势,聊着天等我。我叫出几个认出来的人的名字,其他的人全不认识。
    “你记性还算不错。”赵好说,“那几个人,你以前也不认识。”
    “是吗?”我说,“怎么看着全脸熟。”
    我拣了一个空位置坐下,左手旁是赵好,近水楼台,右手边是高爽,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此君个性十足,我还记得高三那会儿因为天热他上课脱掉上衣露出胸膛的胸毛把新来的女老师吓得喊叫着跑了出去。
    我郑重其事地彩礼送到赵好手里,她推托两下,收下了。
    “阿姨呢。”我问成衡。
    “我妈去娘家了。”成衡说。
    “没那个老家伙在,我们正可以开怀畅饮。”
    坐我对面的乔强比三年前瘦多了,我记得当年他可是给地球带来了不小负担。还有两位女生,我不认识,据说是赵好和成衡新交的朋友。
    “你在大学里没再找女朋友吗?”赵好问我,“你跟魏涛怎么说散就散了,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当年你们俩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赵好向不明事实的两位女孩讲起我的奇闻轶事。
    “那时是年轻不懂事。”我说,“我说成衡,咱怎么着也是哥们,你跟赵好的事,我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你就不懂了。”乔强说,“都三年了,还能不出点什么事儿?在大学里过得怎么样,我有三年没见你了吧。”
    “还行。”我说,“没什么变化。”
    “以为我不知道。”乔强说,“我虽然没上过大学,可我比谁都清楚,你们除了上课泡妞还能干点什么?”
    “基本上就这些。”我说。
    “我说得没错。”
    “有什么话,喝了这杯酒再聊。”赵好说,“前几天我和成衡结婚,你们有事不在,有出外工作的,没赶回来,唐潢呢,还在上学。我和成衡先敬你们一杯怎么样?”
    “那你们俩的事怎么算。成衡也太不够哥们义气,捷足先登了。”我说。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认你当干爸爸。”
    “那行。”我说,“听你这句话。”
    赵好给我斟上啤酒,我一口气喝了四杯。两个女孩也十分爽快,一饮而尽。轮到高爽,他犯起倔来,说什么也不喝酒。
    “你们都知道。”高爽说,“我不喝酒。唐潢,这事你清楚,我从来没喝过。”
    “没这个印象。”我说,“好像没这回事吧。”
    “别给我倒了。”高爽护住自己的酒杯,“说什么我也不喝。”
    “只喝一杯,总可以吧。”赵好说,“只让你喝一杯。”
    “不行。”高爽说,“不能上你们的当,喝了一杯,还有第二杯。此例不开。”
    赵好拿起酒瓶,要给他斟酒,他拿起杯子站起来身,结果酒全倒在他的衣服上。
    “我来,我来。”成衡从赵好手中拿过酒瓶。“高爽,咱是哥们,对吧。”
    “那当然。”高爽说。
    “你把酒给我喝了,我结婚,你给个面子。”
    “这是两码事。”高爽说。
    成衡要夺高爽的酒杯,高爽放在胸前护着,再夺,他便跳到一旁。赵好也加入了争抢的行列,三个人围着桌子转起圈儿来。
    两位女孩赶紧躲到一旁,我实在看不过,同乔强小声商量了一下,一致同意按住高爽,灌死他。
    乔强上前扑向高爽,成衡拉住两腿,我按住他的脑袋和手,赵好把新开了一瓶酒,把整整一瓶倒进他的嘴里。他起先还挣扎,大喊大叫,后来干脆歇了,两腿僵直,枯死一般。
    “我说哥们,就这点儿出息。你这两年是怎么混的。”
    高爽呆坐在地上,嘤嘤地哭,“我说过不喝酒的。”
    “这小子也太他妈的不给面子了。”赵好对我说,“太不像话。”
    “如果你醉了的话,可以到隔壁躺一会儿。”成衡搀起高爽说道。
    “别去理他。”高乔和成衡把高爽架到沙发上,让他平躺下,“让他一个人待着也好。”
    “高爽还是老样子。”我对赵好说,“不可理喻。还记得高中时候的事儿。那次好像是我们那个老师搬家还是怎么着?”
    “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记得?”赵好说,“我只记得高中好像没怎么着就过来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你跟魏涛的事儿,你那会儿可是名人。”
    “这事我也知道。”乔强说,“你还被那个谁谁打过,哎?成衡,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半年前,我在广东还见过他。”

    我们很快陷入对高中时代的追忆之中,两个女孩被料在一旁。成衡话很少,他一向如此。话题在我、赵好和乔强三人之间来回转。高爽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脸上颇为不快地坐回我的身旁。
    “你没事呀你。”我说道,“你看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小脸还是那么滋润,跟哥们在这儿装,是不是。”
    “下次再也不上你们的当了。”高爽说完坐到两个女孩那边,同他们有说有笑地聊天。乔强也凑过去说话。他们计划相约去某个地方做生意。他们所谈的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同成衡两口子聊起来。
    赵好说我跟魏涛分手,她觉得太可惜了,她还问了我所知道的几个同学的情况,我一一做了回答。
    我听不到想听的话,烦得要命。只有赵好一个人在那儿聒噪,我和成衡接连碰杯,两瓶白酒全光了,成衡又开了一瓶。赵好一直在抱怨成衡他妈的种种不是,她说有什么事,她能自己做就全包在自己身上,不敢让婆婆插手。那个老太婆太喜欢唠叨,好像这个家离开了她便支撑不下,跟她是英雄似的。我说成衡她妈挺可怜不是吗?现在儿子又给了你。
    我不喜欢白酒,虽然喝到嘴里,连肚子里也热乎乎火辣辣的,刺激得我要命,让我无法忍受的是白酒的气味。那股浓浓的气味来源于腐败的粮食,它仿佛把我们内心中的秘密表露无遗。但那天,我喝得出奇地多。我一直在说话,刚开始还记得说了什么,后来便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乔强、高爽跟两个女孩聊得正起劲儿。四个人中有三个烟囱,吸起烟来不要命,弄得我脑子胀得厉害。
    喝过酒,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实在撑不住了,便吞吞吐吐地问成衡厕所在哪儿。
    成衡也醉了,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结果撞到了墙。
    我摸着阵阵发疼的脑袋,贴着墙拐进厕所。
    小便过后,我想转身出来,可身体支撑不住,不知怎么便倒在地上睡着了。我当时只感觉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随后我匍匐在地。
    第二天拂晓,我醒来时是躺在床上。我费力地起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卧室当中。订头的墙壁上挂着赵好和成衡的结婚照。赵好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裙摆拖得很长,成衡也是人模狗样,煞是惹人羡慕。
    我推开卧室的门,赵好和成衡的妈正在收拾碗筷,打算吃饭。
    “你醒了。”赵好说道,“坐下一块儿吃吧,成衡去楼下了。他回来你们喝酒。”
    “不了。”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就给睡过去了。我想我该回去了,一夜不回去,我妈还以为我在哪儿干什么给她丢脸的事儿呢。阿姨,你忙吧,我走了。赵好,让成衡回来有空找我去,我暑假一直在家。”
    婆媳俩送我到门口。
    我下了楼,在大街上闲逛。我不想回家,哪儿也不想去。
    在家门前徘徊片刻,我打电话问妈妈我不在时,是不是有人找我。
    “没有啊。”妈妈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住人家里了,喝醉了?”
    “您知道了,还问我。”我挂上电话,整了整衣服,向人堆里挤。
    上午的太阳还不算毒辣,和煦的风吹着,让人浮想联翩。肚子饿了,我进了在高中时候常去的酒馆。那家酒馆的老板曾经跟我很熟,现在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和成衡来地这儿,我们喝得酩酊大醉。他妈四处找他,最后从酒馆里把他拖回了家。
    但到了这里,我找不到以前的痕迹,酒馆已经焕然一新,比三年前扩展了整整一倍,也较以前整洁了。店里的大部分雇员我也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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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5-25
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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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间,酒馆里顾客少得出奇。我坐在挨近门的座位上,有服务员过来问我几位。我说,就我一位。我点了一份花生米,一个火腿,酒我不想要了,昨天喝得太多,现在头脑还是昏昏沉沉。邻座的几位大哥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老板躲在柜台后面看转播的足球比赛,服务员招呼完客人聚在一起说话,嗑瓜子。从玻璃门反向的影子上我看到一位少妇走进来。
    她经过我,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她的一侧脸展示给我,我看到她耳朵没有耳垂,这使得挂着的来回摆动的耳环愈加衬托出她耳朵的小巧。她挎着一个酱色的皮包,差点儿甩到我。
    她长舒一口气落座,好像疲惫的旅人终于到达终点。她招呼服务员,要了一瓶饮料。随后往我这里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发现我在观察她,但并不回避,依然故我。
    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陌生的女人了,我全把它当作一种享受。
    她有一张圆脸,眉毛很浅,化过淡妆,眼角还留有颜料的陈迹。
    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冲我直乐。
    我含一把花生在嘴里,越过一张桌子,走到她的桌前坐下。
    “你怎么一个人?”我问她,“你是本地人?”
    她笑了,说道,“这个问题我本来想问你的。”
    “坐一起怎么样,你不介意吧。”
    “你已经坐这儿了。”她眉头紧皱,思索的样子,“我经常来这儿。怎么第一次见你。”
    “骗谁呢你。”我说,“你如果常来,服务员看你的眼神会那么陌生。我看得出来。”
    她呵呵笑了,不反驳我,也不为自己辩解。
    “我以前常来这儿。”我说,“那是三年前,后来就不来了。”
    “三年的时间,你干吗去了?”她问我。
    “上学。”我说,“我昨天去一个同学家了,是以前的同学。他结婚了。我去看他,后来在他家喝醉,刚醒过来,百无聊赖,你一出现,我眼前豁然一亮。”
    “你倒单刀直入。”她说,“如果不是你说还在上学,我以为你是附近的小混混。”
    “差不多。”我说,“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秘密,没想到被人看穿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不上班吗?白领?”
    “我今天休假。”她说,“在办公室待得挺闷的,不像你,可以到处乱跑。”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煞有其事地说。待她附耳过来,我又欲言又止。
    “你说话喜欢说一半。”她说,“钓我呢。”
    “我没这个意思。”我说,“我本来想说的,可现在又后悔了。我本来想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大概是这样吧,但我当你凑过来的时候,我改主意了。”
    我说的是实话,她是个美人胚,再加上后天的保养,应当算做上等了。我很久不同人如此有目标的愉快地聊天了,所以我说话时特别兴奋,想起什么说什么,绝不挑三拣四。
    从她的表情上,我发现我成功了一大半。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她,“无话可说?你在附近工作吗?”
    “不是。”她说,“我想等人来着,可他刚打电话说不过来了。”
    “你现在想干什么?”我问她,“你很失望。你等的是什么人?”
    “不便告诉你。”她说,“你也没必要穷根问底。”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说,“我只是对你好奇而已。没侵犯你什么吧。”
    她喝过饮料,拎起放在桌上的包,翻出唇膏,往嘴唇上抹。
    “你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忙吗?”我问。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如于在这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反正你也不急着离开。”
    “这恐怕不行。”她说,“我不能待在这个枯燥的地方耗一天,多没意思。我太困了。我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掏出一看是和山发来的短信,他说想组织几个人骑自行车环游本省,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我回复他说我正忙着,遇到一个漂亮妞儿,刚上手。
    她伸过头来问我:“是谁找你,你的女朋友?”
    “不是。”我说,“一个哥们,想让我陪他去旅游。”
    “干吗不答应他?”
    “我说我正忙着,没时间。”
    “因为我吗?这多不好。”
    “我说我遇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聊得正起劲。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见我那些朋友,他们挺有意思的,比如现在这个吧,他有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女友。神经病。不过,他可能不知情。”
    “人家女友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跟她差点儿上了床。”我对她说,“可她呢,挺那个的。不好说。”我喝了一口她要的饮料,差点吐出来。饮料是本地出的,我喝不惯。
    “你怎么喝这种垃圾饮料。”我拭掉嘴角的泡沫。
    “挺难喝吗?”她问,“我不觉得,这种东西这里挺受欢迎。”
    “喝不惯。”我说,“淡而无味。”
    她将瓶中的饮料倒在杯子里,然后全部喝掉。
    “一起走吗?”她问我,“你有其他的事要忙吧。”“好啊。”我说,“我现在不想回家。”
    我和这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走在人流川行的大街上。将近中午,行人为躲避太阳急匆匆地往家赶。我搂过她的肩膀,她的右手挡在眼前,以遮拦毒辣的太阳。
    “你怕太阳,还是怕见熟人?”“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太阳太毒了。”“那好吧。”我说。
    我们经过两条我曾经十分熟悉的街道。半年前,也就是在春节那几天,我还路过这些街道。只有极短的时间,它换了一个样子,连名字也变了。就说我们到达的向阳街吧,我记得曾经叫做柳巷,虽然它不是个巷子。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在这个街道我看不到自己熟悉的东西。

    “你在哪儿工作?是在这附近吗?”我问她,“你工作的地方应该离这儿不远。你仿佛对这儿很熟悉。”
    “回家,上班,经常经过而已。”她说,“我不是本地人。后来在这儿找了份工作,找了个男朋友,然后结了婚,就这样了。”“为什么离开你原来那个地方。”我问她,“混不下去了?”
    “想换个地方。”
    “我没想到你结婚了。”
    “你挺失望。”
    她昂头闭眼,仿佛有所期待。我吻了她。她像根麻花,我吻她时,她一根轴一样以脚尖为中心转动。我用力抱住她,以免她由于旋转速度太快,飞身出去。
    “跟你接吻有种不稳定感。”分开之后我说,“你把握不了平衡。”
    她笑了,“你倒挺有讲究。干吗直瞪着我。”
    我抱了抱她,温存片刻,按着她的头又一次吻了她。同她接吻让我想起许多与接吻本身无关的事情。我有些激动,但我还是很快放开她。这并不是说抱着她给我带来什么不舒适,而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她脸上和上嘴唇上的汗水带着咸味,弄得我不舒服。
    “你不想玩了。”她理了理前额的头发。她梳着短发,不时几绺青丝极自然地摆到额前。
    “不是。”我说,“天气太热了。你脸上全是汗,搀杂着香水味。我闻不惯。我们不如找个地方。你家或者其他地方。”
    “为什么?”
    “我妈在。她不喜欢我把女孩子带到家里去。”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以前带过女孩子去家里,被发现了。”
    “是我高中时的女朋友。”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我妈喜欢小题大做。挺小的事也闹得满城风雨。”
    我和她走过繁华的街道和麻木不仁的人群。温度不停地升高,我们便躲进一家汽车销售店避暑。
    一进门礼仪小姐便躬身向我们问好,并问我们需要什么服务。我说随便看看,有男店员便递给我一沓宣传材料。
    店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凉风习习。
    店面很大,一款款新车和穿着大胆的售车小姐在旋转台上转动,以便让人看清每一个侧面。看车的人用相机拍照,我们经过一辆德国车旁,有人举着相机冲我们喊,让我们偏一下脑袋。
    她对车的了解远不如我。我以我所知向她简要说了几句我熟悉的几个车型,有闲没淡的扯了两句。她对此毫不感兴趣,脸上渐渐有了倦意。
    “午休的习惯有害无益。”我说,“你看你现在犯困了。”“不是因为这个。”她说,“昨天晚上太累了。”
    “昨天你跟你丈夫在一起?”我问她。
    “什么呀。”她说,“你怎么老往那方面想。”
    “是你暗示我。”
    外面还是酷热无比,我们无心在室外待下去,地面白花花的,泛着让人眩晕的光。炽热的空气让我打不起精神来,我向她建议说去宾馆或者其他的什么娱乐场所。只要能够发生什么令人高兴的事,随便哪里都可以。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她对我的建议视而不见。
我告诉了她,并对她说:“你要去哪儿?见你丈夫?”我不知怎地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暗生嫉妒之情。
    “傻瓜。”她昂起头鲜红的嘴唇吻我。
    “你干吗这样想。如果我不想搭理你的话,在酒馆就拒绝你了。你叫什么?”
    “唐潢。”
    “挺不错的名字,我记住了。”
    她跟我抱了抱,向来时的路走去。
    “明天我会联系你。”她对我说。

    我妈不在,我没钥匙。在家门口徘徊一阵儿,便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
    一家新开的商场举行活动,四个年青的姑娘半裸半遮,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跳乱七八糟的舞。
    市政府门前的保安威严耸立,精神饱满。两三个老人沿街散发传单,我接到手里,看也没看,扔进垃圾桶。
    没人注意到我。
    我去了书店,想找一本我想看的书。
    文学柜台上的书,我多半看过,还有一些封面花里胡哨并无实质内容的书,我不屑一顾。
    我回到家中时,门已经打开了。我问妈妈去哪里了。
    “你姑来过。”她说,“她想让你去她那儿待两天。”
    “我去她那儿干吗?”我说,“她还是那样子,还没把自己嫁出去?你去她家了?”
    “她说她交了个男朋友。”妈妈说,“你那地方还像以前那样,道路不通,臭气熏天,也没人管理。我送她回去的时候,自来水管道爆裂,汪洋大海似的。”
    “你根本不该去哪儿?”我说,“她那个男朋友是干什么的,靠得住吗?是不是贪图我们家的钱。”
    “我哪里知道。”妈妈说,“问不出来。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在哪儿过的夜?”
    “成衡那里。”我说,“昨天晚上喝高了,睡过去了。今天回来,门又锁着,你没给我留钥匙。我姑她干吗来了,又是有求于你?”
    “我们商量你的事儿呢?”妈妈说,“成衡家你以后还是少去,人家少夫少妻,昨天去一次就够了,次数多了,惹人烦。”
    “你不是不知道我跟成衡的关系,铁着呢。”
    “此一时彼一时。”
    “不听您瞎扯了。”我说,“妈,我劝你呢,找份工作,别老是在家待着,多无聊,出去走走。”
    “我也这样想,可你爸不同意。”
    “管他呢。”我说着进了自己卧室,并大声冲妈妈喊,“如果有人来电话的话,说我不在。”
    “这个时候,谁会给人打电话。”
    我在自己房间里看了会儿书,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到了晚上。

    第二天清晨,我被妈妈喊醒。
    她使劲敲我的门,喊道,“唐潢,外面有个女的找你,说是认识你。快起床,这都几点钟了。在学校也像现在这样,没时间观念。”
    “出什么事了。”我穿上衣服,探出头来。
    “一个女的找你。”妈妈说,“我没见过,她说要找你。我让她她上楼,她说在楼下等。”
    “我知道了。”我照了照镜子,看了看憔悴的脸,“妈,我怎么觉得我近来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是你自己想的。”妈妈说,“没人亏待你,怎么会掉肉。下边那女的是你什么朋友,我可告诉你,你在外边出了事,别让我跟你爸替你担着。我们全当没你这个儿子。”
    “妈。”我说,“您又多操心了。”
    门外有喊声,我朝外看去。昨天那个女人站在树荫下,双手放在嘴巴上喊我的名字。我只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其他的一概看不清,但这已足够性感迷人。
    “一大早,她就在下边喊,我下楼给她开门,差点摔一脚。”妈妈抱怨说,“快去快回,别出什么事儿。”
    “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说,“妈,你就瞧好吧。”
    我出门迎上前去。她扑向我,我闪在一旁对她说:“别这样,让我妈看见,多不好。”
    “你想我了吗?我记得昨天离开你的时候,你脸色那么难看,哭了似的。”
    “想了。我浑身都在想。”我牵着她的手,走到马路对面,沿着人行道朝西走去,我想尽快脱离妈妈的视线。
    “你怎么突然之间到我家里来了。”我说,“还闹那么大动静。”
    “你不高兴让你妈看见我?”她说,“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很麻烦?”
    “没事。”我说,“我妈拿我没办法。你不该到我家里来,你知道吗?你应当事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过了,可没人接。”
    “昨天晚上。”她说。
    “什么时间?”
    “夜里我老公睡过去了,我上厕所,经过客厅,没事给你打个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今天早上特想见到你,就跑过来了。”
    “你让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你知道吗?”我说,“以后不要搞这种突然袭击。”
    “这有什么?”她说,“如果不是你主动搭我,我会缠上你?”
    她说早上她的丈夫赶车离开,她便出了门。
    我们商量着在十字街路旁的小吃店里吃了点儿东西。
    那种地方我以前从未去过,一是不卫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掉价,没品位。如果不是她死拉硬扯,我懒得屈尊。
    我和她走了二十分钟的路,她向我谈起初来这座城市时的艰难和困惑。我特别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世上的苦全让她一个人受了似的。
    她叫郝欢,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我没逼问她。在我看来,我没必要知道她姓甚名谁,那是与我无关的不足挂齿的事。
    “你家经济条件那么好,住得了别墅。”郝欢感慨似的说,“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街头小混混。”
    “你很关心这事儿吗?”我说,“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这个。”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就明白了咱们俩的事儿长不了。”
    “干吗这样想,好像我拐骗了你似的。”
    我们到了一处罕有人至的街道,两处全是正待拆迁的房子。
    我不由分说地把她顶在墙上,强吻她,并用手在她身上乱摸。她坦然接受了,没一点儿不开心的样子。
    “你也不怕让人看见。”郝欢嘻笑着抱怨我说。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说,“我为什么要掩饰。”
    我们抱在一起疯狂地接吻,只到听到有人咳嗽才分开。一辆三轮车在我们身旁飞驰而过,如果不是躲闪及时,恐怕郝欢的裙车轮绞进去车轮里。我到现在才有机会仔细她所穿的裙子,应当说那件薄如蝉翼的裙子与她非常般配。离她近一点儿,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颈部以下胸部以上半遮半盖的地方。
    “你今天怎么穿上裙子了。是专门跟我约会?”
    她点头称是。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足够让我败兴。我接到一个电话,响了两下便挂断了。是方莹的号码,我恼怒万分。
    “女友打给你的?这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对不起。”我连连道歉说,“一个神经病。”
    郝欢带我去她家参观。
    她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区,属于八十年代初的建筑,还保持着苏联风格的某种痕迹。楼层表面的墙壁有些破落,她在四楼,因为楼层少,所以没有电梯。我们慢腾腾地上楼,她掏出钥匙开了门。她房内的布局相当温馨,其乐融融。
    她养了一条狮子狗,名字叫欢欢。我一进门,那狗便朝我乱叫,咬我裤腿。
    “欢欢,一边玩去。这是新主人。”她弯腰抱起那条狗,随后放开它。
    狗还在叫。我一脚踢开它。
    “你怎么踢它。”郝欢说。
    “我讨厌狗。”
    “你没爱心。”她说。
    那条狗惨叫一声,跑了出去。
    “走丢了,你还不去追?”我对她说。
    “没想到你这人这样。”
    “你家里有股特殊的味道。”我说,“我不喜欢。”
    我坐到她身边。她双手合十,神经紧张似的互相搓着。
    我拿过她的手,观展了一番。她双眼盯着,等待我的评价。
    我注意到手上的戒指。那是她的左手,是在食指上,是个翡翠戒指,绿色的。
    “你的手让我想起《红楼梦》的一个细节。”我说。
    “我的手跟《红楼梦》有什么关系?”
    “《红楼梦》说是薛宝钗站在那儿,裸露着胳膊,贾宝玉就想了,如果那白嫩的肉长在林妹妹身上就好了。林黛玉看在眼里,就甩手帕打在他的脸上,说要打呆雁。薛宝钗回去头来找雁子。”
    郝欢乐了:“你找情调的方式真特别。”
    “你喜欢绿色吗?”我问她,“翡翠戒指,我觉得啊,个人意见,对你不合适。”
    “你开始对我的衣着指手划脚了。”她说,“我老公不像你这样,他对我个人的东西,从不关心。”
    “你把戒指戴在食指上。”我提醒她说。
    “这证明我结过婚了。”她说。
    “你昨天没戴这个。”我说,“戴给我看。”
    “你太多虑了。”她说,“神经质呀。今天早上他让我戴,我就戴上了。”
    “我没别的意思。其实这无关紧要。”我说,“我只是不小心提及。”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矮橱上,后来干脆坐上去,双脚叉开。
    “你忘了另外一点。”她说,“戒指戴在食指上表示我有个人主张。我不想人干涉。”
    我迈过沙发,站到她一侧向窗外望去。我没看到什么,我的视线被对面一座更高的楼层遮住了。
    “你住的地方太阴暗了,没有阳光。”我说,“采光不好。”
    她的手绕过来,搂过我。
    她喘息着,仿佛走一段艰难的山路。
    “你太激动了。”我对说,“这样很不好。”
    我的欲望一下子从无到有,升腾起来。
    “你干吗这么着急。”我说。
    她在柜子里拿出一盒避孕套,从中取出一个,再放回原处。
    她解开我的裤子,“这东西太紧了。”她指的是避孕套。
    “那东西你怎么放在柜子里?”我说,“你们不常用。”
    “床头也有。”她有,“这是多余的。”
    那是我最为快乐的性体验。郝欢比我以往经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好得多。
    她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一起一伏,像弹簧一样运动。
    “如果你不痛快的话,就喊你想睡的那个女孩的名字。”
    “我现在想睡的是你。”我说。
    为了激情不至于转瞬即逝,我用手在身上来回动作,爱抚她。她的乳房比我想象中大得多,而且柔软,有弹性。
    郝欢浑身汗涔涔的,她的乳房渗出水来。
    “天气太热了。”她说,“我们到卧室去。这样太累了,不舒服,卧室里有空调。”
    我同意了她的建议。我们跑到卧室。
    她脱光了衣服坐在床上,从口袋中掏出一片口香糖,放在口中,含而不化。
    她不住地抱怨今天的天气。
    “天气太热了。”她说,“已经十多天了,气温持高不下。”
    “你嘴里干吗含口香糖?”我躺到她的身旁,“味道那么难闻。”
    “我没想到今天跟你在一起。”她盖一件被单在床上说,“前天我一个朋友心脏出了点儿毛病,要搭什么桥。我也弄不懂什么。医学上的术语我不懂。我陪了一天的床,没想到碰到了你。我如果不进那家酒馆的话,你也不会到我家里来。真有意思。”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我上床抱住她。
    我同她在床上做爱时,她止不住地大喊大叫,弄得我心烦意乱。
    “你用不着那么大声。”我说,“大呼小叫的,让邻居听见多不好。”
    “没,事,”她气喘吁吁地说,“他们以为我老公在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应该尽量保持平静。你这样大喊大叫,老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我在办什么错事似的。”
    “可昨天勾搭我,不正是想跟我上床吗?”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无话可说,她说的是事实。我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接她的话说下去或者反驳她。
    她劝我去把门关上。“如果我老公突然闯进来,你打算怎么办?”她说。
    “实话实说。”我说。我没照所说的去做,当时我已是欲罢不能。

    我们分开时,郝欢脸上冒出汗水,我去床边拿了摇控器,想调出合适的温度。摇控器很不灵敏,我只好手动。
    “你的女朋友最近没联系你吗?”她问我说。
    “没有。”我去客厅倒了杯水,润润喉咙。
    “干吗不去找她。”她问。
    “她跟我在同一座城市,可我不知道她具体在哪儿?”我说。
    郝欢的卧室布置得颇有情调,墙壁光滑如冰,双手所能够得着的地方挂了几张画。是印刷品,颜色足够鲜艳,但纹理却不清晰。
    “你有什么可看的东西没有?”我拉开她卧室靠门柜子的抽屉。
    “那是我的隐私,不要乱动。”她警告我说。
    “我更要瞧一瞧。”我从她的抽屉里找出一本成人画册,拿起来问,“你就看这种东西?”
    “是我借朋友的。”她说,“你要看,拿去看。”
    画册之下是一本相册,我未经她允许,便拿过来看。
    “这个男人是你老公?”我指着相册中的一个男人问她。
    “是。”得到她的肯定回答,我非常失望,嫉妒和悔恨的心情交织在我心里。
    那是一张她与那个男人合影的照片。男人一手搂着她,一手做出奇怪的手势。
    让我气愤的不是这些,那个男人的长相也还在其次,我不能容忍的是他的一口大暴牙。
    我上了这么个家伙的女人,一想到这一点,我便感到奇耻大辱。
    “我们认识三年了。刚刚结婚。”她说,“他给过我帮助,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活下来。”她说话声音颇为伤感,仿佛是在讲述一件遥远的在人们的记忆中快要消失的故事。
    我吻她一下,算做告别。
    “我想出去散一会儿步。”我站在窗口伸了伸懒腰说道。
    她的卧室正冲着环绕本市的河流。河水曾经奇臭无比,最近一年可能经过治理,有所改观,我看不到河水的流动,岸边的垂柳遮下片片阴凉,柳树下纳凉的市民成群结队。
    “说起来你这里的环境不错。”我说着去客厅把脱下的衣服穿上。
    “我们什么时候再联系。”她送我到卧室门口。
    “联系?”我愣了一下,“你随时找我。”
    “那好。把这个送给你。”她摘下左手中指的翡翠戒指递给我。
    她依在门框上,形象美好,充满期盼地望着我。我禁不住同她接吻,想到适才的疯狂,我若有所失。
    “你不要?”她脸上露出疑惑。
    “我没理由要你的东西。”我说,“如果你丈夫问起,你怎么回答。”
    “再买一个。”她说,“再说了,他也不会问。他才懒得关心我这些事情。”
    “可是你爱他。我猜测。”我说,“你说他很喜欢你戴在手指上。”
    “管他呢。”她把后脑勺依向门框,视线斜向上。
    她只穿了一条裤子,上半身裸露着,性感十足。
    “总之我不能要。”我说。
    “给你就是给你了。”她说,“扔掉也好,送给其他女孩也行,随你的便,与我无干了。”
    她强硬地塞进我的手里,不容分辩。
    “你在外面找了一个女人。”她嘴角惨淡,似笑非笑,“他能在外面找女人,我也能把男人领进家门,对不对。”
    我想我明白她的目的所在,我仅仅充当了一个报复的工具。
    我跟她抱了抱,离开了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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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5-25
向西行  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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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了大街上,依然对刚才的欢乐记忆犹新。说实话,就我的经验而言,郝欢是个挺不错的女人,让我产生了相见恨晚的遗憾。
    我走过穿过那条小胡同时,手机又响了。我不禁恼羞成怒,干脆关了机。我到处找可以说得上话的同学和朋友,他们不是有事正忙,懒得搭理我,便是找不到人。我只得开机,给刘畅发了条短信,问他现在忙些什么?
    “你发什么短信,直接打我电话就行,还得烦我给你回复。说吧,找我什么事。”他把电话打了过来。
    “我想问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说,“你那边怎么有汽车的声音。那个小孩,叫什么,庞宁,还在你身边吗?”
    “我们早散了。”他说,“那个小孩不懂事,什么也不懂。我烦她,我现在跟颜丽在一起,她去理发了,我等她,出来给你打电话。”
    “你跟颜丽在一块儿?我没听错。”我问她。
    “我们正乐着呢。”他说,“说吧,什么事,我知道你没什么好事。”
    “算了。”我说,“我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我得提醒你呀,颜丽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千万得小心点儿。”一阵刹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过,声音好像来自电话里。
    “你说什么。”刘畅问我。
    “你干吗呢?”
    “只顾跟你打电话了,差点被车撞到。”
    “我刚才跟你说呀,”我说,“颜丽不是好惹的,你趁早歇手。”
    “我心中有数。”刘畅说,“你有什么话对她说吗?我让她来接。”
    “不用,我不想跟她说什么。”我说,“你们俩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哪儿跟哪儿呀。”他说,“颜丽说愿意做我的模特。我们俩也没怎么着。”
    “悠着点儿。”我挂上电话,打了个的,赶回家去。
    “你去哪儿了?”我妈在客厅里聚精会神看电视,我不想打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去那个女人家里了。”我说,“我不想打搅你,还是让你发现了。”
    “你去干什么了?”她站起身愤然问我,“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
    “妈,才多大点儿的事儿,你别老是大惊小怪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啊你,我看你呀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妈,我不想听你说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都是我和你爸惯出来的。”妈妈说,“你这孩子怎么不知改呀。你闹的事儿还不够大吗?”
    “我没惹什么事呀。”我说。
    “我也不管你了,”妈妈说,“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找了份工作,也不赖在家里了,明天我就去上班。”
    “是我爸的公司?”
    “他嫌我碍眼。我去居委会。他们那儿正有一个闲职。”
    我笑了笑,不发一言。
    “对了,”我刚要离开,妈妈喊住我说,“你不在的时候有你一个电话。说是你同学,叫方莹。”
    “我知道了。”我说,“她是我哥们的女友。没说什么事儿吗?”
    “说让你回电话。”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手机,想拨通方莹的号码。犹豫不定,又放下了。

    我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该不该给方莹回个电话,我想来想去,还是拨通了她的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没人接,我只得挂断。
    一分钟之后,她打了过来。
    “是你找我,”我说,“你给我打电话,我才找你。你刚才干什么呢,怎么才赶过来接电话。”
    “我家里有点儿事。”她说,“你这一天都在干什么?我打了几次电话。”
    “刚认识了一个女人。”我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有话你快说。”
    “我想去旅游,找个伴儿。和山跟其他几个人环游全省去了。”
    “干吗找我。”我说,“和山不在,你可以找其他人,男的女的都可以,你没其他朋友了?”
    “我只想到了你。”她说。
    “去哪儿?”我问她,“你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还没计划好。”她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见面之后再说,我坐明天早上的火车去找你。在车站接我就行。”
    我坐的是第二天早上的火车,到达方莹所在的海滨已经是下午。
    方莹穿了白色的短袖上衣,我看到她,便向她走去。
    “你在这儿等多长时间了。”我问她。
    “没多久。”她说。
    方莹一如既往,端庄大方,这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与她度过的那个夜晚。她的神经质让我一事无成。
    “你怎么突然想到了旅游?”我问她。
    “待得闷了呗。”她说,“我带你去我家。然后呢,我们坐车一路西行。”
    “吃过饭再说。”我说,“我肚子饿得厉害。”
    方莹领我去她家附近的餐馆吃过饭。
    她问我:“你好像精神不太对劲儿。”
    “坐车给累的。”我说,“在车上差点儿遇到小偷。”
    “你也不留点儿神。”她说。
    “幸亏我身上没带钱。”我说,“你家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不远。”方莹说,“有两站公交车的路吧。我们步行便可以到了。”
    方莹骗我,其实她家远得多,我们并肩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海滨的空气要比内地凉爽,凉风习习,我对方莹说我仿佛感受到了大海的芬芳。

    “你们家怎么那么远。”我抱怨道,“让你给坑苦了。我的腿都走麻了。”
    “我没量过,估计着是二十分钟的路。”方莹说.
    有的人是美丽是后天养成的,有的人则是天生丽质,方莹应当算作后一种人。凡是与她谋面的人如果不是出于嫉妒,绝不会否认她的美丽。
    关于她与和山之间的恋情,我所知不多。初次谋面,当和山介绍她,“这是我女朋友。”我颇感意外。我所知道的是和山救过她一命,然后他们的关系在自然而然之中发展,没有什么意外,也没什么波折。
    “整个暑假,你忙什么呢?”我盯了方莹许久说道,“瘦了不少。”
    “想你想的呗。”她说。
    “这可不敢。”我说,“还要劳您想念。电话里忘了问你,和山他们骑自行车环游全省,你怎么没去。你这么想找个人来陪。”
    “没意思。”方莹说,“多累,天气又这么热。”
    方莹住在郊区,那住的地方是她爸留下的遗产,一座三层小楼。这幢建筑在八十年代初还算风光,但现在则被掩盖在附近的高楼大厦之中。方莹说附近本来还要起一座楼的,但因为妨碍她家采光,她妈打了一场官司,才把工程料下。
    方莹她妈下班在家。我进门先问阿姨好。方莹对她妈爱理不理,仿佛不存在这么个人似的。她妈把位置让给我做,我说:“阿姨,你太客气了。”
    “你们在这儿谈吧。”她说,“我去公司一趟。有点儿事。”
    “别介,阿姨。”我说,“不碍事,我跟方莹是老熟人了。”
    方莹对我“老熟人”的说法极不赞同,向我使眼色。
    “你们慢慢聊。我去一趟。我不在,恐怕他们办不好。”
    她出门之前眼神诡秘地看我一眼,让我极不舒服。
    “她拿你当乘龙快婿了。”妈妈走后,方莹说,“你看她那眼神。”
    “你怎么这么说你妈。”我说,“不是我对你家里的事儿指三道四。你这态度不对,跟父母之间开个玩笑,可以,但不能像你,仇人似的。”
    “我妈就那样。”方莹说,“她巴不得我在外面跟个男的出点什么事儿,好省她的心。”
    “是你亲妈吗?”我疑问道。
    “这还有假?”方莹说,“你少没话找话。”
    我对方莹与她母亲之间的敌视态度不能理解,也不想再过问下去。
    “你家内部还不错。”我说,“没我想象的那么乱。”
    “有空去我房间看看。”方莹说,“我们一大早出发。”
    “不看了。”我说,“我怕我会失望。我昨天刚刚去过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间。我怕你跟她没法比。我不想对你失望。”
    “你倒还挺体谅我。”方莹说,“那女的是你什么人?”
    “朋友。”我说,“我们认识两天了。”
    “也是床上的朋友?”
    “对。”我说,“我后来发现我上当了,她丈夫在外面找了人,她找我只是想报复一下,我被利用了。”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了解她吗?”
    “不了解。”我说,“还没来得及。她还送我一件礼物。”
    “你跟我就不能说点儿别的。”方莹看上去非常恼火。
    “我说错什么了吗?惹你这么大的火。”
    “没惹到我。”方莹说,“可我不想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趁早别说,埋在肚子里。别说出来。”
    “你这孩子。”我说,“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一变。”
    “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那你还千里迢迢把我召过来。”我说。
    “我想让你说能使我高兴的事儿。”
    “这话咋说的,”我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听什么。”
    “我不想在我家里跟你吵。”她说,“我妈特意躲出去,让我们俩谈情说爱呢。”
    “为什么不跟你妈说和山的事。”我问她,“非我弄我这么个替罪羊。”
    “早晚要说,现在时机不成熟。”
    “这我明白。”我说,“既然来了,也不能不到你房间里看看。你带路。我想参观参观。”
    “你还是别看了。”她说,“我东西挺乱的,没来得及收拾。”
    “我不笑话你。”我说,“我累了,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头有点儿痛。”
    “你伤着自个了吧。”她说,“让你在外面瞎胡闹。”
    “哪儿的事?”我说,“我精神焕发着呢。”
    我进了方莹的房间,没来得及仔细察看,便倒在她的床上。
    “你脱了鞋子再睡。”她用手拉我,“小心弄脏了我的床单。”
    “我给你洗好了。”我闭上眼睛后,浑身无力,“我太困了。累得要命。”
    方莹费力地给我脱掉了鞋和袜子,仍不肯罢休,非逼我连衣服一并脱了。
    “我穿着衣服睡,没事。”我动也懒得动。“现在是夏天,我衣服也不多,没事。”
    “看把你累的。”方莹在床前走来走去,“早知道,我就不让你过来了。”
    “哟哟哟,心疼我了。”我说,“我这人还就不缺人疼。得了,忙你的吧,别乱走动,别闹出动静来。我睡一会儿,你喊我。”
    我睡了足足两个小时,醒来后不知置身何处。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我感觉有东西压着我,让我窒息。门外有大型卡车驶过的声音,我想起身,不料胳膊被什么拽住了,抽不出来。
    方莹睡在我的身边,她的脑袋枕着我的肩膀,双手搂着我的脖子。
    “醒醒。”我用力摇醒她。
    “你睡醒了。”她眯着眼睛问我。
    “还我睡醒了,你怎么也睡着了。这要让你妈看见,还以为咱俩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看你睡得这么香,我眼馋了,躺下也睡着了。”她坐起身来,理了理发皱的衣服。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我问她,“精神像我一样萎靡。”
    “这几天闹失眠。”她说。
    我哈欠连天,在床下扫望,找出袜子和鞋子穿上。
    “你赶紧站起来。”她催促我说,“我收拾收拾床铺。”
    “你这人是不是有洁癖呀。”我四处看了看,“你收拾得挺不错的。”
    她的房间里有种特殊的香气,待我睡意全无,脑袋清醒时,这种香气如同记忆一般清晰。
    “你看你在我床上折腾的,床单起皱了,你的衣服上全是尘土,让你脱,你偏不脱。”
    “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便不再说什么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问她,“火车还是汽车?去哪儿?”
    “西安怎么样?”方莹说,“这是我的主意,我们途经绕道北京去西安,路走得远一点儿,不过,可以去逛很多景点儿。我看还是坐汽车吧,火车还要等,不定有没有座。”
    “那好。听你的。”我说,“明天出发,怎么样,今天我太累了,身体受不了。今天我就住这儿了。合适吗?”
    “如果不合适的话。我去宾馆。”
    “笑话。你凭什么住在我家里。”方莹说,“你是我家什么人?”

    下午,我陪方莹逛了次街,买了点儿吃的东西。傍晚在她家做饭吃。我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我们碰杯喝了点儿啤酒。方莹直夸我的厨艺高超。
    “我在你面前才显露得出来。”我说。
    晚上她妈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吃饭。她妈说在公司吃过,我们便不再让她。
    “你们一个下午,都在吗?”她妈面向我问道。
    “噢。”我说,“我们出去了一会儿,出去买东西。阿姨,你这一天挺忙的。”
    她妈笑了笑,去了隔壁房间。
    “你怎么对你妈爱搭不理的。”我批评方莹说。
    “她问的是你。”方莹说,“她呀整天也就是瞎忙。公司里的事有股东们做主,我妈只管年底分红。我妈有外快,你不知道。是我舅舅早些年叛逃,后来摇身一变,成了华侨。真没天理。”
    方莹起身去隔壁找她妈说话。
    我喝掉余下的啤酒的工夫,她回来了。
    “你跟你妈说什么呢。一会儿的工夫就出来了?”
    “你这人一脸善相,我妈被你的外表迷惑了。”方莹说,“好了,你吃饱了,喝足了。我带你去找宾馆。我们去一家低级的怎么样,就在我们小区,条件差了点儿,我妈跟老板挺熟。”
    “寄人篱下,没办法的事。”我说,“今天大概是我最倒霉的一天。”
    方莹带我去了小区的招待所。房子倒是挺宽敞,通风条件也好,其他方面就差得多了,所谓的床仅有一张木板而已。
    方莹带我过来,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没办法,我只能将就着睡下。

    半夜我听到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还以为老鼠经过我的身旁。
    我想起身驱赶,忽然又听不到动静了,我安心地睡下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类似声音再一次响起。声音来自门外,我起身打开门,“谁呀这是?”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呀?”我辨认出是方莹之后说。
    “我起来上了一次厕所,就睡不着了。所以想找你说会儿话。”
    “你在外边活动了半个多小时吧。”我坐在床上,把枕头放在胳膊肘下支着,“你怎么跟老板娘说的,她就让你进来。”
    “我说我想见你,就进来了。我想象不到你睡得怎么这么香?”
    “你为什么睡不着。”我说。
    “今天你去我家,是我做出的最失败的一个决定。”方莹说,“我妈断定你是我的男朋友,她还问我跟你发生了那事了没有。她又讲了一大通道理。”
    “看来我不应该去你家。”我说,“你是怎么回答你妈的?”
    “实话实说。没有。”方莹说,“我跟她说我还没跟你发展到那地步。”
    “你没全说实话。”我说,“你为什么不跟她说说那天晚上的事。”
    “我信不过她。”方莹说,“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你安心睡吧。我不打扰你,我也要去睡觉了。明天早上我们还要赶路。”
    “出门旅行的事,你跟你妈说了吗?”我问她,“最好是跟你妈说一声,别弄得好像我诱拐你似的。”
    “我跟她说过了。”方莹说,“不过,她真把你当成那回事了,明天你得配合我。”
    “好。”我说,“我就做一回你的男朋友。我答应你,撒一回谎。”
    方莹说:“我回去了,你过来关上门吧。”
    “你这人只有意思,你半夜找我干吗来了?”
    “想看看你。”方莹说,“怎么样?这想法挺可笑吧。”
    “是挺可笑。”

    第二天早上我和方莹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饭。
    饭后,方莹的妈妈把我留下,说有话问我。
    “妈,你别多操闲心。唐潢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看你这孩子。”方莹妈妈说,“我说过他是什么人了吗?”
    “阿姨。有事你说。”我毕恭毕敬地说道。
    方莹去她房间整理出门旅行需要带的东西。待她进去之后,她妈才问我道,“小唐。你看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叫你小唐合适吗?”
    “你随便。”我说。
    “其实我找你说话也没别的意思。”她说,“你跟我们家方莹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年吧。”我说,“差不多两年了。”
    “昨天方莹说留你住下,我就知道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噢,对,是男女朋友。”
    “这样就好。”方莹妈妈说。
    “你们说完没有。”方莹提了个大背包出来,脸上十分不悦。
    “又怪我多嘴。”方莹妈妈说,“小唐,你和小莹外出,我没什么意见,路上多加小心就是了。小心骗子。多出去玩玩,散散心,别整天弄得愁眉苦脸的,好像我在家亏待了你。”
    “阿姨,你就放心吧。”我说,“我会照顾好方莹。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妈,你别念叨了。我们赶时间。”

    按照计划,我们乘坐汽车出省,首先到达的目的地是河南五台山少林寺。
    方莹背了一大包东西,我问她包里装的是什么,她说全是生活必须品。
    室外非常闷热,太阳时隐时现,方莹戴了一副墨镜,好像女流氓。
    我们到达车站时大概十一点钟。最早一趟出省的列车是在十五分钟之后。方莹说她晕车,我去车站日用品商店要了一瓶晕车灵,一瓶矿泉水。方莹喝过药,我们等了片刻,汽车便在颠簸中上路了。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毛病。”我对方莹说,“怎么突然之间晕起车来?”
    “胃里不太舒服。”方莹说。
    汽车一路颠簸上了调整路,飞速向西驶去。
    方莹精力不济,又犯困了,依在我身上睡了过去。我摆正她的脑袋,以使她更舒服一点儿。
    汽车里闷热无比,沉睡中的方莹脸上也凝结出汗珠。我身后的中年女乘客甩着手帕子乱扇,弄得我鼻子里全是闹人的腥味。
    阳光透过窗户照过来,我感到酷热难耐。
    汽车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下起了雨。起先我没注意到,当豆粒大的雨点落下,敲打着车窗,我才注意到外面的雨。
    汽车在雨中急速行驶,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看不清车外的景物和人群。
    “下雨了。”我推醒方莹。
    “打开车窗。”方莹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能打开,”我说,“我刚关上,雨会吹到车里来。”
    “我让你打开。”方莹命令似的说。
    我把车窗打开,方莹越过我,把头露到窗外。
    “喂喂喂,那个乘客是谁。现在是在高速路上,脑袋不想要了。”
    方莹慌忙把脑袋缩回来,一阵凉风吹进车内,让人心旷神怡。
    汽车先进的异常缓慢,三个小时还远未出省。
    我经过方莹的同意关上车窗,去看窗外的景色,雨中的世界被洗涮得干干净净,一辆辆低矮的轿车崭新如初。
    城市过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荒野,起伏不定的丘陵向更高和蔓延。
    天色渐渐黑下来,夜色如同雾气一般笼罩在四野。一条河流蜿蜒向远方。汽车马上穿越这段丘陵了,我想我看到几公里外城市的灯光了,可就在这时一声巨响,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前座的老太太上前喋喋不休地与司机理论。
    司机说他也没有办法,两个轮胎同时扎坏了,没法更换,所以劝乘客下车,乘坐下一辆车。

    雨越下越大。汽车轮胎崩坏了。一位中年乘客跟司机和售票的少妇越说越僵,如果不是有人劝着,说不定会大打出手。
    司机退了一半钱,让我们乘坐下一趟汽车。他打电话叫来交警,把车拖走,扬长而去。雨还在下,我们没有准备雨具,方莹从背包中找出塑料袋套在头上,好像虔诚的伊斯兰妇女。
    乘客们躲在路边树下避雨。
    方莹说今天出来得太匆忙,没好好准备,马虎大意了。
    “也挺好啊。”我说,“下点儿雨,降降暑。这两天把我热坏了。”
    “你的衣服上全湿了。”
    “把你头上套的东西摘下来吧。”我对她说,“看起来特别傻。”
    今天的事儿让我想起一年前。一年前,方莹和山也策划了一次外出旅行,也是大雨的原因把我们挡在半道。一辆驶向同一目的地的大巴过来了,一车乘客一窝蜂似的赶了过去,我和方莹迟了两分钟,押车的孩子便堵在门口,不让我们上。
    雨又大了起来,雨水直浇进我的脖子里。
    “我们不是不给钱。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车?”方莹同他理论说。
    “这我知道。”对方说,“可实在塞不上了,再上人,只能到车顶上去。”
    可不是吗?站在车外,我看到车内黑压压的一片,有人大声说话咒骂,有人把头伸出来,像乌龟那样。
    “车顶上也行。”我说,“你总不能让我们在外面淋着,人生地不熟的。”
    对方毫不理会我,招呼司机一声,急驶而去。
    “我们只晚了一小会儿,就弄成这种局面。”方莹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等着吧。”
    我们快速跑向路边的树木,一辆急速驶过的小型运输车溅起水花到我们身上。
    “我的身上全湿了。”方莹委屈地说,“身上全是泥。”
    我脱下上身披在方莹身上,只穿了背心沿着马路走。
    “你不冷吗?”方莹打了一个喷嚏,紧缩了一下身子。
    “我没事。”我说,“我还能撑得住。”
    我们试图截住每一辆经过的车,不论运输车,客车,还是私车,没人理会我们。我们很快泄了气。

    眼前有一座桥,如果要避雨的话,这可能是唯一的去处。我让方莹先越过高速公路的栏杆,她一只脚已经迈了过去,另一只脚还在这边,进退两难。
    “你忙帮帮我,我过不去了。”方莹卡在那里,备受煎熬。
    “我过去再说。”我说道。
    我把她的背包扔在对面,随即一跃而起,到了对面,然后用力拖起她,也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我们两人倒在地上,滚的身上全是泥。
    方莹爬起来说道:“你看我身上弄的,全是泥,肩膀也摔疼了。”我说:“没事,回去洗一个热水澡就行。”
    “荒郊野外的,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回不去就住在这里吧。”我说,“也挺好。”
    今年雨水不多,河水还是和缓的。桥洞里漆黑无比,可以听到潺潺的水声。方莹不小心滑了一脚,好在我及时把她搀起。
    我们找地方依着桥柱坐下。
    “你有火柴吗?”我问方莹。
    “有不过得找。”她说。
    她在背包里翻腾了一阵,找出打火机摸索着放在我的手中。
    “你背包里都拿了些什么东西。”我问她,“软飘飘的。像我多好,什么东西也不带,随时可以上路。”
    “是生活必需品。”她说,“你要火机干吗?”
    “点火。”我说。
    我擦着火机,用手遮着,四处找了点干草之类的东西点着。方莹找来树枝,火才毕毕剥剥地烧起来。火越烧越旺,我和方莹不住地添柴。
    “烤烤手吧。”我说,“你冷了吧。”
    方莹把我的上衣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送还给我。
    “这雨存心跟我们作对。”方莹脱掉衣服,拧干了,放在火上。借着火光,我可以看到她胸部裸露的部分。
    汽车在我们头顶飞驶而过,发出的磨擦声给人惶恐不安之感。远处有一两点明暗不定的灯火,时隐时现。狂风卷着雨水吹进来,像要掀开什么秘密。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吗?”方莹问我。
    “在家里。”我说,“我本不想理你,可实在无事可做,只好上了你的贼船。”
    “我也没想到会下雨。”方莹说,“老天成心跟我们过不去。”
    “还记得一年前吗?”我说,“一年前,也像今天这样,下了雨,那次雨下得特别大,桥被冲毁了。我们哪儿也没去成。”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败兴的了。”方莹说。
    “你是不是有病?”我问方莹说,“我指的是心理方面。为什么不找心理医生?”
    “怎么突然之间说起这个?”她不悦道。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让我想到诗经上“桃之夭夭”的句子。
    “想起那天的事,所以问一问。”
    “你所希望的是不是所有遇到的女人都如你所愿?”
    “你的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心里是那么想的。”她大声说道。
    “我也没说什么,你用不着生气。算了,不说了。”
    方莹低头不语,只是不住向火里添柴。
    “真没劲。”我将上衣盖在身上,闭了会儿眼睛。
    “雨停了。”方莹在我耳边兴奋地说道,“我出去看过了。”
    我走出桥洞,仰面向天,满天星斗,不见月亮。
    “雨的确停了,可我们去哪儿?这雨也真是的,说下就下,说停就停。跟你的脾气一样。”
    “你少指桑骂槐。”方莹说,“我们去找个住的地方,这里太潮了,还有蚊子。”
    “我怎么没觉察出来?”
    “我的胳膊上全是红疙瘩。”
    我们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向有灯光的地方。方莹走得很慢,像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事。

    幸运的是二百米外便有一户人家,我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出来开门。
    “小弟弟你好。”我对他说,“你爸爸妈妈在家吗?就你一人在家?”
    那小孩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看我和方莹。方莹被光照得眯着眼睛。
    “你们等一会儿。”小孩说话间跑了进去。
    “他们说找你和爸爸。”
    “你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就他们俩人?”
    “嗯。”
    那个孩子和她的妈妈说着话走了过来。
    “你们?”他妈妈问我们。
    “我们是过路的。”方莹抢先说,“车坏了,把我们扔在这儿,我们走不了。阿姨,打扰一下,我们借个宿怎么样?”见那女人面有疑惑,方莹又说,“喔,我们给钱。”
    “那你们进来吧。”那女人带我们进门。
    “你不该叫阿姨?喊姐姐才对。”
    方莹对我不屑一顾。
    “家里没有其他住的地方了。”那女人带我们进了柴房说,“孩子的爸爸不在家。你们将就着住这儿吧。”
    “没事,大姐。”我说,“我们有个容身之地就行。”
    女人开了灯,丢给我们一件毛毯,带来腊肉和馒头,外有一壶水,便不再管我们。
    “这条件也太差了。”方莹说道,“是人住的地方吗?”
    “已经不错了。”我说,“人家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是骗子怎么办?”
    我们吃过东西,喝了点儿水,方莹还在埋怨。
    我说:“好了,睡觉吧。天快亮了。”
    我睡在柴火堆上,平躺下来。方莹唉声叹气了一阵,关上灯,便钻进毛毯,抱住我。
    “你别诱惑我犯错误。”我对她说,“背过身去,别让我看见你的脸。”
    “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什么?”她说,“要不,你背过身。还不全在你。”
    “你一直弄不明白。”我说,“在我心里是块心病。”
    “莫明其妙。”方莹翻身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我叫醒方莹,丢下五十块钱,开了门,走向来时的路。
    我们沿着马路边往回走,寻找回去的客车。
    方莹说遇上这么倒霉的事,不想再去旅行了,我无所谓,只得依了她。
    早晨有些清冷,车辆不多,我们走了大约一公里路,前方出现一座加油站。
    天空又滴下雨点,我拉起方莹的手,快速跑向加油站。
    雨越下越大,一位加油站工作人员走出来问我们需要什么服务。
    “我们只是想避会儿雨。”我说。
    来人失望地离去了。
    “你真不想再往西走了?”我问方莹,“挺可惜的,快要出省了。”
    “没心情了。”她说,“觉得没意思了,就只好趁早歇手。如果你想去的话,一个人去,我不拦你。”
    “我自己去也没意思。”我说,“再说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我答应你妈了,我要对你负责到底。”
    “装什么高尚。以为我不知道你?”方莹说。
    “非得把我打成流氓你才高兴。”我说。
    “这不取决于我。”方莹说,“你原本就是流氓。”
    “我不跟你理论。”我说,“我有我的原则。”
    方莹对我嗤之以鼻。也该方莹倒霉,我们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不见去往海滨的汽车,询问一下过路的司机,才知道昨天的大雨使高速公路部分路段交通阻塞,到达海滨的汽车绕道行驶。
    于是方莹临时决定去我家做客,然后转道回家。这个建议是我提出的,我没想到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上了一辆招之即来的大巴。车上人稀稀落落,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和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蜷在最末一排的角落里。

    刚上了车,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我便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问我现在在哪儿。对方说想我了,想见我一面。
    “这是谁?”方莹像小学生认字一样看了看短信的内容问我道。
    “不知道。”我说,“谁知道他妈的这是谁。”
    我回复道:“你是谁?”
    对方马上又发了一条说道:“这么快就忘了我了。两天前你在哪儿?”
    我马上明白对方的身份,言简意赅地回复她说,“我在外地陪同学旅游,中途返回,现在正在车上,估计中午能到。到时候再联系我。”
    “谁呀这是。”方莹说道,“跟你好上的那女的?我猜对了,看你脸色就知道。”
    “我脸色有什么异常吗?”我问她。
    “没什么变化。”方莹说,“恬不知耻。”
    “你爱骂骂去。”我说,“只要不动手就行。我可告诉你,感情的事儿,你不懂。我们俩基本上算是一见钟情。她连定情信物都给我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翡翠戒指给她看。“看到没有,这就是证据。”
    “俗,恶俗。”方莹扭地头去。车外雨住了,渐渐模糊的丘陵边儿出现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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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5-25
学会与方莹独处
 
    家里的门紧锁着,我开了门,把方莹的背包扔进卧室,随后带她进了门。
    波及全省的大雨过去了,又是一个晴朗天。
    我最讨厌的便是晴天,晴天意味着平淡无奇,意味着无聊和寂静,湛蓝湛蓝的天,你别指望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方莹与我相反,她说起大雨,恨得咬牙切齿。她的衣服泥点斑斑,同我一起出门时只得换了一件黑色紧身的衣服。那件衣服相当漂亮,充满野性,但穿在她的身上,我总觉得不伦不类。
    “你没别的衣服穿了吗?”我问她,“把这块布裹在身上?”
    “合身吗?”她问我。
    “衣服倒不错。”我说,“但穿在你身上不合适,你不是挺淑女的吗?这身衣服显得你太淫荡了。我口直心快,你别怪我。”
    “我又不是穿给你看的,你没资格指手划脚。”
    方莹和我出门沿着本市最繁华的街道走到一个出租车招手点儿停下来。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见你的朋友?”
    “当然不是人多的地方。”我说,“你太野了,我在大学之前所交的朋友都挺传统,你会把他们吓坏的。”
    “有人向你招手。”方莹说道。
    “哪儿呢?”我问。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身边,我正打算上车。高爽在马路的对面冲我喊,他左看右看小心谨慎地走过马路。
    “唐潢,你这孩子。我喊你,你没听见。跟我装傻不是?”
    “你是谁?哪个庙里的?我不认识你。”
    “这个是谁?别告诉我是你大学的女朋友。”
    “你看你这孩子。你爸爸是谁?”
    “行了,跟哥们玩这一套。”高爽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呵呵大笑。
    “你傻笑什么?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有事,没闲工夫在这儿跟你瞎扯。我不认识你。”
    “我说哥们,”出租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你们还走不走?再不走,警察要罚我款了。”
    “走,我们马上走。”我让方莹坐前排,自己也上了车。高爽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上了车。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愤然面向高爽,“谁让你上的车?”
    “咱哥们你跟谁?”高爽说,“你再这么着,让人家笑话。”
    “谁是人家?”
    “美女呗。”高爽说。
    方莹回过头伏在车座背上问我,“我们去哪儿?”
    我直接对司机说:“师傅,你在东郊路口停车就行。”
    “你去东郊干吗?”高爽说,“东郊是什么地方,你带人家去?”
    “没你什么事儿。”我说,“你再多嘴,给我下车。”
    “咱哥们谁跟谁。”高爽说,“我说美女。”
    “他在跟你说话呢。”我对前排的方莹说。
    “喔。你好。”方莹转头淡然说道,随即马上转过头去。
    “看到了没有?”我得意地说道,“人家不爱理你。”
    “我可没那个意思。”方莹说道,“来来回回转脑袋,脖子不舒服。”
    “你怎么不配合我一下。”我说。
    “咱们不理他。”高爽说,“司机停车,唐潢你坐前边儿去,让美女坐我跟前。”
    “没法停车。”司机说,“前面有交警。”
    “闭嘴。”我说,“上脸了不是?”
    司机在东郊十字路口停了车,我们三人下车。路口道路相当拥挤,向四处分叉的道路,让我一时不知该去向何方。
    高爽缠住方莹不放,问这问那,方莹无可奈何,不时递眼色向我求救。
    “我说高爽。”我如果不是上前拦住他,说不定这孩子会扑到方莹身上去。我相信这种莽撞的事儿,他绝对做得出来。
    “干吗呢你。”高爽说,“我说你这孩子。对了,你不是说有笔大生意要谈吗?你去忙吧,美女由我来陪。”
    “滚一边儿去。”我把高爽拉到电话亭旁,面向查看路边交通图的方莹说,“你这孩子到底想干吗?怎么这么不识相!”
    “咱哥们谁跟谁?女朋友也不公开?”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说,“是我朋友的女朋友。我告诉你小子,千万别打她的主意。”
    “那你更不应该拦着我。”
    “别跟着我。立刻在我眼前消失。”我迈步向前,不由分说地拉起方莹的手,穿越马路,快速向东跑去。高爽被车流阻在后面,我暗处庆幸终于把他给甩掉了。
    “那是你朋友?”方莹问我,“这人挺有意思。”
    “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们在一起小声说了好一会儿。”
    “也没说什么。”方莹说,“他没命地夸了我一阵。后来就说想跟我约会。”
    “千万不能信她。”我说,“那人比我还坏。”
    我向后看了看,高爽还没追上来。我带方莹进了东海娱乐城。

    省城的东部,我从未光顾过,所以不是很熟悉。东海娱乐城应当算做相当豪华的建筑,在深深的夜色中显得明亮无比。
    服务小姐门口迎接我们道,“欢迎光临。”
    “你别说,这地方挺大的。”方莹看了看大而空荡的大厅。大厅场面豪华,还未到客流高峰,只有几对男男女女坐在吧台前喝酒。
    “这地方可能是本市最大的娱乐城了。”我说,“没来过,只听说过。”
    高爽气喘吁吁地跑来,“唐潢,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把哥们甩后边儿。”
    “真倒霉。”我转头对他说,“我还以为能甩掉你了呢。”
    “你怎么带美女来这种地方?”他满脸疑惑地说道,“这地方有鸡,每逢夜晚便会出来活动,公安局打过三四次了,也没打掉。”
    “别老美女美女的。”我说,“人家有名字。”
    “敢问芳名?”高爽厚着脸皮凑到方莹面前说。
    “别告诉他。”我说。
    “你不能受唐潢蛊惑,这人不安好心。这是什么地方?本市最有名的高级妓院。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去去去。”
    “我跟他只是随便逛逛而已。明天我要回去了。”
    “你中唐潢的毒太深了。”高爽说,“他是想害你。”
    “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我挽了方莹的胳膊,坐在吧台前,要了一瓶啤酒,两份小菜。
高爽没有跟过来,而是离了我们一段距离坐下。
    方莹喝得不多,我几乎喝掉整整一瓶,啤酒给我带来凉意。有时候酒是一种好东西,它时常让你忘记身在何处。
    “你如果还想喝的话,自己要。我头晕。”方莹懒懒地说道。
    “那算了,我也没心情了。”我叫过侍者说付账。侍者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替二位付过了。”
    “谁?”
    “是那位先生。”顺着侍者的指向,我看到高爽坐在一旁呵呵直乐,胜利似的笑。
    “多少钱?”我问。
    “已经付过了。”
    “我问你多少钱。”
    “二十四。”
    “不跟他计较。”方莹说,“他付就付了吧。还省下钱。”
    “不行。”我从钱夹中抽出一百块,啪地一声甩在吧台上说道,“不用找了,算是给你的小费。把那位先生的钱退给他。”
    侍者接过钱,走过去同高爽理论。
    音乐响起,我带方莹走到舞池中跳舞。刚踩上点儿,高爽沮丧着脸朝我走来。
    “你行,唐潢。”高爽说,“我今天算认识你了。不就有钱吗?有什么了不起。”
    “你早该认识我。”我说。
    他气急败坏地走出娱乐场。

    “你把他给气走了。”方莹说。
    “这人就这样。”我说,“你还不能给他脸。”
    我的身体平衡能力极差,有几次踩到了方莹的脚。
    “你喝醉了。”她问我。
    “幸亏踩的是你的脚。”我说。
    我刚刚找到跳舞的感觉,手机震动了,我边跳边闪到一旁,借着灯光,看了看显示屏。
    “你怎么不联系我。我在你的前面。”
    我的前面密密麻麻全是人,一天中最令人兴奋的夜晚到来了,这种地方还会少得了人。
    “你干吗呢?”方莹辗转到我身旁。她舞动着胳膊和脑袋,身体像一段扭曲变形的钢条。
    “收到一条短信。”我说。
    “我去玩儿了。你慢慢看,不用猜就知道是你情人发来的。”方莹说着继续S形移动过去。
    我转过身,才发现目标。身后郝欢伸手招手,跟她坐在一起的是我不认识的三个男人。
    “你说在前面,明明在我身后吗?”我到了吧台前问她,“你什么时候到的?我刚才没看见你。”
    “这三位是我的朋友。”郝欢介绍她的同伴说。
    “你好。”那三位龟头龟脑的男人说道。三人全在三十岁上下,看来是一块儿过来的,其中一位嘴里叼着烟卷儿,不可一世的样子。其他两人还算随和,向我点头致意。
    我看到他们时,为首的男人正同郝欢打情骂俏。我很难发现他们跟郝欢的确切关系。
    “问你呢。”我对郝欢说,“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刚才还没看到你。神出鬼没的。会不会是你跟踪我。”
    “哪里?”郝欢说,“我在这儿工作。”
    “我明白了。”我说。
    郝欢的穿着用香艳一词足以形容得恰如其分。与她初次见面时,我以为她是公司白领,她也的确给我留下了那样的印象。我根本没想到她的职业是陪客人的舞女。
    “这位小哥是谁?”坐我对面的男人问郝欢道。他的嘴巴几乎咬到郝欢的耳朵了,我看到眼里,极不舒服。
    “是我一个朋友。”郝欢言简意赅地说道。
    “朋友初次见面,喝杯酒吧。”对方举起酒杯,端到我的面前。
    我只得接过,喝掉。他夸我爽快,端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你一个人过来的么?”郝欢说道,“我记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跟你的女同学在一起。”
    “对。”我说,“我们想去旅游,车在半路轮胎崩了,坏了我们心情,半路返回来了。”
    方莹不跳了,她向我走来。
    “你怎么跑这么来了?这儿全是你朋友?”
    “差不多。”我说,“刚认识。”
    “这是你带过来的姑娘?”那个显胖的男人问我。
    “是的。”我说,“是我同学。”
    “初次见面,敬你一杯。免贵姓孙。”那家伙恬不知耻冲方莹献殷勤。
    “她不能喝酒。”我半空截住他的酒杯,“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我说哥们你这就不对了。”为首的男人说道,“这是我兄弟跟这姑娘的事儿,你干吗凭空插进一脚。”
    “可我不能喝酒。”方莹推动说,“我酒量不行。”
    “只一杯。”姓孙的抓住方莹的手腕子不放。
    “算了,孙哥。你也别难为人家,看在我朋友的面子上。”郝欢在一旁解劝道。
    “这一杯酒,我替她喝了。她是我女朋友,这关系替得了吧。”我夺过杯子说道,“一口扪了。”
    姓孙的在啤酒里掺进了白酒,喝进肚子里感觉火辣。
    “这就对了。跟咱哥们就得说实话。”姓孙的说,“咱哥们不是看不出来。就你们那关系,还同学。傻子也瞧得出来。女朋友那就没什么说的。见了一面,咱们算是哥们了。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哥们?”
    我是迫不得以,才撒谎说方莹是我的女友。如果不是这样,那家伙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我有点醉了。”我对郝欢说,“能帮我找个住处吗?”
    “你跟我来吧。”郝欢说,“去我的住处,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几次示意方莹一起离开,她偏偏不解其意,兀自坐着,跟那三个男人插科打诨。
    没办法,我只得跟了郝欢走上楼梯口,上了二楼。
    “那个真是你女朋友?”郝欢带我进了她的起居室问我道。她的房间里摆设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容得下三个人躺卧的空间而已。
    “不是。”我说,“是我朋友的女友。我们俩的关系一般。”
    “原来是这样。”
    “我是不是可以在你床上躺一会儿。这两天赶路够累的。”
    “随便你。”郝欢说,“放心,我的床绝对干净。”
    “你为什么在这儿有一个住宿的地方?”我问她,“多此一举。”
    “我晚上工作到很晚,回不了家,只得住在这儿。方便。有时候是长年累月。”
    “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是个舞女。你曾经说过你做的是办公室的工作,你透露过这样的意思。我还记得。”
    “我需要钱。”郝欢说,“如果我没有钱,我住不起我和我老公的那处破房子。他把钱全输光了,我也没办法。”
    “你说过你丈夫在外面包养情人。”
    “那是骗你的。傻瓜。”郝欢说,“好了,你在这儿休息吧。我下去陪客人了。”
    “等一等。”我喊住她。
    “你还有什么事儿?”
    “帮我照顾她我的同学。”我说,“别让他们把她给灌醉了。”
    “包在我身上。”她吻了吻我的脸颊,跑出去。
    我的心里伤感无比,更重要的是我找不到伤心的理由。我困意十足,却无心睡下。我找下了楼,想看看方莹和郝欢在忙些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到郝欢是他妈的一个舞女,此前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一点。

    一楼大厅比一刻钟前喧闹多了,我走下楼时,姓孙的手里握着个话筒呜呜呀呀的唱歌,鬼才听得清他唱的什么,话筒的噪音掩盖了他的原声。
    方莹和郝欢坐在原处有说有笑,看来她们挺谈得来。另外两个男人不见了,不知缩在哪处角落里。
    “你怎么下来了?”郝欢问我,“一个人待着挺闷的吧。”
    “没事。”我说,“闲着无聊,出来看看你们还活着没有。”
    大厅里像起了地震,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要听清对方所说的话,必须聚精会神。
    “大家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多有意思,不比你一个人憋着好。”方莹也说。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我问她们,“听那孩子唱歌?”
    “你好像对姓孙的挺反感。”郝欢说。
    “我对你圈子里的人没什么好感。”我说,“你怎么交上这些朋友。”
    “没办法。”郝欢说,“她们是客人,你也不能不理。再说今天他们还是好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否则你就更受不了了,要恶言相向了。”
    “你是嫉妒了吧。”方莹要了一杯可乐,乐滋滋地喝着。
    “我凭什么嫉妒。”我说,“他们没什么好让我嫉妒的。你居然没被他们灌醉。”
    “我只喝了一杯。你是担心我,才出来看么?”
    “这倒不是。”我起身离座向门口走去。
    “你干吗去。”郝欢在我身后喊道。
    “我出去一会儿。”我经过姓孙的身旁,禁不住乜他一眼。他放下话筒不唱了,一个舞女唱着这个季节酸溜溜的情歌,他站在自己座位上瞎起哄。

    我去了附近人迹罕至的书店,在书架旁徘徊一阵儿,选中了一本加缪的小说全集,买下来。
    返回娱乐城,我找不到方莹的身影。郝欢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客人在那儿大声说笑,我走过去问她。
    “我没看到她。刚才她跟我坐在一起,现在不知去哪儿了,她跑不了。”
    我在吧台旁找到方莹,她一个人坐在那儿,一个人盯着酒瓶发呆。
    “我以为你走丢了。”我倒了一杯酒给她说。
    “你去干吗了?”她问我。
    “买了一本书。”我说,“你一个人愣在这里干吗?不去玩儿。”
    “特无聊,对吧。”她说。
    “什么意思?”
    “我觉得特无聊。你不这样认为吗?”
    “可能吧。”我说,“现在时间够晚了,我想我们该找个地方安身。”
    “就近原则。”方莹说,“这娱乐城是不是提供住宿。有没有客房?”
    “这我不知道。”我说,“去问一下郝欢,她在这儿工作。”
    方莹到了郝欢身边,同她低语几句。她们俩说话的时候不住地向我看,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郝欢摆脱了那个“老头”,尾随方莹走过来。
    “我带你们去客房。”郝欢说,“其实这里住宿条件挺不错的,只是前半夜闹了点,后半夜就没事了,你尽可以睡到明早十点。”
    郝欢带我们去服务台。
    服务台小姐问我们需要几间房。
    “两间吧。两间怎么样?”我转过头想征求方莹的意见。
    “随你。”
    服务台小姐给了我们钥匙,我们交了定金。房间在三楼。我对郝欢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自己上去。”
    “那好。”郝欢说,“你们顺着楼梯上去就行,电梯坏了。”
    郝欢去陪那个中年人喝酒,我和方莹去了客房。
    我和方莹住隔壁,房子挺大,价钱还算公道合理。
    我倒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只听到隔壁咚咚的响声,一连三次。我敲了敲木板墙壁,大声问方莹道,“你在干什么呢?”
    方莹没吭声,也许她根本没听到。声音没有了,安静下来。
    书看了不过几分钟,我闷得发慌,就到一楼看看郝欢是不是还在那儿。
    大厅子只有几对男女喝酒作乐,男的是客,女人是郝欢的同事。我四处找了找,没发现郝欢,跑去二楼她的休息室。
    “你进门怎么不敲一下门。”郝欢对镜梳妆,看到我进来,不禁大惊失色。
    “紧张什么?”我说,“你以为谁会进来?”
    “我以为贼呢。”郝欢说,“我这小地方也被人抢过,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不好好陪你同学,跟我这儿做什么?”
    “看看。”我说,“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郝欢对着镜子抹了粉,涂了口红,愈加娇媚迷人。

    “我有什么好看的。哪有你的女同学好?我多可怜。”她嘴唇抽动着,脸色冷峻。
    “你怎么突然之间没娘的孩子似的。”我说,“你给我发过短信,说要找我。”
    “我怎么知道你会跑到我这里来。”郝欢说,“你接到我的短信,才想到来这儿?”
    “凑巧而已。”我说,“我之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听都没听说过。我带方莹出来玩儿,遇到一个难缠的同学,我想甩掉他。”
    “你说的倒挺简单。”
    “事实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我说,“我绝没调查你的意思。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你做这行。当然我丝毫没别的意思。”
    “你瞧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说,“你可怜我?”
    “我干吗要可怜你。”我情绪激动地抱着她,在她脸上吻来吻去。
    “好了。”郝欢连连躲我,“这儿不是地方。”
    “为什么?”我问她。
    “什么?”
    “你打电话找我,突然之间又冷淡起来。”
    “我跟你说过了,这儿不是地方。你清楚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泄了气,仰面抬头。
    “你怎么长吁短叹的?”
    “你是不是了陪客人睡觉?”我问她,“正面回答我。”
    “瞧你这口气。”她说,“这个问题你根本没必要问。”
    “可我想知道。”
    “不要老是盯着我,你看得我心里发慌。你没资格要求我什么。”
    “我问过你了,回不回答怎样回答是你的事儿。”
    “有时候。”她转过头,努力不看到我,“有时候是那样。看到我跟那些男客人在一起,你特别嫉妒,所以今天你不离开。”
    “恐怕是这样。”我说,“我跟你那什么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再自然不过了。可你把这事儿跟钱扯到一块儿,太可耻了。我说的是你跟那些男人。”
    “你想帮我?”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说。
    “得了吧。”她笑道,“我总该做点儿什么。对吧,如果你帮我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那我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样让她听从我的建议,木然站在那里,不知所终。
    “我招呼客人去了。”郝欢在我脸上轻吻一下,错过身去。
    她穿着的高跟鞋在走廊里踏出蹬蹬的响声。
    我悲伤地不能自持,想找个角落大哭一场,虽然他妈的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到方莹伏我的床上。她让我想起其他的一些事情。方莹是个非常奇怪的女人,奇怪得足以令人恐惧。今天是我第一次同一个女孩外出而住在两间房里,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尴尬。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她,“我没走错门吧。”
    “你没走错。”方莹说,“门开着,我直接进来了。”
    “别瞪眼瞧我。”方莹说,“我到你这儿来,你挺不自在。我看得出来,你还挺紧张。”
    “莫明其妙。”我说,“你爱来不来。”
    “你刚才去哪儿?”她把书随手扔在床上,站起身来问我。
    “你不看了,好好放起来,我最讨厌不爱惜书的人。”
    “别打叉。”方莹说,“我问你话。”
    “别弄得跟审犯人似的。”我说,“我也没犯什么错误。”
    “以前听说你作风不正,爱偷鸡摸狗,没想到你跟一个舞女勾搭上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我。”我说。
    “说到你的痛处了。”方莹笑道,“看到情人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你心里不舒服了。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挺特别的,让人不知怎么说才好。说你多情吧,你又滥情,说你无情吧,你还像那么回事。说急了,你不乐意。”
    “行了,回你房间去吧。”我极不耐烦,“突然之间跑我这里来。图谋不轨啊。”
    “我就乐意看你这酸溜溜的模样。”方莹紧追不放,“太可笑了,没想到今天能看见这么个大情种。”
    “你跟郝欢认识,也算是朋友了。干吗跟她过不去。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跟她说什么了?你们有说有笑。其实郝欢这人挺不错,你觉得呢。要模样有模样,性格随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们俩撮合撮合。”
    “她是女的。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同性恋也未尝不可。”我说,“你不是对异性不感兴趣吗?”
    “你他妈的十足的混蛋。”方莹恼怒万分,伸出拳头要打我。我躲了一下,将她的手握住。
    “你看你生气了吧,是你招惹我在先。”
    “放开我的手。”方莹说,“你说说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我只是实话实说,事情你做得出来,还不让人说。我偏要骂你们这对狗男女。你放开我。”
    “你又来了。”我说,“干吗非要惹我。你就那么关心我的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
    “除了勾引人家上床之外,你不会干点儿别的。你放开我。”方莹急得哭出来。我只得放开她。
    “你把我的手弄疼了。”她甩甩手腕子。
    “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
    “干吗把火发在我身上。你情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去救她呀,多好。浪漫,还感人。”
    “别弄跟一回事似的。”我说,“当初我之所以跟她好上,主要是因为她特容易说话,一搭就上手了,我本来没怎么当回事儿。”
    “人家还送你戒指。”
    “别扯这个。”我从口袋中掏出那枚戒指说,“这东西还在。没丢。你想要,送给你了。”
    “干吗送给我,你什么理由?”
    “就是想证明这东西可以随便送人,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就那么回事儿。”
    方莹干净利落地从我手中接过戒指,扔到地板上,踩了一脚。
    “你这人怎么了这是?神经兮兮的。”
    “我乐意这么着。”方莹气势汹汹的说道,“我今天就是想招你这刺头。”
    “好男不跟女斗。”我说,“你到我这儿干吗来了?我一猜你一定有事。”
    “我没事。”方莹说,“想看看你在干什么勾当。跟我想的差不多。你不在会情人去了。”
    “没人再比你神经质了。”我弯腰去捡那枚戒指,戒指摔到地上,又经方莹一脚,棱角有些破损,光泽也不如从前。
    “摔坏了吗?”方莹充满歉意地说道,“我没想怎么着?我。你是不是特伤心,没事,我赔给你得了。”
    “算了。”我说,“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自个跟自个计较。说变脸就变脸,不知和山怎么受得了你。”
    “我,我今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实我原本不这样,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当然知道。你今天还要去找她吗?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你们俩最此为止,挺好,真的,你别怪我多嘴。给两个人留下美好的回忆。浅尝辄止。”
    “这事我会好好想的。”我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房了。”
    “这本书,我带过去看,明天还你。”临走,方莹拿走了我刚买到的加缪。

    半夜我实在难以入睡,穿上拖鞋,下了楼。走廊空荡荡的,寂静得吓人。我到二楼,拐弯到了郝欢的门前,连敲了三下门,无人回应,我只得再次踱回房间。楼道里的声控灯亮如白昼,我扶着护手栏呵欠连天地低头上楼。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听到一个声音,便抬起头来向上看。郝欢正要下楼,迎面向我走来。
    “打哪儿冒出来的你这是?我刚去过你那里。”
    “我从四楼下来。”郝欢笑起来淡雅无比。
    “有事到我房间去说。”
    我引她到了我的房前,开了门,对她说道,“请进。”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你那同学呢?”
    “她在隔壁。”我说。
    “你们俩真是奇怪。非要开两间房,多此一举。”她进门把手提包放在小方桌上。
    “她那人神经病。”我抱了她,吻她的嘴唇。我感受到她的呼吸艰难、匀称、有节奏。
    “我刚接过客人。”
    “我是偷跑出来的。”郝欢说,“我说回去取点东西,刚才路过你这儿。我还以为你跟她的同学住一块儿,我不想打搅你们。”
    “欲盖弥彰。”我揭穿她说,“你这点儿小聪明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女人是不是全这样。”
    “你遇到什么事儿了,发这样的议论?”
    “我发现这是你们女人的通病。”我说,“弄得我一头雾水。”
    “没人比你心里跟个明镜似的。”郝欢说,“你觉得我们俩的关系能持续多久。你感到腻味了?”
    郝欢的话等于让我表态,我不好说什么,只得拉过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沉默不语。
    “我不可能离开你。”郝欢说,“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正常,可我没办法。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我想跟找个地方约会的,你说你身旁有个女孩。”
    她那样的楚楚可怜,以至于我动了恻隐之心。
    找一个像郝欢这样的女人做情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可我却为情人关系之外的事苦恼不已。想到了我的可笑之处,我便放松了许多。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贴紧了我。
    我抱起她,平放在床上,脱掉她的衣服。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郝欢动情地说,“我不用你动手。”
    她解开上衣,高耸的乳房坦露出来,那么鲜艳,那么真实。
    我同她做爱的时候,她依然高声喊叫,这让我极为不满。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我对她说,“别老这么激动。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情欲旺盛的女人。”
    “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完事之后,她侧过身,便死睡过去。她看上去疲惫不已,一直睡到早晨七点钟,我刷过牙,洗过脸,她还睡得正香。我不忍心吵醒她,开了门,去隔壁看看方莹醒了没有。

    “听到了。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我拍了一下门,便听到方莹喊道。她好像早有防备,时刻准备冲我大声嚷嚷。
    “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离开了。”我进门时,郝欢正慌乱地穿衣服。她的两只胳膊袒露着,皮肤光滑如水。
    “我还没结账呢。”我说,“你醒来干什么,不再睡一会儿。天黑还早。”
    “我分不清白天黑夜。”郝欢穿上高跟鞋,拎过皮包,挎在肩上。
    “你去哪儿?”我问。
    “我不知道。”郝欢落了泪,“刚才我以为你跑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真有可能这样。我吓坏了,你也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永远再见不到你。”
    “干吗这样想。”我说,“你还有你的丈夫。”
    “你没听懂我说什么。”她掩住口,出声哭着快速跑出门去。
    我愿意相信她的眼泪为我而流。
    我愣在房间大约一分多钟,方莹走进来。
    她的头发是湿的,好像刚洗过。
    “你的情人走了?”她问我。
    “哭着跑开了。”我说道。
    方莹戚然一笑,对我冷嘲热讽,“你们挺浪漫的,跟真一回事似的。你怎么不追上去。我觉得你应该追上去。多好啊。一对苦命鸳鸯。哎,天下还真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儿,以前只在书看过。哥们,其实我挺同情你的,你看你,形影相吊,孤独零落。要多伤感有多伤感,为一个情人伤心,想哭都哭不出来。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她绑在床腿上,不对,错了错了,现在的床没腿,那我就跟她双手铐在一起,信誓旦旦,什么好听说什么。你干吗无动于衷,昨天晚上你们过的不是挺好的吗?”
    “你有完没完。”我说道,“你别逼我。”
    “哎。”方莹叹气道,“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不争气。”
    “给我滚开。”我怒骂方莹道,“你懂什么?你说你懂什么吧。什么事儿也要乱插嘴。你说我招你惹你了。”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呀你。”方莹说道,“你看你激动什么,脸红成这样。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如漆似胶,难舍难分。你没说错。昨天晚上你们俩挺爽。别否认了,你们俩弄那么大声音,我一夜没睡好。”
    “哪里哪里。”我说道,“她没你好,真的。你多好,让人垂涎欲滴。如果昨天换成咱俩会更爽。”
    “你少打我主意。”方莹说,“你们俩狗男女幽会偏要扯我进来。”
    “你这人简直不讲道理。”我说,“我可没有扯你进来,是你自己要走这趟浑水。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可关你什么事儿,你发什么臭脾气。满世界的人就你有正义感。”
    方莹怒目圆睁,眼珠子仿佛要飞出来。
    “你说不过我,就别在这儿逞强。”我说,“下楼吃早饭吧。今天去我家拿你的东西,我送你回家。”
    “要去你自己去。”方莹说,“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我一个下楼去找郝欢,我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向她说清楚。她不在房间里,我走向服务台,问服务小姐。
    早晨的娱乐城与夜晚相比是另一个世界,大厅空荡荡的,如同一幕令人乏味的戏剧。服务员小姐正在剪手指甲,她耐心细致,如此地投入,以致于我连叫三声小姐,她才反应过来。
    “郝欢?”小姐问我道,“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我是她的朋友。”我说。
    “噢,是这样。”她说道,“郝欢刚才跟一位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你估计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定。也许五分钟后就能回来,也许呢,客人看上她了,觉得有意思,就不回来了。”
    “你们值班经理在吗?我想找他说点儿事。”
    “不在。”她说,“出差了,他这几天很少露面。”
    “谢谢。”我说道。
    在户外吃过早饭,我回房等郝欢的出现。我原以为她不久便会出现,可我等了整整一天不见她的影子。
    下午,隔壁方莹来回走了几趟,后来便悄无声息。我在自己房间看了会儿省台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眯了一会儿眼,不觉到了晚上。
    我想出门散步,听到有敲门声。
    方莹站在门口,趾高气扬。
    “进来吧。随便坐。”我说。
    “看到是我,挺失望?”方莹说,“你说过马上离开,等你一天了,没什么动静。你莫非要赖在这里,一直到死。”
    “我没找到她。”我说,“她可能出去几天。”
    “那好啊。”方莹说,“我舍命陪君子了。没办法,谁让我这么有同情心呢。”
    “这跟同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搭不上界。”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挺乱。”方莹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我暂且先不回去了。我陪你等。”
    “你吃过饭了吗?”我问她。
    “吃过了。”她说,“我心情舒畅,不像你,有事憋在心里。”
    “别老拿我说事。”我说,“我也没得罪你什么。”
    “我是想帮你。”方莹说,“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现在想去哪儿?”我问她,“找个地方去玩吧?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待上一天,会把人给闷坏的。”
    “我哪儿也不想去。”方莹说,“我陪你在这儿等。海枯石烂。”
    “得,你自个在这儿等吧。我要出去了。”我走出房门。
    “你要去哪儿?”方莹疾步赶上我。

    出去娱乐城,过两条街,有一处文物展览,我看到海报,便跑去看。方莹一路气喘吁吁地跟着我,生怕我跑掉似的。
    “你怎么跟过来了?”我问她,“我还以为能甩掉你呢。”
    “没那么容易。”方莹说,“我是担心你,我害怕你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跳楼自杀呀什么的,世界上又少一个大活宝。”
    “我说方大小姐,你也太天真了。你还以为我真的看上了那个舞女,不可能的事,你还不知道我,你不是称我为流氓的吗?连这个也忘了。我跟她随时可以开始,随时可以结束。”
    “恬不知耻。”方莹评价我说。
    展览馆里全是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我和方莹买了两张票进去,展览馆中冷冷清清,像有待挖掘的古墓。三百多平米的地方只有零星几个老年人,还有一队小学生,叽叽喳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透过橱窗,去看那些文物,有雾中看花的朦胧之感。陈列的文物是经修补过的,呈现出不应有的古铜色光泽,如同夏季海滩经受过多太阳直射的游人的肤色。
    每件文物,均附有详细说明,制造的大约年代,作何用途,祭祀,陪葬,还是饮具,出土于何时何地,有何文物价值。
    “挺无聊的对吧。”方莹看了一周,双目无神,庸懒之极。
    “我觉得也是。”我非常赞同她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一天的工夫就这么仓促而过。
    当我们回到客房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虽然是夏季,这个时间还亮如白昼,但我的心绪紊乱起来,每逢夜幕降临,我的内心总要禁不住产生巨大的波动。我会想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漫无边际,毫无头绪。我不得不承认这已经影响我对所做过的,所经历过的事情做出判断。
    我依然没有找到郝欢,不知那个男人带她去了哪里。她应当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要对她干涉的冲动,源于无来由的自私。我没理由眷恋她,干涉她,我们什么也不是。她就像一个码头,我路过,稍作休息,便要去向别处。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心情舒畅多了,不再考虑让我烦心的事,我告诉方莹明天我打算送她回去。
    我属于省城这个古怪的城市,十八岁之前从未离开它,可我对它并不熟悉,我们像一对陌生人,在一个重要的仪式上见了面,我对它,它对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我曾经渴望远行,这一想法从未实现过。
    我所上的大学也在本省的昌都,它的前身是一所职业学校,我的同学也大多来自本省,我为此苦恼不已,在学校,我几乎不用普通话,方言便可以畅通无阻。我希望看到相异的一群人,那怕对方头朝地走路也能够给我带来新鲜感。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胡思乱想起来。十八岁之前,我在父母身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过了这个年纪,没人再理会我。我所做过的事不再需要为什么人负责,甚至不必为我自己负责。这大概是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我一身疲惫,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方莹早我一步,我去隔壁时,她已梳妆完毕,满面春光。
    “你今天怎么这么精神?”我打趣她说。
    “没有那个女人在我隔壁嗷嗷乱叫,我睡得特香。”方莹说。
    “你还要收拾什么东西吗?”我问她,“我等你,我先下楼去结账。”
    “结账。”方莹说,“干吗结账。我还想在这儿玩两天。我不想离开。你想让我去哪儿?你家?”
    “我不想回家。”我说,“我想在开学之前四处转转。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可以去找刘畅和颜丽,听说他们俩勾搭上了。”
    “刘畅是谁?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熟。”方莹问我。
    “我一个哥们。”我说,“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有点儿印象,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方莹说。
    “那就别想了。”我说,“也不难为你。他人长得容易让人遗忘,也不能怪你。”
    “我见过他吗?”
    “应该见过吧。他认识和山。我们不说他了,你真不打算离开了。”
    “不。”方莹说,“一直这么走来走去,我觉得挺累,我们休息一天吧,待在自己房间里什么也不做。”
    “你受什么刺激了?没生病吧你?”我摸了摸她的额头。
    “别对我动手动脚。”方莹说,“我受不了你这一套。”
    “对不起,我忘了,你性冷淡。受不了这个。”
    “你以后少提这茬。”方莹说。
    “真不知道你怎样跟和山单独相处的。如果换成我,非吓死不可。”
    “没人像你一样,和山尊重我。他是你朋友,你还不清楚。”
    “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我说,“我陪他女友出来旅游,逛街,还差点儿上了床,你说这朋友做的。”
    “一句正经话也没有。”方莹走回自己房间,我跟了进去。
    “你肯定有病。”我说,“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真的,我给你推荐一个,我爸的朋友,挺专业的一个大夫。她的诊所离这儿不远。现在就走,我带你去。”
    “这事只有你知道。”方莹回头说,“我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能替我保密吗?”
    “必须让我答应你吗?”
    “你最好答应。”
    “好吧。”我说,“我答应你,替你保密,守口如瓶。”
    “让我怎么相信你,你一向油嘴花舌,嘴里漏风。”
    “你尽管相信我。”我说,“相信就足够了。”
    “我只相信你一回。”方莹说,“以后别提这事儿了。好吗?拿我当回朋友。”
    “我答应你。”我点头说,“如果你想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反对。我陪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想跟你多单独待一段时间,这算一个合适的理由吧?能不能说得过去?”
    “我明白了。”我说。
    方莹整整一个上午没有出门,我也没有找到想去的有意思的地方。挨到中午,我坐不住了,去敲方莹的房门。

    “谁?”方莹问道。
    “是我,查房的,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正在从事性交易。”
    “吓唬谁呢?”方莹说道。
    “打开门。”我说,“你在里面干什么勾当?我要冲进去了。”
    “说吧。你想干吗?”方莹打开门,迈步出来。
    “在房间里待整整一个上午了,你一直在干什么?”
    “早知道你会待不住。”方莹说,“我暗下决心看看谁能挺到十二点,我赢了。”
    “多无聊。”我说,“我带你出去,省城很大,你第一次来,所看到的只是它的二十分之一而已。”
    “我以前也来过。”方莹说,“那是在五岁之前。只是没什么印象。”
    “跟我走,你放心。走吧,出来,你傻愣着干什么?”
    “今天你找到郝欢没有。”方莹问我。
    “你这人真是神经质,突然之间提起她来。”
    “我不说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提这事了。”方莹举手宣誓道。
    方莹对城市的一切不感兴趣,我们中午吃了韩国料理,下午在附近几公里的街道逛了一圈儿,天气依旧是酷热无比,走了三十几分钟,方莹有些厌烦。
    我们换乘六路车,去一家大型超市。其间,方莹去做头发,让我好等。她新换了流行发式,烫了发,因为她的头发过于短的缘故,显得不伦不类。
    “别让我再看见你的头。”方莹由美发屋中出来后,我说道。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我说,“你这头发几乎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太糟了。没法说。”
    “神经病。”她对我嗤之以鼻。
    “我发现一个怪事儿。”方莹说,“你周围的女孩几乎全是短头发的,比如钱薇,比如赵婉,再比如颜丽和郝欢。”
    “还应当包括你。”我说,“你想说明什么?”
    “非要把我扯进去。”
    “你也是其中重要一员,我不能视而不见。”
    “可我觉得你小子挺坏的。”方莹说,“一个正常人的反面。”
    “直接骂我疯子得了。”

    曾经有传言说中央领导前来视察,外环经过特别整修,面貌焕然一新。洒水车刚过,让人备感凉爽和清新,也许这种凉爽和清新是不存在的,只是我的心里感觉如此而已。
    我握着方莹的手走在清澈的马路上。她挣脱了我,说道,“我的手心里被你握得全是汗。”
    “我说方莹。我们算朋友。而且还是顶好的朋友。”
    “谁也没愣说不是。”方莹说。
    “那能不能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我说。方莹的脸色陡然冷峻。我连忙说道:“你别误会,你如果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说不出口,就不必回答我。我只是感兴趣而已。”
    “我只能选择沉默。”方莹紧走几步,双手摆动起来像在水中畅游。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儿。”我追上她说,“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什么事儿也没干。”
    “你别跟着我,我告诉你,离我远点,听见没有。”方莹回头怒斥我道。
    “你别冲动。”我紧追不放,“有话慢慢说。”我想我触到方莹的痛处了,否则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印象中的方莹以恬静文雅著称,这也是和山穷追不舍的原因。
    “如果你再跟在我屁股后面,我就打电话报警,说你骚扰我。”
    我摇摇头,表示对此深为不解。
    我被方莹落在百步之外,我紧跟上,但不靠近她。
    她跑回娱乐城,一溜烟地进了房间,我用力敲门,她也不开。
    我自己房间,隔了一层墙壁,还能听到她嘤嘤的哭声。
    她声嘶力竭的哭声让我心慌意乱。她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硬行闯入也不是,赌气离开更觉不妥。我暗暗发誓绝不再同方莹说四句以上的话,绝不能同她谈她自己。
    一个小时之后,我听到隔壁的开门声,疾步走出门。
    方莹蓬头散发,脸色苍白,蜡纸一般。
    “你哭够了?”我问她道。
    她右手三根指头放在眼角处,不正视我。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你伤心。”我说,“我纯属无心。别哭了,眼泪就那么不值钱吗?我以为哭死在里边。提心吊胆。”
    “看起来你还挺关心我的。”方莹不无讥讽地说道。
    “这叫什么话,换成任何人,我都应当表示关心。如果你一直哭下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你说责任这两个字,感觉这么可笑。”
    “很可笑吗?我不觉得。”
    “你一个特混蛋的人,一下子正经起来,让人受不了。”
    “那好呀。”我说,“我还是显露本色吧。大家都觉得舒服。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下楼跳舞怎么样,我还想喝点酒。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客人多了。挺热闹的。”
    “你去给我买点儿解饿的东西,再拿瓶啤酒,我想在房间里喝。”
    我照办了,下楼去吧台前要了下酒菜和两瓶啤酒,两个纸杯。每一个夜晚娱乐城都喧闹无比,我见怪不怪了。
    方莹坐在我的房间,她双眼还挂着泪花,如同粼光一闪。

    “没有。还像刚烫过那样。我真佩服你,哭成这样,还能保持发型不乱。”我开了瓶,在两个纸杯里倒满啤酒。
    她被我的说法逗乐了,一杯下去,脸上全是笑意。
    “其实我并不神经质。”方莹同我又干了一杯说道,“我还不错,对吧,对别人的印象挺好的。我没想到,真的,你不必自责。跟你没多大关系。”
    “是我的错。”我说,“你因我而落泪,我必须承担责任。”
    “乱说。”方莹说道,“我才不会因为你哭。”
    她还想喝酒,双手伸出去拿酒瓶和纸杯,嘴里还嘀咕道,“你怎么想到用这种一次性的纸杯,用不了两分钟。”
    “你不能再喝了。”我握住她的手道,“这杯子,你已经喝半瓶了。酒量不行,就不要硬撑。我不用玻璃杯是想对口吹。”
    “你放开我的手。”方莹怒火中烧,“你不怀好意趁机沾我便宜。”
    “那我就没话说了。”我放开她手,将余下的一瓶酒举起,仰头一通爽饮。
    “我本来想一醉方休的。”方莹说道,“全被你小子败兴了,晦气。”
    “你少说晦气这个词儿。”我说道,“我他妈的才晦气呢。全是因为你。好运气全让你给带走了,这半个月,我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你说什么呢?满嘴胡说八道。我敢肯定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自己清楚。”我情绪难以控制,天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又说了什么。
    “半个月前的事儿你还记在心上。”方莹说,“我没想到对你触动这么大。念念不忘了,是吧。”
    “不关你的事。”我说,“我心里就是烦。他妈的。”
    我将啤酒瓶子摔到地上,碎玉四溅。方莹吓坏了,不知所措。
    我走出房间,哐地一声甩上门。
    “你去哪儿?”方莹问我,“这儿是你的房间。”
    “今天晚上我们换过来睡。”我说道。
    我去了隔壁,娱乐城所有客房的布置大同小异,但躺在方莹睡过的床上总有异样的感触。前天晚上,方莹躺在这里,她听到我和郝欢上床时的对话和郝欢的喊声。我猜不到方莹彼情彼景想些什么。也许她什么也不想,努力想睡去,却怎样也睡不着。

    我发现我对方莹的神经质感到迷惑不解。她的神秘吸引了我,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曾经以为这仅仅是我过于多心对与己无关的身外之物和身外之事过于好奇的缘故。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时,我恍然大悟。我对方莹的关注几乎等于对她的痴迷。我所痴迷的并非方莹本人,而是那层神秘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有别于我所经历过的其他女人的偏执和带有疯癫性的敏感。
    我努力摆脱萌芽状态中的想法。我同方莹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任何的努力都将归于失败。
    床上还放着她的手提包,我翻过,除了其他女孩子常有的必备之物,也没什么稀奇。我的书也在她的包里,我拿出来,读我未读过的章节。
    方莹所用过的书签十分特别,是我们五人在那次夭折的旅行归来时的合影。我可以看到赵强、和山脸上的欢愉,还有颜丽的忧心忡忡,虽然她极力掩饰,但还是有所展现,方莹呢,好像在沉思什么,像张爱玲所描写的那样,一点点地低下去,低到尘埃里。让我惊奇的不是这些,而是在照片中原本属于我的位置没有了,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张完整的照片,照片中的我被人挖空了。我记得当时我站在方莹的旁边,照片是和山请一位路人拍摄的,背景上是校门口的花坛,路旁靠着公交车,我当时走神了,眼睛斜视,好像我是不经意走入画面中,又急于离去。
    方莹将我挖空,我想她用的应当是极为精细的工具,因为她处理地非常仔细,四个人站在镜头前再完美不过,加了我,反而会破坏某种氛围。她将我移走,是出于何目的呢,因为恨,还是无心。
    我小心谨慎地将照片重新夹到书页中,尽量不去想它,专心致志地看书。
    把书合上,我躺在床上,眯了十分钟左右。我睡不着,站起身在房内徘徊。
    我走到门口,想出去散会儿步,瞧瞧一楼狂欢的人们是否还在找乐子。
    门敲响了,我听到方莹在门外说,“唐潢,你睡了吗?如果你醒着的话,把门打开,我想进去。”她的声音柔和,极富磁性。
 
    我开了门,方莹怔住了,吓得退后一步。走廊里的灯暗得多,方莹的脸明暗分明。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方莹说道,“吓坏我了。”
    “我刚想开门出去。”我说,“你怕什么?我开门会吃了你不成。”
    “不是。”方莹说,“我害怕开门的不是你。”
    “进来吧。”我说,“你找我什么事儿。想换回来,可以,我马上回去。首先声明一点,我刚才发火不是冲你。”
    “我知道你心里堵得难受。”方莹说。
    “进来呀。”我说,“你在外面待着干什么?进来。”
    方莹稍一思考,走进门来。
    “你找我肯定有事。”我说,“是不是又睡不着了?只要不胡思乱想,哪有睡不着的道理。”
    “你的隔壁有一男一女。”方莹说,“我睡不着。”
    “奇怪了。”我说,“怎么我睡在那儿的时候,昨天还没事,就你耳朵灵。”
    “你爱信不信。”方莹把房门关上说道,“我想找你聊天,你怎么那么激动。我真得罪你什么了?因为我干涉你跟郝欢的事儿。”
    “哪跟哪儿,”我说,“你干涉什么了,只是说几句而已,我还不像你那样敏感。”
    “可你挺不开心。”方莹说。
    “你不理我不就得了。别管我,只要你开心,足够了,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自寻欢乐,自找烦恼。”
    “我喜欢你说话的口气。”
    “如果你对我了解的话,就不止喜欢我这一点了。”我说,“你有什么事儿要我办?”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方莹说道,“你应当想到是什么。你想想,我深更半夜,跑到一个男人住的地方。你猜到了吗?”
    “猜到一大半了。”我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突然之间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我猜到了方莹的来意,可我不敢确定。
    “你难道非要我亲口说出来?我羞于启齿。那事应当你向我提出。”
    “我搞不懂。”我示意她坐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我可能已经爱上你这个混蛋了。”
    “这一句,我倒是听明白了。爱就爱吧,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爱了,有很多人对我说过爱我。可你为什么说那些跟爱不相关的事,你让我做的就是那事。我没说错吧,如果说错了,请你指证。”
    “我不想跟你罗嗦。”方莹正视我说,“我现在到你床前说那番话,是因为我想。就这些。我希望那样。”
    “坐坐坐。”我故作镇定,“说说你的理由。现在开始说,我一句一句反驳你。”
    “你这人最可恨了。”方莹哽咽道,“跟女人上床事先把对方弄成淫妇荡女。”
    “我没说错什么。”我说,“现在是你求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没心情。真的,你可以改天,也可以去找别人。”
    “你混蛋。”方莹哭出泪来。
    “怎么突然反守为攻了。”我说,“这事跟我多大关系?你,我朋友一个女友,突然一天跑到我的面前说要跟我上床。这算怎么回事。”
    “得了吧你。”方莹讥讽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别逼我。我只是想今天,现在,跟你,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人,我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你干吗这么怒气冲冲的?”我说,“好事也让你搞砸了。”
    “我撇下一世英名跑到你面前来了,你得给我一个答复。”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大姐,你闲着无聊,到我这儿逗乐子来了?真稀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别笑。”方莹制止我说,“这事儿没什么可笑的,我迟早会让你弄疯。”
    我终止了笑声。我不笑,虽然方莹严肃的表情再可笑不过。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我问她。
    “我可以等。”方莹说,“直到你改变主意。我们就在这儿耗着,我下定决心耗下去。我现在就是这想法。”
    “可我。”
    “权衡一下利弊,你会很明白。”方莹说,“你没损失什么。我也不那么可怕。”
    方莹的说法让我有所退让。她的话正确地无以辩驳,可我畏畏缩缩,迟迟不肯下手。她仿佛一株美丽的黑玫瑰,摇曳多姿,既让人爱不释手,又有所顾忌。
    我妥协了,她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十分合理,我找不到拒绝她的推辞。
    “那好吧。”我说,“不过事先我得问你一句,你不会因为今天的事儿后悔吗?我知道你仅是对这件事情好奇而已。”
    “我不是好奇。”方莹脸上崩紧的皮肤舒展开来,像获得一个重大的胜利。
    我做了个深呼吸,去客房里的洗手间冲了冲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说明的是我面对漂亮女人缺少自制力,这大概是我的致命弱点之一,可如此情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
    “你怎么这么磨蹭。”方莹埋怨我。
    “我不像你。”我说,“你早有预谋,可我刚接到通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5-25
    我有步骤地解开她的衣服,每一个动作都尽是做到井井有条。这样可以让我避免出现差错。任何一个难怕芝麻大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氛围的破坏。氛围是方莹处心积虑营造的,我不想让她失望。
    方莹的衣服上一个扣子太紧,来回弄几次,没有解开。
    “有这么慢吗?”方莹急切地说道,“我自己来。”
    方莹双手麻利地解开了衣服,她的胸膛逼真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好像时尚杂志封面的妙龄女郎,双乳之间豁然展开,仿佛一道刀痕。
    “很久不干这事了,有点儿手生,以前大部分都是她们代劳。”
    “下面的事该你了。”方莹说道,“你得把我放到床上去,这样站着,我不舒服。”
    “那当然。”我说道,“这是常规。”
    我把方莹抱到床上,她分量不足放在手上轻飘飘的。
    方莹躺到床上,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脑袋和脖子努力擎着,双手解我的拉链。
    “你应该自己先脱光衣服。”方莹指出我程序上的错误。
    “上半身你自己来吧。”
    我赤裸着身体的时候,她已经褪掉了裤子和内裤。我抚弄着她的乳房,她哼叫了几声。我伸手去关灯,她制止我说,“先别忙。”
    “干吗?”我问她,“还有什么遗漏?”
    “我想看看你。”方莹把目光固定在我的身上,像质检员检查制成品。
    “怎么样?满意吗?”我问她。
    “还可以。”她点点头。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只得歇手。“你又哭了。”我说道。
    “我没哭。”
    “可你掉眼泪了。”我说。
    “你想不做了。”
    “不是我想不想,”我说,“而是你不情愿。”
    “我干吗煞费苦心地跑到你房里来。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不用理会我。”
    我伸手去关灯,方莹又一次制止我。“你不想看到我?”她问我说。
    “我无所谓。”我说。
    “我想看到我自己。”方莹说,“你关了灯,我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般。”
    “即使开着灯,你也看不到自己。”我对她说。
    “但你可以看到。看不到,我也感觉得到。”
    “关了灯你也一样可以感觉。”
    “不一样。”方莹执拗地说道。
    我只得从命。
    我抚弄她饱满的乳房,她哼叫两声,问我道,“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我思考问题。”我说,“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儿离奇,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挺不在乎的吗?”方莹说,“我记得上一次你硬要干这事儿的时候,你全不是这德性。”
    当我试图进入她的身体时,她的眼泪又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我看到她全身抽动,眼泪滚落下来。
    “你又哭了。”我吻了她的额头,说道。
    “我不想哭。”她用力摇了摇头,“可我止不住。”
    “你抱紧我,抱紧我,就会没事的。”我说。
    方莹双手绕到我的腰上,环手抱紧了我。“是这样吗?”她问我。
    她的身体随着我的动作一起在伏。我停下来休息时,她已经泪如泉涌,眼角处,两腮上全挂着泪花。
    “我不明白你干吗要哭。”我说,“我快要相信你的话了,你说你从没跟和山或者其他男人上过床。”
    “我没骗你。”
    “可你不是处女。”
    “今天的事不是我逼你做的。”方莹分开手拭掉脸上的眼泪,“没人逼你,是你情愿这样。”
    当我们进入高潮时,方莹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旋即哭出声来,眼泪汹涌不止。
    “你怎么了。”我关上灯,把她搂在怀里说道。她显得那么可怜,那样无助。
    “我不知道。”方莹挣脱开我,“你别碰我,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听得见她在床上转来转去。
    “天哪!”我扬起头来感叹,“我这人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你。”
    “你后悔了。”方莹问我。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被你抢了先。”我躺在她的身旁,拉过被子盖上。
    “我没后悔。”方莹说,“我担心的是你后悔。”
    “笑话。”我说,“我当然不会后悔。我凭什么后悔?”
    “可你挺不乐意。”
    “我不知道。”我说,“你老在哭。你很伤心,好像我强奸了你似的。我的心揪得厉害。”
    “我其实挺高兴的。挺爽。这话太露骨了。”方莹仰面向天,在黑夜里,我看到她的眼泪闪着微光,“真的,我不骗你。半个月之前那次,我很愧疚。就是觉得欠着你的。我说这话挺可笑吧。”
    “接着说。”
    “约你出来,我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可这两天,没法跟你单独坐到一起,平心静气的说这事儿。我在你的身子下面是不是很丑。”
    “不,你很美。”我安慰她说,“美不胜收。”
    “可你一脸古怪表情。”
    “每个人都会这样,你也一样。你不仅形容古怪,连心里想的也怪里怪气,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出于无心。”
    “问你件事好吗?”我问她,“我的书在你枕头边。”
    “先放我这儿,我还没看完。挺荒诞的一个故事,我没想到你喜欢看这种书。”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书里夹了一个书签。是我们几个的合影,可单单少了我。”
    “被我挖去了。”方莹笑道,“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你的照片。我做了放大,带在身边,逢人便说这是我男朋友。爱慕虚荣。”
    “你这不是虚荣。”我笑道,“你很可能爱上我了。真的,你别笑,没事把照片放身上干吗?我想问你放身上哪个位置。”
    “衣服兜里。”方莹笑起来,“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了。我不骗你。你说说,觉得怎么公正怎么说,我今天这做法挺傻的,我应当先甜言蜜语地对你说你有多好,我有多爱你,接下来的事儿就顺理成章了。我把步骤给弄错了。你没见过像我这样的人,女人,我说的是女人,没见过吧。长见识了。”
    “其实很容易理解。”我对她说,“我正试着理解你。”
    方莹把手伸过来,摸索着握住我的手。“其实我们可以成为顶好顶好的朋友,这下全完了。”
    “不见得。”我说,“你想得太多了。”
    “我是在想,你跟我上过床,就现在,是不是说以后你不会正眼瞧我,拿我混同那些嗤之以鼻的女人。”
    “没有的事。”我说,“你跟她们不一样。”
    “有时候我心里有了奇怪的想法。闷在心里,不做还是做,对我而言全是折磨。”
    “你可以不去想它。”
    “没法不想。”她说,“比如今天的事儿,我会时时刻刻记住它。有一天我如果忘了这事儿,恐怕还要重新来过。”
    “求之不得。天快亮了。你不想睡吗?”
    “我爱你。”方莹把手绕在我的脖子上,紧紧拥住我。
    “干吗说得这样动情。”我说,“我受不了这一套。”
    方莹在我怀里嗡声嗡气地哭起来。“你干吗不相信我。”她说道。
    我推开她,双手夹在她的两个腋窝里。“听着。和山是我的朋友,而你跟他的关系,我不想弄得太复杂,这样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

    “你提友情这个词真可笑。”方莹说,“你把人家的女朋友睡了,还要提友谊。”
    “这是两回事。”我抱了抱她,“我们可以做点儿出格的事,但不能太过了。”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方莹跟我抱在一起,亲吻我。
    她的嘴唇上滴有眼泪,我的嘴里满是苦涩的咸味。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说道。
    “我说我爱你这事儿,你为什么不相信?”
    “这只是这一刻的事儿。”我说,“也许明天你改主意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那一定是你记错了。”
    “我不跟你急论。”方莹说,“你说过为我的病保密。”
    “我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睡吧。”我转过身闭上眼睛。
    方莹起先很安静,我以为她睡熟了,手伸过去碰了碰她。
    “你说我们今天会出事吗?”她突然间说道,“我会不会怀孕?”
    “没那么巧。你怎么会有这种担心。即使怀孕,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儿。”
    “我也是这样想的。”方莹笑道。
    我怀着极其紧张的情绪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时分,窗帘开着,太阳照进来,浓烈的光如同女人的裸体一样刺眼。
    方莹不在我的身旁,我听到浴室水管流水的声音。
    我起身穿上衣服,昨天晚上可能太过冒失,我的裤子到了床上。水管一直流着水,我不敢肯定方莹是不是在那儿。
    “你在吗?”我敲了敲门问道。
    不见回应。我只得再敲,“你如果在的话,就吭一声,我要闯进去了,不回答就是默认。”
    里面终于有了声音,是方莹在哭。我对她的哭声快要麻木了。
    门没关,我推开门说道,“你在干吗呢,神经兮兮的。”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方莹赤裸着身体在浴盆里擦澡。她平卧着,醒目得如同报纸的大标题,安详地像一具尸体。她大半个身体沉浸在水里,双手缓慢地上移,将水撒在身上。她是如此地投入,竟然忘记了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方莹一下子分裂为两个人,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正躺在浴盆里自恋似的擦澡,另一个因为受到了莫名的委屈而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你洗澡。”我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不是,该出去……”
    “我没事。”方莹依然故我,“我觉得身上太脏了,我想洗一洗。”
    她抬起头来看我,她颤动的目光让我浑身颤动。
    “我,我出去,一会儿。”我向她指了指门外。
    “出去帮我把门关上。谢谢。”她说道。
    我慌不择路地跑出浴室,差点儿凭空绊了一交。
    “神经病。”我喃喃地骂道。
    我出门在小吃店吃过早饭,多要了一份豆汁和油条,打了包,给方莹带过来。我快步跑向娱乐城三楼客房,我想看看那个疯女人现在在干什么。
    方莹已经从浴室里出来,她的头发是湿的,脖子里裸露出来的部分也全是水珠。
    “你肯定饿了吧。”我对她说,“折腾一天了,我给你带回点儿吃的。”
    “怎么是这种东西。”方莹说,“太油腻了。我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说,“豆汁油条是最富营养的搭配。”
    “我没胃口。”方莹说,“什么也不想吃。”
    “总该吃点什么。”我说,“你不吃东西怎么好。是不是昨天我伤害了你。看到你今天早上躺在浴盆里把我吓坏了。”
    “我经常这样做。”
    “我不问你为什么了?吃点东西吧,我带你出去吃。想吃什么?”
    “那好。”方莹拿了挎包,随我到服务台结了账,来到大街上。临出门前,我再一次环顾一楼大厅内部,我没有看到郝欢。在这个时候,我非常希望看到她,同她说几句话,趁机将方莹甩开。

    我和方莹乘公交车赶到我家,一路之上我同方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我妈刚出去,茶几上的茶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喝茶的习惯,我遗传自母亲。有事没事喝上一碗,是她老人家多年以来养成的仅次于逛街的第二大嗜好。
    方莹随我进门,拿了她的背包问我,“你真打算跟我去海滨吗?”
    “这没什么疑问。”我说,“我在那儿有几个朋友。”
    方莹思考片刻,低头不语。“你好像对我很冷淡。”她说,“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因为我对你来说没有吸引力了?”
    “我没这意思。”我说,“你人挺好,我没有得罪女人的恶习。”
    “伤心,太让人伤心了。”方莹感叹道。
    我们去火车站买了一张车票,是半个小时之后发出的。
    火车延误了四十五分钟,颠簸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海滨已经是傍晚时分。
    原计划,我送方莹回家,然后我去找我的朋友。
    可我们偏偏在车站遇到颜丽和刘畅。他们形同路人并行离开一家网吧。刘畅乐不可支,颜丽目不斜视,看到我,她便扑上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半个月见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呢。”颜丽笑起来花枝乱颤,双手抖个不停。
    “几天不见,你居然勾搭上我哥们了,真想象不到。”
    刘畅向我吹胡子瞪眼,显示不满。
    “你们怎么走到一块儿了。”颜丽纳闷道。
    “我们打算一起去旅游。半道车杯了,又遇上了雨,只好赶回来。”
    “他说送我回来,顺便找几个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你们。”方莹解释说。
    “别故弄玄虚,用障眼法。”颜丽说,“我可提醒你一句,方莹,千万别听信唐潢的甜言蜜语,这孩子根里坏,我是前车之鉴。”
    “他对我可是没有甜言蜜语,总是连刺带讽的。”
    “那你更应该小心。”颜丽说,“我没的说错。”
    “你少在这儿散布谣言。”我说道,“把你抓起来,投到监狱里,定你个蛊惑人心罪。”
    “我也没说你坏话。”颜丽说,“你最喜欢听人说你这个,还引以为荣。你来这儿找朋友,找我。我没猜错。”
    “不是。”我说,“我来看看刘畅混成什么样了。我担心他上你的当。”
    “我们还没有那么快。”颜丽说,“再说,我骗你,骗其他人,也犯不着骗他。他没什么可骗的。”
    “这还像句人话。”我说。
    “我说唐潢,你该干吗干吗去。别在这儿扯这没用的。”刘畅不满道。
    “我怎么了。”我说,“你们说我怎么了。开个玩笑,别紧张。剑拔弩张的。”
    “我看我们还是趁早离开吧,别耽误人家正事儿。”我还想说什么,便被方莹拉着拽着走出五六步去。
    “我说刘畅,回头我再找你,给我打电话。”
    “你拉我干什么?”打了一辆出租车之后,我问方莹。
    “你没看刘畅的脸色。”方莹说道。
    “我跟刘畅那是哥们。”我说,“他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哥们,你懂吗?我不愿意看到他掉坑里,爬不出来。”
    “瞎操什么心。”方莹说。

    一安静下来,我困倦无比,倒在椅背上睡过去。汽车大约在市中心转了五六分钟,方莹推醒我说,“该下车了。”
    “去哪儿?”
    “不知道。”方莹说,“四处转转。”
    我们最终去一家小商店要了两份快餐食品。我弄了一瓶二锅头放在手心里,开了瓶,走几步,喝一口。
    “你赶紧把那瓶子扔了。”方莹对我说道,“跟个土老冒似的,四处的人全在看我,全因为你。”
    “等我喝完。”我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喝酒不是好习惯。”方莹说,“我劝你把戒掉。”
    “这话听着耳熟。”我说,“我劝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我自己的从没照办过,喝酒虽然有害健康,但也不是一无是处。酒能让你醉了,醉了之后让你不知道身在何处,活着还是死了。当然你也不会知道别人在哪儿,你什么也不会想,脑子空了。挺好的。”
    “神经。”方莹评价我说。
    “这话是我用来说你的。”我说道,“相对于我而言,你才是真正的神经。”
    方莹哼笑一声,摆过头去,不理我。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方莹的家。她妈不在,留了字条。我问她字条上写些什么,她不肯让我看,说道,“我们家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你跟你妈的关系太不正常。我已经说过几次了,可每次你都不往心里去。你妈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你爸呢?”
    “不准你提我爸的事。”方莹说,“我爸可没得罪你什么。再说,他死了这么长时间,连遗照也没留下,即使他现在突然活过来,走在大街上,我也未必认得出他。”
    “你说话真有意思。”我说,“你妈说什么?没说我们出去旅游的事儿?”
    “字条是两天前留下的。”方莹说,“她说如果我回来的话,留下你。”
    “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方莹说,“误会越来越深,这下你高兴了。”
    “无关紧要。”我说,“我喜欢谈实质性的问题。我们俩如果要做男女朋友的话,也只剩下形式上的内容。”
    “我对你没吸引力了?”她走向我。
    “这事儿,你不应该来问我。”我抱住她说,“我承认起先我对你是有想法的,后来你的表现让我不得不有所回避。”
    “你想避开我?”
    “我没有付诸行动。”我说,“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俩的关系还相当平稳。没出什么意外。”
    “可我喜欢单独跟你在一起,没有其他多余的人打扰。”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问她,“你喜欢的应当是和山。你们俩的关系三年了。我不想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儿,你也不想,对吧。”
    “你真高尚。”方莹说道,“高尚得让我得对你重新认识了。”
    “我一向如此。”
    “我要说的话没法一下子说清楚,让你明白。”方莹用手像个孩子一样抓住我,我的衣服起了皱。
    她的手缓慢上移,挪到我的左腮处,聚精会神地看着我。
    我拿开她的手,平淡地看着她,像端详一件艺术品。在我的眼里,她的形象渐渐模糊不清,只余下一个轮廓,我可以在其中添加任何内容。
    她眼睛眨了眨,潮水般扑向我的脸,吻我。
    她乱了方寸,双手像攀树嫩绿的枝叶一样迎风吹着,飘摇不定。我按住住她的手,让她不再无规律地乱动。
    “我不喜欢被你束缚着。”她抬起头,面向我,脉脉含情。
    我将她平放在沙发上,头枕在沙发把手处。一切准备完毕后,我同她做爱。
    这一次要比前一次顺利得多。她忘乎所以地喊我的名字,仿佛我的名字是一种宗教信仰,需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不断地重复。
    我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平静地出乎我的意料,同昨天的奇异举动大相径庭。
    “其实你没神经质。”我说,“干吗昨天表现得那么异常。故意做给我看。”
    “我不是装模做样。”方莹说,“我咬牙忍着,我想看看我到底能坚持多久。”
    “坚持什么?”
    “坚持把自己忘掉。我在做这个试验。”
    “我只能说你成功了一大半。”我说,“到目前为止,你还没发作。”
    “别提它了。”方莹系好衣扣对我说道,“我正在努力忘掉刚才的事儿。”
    “可你忘不掉它。”
    “给我去买瓶酒。”方莹说,“我想去喝酒。”
    “你命令我?”
    “我没权利吗?”方莹说,“你应该有所补偿。”
    “可我们之间不是交易。”我说,“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弄成肮脏的东西。酒只能图一时之乐,当你清醒的时候,你还会记起这些。”
    “我该怎么办?”她问我。
    “你可以去适应它。”我说,“适应你现在的新状况。想一想目前我们的关系。”
    方莹双手抱着头,神情痛苦。
    “你要发作了。”我提醒她说。
    “我没有。”方莹怒斥我说。
    “可事实是那样。”
    “够了。”方莹怒吼着,跑进卧室,关上门。
    “方莹,你打开门。”我去敲门,她铁了心不开。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你静下来,又会发作。”我对她说,“这样对你不好。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可我实在难以忍受。”
    “忍一会儿。”我焦急地说道,“再忍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再忍一会儿。别哭,千万别哭出来。”

    方莹打开门,我看到她咬紧嘴唇,努力容忍一件无法容忍的事儿。
    “你得帮帮我。”方莹说道,“我忍了四五分钟,恐怕我再以忍不下去了。你得帮我。”
    她抱着我,身体轻飘飘的,像空了一样。
    我吻她的嘴唇,让她平静下来。
    “你得帮我。”方莹向我重复说。
    方莹的卧室我来过一次,这一次故地重游,有凭吊之感。我放开方莹走进来,仔细参观了一番。
    “你在看什么?”她问我。
    “我在想你的病是不是跟你的住宿环境有关。”
    “你帮不了我什么。”方莹说。
    “关键在你自己。”我说道,“你连自己也救不了,就别指望别人。”
    方莹拉过我的手,眼睛圆睁,瞧着我。
    “你是一个非常让人讨厌的人。”她说道,“我想我一开始错了。”
    “你终于开始反悔了。”我说,“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那是别人的看法。”她说。
    “什么别人的看法?”我问。
    “就是说你很让人讨厌的事儿,我重复的是别人的话,我不这样看。”
    “可实际上没人觉得我令人讨厌。”我说,“没人说过,可不少人认为我忠厚可信。因为我不会欺骗某人。”
    “包括和山?”
    “对。”我说,“他应该知道我们的事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也许我应该告诉他离你远点儿,他看走眼了。”
    “可你答应过我,替我保密。”
    “我还记得。你不用提醒我。”我说,“正是这件事让我犯愁。我说实话,你千万别不高兴。”
    “说吧。”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你这人欲言又止,让我犯猜疑。”
    “还是不说了,以免伤和气。”我说。
    “狡猾。”方莹说。
    “我还算不得狡猾。”我说,“更狡猾的是你。你太会伪装。你伪装得挺好,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人吗?”
    “像我这样的人。”
    “不是。”我说,“是那种虚伪透顶的人。比世上一切流氓,贪官污吏都可怕。”
    “你挺会言此及彼。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患这种病。这是附会你的说法,你说我有病。我倒觉得我本来就应如此。原本就这样。可你觉得异常。”
    “问你一个你不愿回答的问题怎么样?”
    “你说吧。”方莹靠着我的肩膀仿佛仰望星空。
    “你遇到过什么不幸。我记得好像问过你,但你总不肯回答。”
    “干吗要这样想?”
    “你不想回答我。”
    “不要再问我类似的话,”方莹说,“我们坐到一起,并不是除了这个,没什么话说了。说点儿让你开心的事儿。”
    “想不到说什么。”我说,“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你呢?有什么事儿让你高兴?”
    “我跟你差不多。”方莹说,“这两天除外。”
    “我不明白。”
    “因为跟你在一起。”方莹说,“我真想发生一次地震,我们俩就这样死在这间房子里,人们见到我们的尸首,马上判断我们生前是一对痴男怨女,奸妇淫妇也未尝不可。”
    “千万别这样说。”我说,“那我的罪过可太大了,已经让你误入歧途了”。
    方莹对我瞧了老半天,我没法回避她,也盯着她瞧。
    “你觉得我们俩谁会死在前面?”
    “别说什么生呀死呀爱呀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生常谈。没多大意思。”
    “我挺关心这事儿。”方莹说,“不弄清楚誓不罢休。”
    “我觉得是你,因为你首先想到了死。我估计差不多。好了,别提它了,多没意思。这个话题不好。说点儿别的吧。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找几个朋友聊天。”
    “我不想出去了,这几天下来挺累的。你也不要出去,就在这儿陪着我。”
    方莹偎在我的身上,像我身体的一件附属物。
    “我看你开始发作了。”我对方莹说。
    “我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异常。”
    “可我已经预感到了。”我说,“我有特异功能。”
    方莹不由分说,把我压倒在床上,我看到一张奇怪的脸。她的脸在我的上方立体感强,而且,你读不懂其中的表情。
    “你没完了。”我对她说
    方莹古怪地一笑,说道,“你不是能耐挺大的吗?现在反而落到我的手上。”
    “你别掐我脖子。”我费力地坐起身来说道。
    “我发现你开始疏远我了。”方莹说。
    “那是你的想象。”我说,“我不想疏远任何人,任何人对我都一样,无论你还是其他什么人。真他妈的。这是在你家,我不想做得太放肆。你少来招我。”
    “我想再试一次。”方莹说。
    “试什么。”我余怒未消。
    “试试我能坚持多久。我觉得你应该帮我。”
    “你没救了。”我说,“没指望。”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说这个。”方莹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我帮方莹脱下鞋子,捧起她的脸,她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好像在经受重大磨难。
    “还是别往下做了。”我对她说,“你已经受不了了。”
    “你住嘴。”方莹说。
    她毫不听从我的劝告,执意进行下去。当我们进入高潮时,她果真开始发作了,泪如泉涌,不可自制。
    “我说过你,”
    “你住嘴。”方莹驳斥我说。
    我只得勉强为之。我正在兴头上时,门外有响动。我对方莹说,“可能外面有人。”
    “我去看看。”方莹推开我,从我的身下走到床下,披上衣服,向外走。
    半分钟之后,她走回来,对我说,“没什么人,好像是邻居家的猫。看把你紧张的。”
    “我担心的是你。”我穿好衣服,走到客厅。
    “你口渴了吧。”她问我,“想喝点儿什么?”
    “牛奶。”我说。
    “我们家没牛奶。”她说。
    “清茶也行。”我说。
    方莹给我倒了杯,放我近前茶几上。
    “你的那本书,我假期之后还你。”许久之后方莹开口道。
    “就我们俩这关系,搁你这儿吧。”
    “我们俩什么关系?朋友?恋人?都不像。”
    “足够了。”我说,“你想下个定义,给我们的关系。”
    “你看过的书借我几本,下次再见到我,给我。”
    “不适合你读。”我说,“加缪的书太抽象,你是个感性的人。”
    “你给我推荐几本吧。”
    “琼瑶。”我说。
    “大部分都看过了。没兴趣了。”
    “那我想不到别的了,或许张爱玲还可以。”
    “读不下去。”方莹说,“都一个味道。看少了还可以,多了觉得有点儿滥。干吗盯着我看。”
    “其实许多女人跟你一样。”我说,“就我的阅历而言。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装模做样,其实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见怪不怪了。”
    “我怎么从你嘴里得到这评价,也太惨了点儿。”
    “我实话实说。”我说,“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自闭症,没你表现得那么玄乎。”
    “你是说我装给你看?我有什么理由?”
    “你是在装。”我说,“我险些被你绕进去。”
    “我情绪刚好,你先别刺激我。”
我笑了笑,长吁短叹,“刺激。这个词儿挺有意思,你也挺有意思。让人爱不释手。真亏了和山那小子了。”
    “你马上给我出去。”方莹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你,至少今天是这样。”
    “我巴不得。”我站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我出去之后,你可以躺在浴缸里洗浴,把你身上的污垢清洗干净。真他妈的变态。”
    “你给我站住。”方莹弹地而起。我以为她要怒火冲天,但实际上她平静下来,可怜巴巴得向我说道,“你说过不对外人提起这事儿,你得信守承诺。”
    “那当然。”出门之前,我对她说,“我发誓,绝不向外人泄漏任何一个细节,关于我和你的关系,关于你的变态心理疾病。”
    方莹失落的目光一直送我出了门。

    离开了方莹,我想方设法找一处安身的地方。海滨比内地凉快多了,我步行绕过五四广场,穿行过香港路,便到了海边的游乐场。五四广场有二三十对老年人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看那架势,如此没人制止,说不定他们会跳到地老天荒。我来到海边,音乐声依然清晰可闻。
    当一个人未见大海时努力想象它的伟大和浩瀚无边,然而在想象中,无论你怎样想,海都是有边的,这是我们借助地图形成的错觉,以为有海即有岸,其实我们能够看到的海是无边的,海与天相接,如同倾天而下。
    一对对男女在晚霞的背景下在海滩上行走,一切显得那样的安详,那样的平静。
    我沿着海滩走了一里多路,海风吹着,像有人挠我痒痒。站在海边,你可闻到海水的咸味,我的嗓子有些干燥,急匆匆地跑进一家商店,要了一瓶可乐。
    店主操着东北方言,我的话他起先听不懂。我只得说:“Coca Cola。”他总算听懂了,接过我的钱,递给我可乐瓶子。
    “非逼我说英文。”我抱怨说。
    从商店走出来时,我看到沙滩上的人疯了似的跑向大海,我拉住急速奔跑的一位哥们问道,“我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掉海里淹死了,听说是一对男女学生。”他向我讲述完毕,立马加快速度,赶上前面的队伍。
    当我赶到海边儿时,警察的冲锋艇到了出事水域,将那对男女的尸体打捞上来。
    看着沙滩上密不透风的人群,我不禁想要死也得死在个僻静地方,千万不能死在公共场合,那么多人看着你离开人世,再不要脸的人也知道害羞。
    夜色已深,我沿着海滩,四处寻找旅馆。
    刘畅穿着一件下摆过大的上衣,夹着画夹,大汗淋漓,走路如风。
    他看到我,便急速向我跑来,我赶紧逃避。
    “我说唐潢。唐潢,你这孩子。姓唐的那个孩子,你别跑。”
    “我以为这附近有人跟我同名同姓呢。你喊的是我?”
    “这不废话吗?”刘畅说,“我还认识谁?你这张老脸,我一眼看得出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问他。
    “画夹。”刘畅说。
    “噢,我还以为是炸药包。”
    “方莹去哪儿?你跟她在一起。”
    “我还要问你颜丽在哪儿。”
    “是我先问的。”
    “她回家了。”我说,“颜丽呢?她去哪儿了?你没看住她。”
    “她说去找她的一个朋友。我自己一个人去买颜料。”
    刘畅曾有个古怪的想法,发誓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画家,最高理想是像唐伯虎那样,至少也要做个齐白石,后来由于家庭原因,这一想法只得死于胎中。但刘畅时刻不忘绘画。他那股执着劲儿,有时候感动得你直想哭。
    “说吧。”我对刘畅说,“你们俩的关系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着。”刘畅说。
    “你这孩子快完蛋了。”我说,“别不相信我。我预言,如果你不趁早离开颜丽,你小子迟早完蛋。”
    我大踏步地向前走,刘畅紧跟上我,“你给我说清楚。他妈的你小子。”
    我回头看他一眼,朝向海滩酒吧走去。
    “你这孩子话老说一半儿。”刘畅随我进来,坐到吧台前。
    我要了一瓶葡萄酒,问刘畅想喝什么。
    “你怎么突然喝这种东西。”
    “换换口味。”我说,“你来一瓶吧。”
    刘畅要了一瓶啤酒,我们并排坐着,对口吹。
    “真爽。”刘畅感叹道,“很长时间没喝啤酒了。爽。痛快。”
    “爽个屁。”我不为以然道,“这两天你是怎么混的,不学好,跟颜丽泡上了,我看你这孩子就是欠教育。”
    “我没想到你对颜丽这么有意见。你们俩还好过一段时间。”
    “当然,我对她没什么坏看法,她人不错。但是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这个,可以打个比喻。比如说钱,这个不好,换一个,石头吧,石头无论好坏,但到了某些人手里这东西便成了杀人凶器。你快完蛋了,孩子。还蒙在鼓里。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跟你说过张康的事儿了吗?”
    “得了吧,你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那不一样。”我说,“我免疫能力强。你不行。”
    “谬论。”刘畅说,“你这孩子是谬论。”
    “真的。我告诉你,你少碰她。离她远一点儿。”
    “我就听你一回劝。”刘畅说,“看你这样子,跟多难为你似的。”
    “咳,我是为你好。”
    “你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刘畅说,“说吧,爱管闲事了,这不正常。”
    “没事。”我说,“像颜丽这种能给人造成危害的人,我只见过两人,一个是她,另一个他妈的最近缠上我了。”
    “谁?让我猜一猜。方莹?”
    “别瞎猜。没那回事。”
    我本想点头称是,可又想到曾经答应过方莹,只好作罢。
    “肯定是那回事。”刘畅说,“我知道我非常令人讨厌,因为我太聪明了,你有什么事儿,也逃不出我的眼睛。跟哥们说说你跟那个方莹出什么事儿了。今天下午我看到你们俩那亲热劲儿,我就知道有事儿。果不其然。”
    “少在我跟前瞎扯,你都知道什么?满口胡说八道。”
    “我明白了。”刘畅喝干了他瓶中的酒,向我炫耀,“我干了,你也得陪陪我。得了,哥们,我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你想上人家,结果呢,狐狸没捉成,惹了一身骚。”
    “我不想喝了。”我说,“我不想喝酒。我想清醒一会儿,老是半醉半醒,我烦了。”
    “你就跟哥们实话实说,是不是那回事吧。你看咱哥俩。”
    “得得得,少跟我靠近乎。事情真如你所说,那还好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刘畅充满好奇。
    “滚。”我恼怒道,“我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你,你他妈的少缠着我。”
    “你神经病呀你。”刘畅说,“一看你这人神经兮兮的。好,不说了,我还懒得理你了。”
    刘畅叫过侍者结账,起身离座。
    “你去哪儿?”我问他。
    “上厕所。”刘畅郑重其事、声色俱厉。
    音响的喧闹声响起,酒吧的男男女女过电影似的在我眼前走过,我对谁也没兴趣。我待不下去,不等刘畅回来,一个人离开酒吧。
    大街上还像一个小时前一样,看不到夜的宁静。
    我穿行在两侧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孤独和困倦一起涌上来,我一面走路一面向两侧扫望,看有没有我中意的宾馆。
    方莹给我发过一条短信,问我现在在哪儿。我回复说我现在正在找住的地方。
    那天我在海滨转了足足两个小时,最终在一家省旅行社所属的三星级宾馆住了下来。
    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着空洞的天花板,我试图用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形的实在的东西抵挡住我内心的无聊情绪,但这无济于事,我越这样想,我越不得安宁,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刻钟,我走下床,做了会儿简单的运动,重新躺到床上,这才睡着。
    我决定返回省城,一秒钟也不能耽搁,清晨我早早地醒来,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的话,那相当麻烦,出门远行需要带零零散散的东西,像我现在,好得不能再好,随时准备出发,随时准备暂停休息。我发现我迷恋上了幽魂似的生活。
    我回到家又是一个下午,当时间在我身边飞逝时,我竟然毫无察觉。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5-25
方莹的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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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的大学时光转瞬即逝,它像一个我曾经的熟人,我与他有短暂的交往,转身之间,他已经悄然而去。我身边的人开始忙碌起来,可我却轻松无比,父母想让我找份像样的工作,接受锻炼,然后成家立业,子承父业。我的想法与此不同,我讨厌责任这个词和与这个词所引起的联想。在三十岁之前,我不想承担任何东西。赵强是我身边唯一令我相形见绌的人,他现在已经混到百万富翁的地位,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在学校四近的居民小区买了一处三室一厅的住宅,除了每天在校园闲逛,无所事事,与外界联络的方式就是那部二手手机,他现在掌握着华北四省的小商店批发。他掌控一个车队,有三四十名司机为他工作。
    在毕业的前几天,我去见他时,他正蹲在居民小区前面的马路牙子上看两位退休工人下象棋。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噌的一声跳起来,像受了电击。“吓我一大跳。”他对我说,“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你小子。一看你来,就知道你准不好事,说吧。找我干什么?”
    “最近发了,不认识老兄弟。”我嘲笑他说,“也没什么事儿。找你喝酒。”
    “别找我,告诉你,别来烦我。我现在正忙着呢。”
    “忙个屁。”我说,“就你这剥削阶级,有闲阶级,我怎么没看见黄艳。”
    “她在外面帮我跑生意呢。”赵强说,“我现在缺人,没办法,只好让她去了。对了,你不没事吗?给我帮忙得了,我不亏待你,有工资,有资金。”
    “算了。”我说,“我凭什么受你牵制,受你剥削。”
    “我缺一个司机。”赵强说,“人手不够。”
    “和山挺合适的。”我说,“他有驾驶证,有三年驾龄。”
    “他?”赵强说,“过两天再说,他跟那个方莹现在闹得挺不好,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什么了?”
    “到我家去慢慢说。”赵强说,“我给你准备茶叶。”
    “我不去了。”我说,“我还有事,我新交了一个女朋友。”
    “行了,你呀现在只干起拐卖少女的勾当来了。庞宁还未成年呢。”
    “和山跟方莹到底怎么样了?闹什么别扭?”
    “方莹提出分手,结果也没分成。这事儿,你不知道,我是亲眼看到的,和山当时就跪在方莹面前去了,那场面,别提了,和山哭得跟个什么似的,我从没见他那样哭过。”
    “赵大老板,你忙你的吧。”我说道,“不打搅你了。”
    “我缺人手,哥们,你总得讲点儿义气,你开过车,懂驾驶,给我做个副驶也行。”
    赵强在我身后还在说话,我两耳不闻,赶回学校。
    我同前女友的关系彻底吹了,她固执地认为我不可救药,一声不响地离我而去。事后,我对此十分惋惜,说实话,钱薇是个不错的女孩,温柔贤慧,一个女人该有的优点她全有。可惜的是,我们的关系没法再进展下去,她对我的生活态度颇有微词,用她本人的话说,我其实心地善良,只是缺少调教。我不明白分手之后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惋惜呢,还是怒其不争?
    现任女友庞宁曾是刘畅的网友。刘畅同她聊得很熟,他说在网上她完全是个成熟女人的作派,可见面之后大失所望。
    我同庞宁的交往非常简单,同她联系了几次,一来二往,居然搭上了手。
    我打过电话去,问她现在在干吗,打了三次,总是占线。
    第四次打过去,终于听到声音了。

    “你现在干吗呢?你那边儿怎么会有流水的声音?赶紧出来,叔叔找你有事儿。”
    “你问谁?”是方莹的声音。
    “原来是你。”我说,“我以为是庞宁,我打通了的。”
    “你没打通。”方莹说,“是我打通了你的电话。”
    “说吧。你想干什么?听口气不对劲了。你又犯病了。”
    “你他妈的在哪儿?马上给我爬过来,我想要你。你现在马上去西城区迎春路与南京路交汇处的中国银行,我在那儿等你。”
    “神经病。”我喃喃骂道,“真他妈的。”
    没等我骂完,方莹挂上了电话。
    我想了又想,决定去走一趟,看看方莹在他妈的搞什么明堂。
    想弄懂一个人,难上加难,从方莹身上可以看到这一点,我始终搞不懂方莹古怪的想法和做法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意思,我幻想有一天她会对此表示厌倦,我可以从中摆脱,但实际上,她仿佛乐于此道。
    大四刚开学的第一个月,我正同庞宁打得水深火热,我们计划做一次长途旅行,我主动承担全部费用,庞宁不同意,我只得妥协,我们计划的目的地是西藏。庞宁把这次旅行看得异常神圣,说是朝圣之旅。但我们最终没能成行,原因是我在出发那天被方莹拉了去做流产手术。
    “你确信?”我问她,“别开玩笑。非常严肃的事儿。”
    “非要我拿出证据来?”方莹说,“这事儿我还不清楚?我的例假。”方莹说到此,声音小了许多。我问她身边有没有什么人。
    她说没什么人,并且指出这是我的事儿,我应当负责到底。其实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只不过中她去趟医院,我觉得自己可以办到,便满口答应下来。
    我陪她去了中心医院,一路之上,我努力向她讲述一些我认为可笑的事情,以减轻她的紧张情绪。她面色凝重,冷冷地笑,像迟暮美人那样的笑。
    我建议她把孩子生下来,我愿意承担责任呀乱七八糟的东西。方莹拒绝了,因为在她看来不切实际。
    以前我从未经历过此事,送方莹进手术室后,我坐在急诊室的走廊上不知所措。两排椅子上坐满了大肚子孕妇和她们的家属。我只得在走廊走来走去。面前一个少女紧张地泪珠滚落,她紧紧握住旁边男人,可能是她丈夫的手。
    我等了十几分钟,方莹还不见出来。口渴了,我走出医院,去门口买了一瓶可乐。回来的时候,方莹无助地四下里看。她泪光满面,眼睛也小了许多。
    看到我,她喜出望外。
    “她四处找谁呢。”我问。
    “找你。”方莹哭出声来,她又说了一句话,哽咽住了,我没听清。
    “刚才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我说,“你看你哭什么?医生怎么说?如果身体实在受不了的话,住院也行,我陪你。”
    “他们给我打了麻药,然后我就昏了过去,后来的事儿,不知道了。”她用手拭掉眼泪,“医生说我可以了,然后我就出来了,我没看到你,我以为你跑了,真的。”她伏在我的肩膀上,泣不成声,“我以为你他妈的溜之大吉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好了。别哭。”为避免尴尬,我把方莹带出门来。
    “你怎么哭成这样了。”我对她说,“事儿不是完了吗?没事儿了。”
    “我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方莹说,“我饿了,想吃点儿东西,你带我去。”
    “你还能走路吗?不行,我扶你。”
    “我还行。”方莹说,“只是下边有点儿疼,流血了。”
    这次手术似乎增进了方莹的食欲,她吃的特别得多。
    填饱肚子后,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哭哭泣泣,坐在饭桌对面,看着我出神。
    “你想什么呢?”
    “帮我个忙好吗?”
    “你说。”方莹要求我带她去个僻静的地方,她说她的下边儿流了很多血,她想找个地方独处一会儿。
    “要我回避吗?”
    “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你小子得陪着我。”方莹像受了万千委屈,声音变了形。
    我同意方莹的说法,这事儿跟我有扯不清的关系。即使与我无关,我也应当有所表示。
    方莹在宾馆浴室里洗澡,我在客厅把美国电影《阿甘正传》的碟片放进放映机。碟片是我在楼下地摊上买来的,影片我已经看过多次,说不上为什么喜欢这部电影。我有一哥们,对阿甘也是爱之有加,三年当中,《阿甘正传》他看过十九次。
    碟片刚开始看就觉得不对劲,黄毛蓝眼的外国人不假,可他妈的是毛片。我他妈的让摊主坑了。我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我不禁想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早晨,方莹躺在浴缸中,面容如同木乃伊。由水声,我推测,有一半的水没经过方莹的身体,直接落到地板上。
    毛片刚开始还有点儿意思,后来越来越没劲,我关上电视机,在房间内徘徊。
    方莹走出门来,不停地用毛巾擦拭头发。
    她看上去精神多了,不像刚才那般形容槁枯。
    “容光焕发呀。”我赞叹道。
    “别夸我。”方莹主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
    “身体好点儿了吗?”
    “还行。”方莹说,“基本上恢复如初了。我让你来的时候你在忙什么?”
    “我正打算陪庞宁去西藏。”我说。
    “现在不去了?”
    “不去了。”我说,“我得留下来陪你。”
    “她找你,怎么办?”
    “我关机了。她找不到我。没事,她没你小心眼。”
    “你又骗人家小孩。”方莹说,“你这人太坏了,庞宁才多大。”
    “我的事儿,你别插手。”我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你怀孕的事儿,跟和山说过吗?”
    “没有。”方莹说,“只对你说。跟他没关系。”
    “我觉得你应当告诉他,不应该瞒他。”
    “得了。”方莹不以为然。
    那天晚上方莹同我说了一夜的话,她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所见所闻,包括她怀孕的详细过程,从我们那次上床说起。我没她那么好的兴致,不住地点头,两眼耷拉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我和方莹没脱衣服相互抱着躺在床上,一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我被手机的闹钟吵醒,我想静悄悄地离开,我还能赶得上火车,此时我想庞宁一定在车站四处张望地找我。我推开方莹,想起身,这时我才发现方莹睁开眼睛看着我。她早已醒了,一直平躺着默不作声。
    “你醒了?”
    “你要去哪儿?”她问我。
    “我没想到你醒这么早。”我说,“你应该多睡一会儿,你需要休息。”
    “昨天晚上我没怎么睡着。”方莹说,“想了一夜。”
    “你想什么?”
    “想你。”方莹说。
    “用不着想。”我笑道,“摸都能摸得到。”
    “半夜我醒过来,一看身边怎么还躺着一个男的,这是谁呀?我想了老半天,才想到是你。真的,我都不认识你了。那个时候我直想哭。”
    “你为什么不想是别的什么人?”我说,“别说的这么惨兮兮。这么大的人了。”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方莹说,“我没想其他的什么人。”
    “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慢慢想吧。”我有条不紊地穿上皮鞋。
    “你说过留下来陪我。”方莹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我说,“庞宁还在车站等我。六点半的火车,她可能等了一夜。现在是五点三刻,我还能赶上。”
    “你必须待在这儿。”方莹说,“其他的事儿,我不管。”
    “你这人。”
    “说什么你也不能把我扔在这儿。”方莹伸手扯我,弄得我左右为难。
    “你干吗老缠着我。”我抱怨她说。
    “我的事儿跟你有关系。”
    “你让我怎么做你才高兴。”
    “首先你不能离开这儿。”
    “可我答应过庞宁。”
    “如果你想走的话,别想再见到我。”她虽然声音很低,但极有气势。
    “那好。我也不想摊上你这么个难缠的主儿。”我走到门口。
    “混蛋,去死吧你。”方莹嘴唇发紫,双眼闪着花火。
    “你说谁去死?”
    “我说我自己好吗?”她哭道,“你们都不要死,我一个人去死。”
    “真令人呕气。”我走近她,捧起她的脸,“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激动。一激动,你的病又要犯了。”
    “我只是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方莹忍了巨大的悲痛,头枕在我的胳膊上。
    “我没说一定离开。我答应你,陪着你,我哪儿不去了,我就坐在这儿陪你。”我向她妥协了。
    “你依着我,是不是因为你可怜我。”方莹问我道,“你就那么值得你同情吗?”
    “我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我说道。
    “可你很不情愿。你受了多大委屈。”
    “这事儿本来不应当我来做。”我说,“我算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了。不知道他妈的和山怎么感谢我。”
    我陪方莹单独待了两天,因此错过了去四川的火车。我和庞宁的打算便是经由四川到达西藏,中途更换飞机。这是庞宁的主意,她认为这样做可以延长行期。
    好在庞宁不像方莹,她哭过一阵儿,便不再记挂在心上。
    方莹这一次召我,不知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我讨厌与她现在的难以言说的关系。她是一个无可救要的神经病,可很多人蒙在鼓里,包括和山。

    她站在人群中翘首以待,看到我走近,便欣欣然向我招手,后来干脆扑了上来。
    “你又在搞什么明堂。”我问她说,“一上来就扑我。”
    “想你了呗。”她转过头说,以使她说出的话纯属出于无心,真实无比。
    “想我,也不用恶狠狠地对我说。”我批评她道,“想念有很多表达方式,你所使用的是最差的一种。让人难以接受。”
    “非要我柔声柔气地对你说?”
    我们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儿,方莹突然问我有几天没见到我了。
    “大概有半年了吧。”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老见不到你的人。”
    “半年多了,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如果不是你召我来,我想带庞宁去度假。”
    “我又搅了你们的计划。”她说,“上一次你们要去西藏,这次去哪儿?”
    “龙门石窟吧,庞宁说想去看佛。”
    “幸亏我赶得巧,你还没出发。”
    迎春路上有一家剧院上演小剧场话剧,我买了两张票带方莹进去看。
进门之后,大呼上当,舞台被观众的座位围在中央气氛倒是不错,但观众却少得可怜。即便那几个观众,也不在看剧,大声说笑,演员也不怎么尽心,糊涂了事。
舞台上演的是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故事经过改编,弄得不伦不类,演员表演呆滞,像有人欠了他两吊钱,威尼斯是饰演鲍西娅的那个女演员,傻得够水平,帽子歪戴,面目可鄙。我和方莹看到一半便退场出来。
    挺好的剧目让人糟蹋成这样,我出了门咒骂不已。
    方莹说我们压根儿不该去,一百块钱打了水漂。她约我去跳舞,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最近不太爱活动。”我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你去洛阳待多久?”她问我。
    南京路上一如既往地繁华,霓虹灯高高在天,银行大楼灯火辉煌。行人的脸上全是喜悦的表情。这个季节让人困倦。我不由得哈欠连天。
    “待不长时间。”我说,“我去找一个同学。他在洛阳。两三天吧。你有什么事儿吗?”
    “两三天之后?要毕业了。”
    “没那么快。”我说,“还有两个星期。”
    “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她问我。
    “还在找。”我说。
    夜色太好,在城区转来转去,不觉劳累。夜里十点钟左右,大宾馆客满为患,我们只得栖身于私人小旅馆。其实我对住处没什么要求,主要是方莹,她好像不情愿屈尊。
    方莹首先向我声明说在未得到安全保障之前,她绝对不会同我做爱。有半年时间没同女人接触过了,我本已养成的良好的出门带安全套的习惯丢了。我只得出了小旅馆,转过马路,看到小商品批发部门前的招牌,走进去,要了一盒避孕套,我问老板:“你这东西能保证安全吗?”
    “绝对安全,我保证。”店主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我回到旅馆时,方莹站在窗口接电话,看到我进来,她对电话说:“就这样了,我还有事儿。再见。”她扣上翻盖手机,问我道,“你去哪儿了?走这么长时间?”
    “也没多长时间。”我笑道,“你等不及了。”
    “我懒得跟你扯。”她坐在床沿上修剪指甲,剪完之后,又涂上一层指甲油。
    方莹的手再纤细不过了,皮包着骨头。她把手放在灯光下,抬着似的去看。
    “别摆弄你那手了。”我对她说,“让我想起鸡爪来。”
    “你别惹我。”方莹笑道,“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我过去抱她,她把我的手打掉,向右挪了挪身子。
    “你看你这人。我不理你吧,你怒气冲天地打电话找我,我过来,你还装正经。”
    “我讨厌你这副嘴脸。”方莹说。
    “莫名其妙,我一向如此。”
    “我觉得你应当改过自新了,我是认真的,你应当采纳我的建议。”方莹偎到我的怀里,我想我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我帮你找一份工作,怎么样?我想来想去,挺适合你。”
    “你少损我。”
    方莹乐了,“我没说什么。看你紧张的样子。”
    “傻笑。”
    她不乐了,脸上阴云密布。
    “干吗闷闷不乐。”我问她。
    “我不知道,感觉特伤心。”她脱掉鞋子,半跪在床上,慢慢向我移过来。
    如果不是我顺手接住她,我想她一定会跌到床下。
    “你太不稳重了。”我说。
    我们做爱时,陡峭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有突然从床上掉下来的担心。
    方莹说她讨厌那种声音,稀奇古怪的像人的肠子在蠕动。我对她说我的肠子蠕动时是不不会发出声音的。她固执己见,受此影响,她对我的表现极为不满。责怪我弄脏了她的衣服。我说我是不小心,连连道歉。
    她的娇嗔弄得我很不爽。

    “你这人怎么那么多毛病。”我穿上衣服在房间里溜达,旅馆的对面是一家汽修厂,三更半夜,照常开工,灯火通明。
    “你开始烦我了。”方莹说,“我知道是这样。”
    “你干吗还要跟我好。”我说,“你知道我是危险人物。”
    “说说你跟庞宁吧,我想听。那小孩很有意思,你可别骗人家。”
    “我顶多骗骗你。”我说,“今天我听说了你跟和山的事儿,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听起来很悬。”
    “我想跟他分手来着。”方莹说,“有人追他,我想这是一个台阶。”
    “分手?”我说,“我想问的就是你为什么要同他分手。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她说,“真的,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俩不可能。”我说,“虽然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这地步,可你跟和山几年了,有三年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再说,我讨厌你的古怪性格。我跟你不合适。”
    “我觉得我太冤了。”方莹说,“谁对你来说合适?那个小孩?庞宁?”
    “不关你的事。”我说,“也许你跟和山分手是好事,省得你害了他。我非常担心这事儿了。太可怕了,总有一天和山会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遮也遮不住。”
    “到时候再说,总能应付。”方莹下了床,走到我的面前。
    “应付?”我对她所说到的词语十分诧异。“你跟我也是应付?”
    “我们俩不是。”方莹说,“我觉得我们俩像一对狗男女。”
    “话不能说这么难听。”我说,“至少我们没干扰谁。别把我也扯上。”
    “你还以为你自己是正人君子。”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还跟我好?”
    “所以我觉得我太傻了。真的。仔细想一想,我干吗非缠着你不放。”
    方莹再一次同我抱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她的病症没有发作,事情还算顺利。
    第二天早晨,我不辞而别。她在床上安详地睡着,眼神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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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5-25
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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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返回学校之前,先云了赵强的店。赵强打算一毕业将饭馆转让出去,这是最后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饭馆就要转手了。我去他的店时,他正训斥女店员。
    “你说你他妈的是做生意的吗?他妈的,客人进来了,你在干什么?”
    那女店员还想辩解,赵强摆手打住她。“你还在狡辩。”见我进来,他忙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儿,你给盯着点儿,今天的事儿到这儿结束了,今天的工钱扣了,以后不准再有他妈的这种事儿。”
    女店员低着头,不敢说话,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挨骂,渐渐有所适应。
    “我说赵强。你干吗呢你,又显威风?”我进门后说道。
    女店员云后边忙活去了,我拍拍赵强的肩膀说,“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你至于吗?”
    “少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赵强说,“我找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想好了没有?”
    “你找我办什么了?”
    “给我做个帮手,我缺司机,和山也行,你问过他了吗?”
    “我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我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赵强坐到旋转椅上,“这事儿包给你了,你必须给我办到。”
    “我他妈的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说,“你小子还别给我显威风,你大爷不吃这一套。”
    “得,上脸了不是?”赵强说,“你这孩子不够义气。”
    “这跟义气没什么关系。有什么鸟事儿,别来烦我,本来我就够烦的了。”
    “找工作的事儿怎么样了?犯愁了吧?”
    “谁像你,有那么多门路。”
    赵强的别具一格在全校远近皆知,他大二开始创业,如今已经腰缠万贯。他本人太忙了,学校的事儿根本顾不上。最让人惊奇的是,这小子教科书的封面也没看到过,不知道莎士比亚为何物,居然连续获得一等奖学金,临近毕业,登峰造极,入了党。
    关于这件事,他私下里跟我透露过,开始创业时,他一个学期六门功课全挂了,后来他找到学院主管此事的老孙,请他去了五星级酒店,连小姐也叫上了,这才勉强过关,天知道老孙那孩子从赵强那里弄到了多少好处。
    我认识一个叫赵锐的哥们,跟赵强这孩子的情况恰好相反,他四年的功课挂了十二门之多,眼看着毕业证打了水漂,他逼得没办法,找了一把匕首,将老孙拦截在他所住小区的小道。首先说两个人都不怎么会打架,老孙见有人在他面前亮起明晃晃的刀子,又喊又叫,赵锐慌了,握着刀柄,不知往哪儿扎。
    两人滚到一起,赵锐一刀扎进老孙的胸膛,事后赵强暗暗叫屈,他妈的赵锐准头也太差了点儿,他只要再偏一点儿,老孙那个鸟人登时毙命了。“还是没经验呀!”赵强感叹说。
    赵锐理所当然地被开除,后来所说进了一家果园,成了修剪工人。
    在赵强的店里扯了会儿淡,我赶回学校,找工作的事儿让我闹心不已。我打算第二天去海滨的招聘会看看。

    临近毕业的前一天,我在海滨的招聘会上谈了一个推销员的职位,厂家对应聘者要求不高,只要有毕业证,普通话够水平,语词表达清晰,足够了。厂家通知我第三天在海滨大酒店参加面试。
    我之所以选择海滨,而不是省城,或者昌都,是因为我想换一个地方。这两个城市对我来说已无新鲜感可言。
    面试进行得相当顺利,从主考官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厂方对我的表现基本满意。
    从面试现场出来,我走在辽阔的马路上。七月,在内陆气温已经高达三四十度,海滨的天气还在春天的尾巴上。道路两旁不见摆冷饮的摊位,我走进一家大型超市,从地下一楼转到六楼,买了一瓶可乐出来。
    我上了公交车,想走向车站,今天是离校的时间,我必须尽快赶回学校,收拾我的行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下了公交车,我需要步行一段路到达车站。
    走在光滑的路上,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内心孤寂到极点,我说不清楚糟糕的心情从何而来。我曾经有份好心情,但那仿佛是遥远的过去,只可追忆,不可触摸。喝过可乐,我甩手把瓶子扔进垃圾箱。
    我愿意为崇高的目的活着,为一个哪怕是根本不存在或者是弥天大谎的高尚的理由,为之奋斗,为之生,为之死。我不愿因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空虚,我不想走在大街上毫无感觉。我希望有那么一种东西突然降临,让我不再空虚,让我感觉得到自己是活着,而不是如同行尸走肉。
    我向左右两旁看了看,穿过马路,来到拥挤的汽车站。我本想靠近售票窗口,看到庞宁和另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走来,我停住了。
    庞宁也看到了我,她对我指指点点,对身边的女伴介绍我是谁。
    那个女人的面容十分特别,狐媚似的脸,端庄大方,与庞宁的活泼伶俐恰成鲜明对比。我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时,她时而看着我笑,时而装做对我视而不见。首先说她长得并不漂亮,女人一过了最好的年龄,漂亮一词用在她们身上,不伦不类,但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神和那双眼睛引起的效果。我的眼前暗淡下来,仿佛云朵环绕在月亮周围,不仅没有遮盖月的光辉,反面愈加显示出她的明亮。
    当她们向我走向我时,我忙问庞宁,“这是你姐?”
    “哪里?这是我妈。”庞宁说。
    “我怎么看你们俩像是姐俩。”
    “你们俩聊吧。”庞宁她妈说道,“我去那边商场。”
    “您别走呀。”我说道。
    庞宁她妈向我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往前走。她穿着高跟鞋,走路轻飘飘的。
    “这是你亲妈?”我问庞宁说,“你好像从来没跟叔叔说起过。”
    “是我后妈。”庞宁说,“你也没问过我。”
    “我要回学校了,你现在去哪儿?”
    “一起走吧,我也想回去。逃课出来三天了。”
    “你这孩子不学好。”我责怪她说。

    我和庞宁买了票上车,途中,庞宁地向我讲述她在回家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那真是你后妈?”我找到机会问庞宁说,“看着不像。”
    “后妈哪有什么像不像的。”庞宁说,“其实她也挺可怜的,遇人不如意,嫁给我爸,后来我爸又死了。”
    “你爸死了?”我道,“头一次听说。”
    “真的。”庞宁咯咯笑道,“不过我跟后妈关系不错。跟姐妹差不多。我有什么事儿,总告诉她,当然了,还有你。”
    “看我不削你。”我说着捏了捏庞宁的鼻子。
    回到学校,辞别庞宁,我收拾好行李,校门口叫上一辆车,送我去车站。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仔细算起来,我的行李也不少,满满塞了一车。
    在校门口,我看到方莹的妈妈左顾右盼,我向她问声好。她问我方莹在哪儿,我说没看到她,大概还在学校吧。“你没跟她约好吗?”我问她。
    “刚才她出来了,这孩子。”方莹妈妈说,“刚才她还在这儿。让我等,我以为她去找你了。”
    我向她道了别,告诉出租车司机去车站。
    回到家时,父母都在。我妈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爸爸站在妈妈身旁,两眼放光。我浑身不舒服。
    “你们干吗呢。这样看着我?”
    “你毕业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妈妈首先开口了,“我和你爸还想去学校接你。”
    “回来了就好。”爸爸说,“先吃点儿东西,换身衣服,你看你身上的汗。”
    “好好好,”妈妈愤怒道,“好什么呀好,唐潢,你过来。”
    “妈,你别一惊一乍的,你不是找到工作了吗?还在家待着。”
    “你听听。你听听。”妈妈对爸爸说,“这就是你儿子,你说这说的是什么话。这还了得。我看唐潢你呀,在外边儿吃点儿亏,你就知道你妈有多正确。子不教,父之过。你爸不称职。”
    “骂着骂着怎么到我头上来了。”爸爸说,“你儿子的事儿,我还懒得管。”
    说着爸爸去了二楼,妈妈紧追上去,“都是你给惯出来的,你还有脸说。我儿子,我儿子难道不是你儿子,儿子姓的是你的姓,你要把他交给我管,那让儿子不姓唐了。”
    “这跟儿子姓什么有什么关系?”
    父母跑到房间里继续大声吵闹,我在家待不住,一个人出了门。
    街道两旁的与荒凉与我无关。
    我想找个女人,这是我唯一的真实想法。我想我明白这冲动来自何方。

    告别庞宁以后,我突然有了这么个古怪的想法。在省城我能够想到的女人就是郝欢,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同她联系,最后一次见她的面,是在她工作的地方,她跟方莹在一起。
    我的手机里还存着她的号码,经过省政府门前时,我打通了她的电话。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开头我这句话问得相当笨,没什么水平。
    “当然记得。”对方不假思索地问道,“一年没见面,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
    “没人可想了,只好想你。”我说道,“约个时间吧,我想见你。”
    郝欢满口答应下来,说定在她的住处一公里外的饭馆见面,那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一年的时间,我跟郝欢通过电话,大多是无关痛痒的问候,我问她去年夏天离开娱乐城之后去了哪里,她语焉不说,答非所问。
    我到达目的地时,太阳还像去年那样毒辣,不禁让我想起一年前。一年前的清晨,我告别朋友的家,走到这儿,遇到郝欢,没想到两三句之间就搭上了她,我想那可能是我最顺手的一次之一。
    她曾经送过我一件戒指,被方莹发现踩上一脚,后来不知所终。她当初送我那么个东西是何用意,我无从得知。
    我提前了几分钟,郝欢非常准时,她进了饭馆的门,还不住地往里看。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手边扶着一个男人。那个患有某种神经性疾病的男人左右不停地摇摆脑袋,郝欢把他领进门,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嘴吐白沫,脸皮上翻,萎缩着身子,倾向郝欢。
    “在这边。”我招手示意郝欢。
    男人的手紧握住郝欢,使她不能前行,她笑着表示歉意,然后就近捡一个座位坐下。
    傍晚时分,客人多了起来,第一个经过郝欢身边的人总不免因为那男人的缘故看她一眼。
    “这人是谁?”我走向她,虽然我心中已有猜测,仍旧故作无知的问道。
    “他是我丈夫。”郝欢说道,“你很意外吗?”
    “很意外。”我说话时底气明显不足。
    她的丈夫在我们说话期间,不时向我吐舌头,双肩生了病似的乱颤。吐过舌头以后,他把头埋在郝欢两胁间,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我。
    “没事,没事。没事了,别怕。他是我朋友。”郝欢不住地劝慰他说。
    “她怕见生人。”郝欢向我解释说。
    “你,现在要去哪儿?”有她的丈夫在场,我发现我说话特别别扭。
    “我想送他去精神病院,他得回去了。这是有时间的,如果晚了,院方会向我要人。”郝欢说着低下头去。
    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郝欢说过他丈夫在外面包养情人,我一度相信了他的话,可到后来却是如此局面。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我虚假地笑了笑,“我还从没去过那地方。毕业了,过几天去工作,我也想四处走走。”
    “不必了。”她说,“我应付得了,如果你一起跟着,他反而会不安。”
    “算我帮你一个忙。”我对她说,“尽朋友之谊。”
    “还是别。”
    郝欢的丈夫并不老实,趁她不留意,往我衣服上吐口水。吐过口水以后,他装做害怕似的躲起来,嘿嘿得乐。
    “没事吧你。”郝欢歉意地说道,“我帮你擦擦。”
    “没事。”我连忙往后一闪,将郝欢的手挡住。
    “我真的没事。”我重复说道,“那个什么?你现在就去那儿吗?我说的是精神病院。”
    “对,就是现在。”郝欢说,“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准备动身,我给他准备了几件干净衣服,还有几盒烟,有时候他会吸烟。一直没戒掉。”
    她丈夫好像意识到有人在提到他,转头看看郝欢,又瞧瞧我,好像他是与此事无关的人,被强逼着参与进来,事先必须弄清由来。
    “那个什么。”我说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随便。”郝欢说道,“如果我想找你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出了小饭馆的门,我撒腿就跑。跑到将到家的街道,我给庞宁打了个电话。

    “废话少说,我是你叔叔。”接通之后,我大声说道。
    “小宁,你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我马上意识到弄错了。
    “喂。”这才是庞宁的声音。
    “刚才那人是谁?”我问庞宁说。
    “噢。是我妈。”庞宁说,“我正忙着,是她接的电话,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我闹笑话了。对了,你说过去洛阳对吧。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我有的是时间。我们放假了。”
    “我还毕业了呢。”我说道,“那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你坐车到省城来,我们一起去洛阳。或者我去接你。”
    “OK。昨天早上我牙也不刷,直接带牙刷去。”她说完,没等我回话,便挂上了电话。
    去洛阳无怪乎逛龙门石窟,去龙门石窟转,无怪乎看佛。在洛阳待了一天,我们看了一天的佛。
    等到回来,我已经累得不像人样,整个身体像散了架,庞宁却是精神抖擞,看不出劳累的痕迹。在洛阳,我们分别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这并不是说我对庞宁没有把握,而是因为我不想伤害她。她太天真了,天真得让人爱不释手。
    回来的路上,她对说起看佛的时候见到的奇闻奇事。她说到一个拜佛的人,说完后哈哈直笑。
    那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我和庞宁进了龙门,售票口的一侧有卖香火的小贩。庞宁问我买不买香火。我说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我们是去看佛,不是拜佛。
    我们经过龙门卢舍那大佛前时看到那个孩子,他举着香,虔诚地拜佛,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大得出奇,全然不顾其他游客的存在。
    “菩萨呀,保佑我吧,让我今年找个女人,打个炮吧。”
    庞宁听到此,不呵呵直乐,那孩子无动于衷,一连鞠了三个躬。卢舍那大佛高达十几米,主佛面色凝重,慈祥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
    我警告庞宁不许笑,可她说她憋不住,回来的车上,还是乐个不停。
    “这事儿有这么可乐吗?”我问她道,“行了,别乐了,再乐,叔叔要生气了。”
    “你不觉得这事儿可笑吗?”庞宁说,“太好笑了,你没看清当时他那眼神。”
    “你看到什么了?往下,你就开始编了。”我说,“你还说过你爸爸死了。谁敢相信?”
    “真的,这事我不骗你。”庞宁说,“我可从来没骗过你。我爸死得挺惨的,去年吧,不,是前年,前年我过十六岁生日,我爸带着生日礼物,从广州乘飞机飞过来,结果飞机失事,一头栽到大海里,死了。哎,太可惜了。”
    “瞎说。”我说道,“飞机从广州飞,还能飞到海里去,飞机是不是绕了远路,从南极过来的。”
    “不对,我说错了。”庞宁说,“这个我说错了,是从澳门飞过来的,我爸去澳门赌博,真的,飞机一头栽到伶仃洋里,死光光了。哎!伶仃洋里叹伶仃。你了解这些,就知道我有多可怜了。”
    “那你妈呢?”我说,“她真是你后妈,我不太相信。说不定根本不是你妈,而是你姐姐。”
    “这事我可没骗你。”庞宁说,“天地良心。后妈挺惨的,她还年轻,结果成了寡妇。”说完后,庞宁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你上当了。”她说,“你上我当了。”
    “我才不上你当呢。”我说,“你要骗倒我,还要再练几年。”
    “真没劲。”庞宁说,“你不能配合我一下。”
    庞宁沉下脸,但很快恢复常态,有说有笑。
    同庞宁单独在一起过得飞快,回到省城的当天,我接到通知,三天后去海滨上班。通知言简意赅,指示我到指定地点报到。

    父母看到我接到的工作通知,喜出望外,爸爸觉得不管怎么说,我能独挡一面了,他说让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
    “老爸,你就省两句。”我对他说,“我可比不得你。你当年多英武呀,有勇有谋,还娶了他妈的厅长千金,飞黄腾达。”
    我妈坐不住了,大声喊着让我爸撕我的嘴。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说道,“您二老千万别生气。还不让人说话了?”
    父母气消了,教训我一番,妈妈丧气地说任由我去,不再理会我。
    “对了。”妈妈末了对我说道,“你姑要结婚,她说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你这个老侄子了,我看你最好去一趟。”
    “我不想去。”我说道,“没什么意思。一年前,她就说结婚,结婚,到现在还没结成,进度也够慢的。她这次结婚也让你们折了不少本吧,嫁谁不好,偏偏是个他妈的狗屁画家。”
    “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说道,“你姑的事儿,你少搀和。你爱去不去。你果真不去?你们姑侄俩关系一向不错的,亲如姐弟。”
    “我当真不去。”我说,“她住的是什么地方。全市最差,你跟我爸也太不够意思。”
    我爸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知趣地上了楼。
    “我有什么办法。”妈妈说道,“非要窝在那个地方。还要奋不顾身地嫁给画家。我看你们一家人,太古怪。得得,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不用管她。”
    “车在家吗?”我问妈妈道。
    “在楼下车库。”她说,“你爸刚开回来。”
    “给我钥匙。”
    “你想去哪儿?”
    “您先给我钥匙。”
    妈妈向我退让了,递给我钥匙,并嘱咐道:“只许去你姑那儿,别的地方不准去。”
    “我说过我不想去那儿。你放心,丢不了我,我出去玩玩。”我接过钥匙溜之大吉。
    我要找个女人。这个想法在我心中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强烈。现在这个夏季的令人烦躁不安的夜晚,如果有一个女人陪在你的身旁,那该是多么的美妙无比。我打过电话给曾经的同学,他们不是外出不在,便是有事忙,无心应酬我。周围的很多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开车在外环转了一圈,看立交桥下,灯火通明,好一派人间胜景,但这景致丝毫不能引起我的感动。它与我无关,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改变。经过爸爸公司总部大楼时,我望了一眼,三楼有灯光,还有员工在加班加点。
    我开车等闲回到市区,在中国石化所属的加油站加过油,继续向前行驶。我不清楚我该去哪里,哪里可以让我暂时得到休息。我绕来绕去,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下了,灯熄了。

    我下了车,在门外徘徊很久,其实我不想回去,我说服自己打开车门,坐回方向盘前。我没经过和次思想斗争,便决定去郊区姑姑那里。我大概有三年时间没怎么跟她见面了,鬼才知道她怎么异想天开,想要嫁人,而且是个他妈的画家。印象中姑姑是个再理智不过的人,几天不见,居然变得俗不可耐。她所住的小区街道狭窄,我费尽千辛万苦也拐进去。
    我按过门铃,便听到回音说门没关。
    推门进去,我姑嗑着瓜子看电视剧,乐得前仰后合。
    “原来是你小子。”她站起身,走过来拍我脑袋。
    “我说您老也别这么没大没小。”我说道,“那个变态画家没在这儿吧。我他妈的现在就想把他拉出来就地正法。”
    “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我多长时间没见你了。两年了吧。”
    “差不多。”我说,“也可能是三年。我太忙了,光泡妞这一件事儿,就够我忙的。”
    “来坐坐。”她让我坐下,“说说你工作和女朋友的事儿吧。你妈跟我说过多次了,让我开导开导你。我说孩子,你得走正道。”
    她教训过我,乐个不停。
    我笑了,说道,“没想到我妈会跟你说这个,她可是对我说:你姑的事儿,你少管,她爱怎么着怎么去。我爸我妈全对你心灰意冷了。向老侄子说说吧,你怎么想到下嫁给那个画家。想当年,您是那么的心高气傲。全家拿你没辙。”
    “说正经的。”她拿过遥控器,调到低音,表情严肃地说道,“我老了,真的。想不了那么多了。你这个姑父呢,能对我好,虽然不什么能耐,但这就不错了,我满足了。”
    “看不出你有多老。”我说道,“你只比我大几岁。”
    “女人不一样。”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女人只有那么几年,过了那个岁数,全完。真的,繁华落尽,春去不再。所以,我劝你,以后找老婆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是你姑的良苦忠言。”
    “我发现你真是老了。老得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老朽了。我比你年轻多了,还能折腾两下子。”
    “找女朋友了吗?”
    “我妈没跟你说过?我的女朋友多得数不胜数。比你的女朋友们还要多,我妈正为我这事儿犯愁,说我太不正经。”
    “你这态度就不对。不能这么着混下去。你看看我,想当年啊,多么气盛,现在呢,撑不下去,得想法把自己嫁了。”
    “我真后悔来你这儿。”我说道,“到你这儿来,可不是听你教训的,我在家受够了。”
    电视剧剧情发展到关键阶段,姑姑不再理会我,目不转睛地看。
    “我没想到你还看这种低级趣味的东西。”我说道,“你还教训我?”
    插播广告的间歇,姑姑问我,“只顾跟你说话了,吃过饭了没有?我也没吃,要不一块儿吃。我去厨房做,尝尝我的手艺。”
    “几年不见,您居然会做饭了,真是一大奇迹。”我赞叹道。
    “我还是出门给你买点儿吃吧。”她说道,“我这儿炊具不全。”
    她出门买了快餐食物,我们吃过以后,电视剧又播了二十分钟才宣告结束。
    “我没想到你低级趣味到这种程度,毛主席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个电视剧我看了一个开头,放不下了。”她解释说。
    她新换了一个频道,继续去年看变态肥皂剧。“你居然跟我妈一个毛病。”我困乏无聊地走进姑姑的书房,她的书架是木制的,看上去端庄大方。
    书架的第一层是一列的言情小说,琼瑶的居多,还有香港一个不太出名的女写手的作品。第二层多半是外国小说,大小仲马的,《简爱》,《呼啸山庄》之类,还有一套张爱铃的书,我随手翻了翻,大多已经读过,便放回原处。第三层有一本字典,还有两个不同版次的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另外还有七八本关于少女生理知识的书。第四层架上的书少之又少,有两本海明威萨物的小说,还有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博尔赫斯。是他的一本短篇小说集。
    姑姑客厅好像来了客人,我听到来人向姑姑祝好,半开玩笑地问她,老同学怎么不预先通知一声,便把自己嫁掉了。
    姑姑好像回答了几句玩笑,“我老了,想到嫁人这事儿,我哪像你,一到成年,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嫁掉。便宜了那个姓宠的资本家。”
    后来她们说什么,我没听清,她们说话的声音全被笑声掩盖了。我无心打扰他们,隔了一层墙壁,问姑姑道:“我说姑,你也看博尔赫斯的小说?”
    “你说什么?博什么斯。”姑姑问我道。
    “就是你书架上第四层的一本外国作家的短篇小说集。”
    “你屋里是谁?他?”来人问道。
    “不是。是我侄子。”姑姑说道,“我以为有多好呢,买来之后才知道上当了。没意思。你要看拿去看吧。”
    “我逛了省城七八书店,想找这本书,也没找到。没想到在你这儿发现了,那句话怎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我走出书房,看到一个女人同姑姑站在一起,姑姑手里拿着一束花,是玫瑰和别的什么。那女人我认识,我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姑姑还想给我们两做介绍:“这是我侄子,几年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他来了,这是我同学。你们认识?”
    “我们早就认识。”那人笑道,“你怎么没跟庞宁在一起,你们不是去旅游了吗?”
    “刚回来。”我上前拉了拉她的手说道。天知道,我没表现得太快明显,可她明显绯红了脸。
    “庞宁是谁?”姑姑问道。
    “是我女儿。”那人说道。
    “噢。原来如此。”姑姑诡异地笑道,“我说唐潢,你这小子,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跟你什么关系?”
    “你这小子。”姑姑转头去应酬庞宁的后妈,“这么说,如果这事儿成了,我们还是亲上加亲。”
    “最近十年之内我可没那个想法。”我说道。
    “这孩子欠教育。”姑姑说道,“你这次来省城办什么事儿来了?”庞宁的后妈不愿抬头看我,即使偶尔看到,也是极为不安地转过头,吸引姑姑的注意。
    我去书房坐在书桌前读书。她们两人在客厅说笑。庞宁的后妈说她这次只是回娘家过两天而已。姑姑问她同老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矢口否认。

    我心不在焉地看书,姑姑和那女人在客厅说笑。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可以忍受如此漫长的时间,引而不发。她们说话其间,我本可以突然闯进去插上一两句,我想我可以做到画龙点睛,并且不引起交谈者反感的效果。但我坐在书架前一动未动,我找出杯子,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放在手里把玩。
    博尔赫斯的小说相当微妙,但我读得并不专心,我承认客厅内两人的笑声吸引我的注意力,有几次,我按捺不住自己,要冲出去,说上一大堆话。要说的话,我预先已经想得天衣无缝,我先从庞宁说起,然后过度到那女人身上,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但我有耐心。计划在我心中盘算了很久,我有能力游刃有余。我把最坏的结果也想到了,当糟糕的情况发生时,我该如何应对,我必须承担的结果,我思考得百无一漏。我在心中默念了很多次,终于下定决心,走出姑姑的书房。
    我晚了一步,那女人说她想离开,正向姑姑道别。
    “姑。我该回去了。”我向那女人说道:“您多待一会儿。你们是老朋友了,又这么多年没见面。”
    “不了。”她腼腆说道,“庞宁回家了吗?我一直担心她。”
    “没事。”我说,“有我在她身边。她应该是今天中午到家。我还没给她打电话。”
    姑姑掩口笑了笑,送我们两人出门。
    我的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庞宁的后妈是打出租车过来的,我问她愿不愿意用我送她回家。她婉言谢绝了。
    我只得把车扔在那儿,陪她一起等出租车。我挽上她的胳膊,她很不情愿地摆脱开我。
    “你干吗不开车离开这儿。”她躲在距我一米之外说道。
    “我想陪你走走。”我说道,“你离我那么远干吗?好像我要吃你似的。”
    “我没想到庞宁会交你这样的朋友。”她说道。
    “你刚同我见面,就表示出对我的反感。真有意思。”我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可我不想,认识你。”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问她,“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们僵持着,互不向前挪动一步。
    “晚上很少有出租车出来。”我四处看了看说,“尤其是在市郊。不如我们顺着这条街走走,一个人走,太单调了。”
    她紧了紧大衣说道:“这里不比市中心,昼夜温差太大,白天三十多度,现在起风了。还真有点儿冷。”
    “用不用我把衣服脱给你?”我问她。
    路边饭馆的服务员走到马路中央,泼了一盆水到地上。地上的水光滑如冰,泛着淡而轻柔的光。

    她的高跟鞋落地成声,我拉过她的手,她故作毫无察觉得向远处探望,看是不是有出租车经过。
    “刚过了出车高峰。”我向她解释道,“现在还早。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刚好过了姑姑所在的小区,路边恰好有一处西餐馆,我邀请她吃宵夜。
    西餐馆上下还在准备,我们要了两份套餐,十分钟之后才送上来。我同她谈得起兴,她说笑矜持可人。我向她说起我同庞宁去洛阳旅游的事儿,我将我所见所闻有所夸张地说给她。
    她也说到庞宁两句,多半与她在家的饮食起居有关,她说她虽然不是庞宁的亲妈,但她们亲同姐妹,关系非同一般。她这样说,我心知肚明,她要努力抹平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发展关系。”她喝过饮料,拭掉嘴上的余渍之后说道,“小宁交男朋友的事儿,我一直蒙在鼓里。”
    “大概是在一年前吧。”我说道,“也许还不到,她交了一个网友,是我哥们。恰好我碰到了,一来二去就熟了。我们说话的时候没必要必须提到她。庞宁非常可爱,我不想伤害她。”
    “她不清楚你的为人?”
    “你这话真有趣。”我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而且我也不认为我在品德方面有什么缺陷。”
    她摆摆手,否定我的说法。“你挺会装腔作势。”她说道。她的一番话让我难以接下去。我说道,“我不想有所隐瞒。我,真的。我。”
    “你要夸奖我一番。”她说道,“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见多不怪。”
    “我没你见多识广。”我说,“可是我想你至少能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还没来得及表演,你全给我揭穿了。”
    “说说我对你的初步印象吧,还不错,实话实说。”她点头道。
    “能从你嘴里得到这个评价,真不容易。”我说道。
    将要离开西餐馆时,我问她说,“你住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吗?”出了门,她转头问我,“这个非常重要吗?”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说,“如果哪一天,我兴致大发,去哪儿找你?”
    “兴致大发?”
    “意思是说假如我无法克制自己,比如现在。”
    西餐馆门前寂静无一人,一辆出租车在门前经过,她招手示意司机停下。
    “司机不会看到你。”我说道,“你得出声喊,这边灯光太暗。”
    我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拽,她便到了我的手里。我看到她的眼睛除了惊恐之外还有喜悦的色彩,我想我成功了一大半。我吻了她,事后又回味无穷似的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
    “我,”她吞吐地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出租车司机开过来,掉转车头之后问我们要不要乘车。她还犹豫不绝,我推她进了车门。“师傅,你先开到省博物馆再说。”
    司机开车前行,我上车强行拉住了她的手,她起先还想挣脱,后来干脆置若罔闻。她的手缩在袖子里,凉冰冰的,像刚从冷水中拿出来。我从车镜中可以看到她身体的大致轮廓,但光线太暗,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转过头,看着她半喜半怒的表情,故作矜持地说道,“我没想到庞宁的妈妈会是一个大美女。你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太吸引人了。”
    她像冷美人一样淡然一笑,自上而下地盯着我。
    “你第一次见到庞宁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她说道,“我老觉得那孩子不对劲儿了。原来是交了你这么个男朋友。”
    “我没带坏她。她很可爱。可你没必要时时处处提起她,你未嫁之前是做干什么的。我怀疑你是模特。”我把胳膊绕过去,搭在她另一边的肩膀上。
    “干吗有这种怀疑。”她的手被我握得满是汗水。
    “只有模特才有像你这样的气质。”我说,“我不是奉承你,如果我奉承你的话,我会说你比奥黛丽·赫本还要迷人。”
    “她怎么会喜欢一个那么老的电影明星。”她说道,“赫本逝世很多年了吧。不过说实话,我也挺喜欢她的,冰清玉洁,我不知道这个形容词用的对不对。”
    “你同她有相似的地方,我说的是对我而言,我不清楚其他人会怎样认为。”
    “没人像你这样夸我。”她说道,“也许我应当小心一点儿。”
    “我没做什么。至少现在是这样。”我抱过她的头,在她的额头上重重吻了一下。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我想他对我刚才的举动了如指掌。
    “你没够,是不是?”她说恼怒道。
    “如果你不情愿的话,可以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可是你的确吻了我。”她说道,“也许我应当在庞宁面前揭穿你,以后让她少跟你来往。你这人太坏了。见异思迁。”
    “那更好。”我说,“我本来对庞宁也没什么想法,我不忍心骗她。可我喜欢你,或者说是爱。我爱你。”
    “我毫无准备。”她说,“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而且我只是想去你姑姑,我曾经的朋友那里去个好,她要结婚了。本来我非常犹豫,我们几年没见面了。”
    “你最后的决定是对的。”我说,“否则我也见不到你。自从在车站上看到你,我一直在想,我以为我很难再见到你,我有一个计划,去你家,让庞宁带我去,我想我在那里可以看你一眼。”
    “你说的太露骨了。”她说,“我还不想这样。”
    “我想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也认为是这样。”汽车过了陡坡,颠簸了一下,继续平安 行驶。
    “这事儿,你不应当问我。”她说,“你应该问你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道。
    “什么?”
    “我问你叫什么?”我说道,“或言之,我想知道我爱的是谁。”我有意贴紧她的脸,她招架不住,被我逼到靠近车门的位置。
    “你压着我了。”她说道,“干吗那么耐不住性子。”
    我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迅速直过身来。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她责怪道,“听见了没有。本来好端端的来这一套。”
    “我太紧张了。”我说,“你刚才问你的名字。”
    “你没必要知道。”她说,“我们相处不会太久的。你是庞宁的男朋友,这就决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你可以去问庞宁。”
    “她不会告诉我。”我说,“再说你也不想我跟她继续交往下去,对吧。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我叫高瑶,这名字很傻。”她说道。
    “是傻。”我笑道,“好像一个孩子的名字。”
    “我不想说,你非要问,说了,你又笑话我。”
    “你这人真是。”我说,“明明可笑,你偏要堵人家嘴巴。”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她瞧了瞧车外说道,“我入了你的套了。下了车,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识,你还做庞宁的男朋友,我不干涉你们。”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说,“你把你自己暴露了。”
    “是你硬问出来的,不是我要说。”出租车到了目的地,高瑶朝司机喊道:“师傅,下车。”说罢,她偏离开我,预备打开车门。
    车停下了,她走下去。“我以后再怎么联系你。”我问她道。
    “你以后不能再找我。”她说着快速朝博物馆的相反方向跑去。博物馆的大楼是五六十年代的苏式建筑,已经有些破败不堪了,借着车的前灯,我看到斑驳的墙面。
    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道:“你把车再开回去吧。”
    我又回到所住的小区,付了钱,出租车扔下我,扬长而去。我叫醒小区的保安,要了车库钥匙,开了车出来。我想那个小个子保安恨透我了,我扰搅了他的美梦。他敢怒不敢言。
    我开车经过家门口,我不想进去,就倒回去,绕了一个大圈儿,到了郝欢的楼下。我按了她的门铃,看看她在不在家。
    “谁呀。”里面有人问道,听得出像是郝欢的声音。
    “是我。”我说道。
    郝欢开了门,她满脸倦容。
    “你怎么今天在家?”
    “今天特殊,经理准我假。”
    我进门,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你屋里没其他什么人吧。”
    “没有。”她说道,“我会有什么人?”
    “这可说不定,万一有一黑脸大汗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我可招惹不起。”
    “你去哪儿玩儿了?”她给我倒了茶水,披发散发坐我旁边。
    “这是找你来了吗?”我说,“对了,你那条狗呢?”
    “出了车祸。”她说道,“就在门前那条马路上。你开车来的吧,我听到有汽车的声音,醒了。”
    “我停在楼下了。”我说,“你那条狗死了,倒省了我的心。”
    我坐起身,问她找酒喝。“三更半夜的喝什么酒。再说我这儿也没酒,我不喜欢在家喝那东西,过敏。”
    “可我想喝。”
    “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你饿了吧,要不吃点儿东西。”
    “我刚吃过。”我说,“跟一个女人。”
    “伤心了,所以跑到我这儿来?”
    “你猜的差不多。”
    我脱了她的衣服,同她做爱,她还像以往那样哼哼唧唧。我向她问起她丈夫的事儿。
    “我今天送他进去了。”她说道。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我说道,“你们女人真是奇怪,我被你骗了许多次了。说实话,我甚至有点儿可怜他了。”
    “可怜他干吗?”她不满道,“还不如可怜我。那是一次意外,谁也不会想到会那样,他是被逼出来的,他背着我在外面赌钱。就这样。”
    “我想喝点儿酒。”我离开她的身体。郝欢在我身下像具木乃伊一般平静,上下自如。
    “你这儿没酒,你要喝酒的话,必须出去买。”她说,“其他东西可以代替吗?”
    “我以到哪儿去买。”我说,“到处打烊了。”
    “那你应当躺回来,睡一会儿。你今天遇到的是什么女人,让你神魂颠倒?”
    我爬到她的身上,对她说:“这是我的秘密。”
    她笑了,“你居然也有秘密了。真想不到。”
    也许我弄疼她了,她叫了一声,差点儿坐起身来。
    “你刚才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现在好了。”她说。
    我渐入佳境,如痴如醉,我闭着眼睛,不停地说话,鬼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好了,够了。”我正在兴头上,她推开我道,“我明天还要工作,我不想把自己搞得很累。”
    “随你的便。”我说。
    她去客厅倒了杯水,问我渴不渴。“我嗓子可是干了。”她说道。
    “谁让你那么死命地喊。”我说,“你同男人在一起,全这样,还是职业习惯。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高瑶是谁?”她问我道。
    “高瑶?你怎么认识高瑶?”
    “你刚才喊她的名字。”她说,“在床上,你一直在喊,闹得我心烦意乱。”
    “是我刚认识的那个女人。”我说,“我知道我在说话,可不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你太忘我了。”她说,“那个女人真的让你这么着迷。”
    “可能吧。”我说,“你也这样认为。”
    “我不想你在我面前提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尤其是同我做爱的时候,这样不礼貌。最起码的。”
    “我情不自禁。”我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发现爱情真是奇怪。你跟睡在一起,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我不认识她,我呢,我喜欢跟你在一块儿,可我不爱你。我曾经以为我是爱你的,后来发现那不是爱情,不是,什么都不是,我爱我丈夫,一直到现在。”
    “你的感慨太多了。”我说,“容易使人衰老。”

    我的工作终于得以开始,向公司总部报了道,听过销售部经理的训话,即算做踏上工作岗位。部门经理是个胖子,姓李,说话喜欢歪着头,人算外号“理儿歪”。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待了十年,十年了,没什么长进,可见此人品性。
    工作的第一天,我拿了销售材料在大街上乱转,遇到腰板笔直,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便上前推销。我所在的公司主要生产的是钢制建筑材料,钢管之类的东西,我每每上前推销,语词呆板,总觉可笑。
    大街上转了一天,不见一笔生意成交,晚上我心灰意冷,进了海边的咖啡馆喝咖啡馆。海风吹着,我精神焕发,烦恼全丢到一旁。
    游客太多,只一小会儿的工夫,咖啡馆便满了人,有人坐到我的面前,问我我是不是约了人,他可不可以坐下。
    “请坐。”我说。来人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坐下来,先用手擦了擦汗。
    出于礼貌,我向他问好,他回应了我,随后我们互相谈起工作之类的事儿,他在装修公司做文案工作,是个笔杆子。后来我忘了是谁首先谈起了书,我们山吹海捧一阵,好不痛快。他说他对俄罗斯那帮写字的挺感兴趣。托尔斯泰他比我熟得多,我避重就轻,努力把他往陀思妥耶夫斯基上拉,要么干脆扯肖洛霍夫。
    他同我谈得非常尽兴,他说他很久没这么跟人聊天了,我也非常高兴,他谈吐有趣,有时候也发惊人之论。
    谈到末了,他说什么也要请我吃饭,我推托不掉,只得让他请我吃了火腿和两块面包。
    他依依不舍地向我辞行,说老板那边还有事儿去做。我让他等一步,然后问他需要不需要钢管。
    他愣了半天,像初次相亲一样盯紧了我,待平静下来,说道:“噢,我,我对那个不感兴趣。”他夹着公文包仓皇而逃,狼狈不堪。
    我乐坏了,笑个不停。
    半夜我才回到住处休息,我租住的是两室一厅,第一天出师不利,我想过不了几天,这地方我恐怕住不下去了,必须向父母借钱。
    一连几天,我的工作毫无起色,离开省城时,父母既高兴,又担忧,我终于能够自立了,不再依靠他们,不过父母还是有所担心,他们估计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活不过三个星期,便向家里求援,我必须想方设法挨过四个星期。
    闲来无聊,我买了四五张网通公司的廉价电话卡,用街头公共电话亭给所有熟悉的人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就是不说话,对方便骂不绝口,我适时挂上电话,任由他们骂去。
    我打过钱薇的电话,但她好像已经换号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古怪的男人的声音。我干吗给她打电话,事后我想不通。也许我们藕断丝连,我还对她心有不甘。
    我曾经两次打过方莹的电话,天知道她在忙什么,电话一直没人接。刘畅和颜丽曾经被骚扰过不下十次,有证据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可修复。
    将近毕业的最后一年,刘畅和颜丽曾形同情侣。

    刘畅此人号称艺术狂,专爱毕加索式的艺术。他每天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混迹于校园,将拍摄到的景物或人进行先锋艺术改造。他每有佳作,必先交给我观赏,我对此不胜其烦。我想不能的是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鬼怪的歇斯底里似的想法。刘畅扫描过一位当红的明星裸照,用图相制作工具将女明星弄成面包夹心,女明星露出上半身,做挣扎状,左乳袒露,右乳是一大滩鸡蛋黄,面包夹心奶油充足,让人有垂涎之感。对此图片我做出了“低俗”、“可耻”的评价,刘畅好像耐心听从了不同的意见,第二天,便将女明星油炸。
    刘畅的先锋艺术的确够让人头疼的,按照他的说法:现实已经糟糕透底,他所做的工作是在废墟世界上涂抹。要大胆地涂抹,天马行空地涂抹。用冷峻的色调遮盖世界的本来面目。
    他把恐怖与不可理解呈现出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还乐此不疲,将他心中不安分的想法摆出来展览,已经让人心烦意乱的了,更让人闹心的是颜丽居然也参与其中,自从两人交往之后,颜丽每每将自己的个人照片(包括正常的影集照片和半裸照片)免费提供给刘畅,以供他艺术改造之用。在那些所谓的艺术品中,颜丽的妖媚与淫荡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些图片恶心到令人作呕的程度。比如说,有一张图片是这样的:颜丽被人杀死在浴缸里,肚子被剖开,鲜红的器官暴露出来,五彩缤纷,再看颜丽的头颅,那张脸居然笑得无比灿烂。刘畅称这是他最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将美与恐怕完美的结合。我看到此,别的想法没有,只想呕吐。
    由于同颜丽特殊的朋友关系,我极力反对颜丽这么做,我努力劝说颜丽停止参与刘畅那些可笑的艺术加工活动。可她并不以为然,她似乎也觉得刘畅此人疯疯颠颠,挺好玩,而且她认为刘畅看上她了,她想跟他玩玩。
    后来的一件事加速了两人的关系,刘畅患鼻癌住院了。他听到患鼻癌的消息大惊失色,仿佛死神就在他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据他后来说,他当时怕极了,他还年轻,还不想过早地离开人世。
    看到刘畅惊吓的那个样子,负责化验的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小伙子,没事,你的肿瘤是良性的。”
    他立即欢呼雀跃,老泪纵横。
    医生对他说别顾着高兴,鼻孔太小,要动手术,只能从口腔伸进手术刀,手术难度系数太大,医院动不了,只能从北京请临床经验丰富的专家。
    刘畅的父母决心给他动手术,多少钱也行,只要能救这孩子的命。
    专家从北京赶过来,下了车,水也没来得及喝,戴上手套,拿起手术刀,吩咐护士给刘畅注射麻药,并且嘱托护士说离大脑太近,麻药得少用。一切准备就绪,他用手术刀,伸到刘畅口腔里,只一拉,肿瘤下来了,收了八千块钱,前后一共四十多分钟,然后坐上当晚回北京的列车。刘畅可惨了,昏迷了四天,第五天,他才醒过来。
    得到刘畅住院的消息,我和颜丽赶到医院,陪他度过了两天。
    刘畅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哭得不成样子。那场大病让他改变了很多,出院不久,他便向颜丽大胆表白了。他说他爱她,愿意陪她共担风雨。颜丽后来对我说,刘畅当时特煽情,特逗人,我不知道颜丽怎样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语放在一起。
    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颜丽踹了刘畅一脚,扬长而去。颜丽新交的男朋友,叫John
Lee,此人同刘畅有诸多不同,其中之一就是John是个混血儿,父亲是华人,母亲是美国佬,我始终没闹明白颜丽看了那家伙什么。我替刘畅打抱过不平,但无济于事,颜丽声称这是她最后一次恋爱,她想尽量做得圆满,她不想吃回头草。
    打通了刘畅的电话,我想问问他最近的情况,跟颜丽的事儿,有没有进展,但听到那孩子带着哭腔的喊叫,我横下一条心,挂上电话。他嘴里嗷嗷乱叫,说的是颜丽的名字。

    给和山打的电话是凌晨,也是没人接,因此我怀疑他同方莹在一起。我紧接着打通了赵强的电话,他一下子便猜出了我。
    “嘿嘿。”他笑道,“是你吧,小子,你是唐潢。”
    “你怎么知道是我?莫非你有两脑袋。我已经给不下十个人打过电话,没人猜得出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你,瞎猜,不过你已经招了。说说,除你之外,还有谁像你这么无聊。大家都有事儿干,忙得很。就你这败家子儿。”
    “既然猜出我来了,那咱俩聊聊吧。”我说道,“赵大老板最近忙什么呢?又鼓捣什么违法生意了。”
    “别瞎说。”他说道,“咱可是正经商人。你现在这是在哪儿?手机关机了?用固定电话。”
    “我在马路上。”我说,“不想回去,瞎逛呗。有空我去找你,给个工作干吧,我现在犯愁。工作了一个星期,一个客户也没拉到。”
    “我可不想让你到我这儿来胡闹。”他说道,“你还是该干嘛干嘛去,泡泡妞,扯会儿淡,不是挺好吗?你又好这个。”
    “知道和山方莹两口子在哪儿吗?两人出外旅游了吧。有些日子没见他俩了。”
    “和山在我这儿开车,我给高工资,方莹我不清楚。你打听这个干吗?”
    “随便一问。”我说,“没事儿了,你睡觉吧,我也不打扰你。”
    “我正在工作。”赵强说,“以后别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这里忙得很。不像你,有闲阶级。”
    “听你的,赵大老板。”
    我百无聊赖地走在白花花的街道上,白天的热气还在蒸腾,闷得要命。我走到住所,经过房东大妈的窗前时,我看她逗小孙子玩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躺回床上,仰面向天遐想,我厌倦了我现在的生活,我从中得不到任何的宽慰和快乐,它只会让我的心情越来越浮躁不安,今天值班经理又一次将我训斥了一顿,这还不算,他拿我同一个油嘴花舌的孩子相提并论,贬我褒他。
    来到海滨,我失去了与以往很多朋友的联系,我本来的打算是换个环境,可事与愿违,我无法得到安宁。我关上手机,昏昏沉沉地睡下。
    早晨我睡到十点钟,才起床,公司没法去了,我只好在市中心闲逛。
    人人都在忙碌之中,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开了机,我看到庞宁给我发来的短信,她说她放假了,要我六点钟去车站接应她。
    我赶忙给庞宁回电话。她说她刚睡醒,正打算去海滨运动中心,问我有没有时间。
    “叔叔对不起你,我看到你的短信的时候都过十点钟了,我刚看到,所以没去接你。”
    “大懒虫。”她笑道,“你又睡懒觉了吧,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瞎转。”我说,“你什么时候到那儿?运动中心具体在哪个位置,我没注意过。”
    “你到码头那边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她说道,“你在哪儿住着呢,我去不了你那儿了,我妈也要一起去,恐怕我们说话不太方便。”
    “我巴不得有个人来陪。”我说,“今天他妈的不工作了,我马上赶到。”
    我到达码头向码头工作人员打听运动中心的位置,他们仿佛被统一了口径,全说不知道。将近十一点钟了,我在码头附近转来转去,焦急地寻找,我怀疑庞宁对我撒了谎。中午时分,我到海滨酒店要了一杯啤酒,结账的时候,我向侍者打听运动中心。侍者愣了会儿神,说道:“这儿就是运动中心。”
    “可这儿是酒店。”我说,“真有意思。”
    “在后院。”他指示我说,“你过了那道门,拐过去,就是了。”
    “莫明其妙。”我说道。
    到了后院,我满眼是人,首先是一列乒乓球台子,是老年人和小学生的乐园。过了篮球场,十几位中年妇女玩排球,还有四五十人绕着偌大的场子跳得大汗淋漓。
    高瑶和她的女儿庞宁打羽毛球。她身姿矫健,扣发球虽然未必准确得当,但光看她本人就足够吸引人了。
    她的球技并不太好,甚至远不如庞宁,不该跳的时候她偏跳,一见球飞来,便左右前后乱动,乱了方寸。

    我走到她的面前,如果不是庞宁发现了我,我也许还会呆一会儿。
    “你怎么才来?”庞宁料下拍子,问我道。高瑶转身看到了我,她冲我妩媚一笑,她的笑出于无意,却给人遐想。
    “我迷路了。”我解释说,“我以为所谓的运动中心是沙滩排球场之类的地方,没想到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早对庞宁说,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最好把话说清楚点儿。”高瑶穿的上衣很薄,两个胳膊在袖子里清晰可见。
    “才不呢。”庞宁反驳说,“是你说捉弄他。我依你的意思做的,你可倒好,全推在我的身上。”
    “教育你多少次了。”高瑶笑道,“答应的挺好,还是揭穿了我。”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责怪庞宁说,“没大没小。”
    “连你也袒护她。”庞宁嗔怒道,“我玩累了,要玩你们俩玩儿。”庞宁将球拍往空中一扔,撒手不干。高瑶还要说她什么,庞宁坐在球场边上,看着我们两人。
    我拿起拍子,高瑶笑道,“我是新手,你得让着我。”
    我对坐着的庞宁说道,“给你示范两下子,看我怎么教训她。”
    “替我报仇。”庞宁握起拳头。
    “报的什么仇?”高瑶说道,“你没来之前,我输的就够惨的了。”
    庞宁不置可否地笑。
    按说高瑶球技远在我之下,可一场球下来,我落后三分。“你也太笨了吧。以前不是挺牛的吗?”
    “今天不在状态。”我解释道,“你妈跟你打球,是让着你。看出差距来了。”
    “我们再打一局。”我对高瑶说。
    高瑶点头表示同意。轮我发球,我用拍子抽了一下,球在空中飞了一秒多钟,打到了高瑶的眼睛,她扔掉球拍,伸出一只手揉眼睛。
    “你没事儿吧。”我和庞宁一起跑向她。
    “你这人太坏了。”她说道,“你存心这么做对吧。”
    “都怪你。”庞宁斥责我道。
    “你也别再说他,我们不理他就是了。”两人捡起球拍,向外走去。
    “至于吗?”我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闪了手。庞宁跟你妈说说,帮我说说好话。”
    “一边待着去。”她说道。
    “我看你也别怪他了。”高瑶说道,“我的眼睛好了。”
    “你看你妈都说话了。”我说,“下一次,我不带你出去玩儿了。”
    “你现在工作了,还有这闲瘾。”
    “现在中午了吧。我们正好去午饭,我不想玩了,你们俩玩儿吧,我下午还有应酬。”
    “你如果离开了,那多没意思。”我说道,“你们两个人没什么秘密,您尽管听。”
    在高瑶的建议下,我们去新近开业的海鲜馆吃海鲜。海鲜这种东西,我一向极为讨厌,碍于高瑶的盛情邀请,我才硬着头皮,填了几口。她问我怎么吃这么少,我说我胃口不好。
    庞宁在我耳旁喋喋不休,我发现我越来越厌恶她的某些缺点了。她妈在这儿,我不好说什么,由着她在我耳边聒噪。高瑶则要矜持得多,笑意似露不露,说话点到为止,绝不深入下去。
    我抢先结账,她十分不高兴地打断我,付了钱。她嘱托我照顾好庞宁,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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