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北京的金山上
老四海简直太佩服这个苏格兰老头了。
他的计划是在北京住一夜,看看北京的变化,顺便再探望一下菜仁老兄。可这老家伙精力旺盛,说走就要走。四十分钟以后老四海又看到了首都机场,他甚至有点泄气了。不过这次出行老四海省了不少心,理查以联合国工作人员的名义买了两张机票。他们上飞机时,连安检口的程序都免了。老四海心下有些兴奋,虽然自己曾经拥有过很多个身份,而这次竟堂堂正正地当上了国际机构的工作人员。虽然是临时工,但一样气派呀。
理查买的机票依然是经济舱的,两个大男人挨着坐明显有点拥挤了,却正好可以密谋些不法勾当。老四海偷偷地叮嘱理查道:“如果需要与各方人士打交道的话,你就说我是你的专职翻译,是秘书。”
理查点着头说:“你放心吧,我们要保护信息提供者。如果你不愿意公开露面,干脆就躲起来吧。”
老四海豪迈地说:“你不怕我又怕什么呢,反正我也不是青海人。当然了,这个事最好不要通过新闻媒体,上了电视我就麻烦了。”
理查哈哈笑道:“中国人都是很善于保护自己的,你已经算是胆大妄为的了。”
老四海说:“我是自由职业者,没单位,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路上他们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老四海觉得理查的生活状态颇令人羡慕,这老家伙一辈子没结婚,一辈子环游世界,一辈子被人尊敬。老四海兴奋地想着:这个事做成了,我也算是搂草打兔子,顺便为祖国和人民做点贡献。
下午五点多钟,飞机降落到西宁机场。老四海早晨就是从这儿出发的,现在又回来了,他竟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天之间居然去了趟北京,这个事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认为理查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应该在西宁休息一晚上。而理查却执意要去青海湖,而且立刻就要出发。老四海拗不过他,只得以高价找了辆出租车。夜里十点钟,他们终于赶到了那个小镇子。这回理查也坚持不住了,二人在帐篷宾馆住下了,老四海就住在理查隔壁。
这一天是最最折腾的一天,老四海从西宁到北京,从北京又回了西宁,现在居然又到了青海湖了。老四海身心都有些疲惫了,他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澡呢。理查拎着个小皮箱溜了过来,他神秘地说:“你在白天已经拍过照了,咱们现在去小河沟取水样吧,另外也可以获取一些晚上的图片资料。”
老四海小声惊呼道:“你的身体行吗?这里是四千米的高原,外面冷着呢。”
理查说:“你多穿一件就行了。我们苏格兰人冬天还穿裙子呢,我们不怕冷。”
老四海捂着胸口,狠狠地说:“咱们没有车,十几里路呢,怎么去呀?”
理查的神情里多出了几分不屑:“我问过了,宾馆可以出租自行车,咱俩骑车去。年轻人,我在你这个岁数时专门去美国参加反战游行,可以连续七天不睡,我们硬是把尼克松骂出来了。你怎么不行啊?”
老四海心道:你们这群洋骡子,身体怎么那么好啊!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睡觉了,只得说:“我是怕你岁数大了,只要你不累我就没问题。”
理查拉着他跑了出来,这个老家伙居然已经把自行车租好了。老四海恨得牙根生疼,理查是个死心眼!居然和菜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二人骑上自行车,老四海带路,两个小时后便闻到了那股腥臊恶臭的味道。理查在河边取出一只应急灯,又拿出几个试管。他也不嫌脏,沿着小河一路淌水一路取样,走着走着居然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工厂。老四海担心被人家当成坏蛋,一个劲提醒他不要太接近了,而理查却颇有点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概。他不仅从排污口取了样,而且还提议到工厂门前,看一看他们夜间的生产情况。老四海虽然反对,但理查竟自顾自地先去了。他骂了声娘,只得跟着。
工厂大门周围居然比白天还热闹呢,一辆辆大卡车井然有序地进出着,车上装满了芦苇和大捆的纸卷。由于门口有保安巡逻,他们只得在大门附近的几块大石头后面蹲下了,理查鬼头鬼脑地又从皮箱里拿出个照相机来。老四海实在弄不清他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无奈地说:“这是晚上,你什么也拍不到的。”
理查小孩似的笑了起来:“这台照相机有红外线夜视装置。我在日本时,用这东西在阳台上拍到过日本人在家里做爱的照片,非常刺激。”
老四海哼了一声,这老家伙居然还满肚子花花肠子呢。理查的拍摄工作持续了二十分钟,后来这家伙终于同意回宾馆了,老四海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赶到宾馆时,已经是早晨五点了。老四海也顾不得浑身的污水和臭味,倒头大睡。这一天真是太疲惫了,理查是个工作狂人!怪不得他连老婆都找不到呢,谁嫁给他谁倒霉。
十点多了老四海才睁开眼,他浑身酸疼,便在床上卧了一会儿。后来女服务员来打扫房间了,老四海只得勉强穿上了衣服。服务员在房间里干活,老四海懒洋洋地要去卫生间洗脸。女服务员忽然疑惑地问道;“那个白头发的外国人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老四海点头承认。服务员皱着眉说:“那老头是个怪人吧?”老四海便问那怪人在做什么呢。女服务员说:“那老头子在房间里摆弄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好像在研究东西,可屋里又特别臭!”
老四海对理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即便是给联合国打工也不至于这么拼命吧!他眼珠子一转,小声道:“你知道吗?那个老头是联合国的人,到这儿来是专门调查造纸厂的。”
服务员一惊:“造纸厂怎么了?”
老四海心道:看来知道造纸厂的人不少啊。他神秘地说:“造纸厂向湖里排放污水,把青海湖都污染了。那个老头说他是联合国的,已经拿到证据了,造纸厂要完蛋了。”
服务员似乎不大明白,问道:“联合国的人那得是多大官啊,那老头子不像个当官的!”
老四海似笑非笑地说:“当官的什么样啊?”
服务员说:“反正不是你们这个样子,我不信。”
老四海干笑了几声说:“我们知道,北湖湾北面的面粉厂就是造纸厂。嘿嘿,要完蛋了,青海湖要上联合国的日程了。你们这地方快出大名了。”
服务员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没说什么便走了。
洗漱完毕,老四海敲开了理查的房门。果然如服务员所说的,房间已经被理查毁得不成样子了。屋里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不知名的仪器,理查蹲在杂物堆里,正举着两张试纸观察颜色呢。老四海有点习惯了,无可无不可地问道:“你测出什么结果啦?”理查皱着眉说:“PU值已经到极限了。这个水相当于你们国家地表水标准的五级水,已经非常严重了。”老四海说:“这些标准我不懂。”理查摇头晃脑地说:“跟毒药差不多,人喝了就得死。你吃了那种鱼,不中毒才怪呢。可惜呀有些数据,我只能回北京才能检测出来,手头没有仪器。”老四海又想起那个医生了,得意地说:“我在医院里有个朋友,咱们可以去找他帮忙。”理查兴奋地拉着他的手,使劲晃了几把:“你真是神通广大呀!青海湖的动物,你国家的人民都会感谢你的。”老四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从小就时刻牢记着,要为人民服务。”
二人离开宾馆前,老四海特意提醒理查道:“咱们一定不能暴露了行踪,让别人知道咱们来青海湖的目的,否则这事就麻烦了。”理查也觉得应该防患于未然,临行前找了顶帽子,帽檐连眉毛都压住了。老四海觉得很可笑,他那个模样太显眼了,即使戴上帽子别人也照样能看得出。果然,二人走在街上时,理查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到了医院,老四海将理查介绍给医生,二人是半个同行,顿觉亲近了。医生没想到老四海是联合国的人,立刻对他另眼相看了。
寒暄完毕,医生偷偷拉着理查钻到医院后面的病理研究室去了。老四海知道他们要做化验,便以不懂科学为由留在外面望风。实验总是需要时间的,他闲来无事,干脆跑到医院门口抽烟去了。
老四海依在大门上刚刚抽了两口,看门的老大爷从传达室探出脑袋来:“小伙子,刚才那个白脸的是不是外国人呀?”
老四海说:“是英国人。”
老头的好奇心颇重:“他不去湖上看鸟,跑到镇子上干什么来啦?是不是能给咱们镇投点资啊?”
老四海特地压低了声调:“这一片有人要倒霉了。那个老头是联合国的人,专门来调查造纸厂排放污水的。”
老头惊道:“面粉厂那家吧?嘿!我早就知道要出事我就是不说,没错吧!那帮家伙也是活该!我儿子在那厂子里干呢,累死累活一个月才给二百多块钱,老板使唤人跟使唤牲口一样。唉?不对呀。”
他一把拉住老四海,疑惑地问:“你刚才说他是英国人,怎么又成联合国的人了?”
老四海说:“他后来去了联合国了,现在入了联合国的国籍了。”
老头点着头,满怀憧憬地说:“联合国可厉害呀!要倒霉啦,要倒霉啦!”
两个小时后,老四海像评书演员似的,把理查到来的消息逐个传达给六个好奇的当地人。好奇心重的人嘴也麻利,老四海估摸着,用不了多长时间造纸厂和环保局就会得到消息了。
后来理查和医生的实验工作结束了,医生看着老四海说:“你吃的那条鱼中毒不深,要不你就完了。”老四海询问实验结果,理查痛惜地说:“污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我们在水里发现了七种有毒物质,惊人呀。”老四海吓得伸了伸舌头,再也没敢说什么。
后来医生私下里告诉他们,这几天他打听到了不少造纸厂的事。据说厂子里有一千多工人,都是附近农民的子弟。农民子弟从来都是无法无天的,你们一定当心,千万不能暴露了行踪。老四海则大义凛然地说:“为了青海湖,为了老百姓,我个人的安危不算什么。”医生一动不地盯着他,那样子似乎是默哀。
如果依照理查的计划,检测结果一出来他们就应该立刻赶回北京,把消息通报给环保总局。老四海则冷嘲热讽地说:“原来你们苏格兰人也喜欢敷衍了事啊。”他已经把这老头摸清楚,在理查面前痛骂英国人是帝国主义者,老头绝不会生气,他甚至会与你一起咒骂英国女王不是东西。可你一旦说苏格兰人的品格有问题,理查立刻就会与你争出个甲乙丙丁来。果然老理查横眉立目地叫了起来:“我们苏格兰人是世界上最认真的民族,我们做事从不敷衍。”老四海一点都不着急,笑着说:“可你连具体的排放量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要急着回北京呢?难道你盼着提升成总干事吗?”
理查在中国呆了六年了,当下就嘁了一声。“那是你们的观念。”他为难地转了一圈,“如果估算排放量必须要观察上几天,我是怕你有危险。”
老四海冷笑了几声,这家伙自持是外国人就以为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了,你就等着吧。老四海接着说:“排放量是最重要的数据之一,必须要估算出来。我不用你担心,如果我是为了自己的话,我就不应该去北京找你了。”
理查对这个中国人的印象一直不错,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就开始钦佩了。他感慨地说:“你们有句俗话叫各扫门前雪。可你是另类,你是世界公民。还有那个医生,你们都是好样的。”
老四海得意地哈哈笑起来,心里琢磨的却是另一码事。
又是一夜,老四海依然没有睡好。太阳还躺在被窝里呢,理查就把老四海拉到了小河沟附近,这回老头子亲自下了水,在泥水中立了一根标杆。上岸时他终于显出些疲态了,脚下一拌蒜竟陷在泥里出不来了。老四海扔出绳子去才把他拉了回来,二人弄了一身臭泥,身上都臭不可闻了。由于要有人观察标杆尺度的变化,他们只好轮流回宾馆换衣服。老四海又利用这个机会,把理查调查造纸厂的事向外传播了几个轮次。
远山逐渐暗淡了,波光粼粼的青海湖在不远处低声鸣唱着。高原的风刮得人脸上生疼,额头被抽打得如一张细碎的砂纸。
老四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夕阳就如同顶在头上。坐着坐着,他忽然想起一首词来:“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如今自己身在青海湖,也算是天涯了,夕阳残照,也算是西下了,可他老四海算不算个断肠人呢?狂风没有停止的迹象,远方甚至出现了几条直上直下的旋风。它们飘飘忽忽的,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老四海追随着那几条旋风,是越看越上瘾。忽而几条旋风纠缠在一起,扭着身子在天地间剧烈地滚动起来,老四海看得舌头都伸出来了。这是大地的脉搏,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景象,是上帝给人类画出的一个问号。之后旋风渐渐远去了,夕阳也只剩了半张面孔。老四海叹息了一声,他由衷地感到一丝荒诞,似乎自己的一切都是没什么意义的,都是瞎折腾!是啊,身边就是一条肥水横流的臭水河,而远方是如此的灿烂!为什么呢?
理查一直蹲在河边观察标杆。此刻他看了眼手表,大叫道:“时间到了,8小时的排放量应该是70吨,就是说一年的污水排放量最少也是5万吨。”老四海从冥想中跳了回来,他三步两步地跑过来。“这么多水能填满很多个游泳池了。”他嘴里应和着,但眼睛却不住四下张望。奇怪呀,周围太安静了,难道青海人反应速度如此迟钝吗?理查摇着头说:“咱们只监测了8个小时,如果工厂24小时开工的话就应该8万多吨了,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唉!另外青海湖是个内陆湖,自净能力本来就比较差,一旦污水大规模地进入湖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用绳子把标杆拉了回来,发誓似的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明天一定要赶回北京去,应该立刻向中国环保总局通报。”
老四海正要说什么,忽见两条人影在附近小山包上鬼鬼祟祟地晃了几晃。他们发现老四海正在观察自己呢,立刻又缩到山丘下去了。老四海不愿意再反驳理查了,鱼已经上钩了,理查再计划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宾馆理查就开始收拾行囊了,他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赶回西宁去。而老四海却不大着急,成败也许就在今夜了。
天黑之后老四海拉着理查在宾馆餐厅去吃烤羊肉,并大谈大西北风情。在他嘴里中国的大西北是亚洲文明交汇的舞台,佛教、伊斯兰教和儒家思想在这一带得到了完美的结合。理查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而老四海吃得津津有味,说得唾沫横飞。后来半只烤羊进肚子了,话题又落到了经济规模上。老四海得意说:“按照购买力平均的计算方法,中国的经济总额早就超过英国了。”
理查放下酒杯,拧着眉毛说:“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经济发展过快不见得是件好事啊。”
老四海嘿嘿笑了:“你是英国人,你不知道贫穷的日子是个什么样子。我小时候家里特别穷,每天的主食是玉米面饼子。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了,这样的生活水平相当于你们的中世纪。所以我们拼命发展经济是无可厚非的。”
理查望着漆黑的窗外说:“英国是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才有今天的,可你们要用几十年来跨越这个过程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你们在经济规模上能够做到这一点,可其他方面的损失将是毁灭性的。正如一个人总处于不断的变化中,不断的挑战里,那他还有时间去思考人生吗?必然是浑浑噩噩的。一个人如此,一个社会也是如此。”
老四海沉默了,理查的话像手术刀割掉了他的舌头。
现在是旅游淡季,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高谈阔论。吃到后来,服务员们竟都躲到柜台后面去了,似乎是有意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突然餐厅门被撞开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冲了进来。服务员齐刷刷地盯着老四海他们,而小伙子们径直向这桌走了过来。理查觉得很奇怪,欠着身子就要起来。两个小伙子猛然一拽他的领子,竟把理查从座位提了起来。其中一个叫道:“老实呆着!”
老四海见大事不妙,立刻举着双手说:“我们投降了,不许动粗。”
领头的小伙子叫道:“算你长了眼睛!你们这俩臭骗子,敢到我们青海来骗人,阉驴一样阉了你们。”
理查惊慌过度,大声用英语喊了起来。小伙子左右开弓地给了他俩嘴巴:“鸟语,在我们青海你敢说鸟语?不老实的东西。”
理查的嘴角立刻见了血,他只得用中文喊道:“我们是联合国的工作人员,我们不是骗子。”
小伙子一生气居然把皮带抽出来了,他走到理查面前,晃悠着皮带说:“你现在还敢骗人?我们老板说了,你们就是来讹诈的!”
老四海兴奋得都快笑出来了,总算是上钩了。嘿嘿,我是个冒牌货,是真骗子,可人家理查不是,你们这帮小子要倒霉了。不过他也担心理查被打坏了,赶紧大声道:“兄弟,咱们有事说事,动粗可不行啊。把人打坏了是你进监狱还是你们老板进监狱啊?”
这句话说到小伙子心里去了,高举着皮带却不敢下手:“你——你管不着,能打外国人的就是好样的!”
老四海向门口指了指:“行啦,赶紧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吧,有事大家坐下来商量。”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拿腔作势的咳嗽。“这个小子真像个骗子,脑瓜挺精明呀。”两个服务员跑上前把门打开,门外走进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对襟短褂的中年人。这家伙站在门口,细长的眼睛小刀子一样在屋里刮了一遍。小伙子们个个诚惶诚恐,面露崇敬,不自觉地都立直了身子。领头的小伙子小声道:“我们胡总来了,你们就高兴吧!”
胡总的模样活像个三十年代的师爷,老四海真想给他上衣口袋里挂一块怀表。这家伙微笑着走到二人面前,半扬着眉毛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在四处折腾呢,不就是想讹诈我吗?我来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啊?你们这样的货色我见得多了,别以为弄个外国人就能吓住我。往青海湖里一扔,无论是哪国人都得漂起来,男的屁股朝上,女的肚子朝上。知道吗?”说着他向身边的两个小伙子努了努嘴,那两个家伙立刻跑出去了。此时领头的小伙子补充道:“你们懂个什么呀?我们老板在国外呆过八年,什么样的外国人没见过呀?外国的黑社会得向我们老板叫大哥。”
老四海又差点笑出来,这家伙把自己当成黑手党教父了。这时理查怒冲冲地说道:“我们是联合国的工作人员,让你的人马上走开。”
胡总笑得花枝招展,眼镜顿时挂在鼻子头上了。“联合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是坐出租车来的,对吧?你们不过是骗子!联合国的人到了我们这儿,那得多大的干部亲自接送啊?弄不好他们就得把直升飞机都开来。你们这俩穷骗子还想冒充联合国的人,异想天开。”
老四海是越听越高兴,他怂恿着说道:“如果大干部知道我来了,你就能事先得到消息了吧?”
“那当……”胡总不愧是成功人士,脑筋挺快的,立刻明白老四海是摸自己的底细呢。他眼珠子一瞪,喝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否则这事用不着你操心。”说着这小子大马金刀地往二人面前一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地端详着,似乎是在欣赏两只珍惜动物。“也亏你们俩想得出来,冒充联合国的人!你们以为我们青海人是傻子呀?现在我限你们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我拿出来,然后自己到派出所去,交代你们以前的行骗罪行。我行行好,就放过你们了,大不了判上两年就出来了。”突然他指着理查说:“你呢,被驱逐出境,滚回老家去。如果不听话,嘿嘿,每人一条腿。你们自己想吧,何去何从?”
理查勃然大怒,老头子一抖肩膀,险些把两个按住他的小伙子甩出去。“我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环境规划署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四海说:“还用问吗?造纸厂的老板。”
理查红着眼睛道:“你污染青海湖,毒害周围的居民和游客!你会下地狱的。”
“嘴硬!”胡总也急了,他张开白细的小肉手,挥起来就要打理查的脸。此时刚才跑出去的两个小伙子又回来了,其中一个手里举着蓝色的小本子。他跑到胡总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胡总的一只手在空中停着,另一手颤巍巍地接过证件,他先是在证件上扫了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老四海知道那是理查的工作证,这小子终于是害怕了。胡总又仔细看了看他们,之后他发泄般地拎出大哥大,又向手下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胡总喊了一声:“别让他们跑走了,照顾一下。”
理查依然云里雾里地不知所措,而老四海的眼前就像装了面镜子一样。刚才那两个家伙保证是搜查他们的房间去了,幸好自己把重要的东西存放在西宁了。看来这两个家伙在理查的房间里大有收获,而胡总外出估计是找朋友查证他们的身份去了。
理查的身子不能动,嘴上却不大老实。他用英语向老四海询问,那个家伙是不是老板?老四海说:“应该是造纸厂的董事长吧。”他盯着其中一个小伙子看,那小伙子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理查又问:他现在干什么去了?老四海说:“查证你的身份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理查大大地叹息了一声:“你们中国人真聪明啊,咱们的行动如此隐蔽,还是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啊。”老四海苦笑了几声,他觉得有点对不起理查却又不敢明说。
半个小时之后,胡总竟换了一张面孔,他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大叫道:“误会呀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接着他突然指着手下人道:“谁让你们来的?不知道死活的东西,赶紧放开。滚,快滚!滚得远远的。”几个小伙子被老板骂傻了,站在原地发愣。胡总照着领头小伙子的屁股上就是一脚:“赶紧滚吧。”小伙子鸟一样散了,老四海二人终于恢复了自由。胡总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他一把握着理查的手,不亲装亲地说:“误会呀误会!联合国的同志光临我们青海湖指导工作,这是我们的荣幸啊!”说着,他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张纸巾来,仔仔细细地给理查擦了擦嘴角。
理查实在搞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突然间就能从厉鬼变成活菩萨呢?这个转变也太快了吧?他一个劲地看老四海,希望能得到些帮助。老四海挺直了腰板,冷笑起来:“我们是骗子,臭骗子,我们这样的货色你见得多啦!”
胡总就像听了个黄段子一样,笑得手舞足蹈:“玩笑!你真会开玩笑啊。哈哈,你们怎么能是骗子呢?我在北京的朋友已经查过了,爱德华?理查就是规划署的干事。”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看着理查,脸色还真有些红:“理查先生,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你的照片了,一派学者风范啊!我真是不好意思了,刚才的事完全是误会。不过呢我们中国人说:不打不相识。咱们这一打就成朋友了。”
理查认真地说:“是你们打我,我没打你。”
胡总尴尬地咧着嘴:“这个嘛,等有了机会,有机会您也打我一顿,咱们俩就算扯平啦!我们高原人生性豪迈,从来不记仇。”
老四海边笑边望着理查道:“高原人豪迈,人家不记仇。你那么大岁数了,也不应该记仇啊!否则就没风度了。”
“不能这么说,理查先生本来就是风度翩翩的。”胡总感激地看了老四海一眼,然后大手一挥,似乎所有人都随着这一挥烟消云散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咱们着眼未来嘛!过一会儿环保局的领导就要来了,领导专门是为你们接风的。我已经通知宾馆了,准备六瓶五粮液,咱们一醉方休!”
理查想着第二天还要早起呢,一个劲推辞。而胡总却拉着他的衣角不放手,老四海则根本没想走,坐在一旁喝茶。
十分钟后,宾馆外又来了两辆车,那是环保局的头头。大家半拉半劝地把理查和老四海推进了雅间。胡总叫嚣着赶紧上菜,宾馆当局便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端上来了。理查从头到尾都在推辞,他号称已经吃过了。而环保局的领导说:“你大老远地来指导我们的工作,累了,应该多吃一点,补补身子。”虽然说是吃饭,实际上就是灌酒。老四海经历过不少类似场面,喝到一半他就开始装醉了。理查心里也明白,可他终归是个外国人,面对海浪般的恭维话最终败下阵来,两个小时后理查让人家灌成了一滩烂泥。即使如此,胡总还一个劲地往理查嘴里倒酒呢。老四海有点担心,这群家伙不会是想把理查灌成酒精中毒吧?好在他听说过,白种人解酒能力比较强。
虽然理查的工作进入尾声了,但老四海的工作刚刚开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二天六点钟老四海就起床了,他担心理查的身体,想先去看看老头的状态。老四海刚刚打开房门,险些又关上了。天呀,门外居然坐着个人,胡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老四差点犯了心脏病,他使劲按了按胸口,然后朝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胡总已经站起来了,他不耐烦地说:“没事,英国人正睡着呢。”接着他把老四海推了回来,回手将房门关上了。“你是他的秘书吧?”老四海点点头。胡总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如一头笼子中的困兽。忽然他停下了,老四海沿着他的目光望去,胡总的眼睛盯在桌上的大哥大上。老四海这才注意,自己的大哥大与胡总的型号是一样的。胡总点了点头,然后坐到老四海对面,逐字逐句地说:“咱们都是中国人,咱们不能跟英国人穿一条裤子。他们是过客,咱们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那个医生昨天让我的手下收拾了一顿,他已经承认错误了,都哭了。”
老四海心里有点酸,表面上依然沉着:“我手里有护照,大不了我也去英国,你找不到我的。”
“只要你有三亲六戚,我就能找到,我就能照顾他们。”胡总忽然甩了甩脑袋,立刻又换了张笑脸。“我可不是吓唬你,我没那个意思。咱们是朋友,应该相互帮忙,对不对?其实啊,这年头谁活着也不容易,生活压力太大了。你就说我开这个厂子吧,一千多职工都张着嘴等着呢,我不干行吗?其实我当年也不想出山,我的钱早就够花了。可当地的朋友希望我出来带个头,干点事业,帮忙解决一下附近的就业问题,没办法我才出来的,也是逼上梁山吧。我一直认为做人就要为社会做点贡献,你想想,周围的失业问题解决了,厂子一年还能给当地政府交上几百万的税,我的贡献大了。不就是一点儿污染的事吗?一旦咱的企业壮大起来,我们再买一套污水净化装置不就什么都解决啦?你说,他一个老外跟着凑什么热闹?他知道中国的国情吗?很多地方吃饭问题还没解决呢。什么他妈的环保,全是唱高调,讨厌。不过这小子要是把这事捅上去了,那一千多人就得失业。你别以为我和当地政府的朋友都是坏人,大家都是为了老百姓着想,都得为税收着想,对不对?关键是青海太穷了,能建个像样的厂子不容易啊。”
胡总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听着蛮有道理的,一般人也就点头了。但老四海比胡总想得长远,微笑着说:“等青海湖的水全被污染了,芦苇也全让你砍光了,你的厂子就可以搬到黑海湖去了。没错吧?”
胡总一点不生气:“我测算过了,十年之内资源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问题就那个老外,他要抓住这事不放大家就全麻烦了。咱们都是中国人,你总不能让我那一千多人没饭吃吧?所以你得帮我想个主意。”
老四海真是佩服这家伙的嘴,他张嘴职工闭嘴老百姓,实际上这狗东西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厂子。其实今天的情景就是老四海计划中的事,他早就设想好了,一切都在掌握中。老四海哈哈笑道:“青海湖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你们集体往湖里倒污水,胆子也太大了吧?”
胡总冷冷地说:“你知道一套污水净化装置多少钱吗?咱们国家就没有几个厂子装备,凭什么让我装备呀?这儿有原料,有水源,有大批的劳动力,我不干,别人也得干。咱们都是中国人,想个办法把老外请出去,这个就完啦!”
老四海觉得这家伙的话听着也有些道理,试探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个人他就喜欢钱,可人家老外一个月挣8000美元呢,你能打动他吗?”
胡总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人,无非是财、色、名这三个字。那小子到底喜欢什么呀?”
老四海想起来了,医生说:造纸厂老板以前在非洲倒卖过钻石,他觉得应该好好敲这小子一笔。“理查是半个学者,他不大喜欢钱,但喜欢收藏……”
“没错,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胡总嘿嘿冷笑几声,那他喜欢收藏这个吗?”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红色的小锦盒,在老四海眼前慢慢打开了。
老四海顿觉眼前一阵眩晕,面前是一片无比灿烂的景象。盒子里是一块已经打磨成多菱型的粉色钻石,虽然屋里的光线并不充足,但钻石依然散发着熠熠的光辉,老四海的心一直提到了喉咙,这个东西是真的吗?于业务需要,老四海对珠宝还是有一定鉴赏力的。他知道粉色的钻石异常稀有,其价格也要比无色钻石高出两倍多。他托着盒子仔细掂量了几下,这颗粉钻的重量至少有七克拉,足有小指肚那么大,而且做工精细,不见丝毫的瑕疵。他斜着眼看了看胡总,胡总坦然地说:“这是我从南非带回来的,叛军钻石,保证是真的。”
所谓的叛军钻石出自安哥拉的反政府军,他们占据了钻石矿,靠贩卖走私钻石作为军费来源,对抗政府军。所以安哥拉内战一打就是十几年,谁也无法灭了对方,西方世界也称之为钻石战争。由于西方世界的钻石交易比较规范,名钻都需要历史传承和身份证明,所以叛军钻石只能在黑市上流通,价格也就便宜得多。但中国人不信这一套,是钻石就可以卖钱。所以老四海倒是相信胡总的话,作为收藏品,这颗钻石是绝好的选择。
老四海估计这颗钻石至少能值一百万了,他轻轻放下盒子。“这个事我得去问一问,他应该会喜欢的。”
“北京的朋友帮我打听过了,英国那老东西既然是喜欢收藏,我就给他了!”胡总忽然伸出两个手指头,这事办成了,我给你个人二十万。唉!我本来要把这颗钻石传家的,可为了厂子的职工,我都豁出去了,给他。”
老四海轻描淡写地说:“当地的投资政策特别优惠吧?”
胡总瞪了他一眼:“我主要是怕我的工人没饭吃。”
老四海说:“行,我帮你胡大善人做做理查的工作。不过呢表面文章一定要做得充分、到位。英国人最要面子了,答应他立刻整改,还要头头出面说。当然了,改不改就是你的事了。”
胡总高兴了,立刻又拿出个纸袋子来:“这是十万块,你先拿着,事成之后我把另外的十万打在你卡上。”老四海把卡号写下来,算是同意了。胡总正要离开,忽然又拍了拍口袋说。“我录音了,嘿嘿!”
老四海说:“我拿不了英国人的主意。”
胡总叹息了一声:“日本鬼子是不怎么样,可汉奸更坏,你好好努力吧。”
胡大善人走了,老四海冲着他的背影呵呵冷笑几声。你小子敢骂我是汉奸,今天汉奸要拿你开刀了。
胡总离开后,老四海先是找出了放大镜,仔细地研究了叛军钻石的纹路,断定这玩意是真的。然后他在房间里盘腿坐了一会儿,是啊,老四海要规划一下行动,有时候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往往是危机的前兆。他大约思索了半个小时,所有的环节都想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敲开了隔壁的房门。理查昨天喝得太多了,现在刚刚睡醒。这家伙面色焦黄,脑袋上顶着块湿毛巾,样子颇是疲惫。理查见老四海进来,有气无力地说:“咱们今天一定要离开青海湖,不能再喝酒了。”老四海笑着说:“中午环保局的人还要请客呢,他们宣布要对造纸厂进行彻底整改。”理查脸上依然没有光彩说:“那就太好了,不过我还是要汇报上去,至少要让你们的国家总局备案。”老四海点着头说:“应该的,这是你的工作。”忽然老四海转换了话题:“你知道中国人造假货的事吗?”
理查终于有精神了,哈哈笑了起来:“温州人造假最有天才了。我有个女同事买了一双温州鞋,里面居然是纸做的,真是了不起呀!”
老四海不以为然地说:“温州人做假的历史快画句号了,现在河南人大有后来居上的气势。”说着他把胡总留下的小盒子拿了出来,放到理查眼前:“你看看,这东西像真的吗?”
理查打开盒子一看,笑得更开心了:“造假为什么不做一般货色呢?居然要造粉钻,真有意思啊。”
老四海也笑了,他抓着钻石向上一抛,又当空抓住了。“这东西是我在一个河南人手里买的,才花了五十块钱,先放在你这儿玩吧。等咱们回了西宁,你再还给我。”忽然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严肃地提醒道,“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总和环保局的头头要是说什么你就听着,不要太认真了,明白吗?”
理查也清楚不应该得罪地头蛇,一字一顿地说:“你怕狗急跳墙?”
老四海对理查的语言天才颇为赞赏:“对!跳了墙就麻烦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理查问。
老四海掰着手指头说:“一,他们说要进行整改,你就说欢迎欢迎,一定支持。二,如果他们说希望你不要向总局反应这个事,你就说好商量好商量,大家都是朋友嘛。明白了吗?”
理查有些不满了:“万一咱们走了,他们还是不整改呢?咱们难道还要回来监察吗?”
老四心道:这家伙真是个死脑筋啊!他苦口婆心地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整改,你到了北京照样通知环保总局。他们就完啦,不改也得改!现在咱们的问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理查终于明白了:“我知道了,这叫糊弄人!执行模糊政策,对吧?”
正如老四海预料的那样,二十分钟后有人在外面敲门。理查亲自去开门了,老四海则把钻石盒子打开了,站在房间中央,正好可以看到粉色钻石反射的光芒。胡总和环保局的头头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二人一进门就向理查道歉,主要是招待不周、酒质太差之类的废话。理查也极为官方地对昨天的宴请表示感谢,并声称今天就要离开。
宾主寒暄了几句,胡总一瞥眼正好看到了桌上的钻石,他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老四海便借这个机会向他歪了歪嘴,意思是大功告成了。
不一会儿,双方的话题便落到造纸厂的改造上了。环保局的头头代表官方表了态,要工厂限期整改,一定要还青海湖原貌。胡总也立刻代表厂方表示,一定不辜负联合国和地方领导的期望,现在就要向国外订购污水净化设备。理查忽然感慨起来,他的眼睛瞥着桌上的钻石道:“你们中国人什么都能生产出来,为什么污水净化设备全要进口呢,为什么你们自己不生产呢?那项技术也不是特别高端呀!”胡总见他眼望着钻石,心里更加高兴了。他大笑着说:“主要是我们国内没有市场啊,谁会花钱买那玩意呢。几千万呢,成本太高了!当然了,为了领导的面子和联合国的关怀,我们一定要代表民营企业开一个先河,装置投入运行的时候请您来给我们剪彩!”理查赶紧说:“大家都是朋友,好商量。”胡总眉毛都笑开了。此时环保局的领导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小声叮嘱理查说:“既然他们马上就开始整改了,这个事咱们几个人知道就可以啦!不用再麻烦总局的同志了,您说呢。”理查眨巴着眼睛说:“咱们都是朋友,好商量好商量!”按照中国人的惯例,这个事一旦好商量了,基本上就是云开雾散了。之后领导们又提出要吃中午饭,为他们饯行,理查却一心想去西宁,号称昨天的酒劲还没过去呢。胡总和领导见状,只得告辞了。
理查携带的东西非常多,需要收拾一阵子。老四海便回了自己房间,邪了,神通广大的胡总居然就坐在他房间里等着呢。老四海心想:你这家伙应该做贼!胡总看到他就冷着脸问道:“这个事算是画句号了?”
老四海说:“英国人说了,这事好商量,你没看见他把钻石收了吗?”
胡总继续冷笑道:“我已经派人去北京了,你是跑不了的。如果这个事出了意外,我不敢把英国人怎么样。但是你在北京工作,你是个打工的,你跑不了。”
老四海讨好般地说:“你放心吧,东西都收了,你又有录音,你还怕什么呀?出了事,我们最少是个受贿呀,英国人可以不认账,但我的证据,在你手里呀,他不怕我还怕呢。再说了,传出这种事来,即使没证据这英国人的声誉也就完了。”
胡总说:“对,官、私两面你们都是跑不了的。”
胡总放心大胆地走了,老四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觉得好笑,这家伙真以为自己是理查的秘书呢!你等着吧。半个小时后他跟着理查上了车,出租车是宾馆提供的。老四海担心司机与胡总他们有瓜葛,所以在路上争取一言不发。即使理查有话要说,老四海也顶多哼哈几声,问急了眼,他便以英文作答。
到了西宁机场,老四海买机票时左右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他确定了周围没人才拿出信用卡买了两张机票,都是北京的。果然他刚刚离开窗口,有人便凑上去,指着老四海的影子向里面询问了什么。老四海找地方抽了支烟,然后在另一个窗口买了一张去新疆的机票。
回到理查身边时,这老头已经快等急了。老四海把一张北京的机票递给他:“到了北京你准备怎么做呢?”理查说:“按程序做,首先要通报环保总局,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老四海把钻石盒子要了回来,笑着说:“将来有人问起这个盒子的话,你就说我把它拿走了,东西是假的,人是真的。”理查不明所以地问:“你要离开吗?”老四海说:“我担心被人报复,还是溜之大吉的好。你的证据已经齐全了,也用不着我了。”理查说:“按规定我们应该给你一些酬劳的。”老四海笑着说:“你给我留着吧,将来我去北京时,会找你的。”
理查居然有些恋恋不舍,老四海狠着心把他送到进站口,自己也上了去北京的飞机。理查奇怪地说:“你不是要走吗?”老四海小声道:“我担心有人跟踪。”理查太钦佩他了,一个劲地挑大指。老四海从旋窗里向候机厅内看了几眼,打听购票情况的人已经不在了。老四海趁这个机会向理查告辞,然后下了飞机,登上了另一架去乌鲁木齐的飞机。
他到达新疆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市把大哥大卖了,如此一来无论是理查还是胡总,谁也找不到他了。第二件事是把信用卡注销了,他对胡总应允的另外十万块钱没兴趣。两个月后,老四海认识了一个哈萨克斯坦的商人,把钻石卖到独联体去了。也就在同一时间里,内地的报纸上登出了造纸厂向青海湖排放污水的重大新闻。老四海甚至在报纸上看到了胡总的照片。这家伙气急败坏地正血口喷人呢。据说造纸厂老板异常嚣张,他组织手下把国家环保总局检查工作的人给打了。后来又向记者们披露联合国工作人员曾经向他索要贿赂,可又拿不出证据来。那家伙说干事的秘书曾经向他要了块钻石,是给干事的。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从没有雇用过这个人,也就是说干事没有秘书。
老四海看得颇是开心,浩淼的青海湖得救了,联合国的工作尽职了,国家环保总局打掉了几个害群之马,而游客和当地居民再不会吃鱼中毒了。他老四海的口袋里多了一百万,双赢,不,是共赢!唯一倒霉的是胡总,你就认了吧!苦了你一个,幸福千万人,何乐而不为呀!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老四海认为自己这件事做得非常神秘,除了自己之外谁也说不清楚。但多年之后,他竟在贤淑教授骗术的小册子上看到了这一段故事。小册子上的介绍非常详尽,最后的结果是:传奇人物老四海从老板手中骗走了一颗70克拉的钻石,一时成为骗界神话!
有一天老景忽然觉得老四海来北京了。他觉得太好笑了,这明明是情人之间的心理反应,怎么出现在他和老四海之间呢?
老景曾经一年破过十四起谋杀案,至于一般的强奸、抢劫根本不算数了,他因此被连续几年评为省劳动模范。1999年的时候,一纸调令将模范警察老景调到了伟大首都北京,关系、户口、妻子、孩子,全调过来了。一时间他的事迹成了省里的大新闻,干警们纷纷表示要向老景学习,争取早日成为北京人。为此他是几天都没睡好,不是兴奋的,是惭愧的。他琢磨着,什么样的罪犯都没逃出我的手心去,偏偏跑了个老四海,两次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自己对不起这浑身的荣誉啊。下次吧,下次一定要把这小子绳之以法!
老景刚到北京那阵子,颇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思。北京城太大了,市区的面积就相当于一个小国家了。北京的人太多了,走到哪儿都是树林子一样密集的头颅,看得人眼晕头疼,习惯性地要放屁。不久老景发现了北京人与外地人最大的不同点,这北京人的胆子是太大了,他们不怕警察,碰上点儿事是真敢跟你吵架呀,而且动不动就嚷嚷着要行政诉讼。有个同事曾经告诉他:“在外面千万别惹事,惹了事他们就是不告你,也有本事给你弄出一身恶臭来。”
老景为这事亲自向局长大人请教过,局长郑重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对待嫌疑人的态度,千万别跟你们乡下似的,动不动就——哈哈——啊。”老景询问原因,局长眨巴着眼睛道:“弄不好你就把我小舅子骂那什么了,完了事你还不知道呢。”老景微微一笑,没往心里去。
有一次,他真是开眼了。
那天老景穿着便衣在农贸市场上溜达,碰上一对儿吵架的,一方是卖西瓜的,另一方是买西瓜的。买西瓜的向卖主索要发票,卖西瓜的说:“你自己去市场办公室开去,一共是120斤。”
买西瓜的急了:“明明是110斤,怎么成了120斤了?”
卖西瓜的说:“废话,发票不是钱吗?得上4.7%的税。”
买西瓜的说:“西瓜价钱里包括税钱了。”
卖西瓜的说:“有几个买西瓜开发票的?根本就没算税。要不这么着吧,8毛一斤,给你算9毛5,多出来的是你的。”
买西瓜的说:“我是给公家食堂买西瓜,这不是让我占公家便宜吗?”
卖西瓜的原地转了个圈儿,点着买西瓜的鼻子道:“你脑子进水啦?你有病啊?公家的便宜是不占白不占,公家不吃亏我就得吃亏,你凭什么让我吃亏呀?公家不是我们家的。”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指责买西瓜的,这个道:“你这人是病得不轻,给公家买东西还较什么真啊?公家不吃西瓜,公家的人才吃西瓜呢。”
另一个说:“买西瓜还开发票?打张白条不就得啦?给他打张白条,现在流行白条。有本事吃西瓜就吃,你们没本事吃就啃自己手指头。”
还有人说:“就是多开出十几块钱,你们单位还能倒闭吗?单位头头是你姨父吗?”
买西瓜的是个老实头,被大家挤兑得一个劲冒汗,连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老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认识这个买西瓜的,这家伙叫菜仁,是公安局食堂的管理人员,专门负责采购。老景平时总能看见他开着辆小货车,出出进进,却从没说过话。今天他决定出面,给同事主持主持正义。
老景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向卖西瓜的亮出工作证,怒道:“我是公安局的。”他指着菜仁,“他也是公安局的。西瓜该怎么卖就怎么卖,不许胡搅蛮缠。”
老景凭的是经验主义,他在外地的时候,只要一亮出工作证来,什么事都好办了。当然老景从来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公安局工作证的威力的确可以震慑人心。但他忘了,现在自己是身在北京,这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城市。北京人见过玩儿水门的尼克松,见过搞星球大战的里根,见过狠揍萨达姆的老布什,见过和温什么什么鸡有一腿的克林顿,你一个小小的警察又算得了什么呀?果然,卖西瓜的大老板急眼了。他狞笑着道:“公安局?你公安局的又怎么了?谁买西瓜都得给钱,你什么意思啊?老少爷们儿你们看见没有,公安局买西瓜要不给钱啦?有他们这样的没有啊?”
老景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一露面就像捅了马蜂窝,周围立刻冲上来三十多人,众人群情激昂,摩拳擦掌,纷纷叫道:
“谁敢不给钱?谁敢?”
“公安局怎么了,公安局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敢不给钱,姥姥!”
老景也急了,举着工作证嚷嚷道:“谁说不给钱啦,谁说的?”
菜仁一把抱住卖西瓜的:“大哥,我不要发票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卖西瓜的老板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说,少拿公安局吓唬人,我舅舅他表哥就是分局的局长,怎么着啊?在北京街面上混的,谁没几个三亲俩厚的?屎壳郎爬城门,你少跟我充大冒钉。”
菜仁道:“他是刚从外地调来的,他不懂。”
“我看他也不懂,他就是个外地老冒。”卖西瓜的满脸蔑视,指着老景的鼻子道,“你知道什么呀你?我要是找人投诉你,我一口气能找出二十个来,只要投诉你三次,你就得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老景怒道:“你是无赖,你要是犯到我手里……”
卖西瓜的一挺胸脯:“你敢打我吗,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打我一个试试,你不打你都不是好样的。”
老景下意识地在腰里摸了一把,但没敢。菜仁看出来了,揪着老景道:“走,走,走,中午不吃西瓜了,咱吃西红柿。”
二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钻出来,老景怒道:“这群刁民!北京人怎么这样啊?就欠整治他们。”
菜仁苦笑道:“你刚来北京,千万别惹事。”
老景不解道:“他们什么素质啊?要发票他们就刁难人……”
菜仁继续笑着:“怪我,怪我,我事先没说清楚,要是再说几句好听的,他就给啦。原先我去超市买水果,超市的发票好开。可超市的东西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了,买回去一看才知道是烂的,烂东西还特别贵。所以我想在摊儿上试试,没想到这开发票又成问题了。”
老景道:“北京不是首善之区吗?小贩怎么都跟流氓似的?”
“北京人就是这样,你穷啊他就可怜你,你穷但是硬充大爷的话他就瞧不起你了。你要是有钱有势力的,他就得变着法恶心你。现在讲法制了,你还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老景也笑了:“你这人脾气不错呀。”
菜仁回头看了一眼:“我练出来了,早就练出来了。”
老景和菜仁就这么认识了,他在北京没朋友,便经常找菜仁喝酒。
有一次菜仁在小酒馆里告诉他:“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姓老的,你是第二个。”老景知道自己这个姓氏非常少见,于是询问另一个人的状况。菜仁说:“那小伙子的人品没的挑了,他曾经借了我几百块钱,我以为是打了水漂了。可人家过了半个月就给我汇回来了。后来是每隔几个月就寄几个纪念品来,那是情谊啊。”老景认为他是贪图人家的东西,菜仁却道:“我也不是想要人家的东西,可我没办法还给他,我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咱主要是觉得那个人特有信用,这年头有信用的人不多。”
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老景发现菜仁有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媳妇下岗了,但她自强不息,如今在一家医院当护工呢。女儿刚十七,正在上高中,据说成绩在班里能排上前几名,而且还有艺术专长,保证能考上所好学校。菜仁本人是个退伍军人,曾经去海南做过生意却赔了个精光,不得不通过朋友介绍到公安局管食堂工作,算是临时工。菜仁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他有句著名的口头禅:“人都是一分为二的,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正是基于这种理念,菜仁从来不和人吵嘴,也从不与人争斗,什么利益啊,待遇啊,全不放在心上。菜仁经常说的是:“咳,就那么回事。”他在公安局干了五六年了,别人为他转正的事向上头打了几次报告,可上头没有答复,菜仁也懒得找朋友疏通,他嫌麻烦。菜仁的理论很简单:命里有的,自己找上来,命里没有的,就是瞎折腾。
光阴荏苒,转眼过了两年,老景又破了很多案子,在北京警界俨然是小有名气了。但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关注着老四海,奇怪的是这两年再没有老四海作案的线索了,曾经专骗黑老大的传奇骗子好像人间蒸发了。老景琢磨着,这小子难道是金盆洗手了?他真不干了,那还真不好找了。
2000年年底,老景碰上了一伙洗钱的人。
案子的起因简直是太滑稽了,原来有个电视剧摄制组正在拍摄时,制片主任和制片人闹了矛盾,打起来了,原因是费用报销的问题。二人在拍摄现场动的手,打得像两个血葫芦,剧组工作人员怕出人命,便报了警。老景赶到现场时,二人还在玩命呢,桌子、椅子满天飞。老景心道:幸亏这两人手里没枪,有枪的话他们保证会把对方打成筛子。老景不由分说,将二人全抓了起来,可一经审问竟问出个大案子来。
制片主任一脑门子委屈,他责骂制片人是厚此薄彼,不是个好玩意儿,自己花500元租了块场地,他嫌贵。而制片人本人却经常拿着大把大把的发票到剧组报销,有时候一天打出租就能打出三千块钱去。这个戏是没法拍下去了,这是没把我们搞艺术的当人看呀。
老景非常警觉,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大有文章。在北京市内打出租一天能打出三千块钱来?那是什么车呀?租一辆奔驰一天才两千块钱。老景是职业警察,非常敏感,提审制片人时他便多了好几个心眼。不出老景所料,没问几句,制片人就尿裤子了,全说了。原来这一部二百万投资就能拿下来的低成本电视剧,拍了十集就已经花了六百万了。老景马上断定,这是某些人在利用拍电视剧洗钱。于是他顺藤摸瓜,竟然把陕西的一个贪官揪了出来。
贪官是前年从汉中地区的一个贫困县里破格提拔上来的。不知道这小子用的什么手段,两年中竟敛财上千万元。由于钱太多了,他担心被查出来,于是听信了制片人的花言巧语,要通过拍摄电视剧把黑钱变成白钱,所以就出现了一天打出租打出三千块的故事。老景查清底细,便通知了当地纪检部门和检察院,没过两个月,还真把这小子抓起来了。为了这事,老景特地去了几趟西安,亲眼见了见那位曾经自称当代大禹的家伙。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禹”知道自己完蛋了,便供出了一串官员,其中还包括一个大骗子。
老景一听就傻了,那家伙保证是老四海,绝对错不了。虽然骗子手上没有葫芦胎记,但他说自己姓老,他所用的身份证,也是广州的一次行骗中用过的。“大禹”认为自己的堕落就是因为那个姓老的小子闹的。他把“大禹”骗了,害得“大禹”向朋友借了三十多万块。为了还账,他不得不变着法地生钱,结果越陷越深,到最后连钱的来路都记不清楚了。
老景别提多愤怒了,这个老四海,骗一骗黑社会老大也就完了,居然还把一个干部直接扔水里去了。这个臭不要脸的骗子!
“大禹”完了,被判了个死缓,而且终生被剥夺了政治权力,而老四海依然逍遥法外。老景心道:我是个射雕英雄啊,倒在我手里的歹徒、贪官、流氓不计其数啊,怎么就收拾不了一个老四海呢?他不过是只麻雀啊!
回到北京后,老景找菜仁喝了一顿大酒,他讲了当代大禹的故事却并没提老四海的名字。菜仁听完后,挠着脑袋说:“都可以理解,一个想升官,一个想发财,这叫不谋而合。”
老景气呼呼地说:“你还有没有一点立场了?一个是人见是人恨的骗子,一个是十恶不赦的贪官,你还说都能理解?”
菜仁道:“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啊?什么年代都有贪官,什么年代都有骗子。一分为二地看嘛,这两人还是可以的,贪官受贿来的钱都是大老板的,骗子嘛也没有骗普通老百姓。”
老景无可奈何地说:“谁都不能骗,我们的目标是大同社会,法律的目的就是要灭绝这种人渣。”
菜仁道:“有一本书上说,社会进程永远是财富再分配的过程,骗局也是再分配的手段。社会是不是大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什么主义都是人的主义,人的欲望决定这社会的性质。”
老景仔细想了想,觉得菜仁这话有点似是而非:“人人都想当骗子,那就是骗子社会啦?人人都想当贪官,就成贪官社会啦?你什么意思啊?”
菜仁叹息道:“报纸上说现在是消费社会,消费社会就是钱的主义,钱的主义就是大家伙都变着法地想捞钱。所以当今的中国一半人想当贪官,另一半人想当骗子,反正是能进钱就行。”
老景点着自己的胸脯说:“我不想当贪官,也不想当骗子,我要把这两种人赶尽杀绝。”
此时菜仁的老婆方惠说话了:“你是例外,你们俩都是例外。”
方惠的确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刚四十初头,据说在医院里能同时照顾两个病人,护士们都把她当成了大救星。老景曾经拿方惠和自己的老婆做过对比,自己的老婆也很贤惠,她们唯一的区别是,老婆盼着自己出人头地,而方惠却一心想和菜仁画一幅当代织耕图。他对这女人有一点敬畏。
听方惠这么一说,老景有点不好意思了。“大嫂,我和菜仁不一样,他老是一分为二,可我觉得这社会没有二,就是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法律呀,一切由法律说了算。”
方惠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总想把世界分成多少块,其实世界就是世界,用不着你们分。”
老景歪着脑袋不说话了,这两口子的思路都很奇怪呀。
孔老二是个很不开眼的小老头,他曾经对着一条小河沟子感慨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结果小河沟子居然出了大名。是啊,东部的河流即使再弱小,也终将汇入大海,每滴水都会有自己的归宿。
离开青海,老四海便去了新疆,有一次他站在塔里木河边发出了由衷的感慨,那不是河,那是一条从雪山顶端奔流而下的狂野猛兽,它劈开雪山的胸膛,冲破戈壁的合围,留下一串串珍珠般的绿洲,张牙舞爪地扑向茫茫沙漠。它无所不能,它强壮无比,它威猛得像一头生着两只阳具的男人。但这头猛兽的归宿是一头栽倒在沙丘里,无声无息地暴毙!不要说海了,它连个像样的湖都没看见。看似张扬,实则悲哀呀。
现在老四海觉得自己就是这条河,一路制造灿烂,却不知道将魂归何处。
老四海到新疆来的确是为了散心,一连几个月里他都在东游西逛。老四海最先是到达了乌鲁木齐,游览了天池、吐鲁番和交河古城。然后他一路北上,从奎屯进入魔鬼城,最后到达哈纳斯。
在魔鬼城时,老四海险些把自己当成魔鬼。到魔鬼城那天气温足有四十多度,刚刚进入那无数石头山丘堆砌的城堡,老四海就傻眼了。我的天!紫色的山丘,红色的山丘,黄色的山丘,粉色的,蓝色的,玫瑰色的,先是眼花了。然后他就发现这彻地的山丘是飘飘荡荡、忽忽悠悠,转来转去,忽远忽近,这些山似乎是活生生的。老四海低头看看自己,两只脚一动不动地扎在土窝,身上都是灰尘。山丘都是活的,自己却是个死物。那天要不是向导强行把他拉出来,老四海没准就精神分裂了。
后来向导说:魔鬼城就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咱们还是去哈纳斯吧,哈纳斯的风景好。于是老四海便去了哈纳斯。
哈纳斯是一片童话般的水域。
一条优雅、修长的高山湖夹在两座峰峦之间,南北长十公里,东西宽却不到一公里。山
上全是冰雪、森林和草原,湖面则是地球上最大的颜料盒,五颜六色、缤纷如幻。
据说颜料盒里有水怪,已经闹腾了几百年了。老四海欺骗当地渔民说,自己破产了,是为了躲债才跑到新疆来。他恳求渔民收留他,好心的渔民便让他上了船,就这样老四海过了几个月的渔民生活,而且一分钱都没花。
哈纳斯的生活还停留在十七世纪,晚上睡草铺,白天去捕鱼,连电灯都没有,真是舒服。
老四海一心要抓个水怪,他曾经驾着小船深入湖心几公里,一呆就是半天。哈纳斯的水真蓝,如孩子清澈淡蓝的眼睛,深邃无边。老四海曾久久凝望着湖水,好几次都产生了虚幻感。此时他心里想的是,干脆让水怪把我抓起来吧,我们俩对着骗,看看谁的智商更高些。后来渔民觉得他不大对劲,担心他自杀,便拒绝老四海再上船了。
老四海觉得无聊,只好返身南下,回到乌鲁木齐。然后转道西南,于是便到了阿克苏的托海,于是便见到了塔里木河。
老四海向河里撒了一泡尿,算是了结了这段梦游,他准备工作了。
一想到工作,他马上会联想起老景,你小子不是一直想抓我吗?你不是一心想当个好警察吗?那咱们就走着瞧,你总不能跑到新疆来,跑进大沙漠里来抓我吧?我老四海现在要做石油生意了,大西部是大有作为呀。
老四海在西北地区流窜了两年多,一件大事都没做成,小事倒是做了几件,根本不值得记述。
比如他曾经对一个兰州老板说:敦煌壁画要维修了,政府说:谁出钱维修,就把洞的名字改成他的名字。老板要名垂宇宙,便欣然出资了,老四海白捞了几万块。
比如他在银川扮成考古学家,遍请银川名流,开了个内部招待会。号称是召集共同发掘西夏王李元昊的陵墓,希望实业家们扶持宁夏脆弱的考古事业,并许诺将发掘后旅游的权益拱手相让。在会上他讲起当代考古学家的艰难处境,讲到动情处是声泪俱下,心酸欲碎。结果还真有几个老板被他感动了,纷纷解囊相助。钱一到手,老四海扭脸就跑到库尔勒了。
如今老四海觉得手里的钱差不多了,弟弟上学也应该不用自己操心了,但是凭这些钱去东南亚,还是不大牢稳。他琢磨着再干一笔大的,然后就可以跑了。但全国这三十几个省市里,老四海几乎全骗到了,下一站去哪儿呢?最后他想到了北京,北京的事业有待开掘。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啊!”
老四海知道,全中国的钱都在北京呢,北京的有钱人也应该是最多的。想到北京,老四海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想到了花儿,还想到了菜仁。大学是不会倒闭的,花儿是恨自己的,只有菜仁还可以利用。这家伙在海南赔钱了,在北京又混得怎么样呢?
[ 此贴被清风明月001在2007-06-07 00:47重新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