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姊,你怎么回来了?”沈静回娘家并不是件稀奇的事,但她挺着个大肚子,手上吃重地提着一大箱行李,怎么看都像个离家出走的孕妇,也就怪不得两个妹妹会吃惊了。
“想你们啊。”沈静避重就轻地胡乱搪塞。
沈匀耸了耸肩,帮着大姊将行李搬到屋里。沈寒则站在家门口,往屋外的马路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张子扬也开了一部车尾随而至,脸色非常难看。嗯哼,今天有好戏看了!
张子扬大步往沈家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杵在门口,等着给他下马威。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沈寒一开口就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姊姊生性娇柔,但她可不是好惹的,张子扬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看来,一只玻璃杯并不能把狐狸精打回原型。”张子扬听闻赵之恺动手教训沈寒,真想颁块匾额给他。这个学弟实在太带种了,那一扔可不如帮多少人出了气呢!在美女脸上留下疤痕或许有些残忍,不过,在沈寒脸上是例外。他绝对能理解赵之恺出手时的火气。
“陈年往事矣!”沈寒无所谓地淡然一笑,让张子扬在错愕之余,输了交手的第一仗。她一点也不在乎额头上留了个疤痕,反正一颗心都输给那个男人了。“倒是你,新戏正上演。”
“不跟你瞎扯,我找我小老婆去。”张子扬心急地跨门面入,不去理会沈寒的挑衅。他决计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咽得下这口气全看在老婆的面子上。
沈寒也没刁难他,侧过身让他进门。第一次,她确定姊夫是深爱姊姊的。小老婆?听得她全身都为之酥软。她笑了笑,跟在张子扬身后进屋。
“小静,你下个月就生了,刚刚干嘛开那么快的车?”一发现沈静离家出走,他马上开车追了上去。一路上,他一直维持四十公里上下的时速,就怕沈静为了摆脱他而猛踩油门。没想到她还是一路超车,害他捏了好几把冷汗,差点吓出心脏病来。
“我是孕妇,不是犯人,你凭什么处处限制我的自由?”今天张子扬竟自作主张,直接从总经理办公室下达人事命令,强迫她休假半年,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是不是怀了孕的女人脾气都会比较火爆?张子扬无奈地揽过爱妻的肩膀,好言好语地轻声诱哄道:“我很紧张嘛。”
“又不是你在生,你紧张个什么劲?”沈静忿忿地挣脱他的怀抱,赌气地撇过了头。
“我怕你太累了嘛。”张子扬不死心地又把她搂住。
“当你张总经理的老婆就特别娇贵吗?别的女同事可没这样的待遇!”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享有特权,偏偏张子扬就是不懂。
“谁说的!上回我秘书请了半年的产假,我还不是照准不误?”女人生小孩是大事,每一回批产假,他都很大方的。
“可是我又没有这个需要。”沈静的语气顿时和缓不少。竞宇集团被誉为“已婚妇女的天堂”,全是得力于有位看到别人生小孩就会很兴奋的总经理。
“乖嘛!”张子扬抚着沈静乌黑柔顺的头发,亲昵地在她耳畔吹气,“等你生完孩子,要我把总经理让给你做也没问题。”
沈静被他孩子气的口吻逗得破涕为笑,娇憨地玩弄着他的领带,“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开快车的,一定让你很担心对不对?”
“没错,你说该怎么补偿我?”张子扬马上板起脸瞪她,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在作戏。
“不晓得耶。”沈静讨饶似地把头埋在他胸前,“你把我的驾照没收好了。”
这时,被忽略已久的两位观众真的无法再冷眼旁观下去了。
“喂,你觉不觉得天气变冷了?”沈寒使劲地摩擦着双臂,装腔作势地问着身边的小妹。唉,女人究竟会为爱情堕落到什么地步?
沈匀用力地点了点头,“的确有些肉麻,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静一听到两个妹妹的对话,不禁羞红了脸。她和老公调情到浑然忘我的境界,连身旁有两盏超级电灯泡都没发觉。她走上前捏了捏她们两人的脸颊,心虚地抱怨着,“愈来愈不正经了!”
“姊,你恶人先告状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讨厌!”沈静捶了沈寒一拳,迅速地转移话题,“晚上一起吃饭。”
“叫你老公出钱啊。”沈寒用下巴努了努张子扬,她从来都没有开口叫过他一声“姊夫”。
张子扬默不作声地笑了笑。他出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沈寒的态度委实让人不舒服。她以为自己很行吗?哼,他一定会让她后悔吃这顿免钱的饭。
“我说小姨子啊,那位痴情的万公子呢?”在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里,张子扬热心地为沈寒布菜,故作关心地问。
“我对纨绔子弟没兴趣。”沈寒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瞅着张子扬。
张子扬冷笑了两声,刻意要挫挫她的锐气,“可是在别人眼里,你也是气焰嚣张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千金大小姐呢!我记得我那位学弟的脾气一向很好,居然也会气到辣手摧花。”
该死的张子扬!他干嘛一再拿这件事取笑她?想到赵之恺和她的种种过节,沈寒就忍不住心酸。
“姊,我先回家了。”沈寒放下碗筷,状甚委屈地向大姊告辞。
这个恶女!哪个男人要是娶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张子扬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着,赶在老婆开口主持公道前“忏悔”,“如果姊夫的话让你难过,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怕你嫁不出去嘛。”
这最后一句,倒真激怒了沈寒,“嫁不出去也不会靠你养,你干嘛那么鸡婆?”
沈静的话再度来不及出口。
“你说的是没错啦,可是我老婆常担心你会嫁不出去,害我也跟着放不下心哪!”张子扬忧愁万分地转头寻求沈静的认同,逼得沈静硬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子扬怎么可以这样陷害她嘛!
张子扬这个混帐竟敢拿姊姊当挡箭牌来挑拨她们姊妹的感情!看着姊姊一脸尴尬,她还能说什么?姊姊即使在她耳追唠叨了一百次要她赶快嫁人,也不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啊!沈寒气坏了。
“喂,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耶,你们怎么只顾着讲话?”沈匀趁着盛第二碗饭的空档,含糊不清地说着。她实在很受不了姊夫和二姊,他们什么话题都能吵也就算了,还老是把大姊拖下水,真是有够不懂事!
除了气闷,沈寒找不出第二句话来形容今晚的酒会。这个宴会由官方主办,比平常的应酬场合还要无聊上好几倍。机灵的映雪说什么也不肯陪她出席,害她必须不停地敷衍着每一个看她落单而好意上前攀谈的人。
好不容易又结束了一段累人的谈话,她背转过身,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却不期然地看见赵之恺在宴会厅的正中央同一位次长级的官员交谈。久别重逢,一股异样的情愫瞬间扯痛了她的心房,她真的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只能慌乱地撇开视线,快步走向最不起眼的角落。
分隔了好些日子,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络。她知道他把自行筹组的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没几个月就打乱了业界原有的版图;也因此,她几乎日日加班,不想被比了下去。就某个程度上而言,她等于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两人如出一辙的强悍作风和过人拚劲让同行吃尽苦头,一再感叹生不逢时。
越过重重人群,正在谈论专业话题的赵之恺还是一眼瞧见了沈寒。他注意到她是一个人来的,这个发现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放心。天啊,他究竟是中了什么蛊?连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牵动了他冷然的心绪,一颗心骤然激起了惊涛骇浪。转念一想,单独出席并不代表没有男朋友,没有男朋友也不意味着他有机会,鼓荡的心跳才渐趋平静。更何况,她似乎一瞥见他就匆匆走避,是怕回忆起那一段任性的缠绵吗?
她看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端着一小块起士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纤细的手腕还微微颤动着。尽管她全身上下隐隐散发出排斥他的气息,他还是忍不住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寒。”走近一瞧,才发现她又漂亮了些,不若以往的盛气凌人。“好久不见。”他自己都难以想像,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相思在见面时能化作一句淡淡的问候。
“呃……好久不见。”相形之下,被吓了一跳的沈寒就显得僵硬多了。
明明是朝思暮想了许多时候,两个人却都不敢把眼光定在对方身上。正当他们努力地调适尴尬的气氛,想要找些话说时,一个不速之客硬是揽乱了局面。
“哎呀,很久没见到两位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向你们多多请益。”
沈寒木然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很想拉着赵之恺走人,但为了结系好不容易拾回的尊严,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逃避。时至今日,他还有能耐伤害她吗?在她心里,他早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模糊影子了。
韩树诚对着沈寒倔傲的姿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场的三个人算来有点渊源,他们全都发迹于同一家公司,如今的际遇却大不相同。沈寒理所当然地留下来为自家产业奋斗,赵之恺自立门户,他则跳槽到业界最大的公司。
虽然和沈寒再无瓜葛,他还是一直很留心她的动态。当年他初出社会、默默无闻,选择了欺骗她的感情以迅速累积自己的身家。现在,他成了“荣英”王老板的乘龙快婿,不免对那段陈年往事感到心虚与屈辱,深怕别人以此为把柄来打击他。再加上每回见到沈寒,她冷漠的态度下只有鄙夷而没有丝毫留恋,更坚定了他想要打垮她的意图。
沈寒哪,美则美矣,却太过心高气傲,决计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女人。
在他将“永昌”搞得天翻地覆后,原本以为这家公司会自此在市面上销声匿迹,至少也该一蹶不振。没想到,沈寒的姊姊闪电下嫁竞宇集团的少东张子扬,由新婚夫婿挹注了大笔资金力挽狂澜。后来,张子扬更不如从哪儿找来个名不见经传的赵之恺,以低调的手法并购下游公司、申请股票上柜……一连串的动作,让“永昌”重新在业界坐拥一席之地。
沈寒远走他乡的两年里,大家都很清楚“永昌”是由谁全权作主打天下;而她回国后,马上和劳苦功高的赵之恺闹得水火不容,促使各家公司更加积极地游说赵之恺转换工作跑道。
他顺利入主“荣英”的董事会后,也极力主张要重金礼聘赵之恺。“永昌”当年的烂摊子完全拜他所赐,他比别人更了解要重建那样一家公司并不是光靠钱就可以办到的。延揽赵之恺,一方面可以壮实自己的羽翼,另一方面也形同断了沈寒的左右手。他以为凭着赵之恺和沈寒不和的事实,再加上“荣英”超乎常理的大手笔,一定能让他乖乖投效。不料,赵之恺早已暗中筹组一家新公司,一从“永昌”离职,立即投入了新工作。
失望归失望,他还是寄盼能藉着赵之恺的能力重击沉寒,毕竟他手上握有“永昌”的大批客户。谁知道他竟连一个客户都没带走,蚕食鲸吞的净是包括“荣英”在内的几家指标型公司的生意。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一向刚愎自用的沈寒,非但没有如同大家所预期地倒了下去,反而有了惊人的好成绩。她行事依旧剽悍,却开始懂得以亲切的外表来掩饰,订单一笔又一笔地接个不停。
相较于赵之恺和沈寒的发光发亮,他显得一点作为都没有。王老板迟迟不肯放权,似乎没有交班的打算,而他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建树可以邀功。积郁已久,使得他看眼前的两个人格外不顺眼。
“小庙容不了大和尚,怪不得赵先生会想自行创业。”韩树诚虚笑了两声,颇含深意地开口问道:“想必沈寒没有认真留你吧?”
“她自己应付得来。”不想让沈寒与小人交锋,赵之恺很世故地回了话。
“是吗?”韩树诚暧昧地瞅了沈寒一眼,“如果她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一定舍不得离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生性耿直的沈寒隐忍不住地出言质问,教赵之恺看得暗暗着急——她怎么老是学不聪明呢?
“别这么凶嘛!我的意思是说你和赵先生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他怎么舍得下一个在床上娇媚又淫荡的大美女?”她会那样问,分明是自讨苦吃!韩树诚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得意的冷笑。
沈寒气得哭了出来,转身就往门口跑去。是她错估了情势,韩树诚带给她的耻辱是她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最让她难过的是,赵之恺曾经很勉强地和她发生关系,又听韩树诚说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会怎么想她?她这辈子都没有脸再见他了!
赵之恺不假思索地揍了韩树诚一拳,心中难平的气愤全发泄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登时把他打得血流如注。韩树诚的哀号引起不小的骚动,闹烘烘的气氛以出事地点为中心,迅速往四周蔓延,瞬间为衣香鬓影的会场染上几许诡异的气氛。
赵之恺吃力地穿越一层又一层的人墙,只希望能赶快追上沈寒,别让她做出傻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饭店,靠着大门前几盏路灯的微弱光芒,他看到沈寒正往大马路飞奔而去,忍不住大声地出言喝止。但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不顾一切地只是往前跑,对身旁此起彼落的喇叭声浑然未觉。
“沈寒!”赵之恺边追边大吼着,却不能唤回她一丝一毫的理智。夜晚的交通不似白天拥挤,路上的车子几乎都是以高速行驶,她是不是不要命了?眼见着沈寒跑上了安全岛后,紧接着又在另一线车道上引起骚动,他无法思考地跟着横越马路,不绝于耳的咒骂声淹没了四周。
心惊胆战地看着沈寒在车流中疾速奔驰,让他忘了自己也暴露在一样的危险中。该死!他万万没想到她穿了高跟鞋还那么能跑。
“沈寒,你别——”心急如焚的呼喊骤然止于一声尖锐的煞车声,终于让狂奔不已的沈寒停下了脚步。
她惊惶地回过头,只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卧在触目惊心的血泊中。
长发在狂风中飞舞飘扬,她的世界彷佛在这瞬间静止,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凄清与悔恨。满脸泪痕的她悄立在马路中央,失了魂般地叫着他的名字,原已汹涌泛滥的泪水更加无法止住……
瑰丽的晚霞映射在一尘不染的病房中,改变了原有的苍白色调。平躺在病床上的赵之恺迟缓地睁开眼,许是吃了药的缘故,他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已是他在医院度过的第三天。
“恺哥,你醒了。”和赵之恺一块长大的徐筱灵,在床边守候了将近一小时。原本快打起盹的她,一瞥见他睁开只眼,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筱灵?”赵之恺看到她,显得很讶异。筱灵的妈妈是育幼院的院长,她自小也跟着育幼院的孩子们一起生活,长大后就留在育幼院帮忙。他因为工作忙的缘故,好久没和她见面了。“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下个月育幼院要举办一场义卖会,妈妈要我打电话通知你。你的秘书告诉我你出车祸住院时,我差点没被吓死。”从小,功课好却爱打架的恺哥一直是徐筱灵心目中的“英雄”,无奈他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努力调适了很久,才将暗恋的情愫渐渐化为单纯的崇拜。
赵之恺苦笑地看着身上缠着的一大堆纱布,“希望我到时能参加。”
徐筱灵露出一抹鼓励的微笑,“没问题的。医生说你只是受了些外伤,再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他不甚在意地回给她一个浅笑,忍不住又惦记起沈寒。不晓得她怎么了?尽管心里很气她的任性,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担心她的安危。
此时,门把无声无息地被打开,沈寒只推开一道门缝,就瞧见赵之恺正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浮生一股难掩的失落,他们之间总是吵架的时候多,难得会有像眼前这般温馨的时刻。
赵之恺原本以为进来的人是巡房的医生或护士,当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不禁错愕地转过头,真的是沈寒!感谢老天爷不肯收留一个骄纵的女子去扰乱他的安宁。
他很快地收拾起如释重负的表情,却瞒不过相识二十多年的徐筱灵。她好奇地打量起沈寒,发现她身材高挑匀称、脸蛋也好漂亮,比萤光幕上的任何女明星都要出色。可惜她的双眼略微浮肿,神色也很憔悴……该不会是为了恺哥的伤势而哭得死去活来吧?!
“恺哥,有人接班,我就先走了。”徐筱灵调皮地投给他一记暧昧的眼神。虽然恺哥人品出众,但她压根没想到他会有一个那么亮眼又有气质的女朋友,唉!怪不得他看不上她。
她走过沈寒身边时,友善地对她颔首致意,沈寒也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却都对彼此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徐筱灵走后,病房陷入了一片沉寂。沈寒怯怯地坐到徐筱灵适才坐的椅子上,开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沈寒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真的让人很不习惯,她就不能正常一点吗?但不习惯归不习惯,他还是觉得很心疼。那天晚上,他绝对不是受伤最重的人。可他实在不知要怎么提起那件事,才能化解她的心结而不会再次伤害到她。他从来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现在更是连想搂搂她、安慰一下都力有未逮啊!
“听说你那天把韩树诚打得鼻青脸肿……”沈寒低着头,不知不觉地漾起唇角。想到有人肯帮她出一口气,就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受。
“他本来就欠揍!”话是这么说,他却很后悔出手打了他。那天应该有人看到他动手打人,他们要是追根究柢下去,不是让沈寒很难做人吗?
“我是不是也很欠揍?”沈寒很认真地抬起头问他,轻柔的声音中有着难掩的孩子气。
“你……”这是什么蠢问题?她以为他有暴力倾向啊!赵之恺被她问得气结,却又不免对她的娇憨心生怜惜。
沈寒等不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说:“韩树诚欺负我就算了,可是他害你出了车祸,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表白吧?!但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说不定误会她在推卸责任呢。“当然,我知道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我……”
“你打算怎么做?”赵之恺皱了皱眉头,打断她的自责。
沈寒愣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在问些什么。“我准备大量收购‘荣英’的股票,拱映雪进‘荣英’的董事会,就算不能挤掉韩树诚的席位,也要处处和他作对。”
“无聊!”他对她的计画嗤之以鼻,走不出过去阴霾的人才会做出这种傻事。“想投资不如买我公司的股票。”
“你欠资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然是帮他的忙比较重要。
赵之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个笨女人!难怪他老是有想修理她的冲动。
沈寒被瞪得很感无辜时,一个护士端着餐盘进房里来,是吃晚餐的时间了。
那位护士一见沈寒就眉开眼笑,很热络地对赵之恺说:“哎呀,赵先生,我忘了跟你说,你女朋友好漂亮喔!那天你进手术室,她在走廊上掉了一个晚上的眼泪,害我看了也跟着哭。”她咯咯地笑了几声又说:“那……晚餐就由你女朋友喂你吃了,我不打扰啦。”呵呵!可以早一点开溜才是真的。
她一阵风似的搁下餐盘就走,留下一对因尴尬而不知所措的男女。
沈寒看着赵之恺闷不吭声,心想他一定在气护士乱说话,可是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吃饭吧?!
她端起了餐盘,搁在他覆着白色被单的腿上,不太顺手地拿起汤匙,“你别生气,护士小姐只是误会了。我喂你好不好?”
“你真的哭了一个晚上?”那个口没遮拦的护士的一席话,倒教他的心泛起了一阵阵涟漪,话声也因此温柔了许多。
“我……”她被问得满脸通红,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很怕你会死掉。”
妈的,想要对她多轻声细语几句真的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他终于有了深切的体认。
他闷闷地吃着她送到嘴边的饭菜,生平第一次有着被人服侍的感觉。沈寒倾身喂他时,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整日沉浸在药水味中的他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受,只想贪婪地多吸取些有着她的味道的空气。她每喂完一口,就会停下动作看他吃,确定他吃完后才再喂下一口。她的动作很生涩,甚至该称为笨拙,可她那副很认真地想把事情做好的模样,却彻彻底底地取悦了他。在那位莽撞的护士的荼毒下,他在医院里吃的每一顿饭都是食不知味,沈寒慢条斯理的举措分外显得难能可贵。
“刚刚那位小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沈寒强颜欢笑地轻声问着。
又来了!她老爱自以为是地认定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只除了她自己。他宁可她不要开口说话,让他好好享受这一刻静谧亲昵的气氛。
沈寒见他沉默以对,当他是默认了。她苦涩地笑了笑,“她看起来很乖的样子。”那样子温顺体贴、柔情似水的女人才适合自幼孤单的他吧?在她身上,根本寻不着一个好妻子该有的特质……老天,她想到心里去了!
“随便一个女人也比你乖!”他很不客气地反击着她的绘声绘影,待见到她黯然地低下头,才晓得她又曲解他的意思了。唉,她为什么那么敏感啊?
“你这辈子一定没见过比我更不要脸的女人吧?!”她强忍着涌上喉头的热气,故作轻快地说着话。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赶出去!”他冷冷地警告着,痛恨极了她贬损自己的口气。她居然连那么难听的话都可以用来骂自己?
沈寒被凶得差点落泪,原来自己是那么不受欢迎。忍着心痛喂完他最后一口饭,她委屈万分地向他保证,“我知道你很讨厌看到我。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很难想像自己会有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的一天,可此刻她却觉得做任何让步都是应该的。若不是她一时的意气用事,他现在就不会躺在床上了。
急遽的悸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的心为了她凄清绝望的容颜而紧紧揪起。沈寒总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令人依恋的美好后,就莫名其妙地抽身离开。但是会喜欢她,不也就为着她那份折磨人的率真吗?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还是赶在她开门离去前,急急地叫住了她。
沈寒错愕地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漾着水雾的美眸无言地询问着他的用意。
赵之恺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别扭地别开视线,“如果我希望你再来呢?”有些话,他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的眼睛说。
“吓?”无法适应急转直下的情势,沈寒只能怔怔地望着出尔反尔的他。
赵之恺轻咳了一声,脸颊不禁热了起来。“至少你不会像那个护士一样,粗鲁地把食物塞到我嘴里。”
沈寒忍不住噗哧一笑,却及时收拾起喜形于色的表情。“我……我明天不知道要不要加班,没加班的话才有可能来看你。”她很努力地把话说得不干脆。他只不过想要她来医院喂他吃饭,要是她还表现得像得了什么恩宠,那不是太没尊严了吗?
“随便你。”他无所谓的声音在沈寒消失于门后时化为一声叹息。
远远地眺望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一盏盏晕黄的灯洗去了白日都市中的冷漠,不知名的幸福身影若隐若现地投映在一扇又一扇的透明玻璃窗上,勾勒出绵延不绝的平实隽永。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点起那么一盏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