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落叶
这是一年中的六月,一个普通夏日的午后三点。空中虽有骄阳的烘烤,树身仍然苍翠欲滴,展示出万物蓬勃向上的天性。然而,树冠下的黑土地上,却铺满一层五彩斑斓的树叶。这并不是一个落叶缤纷的季节啊!
据说树叶和其它生命一样,生下来便一步步走向死亡。绝句般美丽的树叶分分秒秒都在变化,这是造物主最好的安排。可这不是一年四季林叶鲜碧的昆明,也不是每年多达九个月寒风肆虐的哈尔滨,而是一个普通夏日的午后三点,北纬37度上一个称得上繁华热闹的中等城市。在这儿一年四季经纬分明,春夏秋冬平分秋色。在这儿自然界的生命轮回,大多遵循着春华秋实的定律。春天从太平洋上吹来的东南季风沿途播下绿色的种子,尔后是雨水丰沛、生机盎然的夏季,万千生命吸足了阳光和雨水,乖乖地遵从着造物主的旨意,无私地贡献出自己诗意的绿色、醉人的芬芳和沉甸甸的果实,然后端坐在静美的深秋,经过暖暖阳光的抚摸,缓缓地变成枯黄,直至告别那绿色的肢体,归于泥土,归于大地。
如果是深秋的落叶,那便是极朴素、极平常的事,犹如月圆月缺、潮涨潮落,犹如正午的阳光不知不觉地西坠那样水到渠成。然而,这是一片六月的落叶。在黎明,在黄昏,在北纬37度上一个普通夏日的午后三点,正是这枚叶片别离的时间。他平静、从容地告别了那绿色的属性,在高处随风而起,似一只飞舞的金蝶,在阳光的烘托下,踏着空气的舞步,划出美丽的弧线,旋转着、滑翔着,有时升高一点儿,再沉降一点儿,从容不迫地向曾经厚爱滋养他的土地走来。这不是秋风中无可奈何的落叶,没有丝毫斑痕和衰朽的表象。他拥有完整、光洁、甚至鲜亮的胴体,是那种最艳的鹅黄,像极了稻麦刚刚成熟的颜色。六月里一枚午后三点的落叶,在轻松而自然地走向不归路的庄严时刻,他没有伤别的感喟,没有依恋的泪水,也没有早逝的遗憾,只有对自己生命最后的把握。
六月的黎明,黄昏,或者午后三点的某一刻,那枚委身于大地的鹅黄色的落叶,不是缘于一阵劲风,一场骤雨,或者一只鸟的抚动。而是缘于自然,缘于成熟,缘于禅让和牺牲。故而在他接触大地之前,总是从容微笑着,回忆自己短暂、朴素而又充实的一生。诗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那么六月的落叶,不也可以化作“春泥”吗?他的飘然而至,不会使人感到惋惜难过,反有一种经受洗礼的神圣之感。当然,六月的落叶不是一粒尘埃、一段枯枝、或一只老死的蝉,更不是向严霜举手求生的降者!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成熟了的生命载体,在他甘心情愿委身于大地的那一刻,便达到了一生中最辉煌的巅峰。
脚下柔软的感觉告诉我,在郊野广袤的地面上,已累积了成千上万片六月的落叶,似乎没人留意千万片树叶的陨落,但他们的的确确地在落着。大地由于他们的存在而多彩、芳香和营养,丛林由于他们默默的嬗变而充满新的生机与活力。正是这六月的落叶告诉我们:生命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只要存在过,辉煌过,就是美丽的。生命的存在是美的,生命的消亡也是美的,还有什么比无私地、适时地涅磐更豪迈、更壮美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