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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望夫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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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1
9.结拜



  那天回到家里,康家是一团乱。秉谦夫妇顾不得招待楚家夫妇,就忙着给夏磊诊治疗伤。梦凡一见到夏磊那份狼狈的样子,就哭了起来:“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又流血,又脏,又撕破了衣服……你害我们满山遍野找了一整天……你好坏啊!为什么要回东北嘛!那个东北,不是又有强盗,又有狼,又有老虎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爹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干爹吗?我娘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干娘吗?为什么我们家会赶不上你的东北呢?……”小梦凡哭哭说说,又生气又悲痛,那表情,那眼泪,对年幼的夏磊来说,都是崭新的,陌生的,却令人胸怀悸动的。梦凡,小梦凡,就这样点点滴滴的进驻于夏磊的心。只是,当年,他并不明了这对他以后的岁月,有什么影响。

  天白、天蓝围在床边,看康勤给夏磊包扎伤口,秉谦夫妇、千里夫妇、心眉、胡嬷嬷、银妞、翠妞……全挤在夏磊那小小的卧房里。夏磊十分震动,原来自己的出走和受伤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显然,自己在康家并非等闲之辈!他睁大眼睛,注视着满屋子焦灼的脸,听着一句句责难而又怜惜的声音,心里越来越热腾腾的充斥着感情了。然后,最令他震动的一件事发生了。梦华忽然钻进入缝中,直冲到他床边来,在他手中,塞了一个竹筒子:

  “喏!这个给你!”梦华大声说。

  夏磊惊愕的看看竹筒,诧异极了。

  “这是什么?”“蛐蛐罐呀!”梦华热心的说:“你要去抓了蛐来,好好训练!你瞧,天白天蓝来了,咱们在一起,最爱玩斗蛐蛐了,你没有蛐蛐怎么办?罐子我送你,蛐蛐要你自己去抓!”

  “蛐蛐?”夏磊瞪着眼:“蛐蛐是什么?”

  “天啊!”梦华叹气:“你连蛐蛐是什么都不知道?蛐蛐就是蟋蟀啊!”“怎么?”天白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夏磊:“你那个东北,没有蛐蛐吗?”“那……”小天蓝急急插嘴:“东北有东西吃吗?有树吗?有月亮吗?……”夏磊实在忍不住了,见天蓝一股天真样儿,他嗤的一声笑了。他这一笑不打紧,梦凡、梦华、天白、天蓝全笑了。五个孩子一旦笑开了,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居然笑来笑去笑不停了。“这下好了!”康秉谦看着笑成一堆的孩子:“我可以放心了。他们五个,会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

  是的,这五个孩子,就这样成了朋友。梦华的敌意既除,对夏磊也就认同了。夏磊的童年,从来康家之后,就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五个人的。当秉谦为牧云在祠堂里设了牌位,都是五个孩子一起去磕头的。夏磊给他的亲爹磕头,其他四个孩子给“夏叔叔”磕头。其他四个,虽没有夏磊那样强烈的追思之情,却也都是郑重而虔诚的。

  接下来,五个孩子在一起比赛陀螺、斗蛐蛐、骑追风……。夏磊成了陀螺的高手,谁也打不过他。斗蟋蟀也是,因为夏磊总有本事找到貌不惊人,却强悍无比的蟋蟀。至于骑追风,更是理所当然,没有人能赶上夏磊。一个能力强的孩子,往往会成为其他孩子的领导,夏磊就这样成为“五小”的中心人物。那一阵子,大家跟着夏磊去桦树林、去旷野、去河边、去望夫崖下捉鬼……夏磊的冷漠与孤傲,都逐渐消失。只有,只有在大人们悄悄私语的时候:

  “女孩子一天到晚跟着男孩子混,不太好吧?”胡嬷嬷问眉姨娘。“我看老爷太太都不在乎!”

  “还小呢,懂什么!”眉姨娘接口:“反正,天白是咱们家女婿,天蓝又是咱们家的媳妇,楚家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从小就培养培养感情,不要故意弄得拘拘束束的,反而不好!”

  女婿、媳妇!又是好新鲜的词儿,听不懂。但是,楚家和康家的大人们,是经常把这两个词儿挂在嘴上的。

  “眉姨,”有一天,他忍不住去问心眉。“什么是媳妇儿?什么是女婿?”“哦!”心眉怔了怔,就醒悟过来:“你不了解康家和楚家的关系是不是?咱们叫做‘亲家’!这就是说,天白和梦凡是订了亲的,天蓝和梦华也是!”

  “订了亲要做什么?”他仰着头问。

  “傻小子!”心眉笑了。“订了亲是要做夫妻的!”“所以,”胡嬷嬷赶快机会教育:“你和梦凡小姐、天蓝小姐都不能太热呼,要疏远点儿才好!”

  为什么呢?夏磊颇为迷惑。但是,他很快就把这问题置之脑后,本来,和女孩子玩绝对赶不上和男孩子玩有趣。那时候,他和天白赛马赛陀螺赛蟋蟀赛得真过瘾,两人年龄相近旗鼓相当,友谊一天比一天深切。有时,夏磊会坐在孩子们中间,谈他在东北爬山采药打猎的生活,听得众小孩津津有味。这样,有天,夏磊谈起康秉谦和父亲结识的经过,谈到两人在雪地中义结金兰,天白不禁心向往之。带着无限景仰的神情,他对夏磊说:“我们两个,也结拜为兄弟如何?”

  这件事好玩,其他三个孩子鼓掌附议。于是,夏磊把当日结拜的词写下来,孩子们在旷野中摆上香案,供上素果,燃上香。夏磊和天白,各持一束香,严肃而虔诚的并肩而立,梦华、天蓝、梦凡拿着台词旁观。

  “我——夏磊!”“我——楚天白!”“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梦华梦凡为证!”“小天蓝也作证!”“在此拜为兄弟!”“义结金兰!”“从此肝胆相照,忠烈对待!”

  “至死不渝,永生无悔!”

  两人背诵完毕,拜天拜地,将香束插进香炉,两人再拜倒于地,恭敬的对天地磕头。

  拜完了,两人站起身。天蓝、梦凡、梦华一起鼓掌,都围了过来。天白赶紧问梦凡:

  “我刚刚都背对了没有?”

  “都对了,一个字不差!”梦凡点着头。

  夏磊对天白伸出手去,郑重的说: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天白紧紧握住夏磊的手,一脸的感动。其他三个孩子,都震慑在这种虔诚的情绪之下,一时之间,谁都说不出话来。爱哭的小梦凡,眼里居然又闪出了泪光。

  这一拜,就是一辈子的事。夏磊深深的凝视天白,全心震动。他不再孤独,他有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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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1
10.望夫崖上



  从此,天白是夏磊的兄弟,他们共同分享童年的种种。但是,望夫崖上面那块窄窄险险的小天地,却是夏磊和梦凡两人的。那一天,天白和天蓝跟着父母回家了。夏磊独自一人,骑着追风来到望夫崖下面。很难得,身边没有跟着碍事的人,夏磊就开始仔细研究登崖的方法。这样一研究就有了大发现,原来在那荆棘藤蔓和野草覆盖下,根本有一个又一个的小凹洞,一直延伸到崖顶。显然以前早就有人攀登过,而且留下了梯阶。夏磊这下子太快乐了,他找来一块尖锐的石片,就把那小凹洞的杂草污泥一起挖掉,自己也一级一级,手脚并用的攀上了望夫崖的顶端。终于爬上了望夫崖!夏磊迎风而立,四面张望,桦树林、旷野、短松岗、和那绵延不断的山丘,都在眼底。放眼看去,地看不到边,天也看不到边。抬起头来,云似乎伸手就可以采到,他太高兴了,高兴得放声大叫了:“哟嗬!哟嗬!哟——嗬……”

  他的声音,绵延不断的传了出去,似乎一直扩散到天的尽头。他叫够了,这才回身研究脚下的山崖。那巨崖上,果然有另一块凸起的石头,高耸入云。是不是一个女人变的,就不敢肯定了。那石头太大了,似乎没有这么巨大的女人。或者,在几千几万年前,人类比现在高大吧!石崖上光秃秃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险”可“探”。有个小石洞,夏磊用树枝戳了戳,“啾”的一声,一条四脚蛇窜出来,飞快的跑走了。

  他背倚着那“女人”,在崖上坐了下来,抬头四望,心旷神怡。于是,他取下腰际的笛子,开始吹起笛子来。

  吹着吹着,也不知道吹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梦凡的声音,从山崖的半腰传了上来:“磊哥哥,我也上来了!”

  什么?他吓了好大一跳,冷汗直冒,慌忙仆到崖边一看,果然,梦凡踩着那小凹洞,正危危险险的往上爬。夏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出声,让梦凡分了心跌下去。他提心吊胆,看着梦凡一步步爬上来。

  终于,梦凡上了最后一级,夏磊慌忙伸出手去。

  “拉住我的手,小心!”

  梦凡握住了夏磊的手,夏磊一用力,梦凡上了崖顶。

  “哇!”梦凡喜悦的大叫了起来:“我们上来了!我们上了望夫崖!哇!好伟大!哇!好高兴啊!”她叫完了,忽然害怕起来。笑容一收,四面看看,伸手去扯夏磊的衣袖,声音变得小小的,细细的:“这上面有什么东西?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有蛇,有四只脚的蛇!”“四只脚的蛇呀!”梦凡缩着脖子,不胜畏怯:“有多长?有多大?会不会咬人?在哪里?在哪里?”

  “别怕别怕!”他很英勇的护住她。“你贴着这块大石头站,别站在崖石边上!那四脚蛇啊,只有这么一点点长,”他做了个蛇爬行状的手势:“啾……好快,就这么跑走了!现在已经不见了!”“那么,鬼呢?有没有看到鬼?”

  “没见着。”“如果鬼来了怎么办呢?”

  “那……”夏磊想想,举起手中笛子:“我就吹笛子给他听!”梦凡抬头看夏磊,满眼睛都是崇拜。

  “你一点都不怕呀?”她问。

  “怕什么,望夫崖都能征服,就没什么不能征服的!”

  “什么是‘征服’?”梦凡困惑的问。

  “那是我爹常用的词儿。我们在东北的时候,常常要‘征服’,征服风雪,征服野兽,征服饥饿,征服山峰,反正,越困难的事,越做不到的事,就要去‘征服’!”

  小梦凡更加糊涂了。“可是,到底什么东西是‘征服’?”她硬是要问个清楚明白。“这个……这个……”夏磊抓头发抓耳朵,又抓脖子。“征服就是……就是……就是胜利!就是快乐!”他总算想出差不多的意思,就得意的大声说出来。

  “哇!原来征服就是胜利和快乐啊!”梦凡更加崇拜的看着夏磊。然后,就对着崖下那绵邈无尽的大地,振臂高呼起来:“望夫崖万岁!征服万岁!夏磊万岁!胜利万岁!”

  夏磊再用手抓抓后脑勺,觉得这句“夏磊万岁”实在中听极了,受用极了。而且,小梦凡笑得那么灿烂,这笑容也实在是好看极了。在他那年幼的心灵里,初次体会出人类本能的“虚荣”。梦凡欢呼既毕,问题又来了:

  “那个女人呢?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变石头的那个女人?”

  “这就是了!”夏磊拍拍身后的巨石。

  梦凡仰高了头,往上看,低下身子,再往上看,越看越是震慑无已。“她变成这么大的一块石头了!”她站直身子,不胜恻然,眼神郑重而严肃。“她一定望了好多好多年,越长越高,越长越高,才会长得这么高大的!”她注视夏磊:“如果你去了东北,说不定我也会变成石头!”

  夏磊心头一凛。十岁和八岁,实在什么都不懂。言者无心,应该听者无意。但是,夏磊就感到那样一阵凉意,竟有所预感的呆住了。童年,就这样:在桦树林,在旷野,在小河畔,在短松岗,在望夫崖,在康家那深宅大院里……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转眼间,当年的五个孩子,都已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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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1
11.“五四”



  民国八年,五月四日。

  这年的夏磊,正在北大读植物系三年级。梦华和天白,读的全是文学系。当时的北大还不收女学生。但,梦凡和天蓝,那样吵着闹着,那样羡慕新式学堂,康楚两家实在拗不过两个女儿,就送到北大附近的女子师范去。于是,五个孩子,早上结伴上课,下午结伴回家,青春的生命里,充满了活力,充满了自信和理想。当然,三男两女的搭配,总是两对多一,这多出的一个,往往是问题的制造者,烦恼和痛苦的发源地。夏磊,似乎从小就有领导欲和桀骜不驯的特质,在这青春时期,他的特质表现得更加强烈。

  这时的康秉谦,早就离开了仕途,随着新政府成立,康秉谦努力想适应新的潮流,也由于看清楚时代的变迁,他才会让儿女都去接受新式教育。但是,根深柢固的,在他内心深处,他仍然是个中国传统的读书人,仍然坚守着许多牢不可破的观念。满清王朝结束以后,他弃政务农,好在康家拥有广大的田产和果园。另外,在北京的南池子,开了一家“康记药材行”。这药材行由康勤管理,成为夏磊没课时最喜欢逗留的所在。那些川芎、白花、参须、麝香、甘草、陈皮、当归……都是他熟悉的东西。那种药行里特有的香味,总是让他回忆起东北的小木屋,童年的他,曾彻夜为父亲熬着药,药香永远弥漫在小屋里和附近的树林里。

  这一天,是民国八年的五月四日。在中国的历史上,这一天占着极为重要的位置。事情的起因,是巴黎和会对山东问题作的决定——把胶州湾移交给日本,成了导火线,引起各大学如火如荼的反应。学生们气疯了,爱国的浪潮汹涌翻腾的卷向各个校园,北大是首当其冲。而夏磊,正是这些激昂慷慨、悲愤填膺的学生中,最激烈的一个。

  “同学们!让我们站起来吧!救救中国!救救我们的领土!”夏磊站在学校门口的一个临时高台上,振臂高呼着。台下,聚集着数以千计的学生,附近的师范学校也来了,梦凡和天蓝都杂在人群里。“山东大势一去,我们就连领土的自主权都没有了!失去领土,还有国家吗?我最亲、最爱、最有血性的同胞们啊!这是我们的土地,这是我们的大好江山,我们怎么能眼睁睁让日本抢去!让列强不断的、不断的凌辱我们!奴隶我们……”台下的学生全疯狂了,他们吼着叫着,群情激愤。

  “让我们去赵家楼,让我们去段祺瑞的总统府!让我们去唤醒那些醉生梦死的卖国贼!”夏磊更大声的叫着,热泪盈眶。举起手臂,他大吼了一句:“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断送!”“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不可以断送!”台下如雷响应,声震四野,人人都高举着手臂。

  “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不可以低头!”夏磊再喊。“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不可以低头!”学生们狂喊着,许多人都哭了。夏磊太激动了,一个冲动之下,脱掉外面的学生制服,把里面的白衬衣当胸撕下来,咬破手指,用血写下四个大字“还我青岛”,他举起血迹斑斑的白布条,含着泪高呼着:

  “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呀!”

  学生们更加群情激昂,有的哭了,有的痛喊,有的捶胸,有的顿足,更多更多人齐声大吼:

  “还我青岛!还我青岛!!还我青岛!!!”

  夏磊跳下了高台,高举着白布条,向当时曹汝霖所居住的“赵家楼”冲去。学生们全跟着夏磊走,一路上,大家不断竖起新的标语,不断喊着口号。这支队伍竟越来越壮大,到了赵家楼门口,已经万头钻动。学生们愤慨的情绪,已经到达无法控制的地步。各种口号,此起彼伏:

  “内除国贼!外抗强权!”

  “头可断!青岛不可失!”

  “宁你做自由鬼,不做活奴隶!”

  “打倒卖国贼!严惩卖国贼!”

  大家吼着、叫着!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愤怒,学生的激情已到达沸点。开始高叫曹汝霖、章宗祥、段祺瑞的名字,要他们出来,向国人谢罪。这样一吼一叫一闹,震惊了整个北京市,警察赶来了,枪械也拿出来了,开始拘捕肇事份子。警察的哨子狂鸣之下,学生更加怒不可遏。一时间,有的向楼里掷石块,有的砸玻璃,有的跳窗子,有的撞门,有的烧标语……简直乱成了一团。大批警察蜂拥而至,用枪托和短棍揍打学生,许多学生负伤了,许多被捕了,最后,赵家楼着了火,消防车救火队呼啸而至。学生终于被驱散了,主要带头的学生全数被捕——夏磊、梦华、天白三个人都在内。

  那天的康家简直翻了天。楚家夫妇也赶来了。咏晴一听到梦华被捕,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哭天哭地,哭她唯一的儿子梦华。楚千里气冲冲的对康秉谦说:

  “都是那个夏磊!我全弄明白了!就是夏磊带的头!秉谦,你收义子没关系,你要管教他呀!”

  “夏磊?”康秉谦大吃一惊:“又是他惹的祸吗?”

  梦凡急了,挺身而出。

  “爹、娘,楚伯伯、楚伯母,你们不能怪夏磊呀!如果你们见到当时的情形,你们也会被感动的!夏磊,他是一腔热血,满怀热情,才会这么做的!大家都为了爱国呀!”

  “爱国?”康秉谦吼了起来。“在街上摇旗呐喊就算爱国吗?放火烧房子就算爱国吗?他就是爱出风头爱捣蛋!现在连累了天白和梦华,怎生是好?被抓到监狱里去,他还能爱国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咏晴哭着:“这个夏磊只会带给我们灾难!他根本是个祸害!”

  “娘!”梦凡悲愤的喊。

  “是呀!是呀!”楚夫人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天白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跟着夏磊,怎么会去搞什么暴动?”“娘!”天蓝一跺脚,生气的说:“你们不去怪曹汝霖章宗祥,却一个劲儿骂夏磊,你们实在太奇怪了!”

  “你闭嘴!”楚千里对女儿大吼:“已经闯下滔天大祸了,你还在这儿强辞夺理!念书念书,念出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小怪物来!”“楚伯伯,”梦凡忍无可忍的接口:“今天街上的小怪物,起码有三千个以上呢!”“梦凡!”康秉谦怒吼着:“你还敢和楚伯伯顶嘴!我看你们不但无法无天,而且目无尊长!”

  梦凡眼看这等情势,心里又急又气,知道父母除了怨恨夏磊之外,实在拿不出什么营救的办法,她一拉天蓝,往屋外就跑:“天蓝,我们走!”咏晴死命拉住梦凡。“你要去哪里?街上正乱着,你们两个女孩子,还不给我在家里待着,再出一点事情,我就不要活了!”

  “娘!”梦凡急急的说:“我是想到学校去看看!这次被捕的全是学生,学校不会坐视不救的!虽然你们都不赞同学生,但是,大家真的是热血沸腾,情不自已!我相信,北大、燕京和几个主要的学校,校长和训导主任都会出来营救!爹、娘,你们不要急,我敢说,舆论会支持我们的!我取说,所有学生都会被释放的!我也敢说,梦华、天白,和夏磊,很快就会回家的!”梦凡的话没说错,三天后,梦华、天白、夏磊都被释放了。而五四运动,也演变成为一个全民运动。天津、上海、南京、武汉都纷纷响应,最后竟扩大到海外,连华侨都出动了。

  对康秉谦来说,全民运动里的“民”与他是无关的。夏磊的桀骜不驯,好勇善斗,才是他真正担心的。虽然孩子们已经平安归来,他仍然忍不住大骂夏磊:

  “你不管自己的安危,你也不管梦华和天白的安危吗?送你去学校念书,你念书就好了!怎么要去和政府对立?你想革命还是想造反呢……”“干爹!”夏磊太震惊了,康秉谦也是书香世家,怎么对割地求荣这种事都无动于衷?怪不得满清快把中国给赔光了。“我是不得已呀!我们现在这个政府,实在有够糟的!总该有人站出来说说话呀!”“你只是说说话吗?你又演讲又游行,摇旗呐喊,煽动群众!你的行为简直像土匪流氓!我告诉你,不论你有多高的理论,你就是不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看不顺眼!”

  “干爹,”夏磊极力压抑着自己。“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满清了,许多事情,都太不合理,极需改革。不管您顺眼还是不顺眼,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的!即使是这个家……”他咽住了。“这个家怎样?”康秉谦更怒了。

  “这个家也有许多的不合理!”他冲口而出。

  “嗬!”康秉谦瞪着夏磊:“你倒说说看,咱们家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

  “例如说父母之命,媒约之言!”

  梦凡一个震动,手里的茶杯差点落地。

  “例如说娶姨太太,买丫头!”

  心眉迅速的抬头,研判的看着夏磊。银妞翠妞皆惊愕。

  “好了好了!”咏晴拦了过来。“你就说到此为止吧!总算大家平安归来了,也就算了。咱们家的女人,都很满足了,用不着你来为我们争权利的!”

  “干娘,你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当然不必争什么了,”夏磊说急了,已一发而不可止。“可是,像银妞、翠妞呢?”

  银妞翠妞都吓了一跳,银妞慌忙接口:

  “我们不劳夏磊少爷操心,我们很知足的……”

  “是呀是呀!”翠妞跟着说:“老爷太太对我们这么好,我们还争什么!”“可是,”夏磊更急:“像胡嬷嬷呢?”

  “磊少爷!”胡嬷嬷惊呼着:“你别害我哟!我从来都没抱怨过什么呀!”夏磊泄气极了,看看这一屋子的女人,觉得一个比一个差劲。他瞪向心眉:“还有眉姨呢?难道你们真的这么认命?真的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要求?真觉得自己有尊严、有自由、有地位、有快乐……”康秉谦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够了!够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才烧了赵家楼,现在又想要烧康家楼了!”

  梦华笑出声,梦凡也跟着笑了。

  咏晴、心眉、银妞、翠妞……大家的心情一放松,就都露出了笑容。秉谦不想再扩大事端,就也随着大伙笑。在这种情形下,夏磊即使还有一肚子话,也都憋回去了,看着大家都笑,他也不能不跟着笑了。一场风波,就到此平息。但是,对夏磊而言,这“五四”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他心胸中燃烧起来。使他对这个社会、对人生、对自己,以至于对感情的看法、对生活的目标……全都“怀疑”了起来,这“怀疑”从小火苗一直扩大、扩大。终于像一盆烈火般,烧灼得他全心灵都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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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1
12.胡嬷嬷



  第一个对夏磊提出“身分”问题的,是胡嬷嬷。

  胡嬷嬷照顾夏磊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因为胡嬷嬷自己无儿无女,因为夏磊无父无母。再加上夏磊从不摆少爷架子,和她有说有笑有商有量,十分亲近。胡嬷嬷的一颗心,就全向着夏磊了。下意识里,她是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般疼着,又当成“主人”般崇敬着。

  许多事,胡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女性的直觉,让她体会出许多问题;夏磊越来越放肆了,梦凡越来越爱往夏磊房里闯了。什么五四、演讲、写血书,夏磊成了英雄了。什么男女平等、自由恋爱、推翻不合理的制度……梦凡常常把这些理论拿出来和夏磊讨论……似乎讨论得太多了,梦凡对夏磊的崇拜,似乎也有点过了火。

  “磊少爷!”这天晚上,她忍无可忍的开了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顶撞老爷呢?也不要带着梦华和梦凡去搞什么运动呢?你要记住自己的‘身分’啊!”

  夏磊怔了怔。“我的‘身分’怎么了?”

  “唉!”胡嬷嬷叹口长气,关怀而诚挚的。“你要知道,无论如何,这亲生的,和抱养的,毕竟有差别!老爷太太都是最忠厚的人,才会把你视如己出,你自己,不能不懂得感恩啊!亲生的孩子如果犯了错,父母总会原谅的,如果是你犯了错,大家可会一辈子记在心底的!”

  夏磊感到内心被什么重重的东西撞击了一下,心里就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是自尊的伤害,也是自卑的醒觉。他看了看胡嬷嬷,顿时了解到中国人的成语中,为什么有“苦口婆心”四个字。“我犯了什么错呢?”“你犯的错还不够多呀!害得梦华少爷和天白少爷去坐牢!咱们老爷太太气成怎样,你也不是没见着!这过去的事也就算了,以后,你不能再犯错了!”

  夏磊不语,默默沉思着。

  “你只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分’,很多事就不会做错了!例如……”胡嬷嬷一面铺着床,一面冲口而出。“你和天白,是拜把的兄弟!”“又怎样了?”他抬起头来:“我什么地方,对不起天白了!”

  “梦凡,是天白的‘媳妇’哟!”

  胡嬷嬷把床单扯平,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夏磊的心脏,又被重重撞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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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1
13.心眉



  第二个提醒他“身分”问题的人,是心眉。

  心眉是秉谦的姨太太,娶进门已经十五年了。是个眼睛大大的,眉毛长长的,脸庞儿圆圆的女人,十五年前,是个美人胎子,可惜父母双亡,跟着兄嫂过日子,就被嫁到康家来做小。现在,心眉的兄嫂已经返回老家山东,她在北京,除了康家以外,就无亲无故了。

  心眉是个很单纯,也很认命的女人。她生命里最大的伤痛,是她失去过一个儿子。那年,夏磊到康家已三年了,他始终记得,心眉对那个襁褓中的儿子,简直爱之入骨。康秉谦给孩子按排行,取名梦恒。梦恒并不“恒”,只活了七个月,就生病夭折了。那晚,康家整栋大宅子里,都响着心眉凄厉至极的哀号声:“梦恒!你既然要走,为什么来到人间戏弄我这趟?你去了,你就把我一起带走吧!我再也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可是,心眉仍然活了过来,而且,熬过了这么多岁月。她也曾期望再有个孩子,却从此没有消息。青春渐老,心眉的笑容越来越少。眼里总是凝聚着幽怨,唇边总是挂着几丝迷惘,当初圆圆的脸变瘦了。但,她仍然是很美丽的,有种凄凉的美,无助的美。如果没有五四,心眉永远会沉睡在她那个封闭的世界里。但,夏磊把什么新的东西带来了,夏磊直问到她脸上那句:“还有眉姨呢?难道你们真的这么认命?真的对自己的人生已没有要求?真觉得自己有尊严、有地位、有自由、有快乐……”震撼了她,使她在长夜无眠的晚上,深思不已。

  这天下午,她在回廊中拦住了夏磊。

  “小磊,你那天说的什么自由、快乐,我都不懂!你认为,像我这种姨太太,也能争取尊严吗?”

  “当然!”夏磊太吃惊了,中国这古老的社会,居然把一个女人的基本人权意识都给剥夺了!“不论你是什么身分,你都有尊严呀!人,是生而平等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快乐的权利!”“怪不得……”心眉瞪着他呐呐的说了三个字,就咽住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打量他。“怪不得什么?”他困惑的问。

  “怪不得……你虽然是抱进来的孩子,你也能像梦华一样,活得理直气壮的!”夏磊心中,又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蓦的醒悟,所谓“义子”“养子”,在这个古老的康宅大院里,就和“姨太太”一样,是没有身分和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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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1
14.康勤



  第三个提醒他身分的人,是康勤。

  那晚,他到康记药材行去帮忙。康勤正在切鹿茸,他就帮他整理刚从东北运来的人参。坐在那方桌前面,他情绪低落。“怎么了?”康勤注视着他。“和谁斗嘴了?梦华少爷还是梦凡小姐呢?”他默然不语。“我知道了!”康勤猜测着:“老爷又说了你什么了!”康勤叹口气:“磊少爷,听我一句劝吧!俗语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康家上上下下,对你已经够好了,有些事,你就忍着吧!”夏磊惊怔的看康勤,情不自已的咀嚼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句子。“不知道是我不对了,还是大家不对了!”他沮丧的说:“最近,每个人都在提醒我……小时候的欢乐已经没有了!人长大了,真不好,真不好!”

  “要想开一些,活着,就这么回事呀!”

  又一个认命的人!夏磊一抬头,就紧紧的盯着康勤:“康勤,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在康家做事呢?你仪表不凡,知书达理,又熟悉医学,又懂药材,又充满了书卷味……像你这样一个人,根本就是个‘人才’,为什么肯久居人下呢?”

  康勤吃了一惊,被夏磊的称赞弄得有点儿飘飘然,对自己的身世,难免就感怀自伤了:

  “磊少爷,你有所不知,我姓了康家的姓,一家三代,都是吃康家的饭长大的!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老爷待我不薄,从小,私塾老师上课时,允许我当‘伴读’,这样,也学会了读书写字,比康福康忠都更得老爷欢心。又把太太身边的金妞给我当老婆,可惜金妞福薄,没几年就死了……老爷每次出差,也都带着我,现在又让我来康记药材行当掌柜……我真的,真的,没什么可埋怨了!”

  “可是,康勤,”他认真的问:“你活得很知足吗?除了金妞之外,你的人生里,就没有‘遗憾’了吗?”

  康勤自省,有些狼狈和落寞了。

  “很多问题是不敢去想的!”

  “你想过没有呢?”“当然……想过。”“怎样呢?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怎么谈得上结论?有些感觉,在脑海里闪过,就这么一闪,就会觉得痛,不敢去碰它,也不敢去追它,就让它这么过去了!”“什么‘感觉’呢?哪一种‘感觉’呢?”

  康勤无法逃避了,他正眼看着夏磊。

  “像是‘寂寞’的感觉,‘失去自我’的感觉,不曾‘好好活过’的感觉……还有,好像自己被困住……”

  “想‘破茧而出’的感觉!”夏磊接口。

  “是吧!”康勤震动的说:“就是这样吧!”

  夏磊和康勤深深互视着,有种了解与友谊在二人之中流动。如水般漾开。“康勤!”夏磊怔怔的问:“你今年几岁了?”

  “四十二岁!”“你是我的镜子啊!”夏磊脱口惊呼了。“如果我‘安于现状’,不去争取什么,四十二岁的我,会坐在‘康记药材行’里,追悼着失去的青春!”

  他站起身来,跄踉的冲到门口,掀起门帘,一脚高一脚低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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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1
15.挣扎



  夏磊有很多天都郁郁寡欢。五四带来的冲击,和自我身分的怀疑,变成十分矛盾的一种纠结。他觉得自己被层层包裹住,不能呼吸了,不能生活了。康家,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把他拘束着,捆绑着,甚至是吞噬着。他不知道该怎样活着,怎样生存,怎样才能“破茧而出”?

  在康家,他突然成了一个“工作狂”。

  他劈柴,他修马车,他爬在屋顶修屋瓦,他买砖头,补围墙,把一重又一重年老失修的门,拆卸下来,再重新装上去……忙得简直晕头转向。梦凡屋前屋后,院里院外追着他,总是没办法和他说上三句半话,忽然之间,那个在校园里振臂高呼,神采飞扬的大学生,就变成康家的一个奴隶了。

  这天,梦凡终于在马厩找着了夏磊。

  夏磊正在用刷子刷着追风。如今的追风,已长成一匹壮硕的大马了。夏磊用力的刷着马,刷得无比的专心。

  “这康福康忠到哪里去了?”梦凡突然问。

  “他们去干别的活儿了!”夏磊头也不抬的说。

  “别的活儿?”梦凡抬高了声音:“这康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的粗活儿,你不是一个人包揽了吗?昨天爬在屋顶上修屋顶,前天忙着通阴沟,再前些天,修大门中门偏门侧门……你还有活儿留下来给康福康忠做吗?”

  夏磊不说话,埋着头刷马,刷得那么用力,汗珠从额上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梦凡看着那汗珠滴落,不忍已极。从怀里掏出了小手绢,她往前一跨步,抬着手就去给夏磊拭汗。

  夏磊像触电般往后一退。

  “别碰我!”他粗声的说。

  梦凡怔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夏磊,握着手绢的手停在空中,又乏力的垂了下去。她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深受伤害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憋着气问:“是谁得罪了你?是谁气着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停的做苦工?”

  “别管我!”他更粗声的。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梦凡脚一跺,眼睛就涨红了。“自从你十岁来我家,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你骑马我也骑马,你发疯我也发疯,你爬崖我也爬崖,你游行我也游行,你念书我也念书……现在,你叫我不要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嘛!”夏磊丢下马刷,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梦凡。

  “从今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他哑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身上有细菌?我是灾难,是瘟疫,是传染病!你,请离我远远的!”

  “什么瘟疫传染病?”梦凡惊愕的。“谁对你说这些混帐话?谁敢这样做?谁说的?”她怒不可遏。

  他瞪视着她那因发怒而涨红的脸,瞪视着那闪亮如星的眸子,瞪视着她那令人眩惑的美丽……他的心脏紧紧一抽;哦,梦凡!请你远远离开我,你是我心中百转千回的思念,你是我生命里最巨大的痛楚……他纵身跃上了马背,像逃一般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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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7-01
16.天白



  这天,在校园中,天白急急的找着了夏磊。

  “夏磊,你知不知道梦凡最近是怎么了?”

  夏磊一怔,困惑的抬眼看天白。随着年龄的长大,天白童年时就有的开朗和书卷味,现在更加浓厚了。他长得和夏磊差不多高,看起来却斯文许多,他是个徇徇儒雅而又不失潇洒气概的年轻人。在个性上,他是几个孩子中最踏实的一个,没有夏磊的好高骛远,桀骜不驯,也没有梦华的骄贵气息。他平易近人,坦率热情。

  “怎么了?”夏磊闷闷的问。

  “她太奇怪了!最近总是躲着我,好像很怕我似的!怎么会这样呢?我完全弄不懂!”

  夏磊的眼光落到远处的柳树上去了。

  “或者,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吧!年纪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就会……有些避讳吧!”

  “避讳!你说梦凡吗?”天白抬高了声音:“你又不是不了解梦凡,她从小就心胸开阔,落落大方!她才不会扭扭捏捏,去在乎那些老掉牙的禁忌!”

  “哦!”夏磊胸中,好像塞进了一块大石头。“你这么了解她,心里有什么话,何不对她直说呢?”

  “我是要直说呀!但她不要听呀!我每次一开口,她就躲!前一向忙着五四的事,大家也没时间,现在闲下来,她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忙什么,不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她慢慢说吗?”夏磊的声音直直的,不疾不徐的。

  “唉!”天白大大叹口气。“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如果我还迂腐的守着那个父母之命,我是肯定会失去梦凡的!夏磊,”他激动的抓住夏磊,热烈的说:“我跟你说吧,反正你是我兄弟,我也不怕你会笑话我!这些日子来,我们反这个反那个,好像旧社会的制度里没有一件事合理!偏偏我和梦凡的婚约,是从小订下的……我觉得,梦凡在心底,根本是瞧不起这个婚约的!如果她心甘情愿要履行这婚约,绝对不是为了父母之命,而是为了我这个人!”

  夏磊的眼光,落回到天白脸上来了。

  “说实话,”天白继续说,眼睛里闪着光彩。“小时候,知道她是我的‘媳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可是,现在啊,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长大,我对梦凡,简直是一往情深,梦寐以求了!”夏磊震动的盯着天白。

  “夏磊,你会笑我吗?你会笑我没出息吗?我就是这样的,简直不可救药啊!我每天都疯狂的盼望见到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弄得我魂不守舍!怎么办?夏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她故意在疏远我?我现在束手无策,我想,只有你才能帮我!”

  夏磊更震动的看着天白。

  “何以见得我能帮你呢?”

  “你一定帮得了!”天白热烈而崇拜的说:“从小,你就是我们五个小鬼的领袖呀!长大了,你更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大哥,我们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有秘密!梦凡也是这样!”夏磊深深撼动了。眼睛凝视着远方,他默默的出着神。

  “你帮我问问她去!劝她不要这样对我吧!弄得我这样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在好残忍!”他深深的看夏磊,眼底是一片单纯的信任:“谁让你跟我拜了把子呢!肝胆相照,忠烈对待,就是天白有难,夏磊救之!”

  他说着,重重的一掌拍在夏磊肩上。

  夏磊凝视着远方,心里,是一团矛盾纠结的痛楚。

  这晚,他冲进了梦凡房里,像倒水一样,一阵唏哩哗啦,没有停顿的说:“梦凡!你不可以这样对天白!别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就算是朋友,你也该对他推心置腹!天白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是怎样一个热血青年,你心里应该清清楚楚!假若你想背叛他,对不起他,你就等于是背叛我,对不起我!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好好对他,用全心全意对他,像他这样光明磊落,心地善良,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年轻人,你在这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了!干爹干娘为你订的亲,是一百个对,一千个对!你不要受五四的影响,连天白都反进去!那你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女孩子了!那么,我会轻视你,看不起你!你听到没有?我,要,你,全心全意去爱天白!”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喊完了,他看也不看梦凡,就转身冲出了房间,大踏步穿过院落,打开偏门,冲进桦树林,冲进旷野,冲进小山丘……他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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