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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苍天有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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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2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从我出版第一部小说《窗外》到今天,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六年。有时,真不相信,四分之一个世纪,就在我的涂涂写写中悄然而逝。这二十六年,不管我生命中有多少风风雨雨,多少喜怒哀乐,我的“写作”,却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条主线。在我沮丧时,我会逃遁到写作里去,当我欢乐时,我会表现到写作里去,当我寂寞时,我用写作填补空虚,当我充实时,我又迫不及待要拾起笔来,写出我的感觉……因而,这漫长的二十六年,我虽然偶尔会蛰伏、会休息,却从不曾真正停止过写作。就这样,细细数来,从《窗外》开始,到《我的故事》为止,二十六年来,我已出版了四十四本书。

  去年年初,因为开放大陆探亲,我有幸在离乡三十九年后,首次回大陆。到了北京,发现我的四十几部作品,被出版得乱七八槽。当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作品。返台后,又因为有好几部作品需要再版,我和鑫涛,就决定藉再版之便,重新整理我的作品,改换版本形式,统一编排,出版这套“琼瑶全集”。

  因为时代已经不同,出版品也随着时代进步,现在的纸张、字体、编辑、版本形式……都远胜以往。再加上,我过去的作品,有的书太薄(如《月满西楼》),有的书太厚(如(幸运草》);有的排版太密,有的又排得太松;有的字体太小,有的又太大。这一次,我们把所有的缺失更正,做完全的调整。作品内容,也有更改,例如,(六个梦)一书中,居然有七个故事,这是件挺荒谬的事,如今,抽出一个故事,还原成《六个梦》。又例如,(月满西楼)只是一部中篇,勉强成书,总觉份量不够,现在,加入另外几部中篇,重新结集。

  在我这所有的作品中,最特别的是《不曾失落的日子》。这部书严格说来,是一部我自己“残缺的自传”,有“童年”部份,缺掉了成长以后的过程。今年春天,我将此书重新写过,把我成长以后的部份补齐,改名为《我的故事》。这部书,在我的全集中取代了《不曾失落的日子》。因而,四十四部书,经过整理后,变成四十三部。至于《不曾失落的日子》中的散文部份,以后,可能会汇集我的其他散文,出版一部散文专辑。

  当然,重新编撰一套全集,是件工程浩大的事,以往的书中,错字别字漏字都很多,借此机会,全部修正。这样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我们总算开始了这件工作。在重选封面,重选字体,重选版本形式……的时候,我虽忙碌,却也兴奋。过去的作品,不管好不好,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重新编撰,重新出版,也算我的一种“重生”吧!

  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好,也从来不曾自满过。每次出书,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的作品禁不起读者的考验,和时间的考验。现在,在“全集”出版前夕,这种情怀,仍然强烈。总觉得自己渺小平凡,写出的每部书,也都是一些渺小平凡的故事。尽管书中常有“轰轰烈烈”的感情,那也只是“平凡人”的感情。且让我把这套“琼瑶全集”,献给全天下平凡的,和不平凡的朋友们!

  琼瑶写于一九八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于台北可园

  以上这篇《全集自序》写于一九八九年,今年已经是一九九七年了。转瞬间,八年的时光已成过去。在这八年间,写作仍然是我生活的“主题”。所以,上面所说的四十四本书,已经陆续增加到五十多本。我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继续写作。到底这部“全集”共有多少著作,可能不是现在能够预卜的。但愿,我的读者们喜爱我每一本新书,支持我继续努力,让这套全集,能够越来越茁壮。那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幸福,和我的快乐了。琼瑶补记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四日

  (还珠格格)出版前夕

  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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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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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民国八年的暮春。

  天气很好,天空高而澄清,云层薄薄的飘在天空,如丝如絮,几乎是半透明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馨。微风轻轻的吹过,空气里漾着野栀子花和松针混合的香味。正是“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时节。云飞带着随从阿超,骑着两匹马,仆仆风尘的穿过了崇山峻岭,往山脚下的桐城走去。离家已经四年了,四年来,云飞没有和家里通过任何讯息。当初,等于是逃出了那个家庭。走的时候,几乎抱定不再归来的念头。四年的飘泊和流浪,虽然让他身上脸上,布满了沧桑。但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平和。他觉得,自己真正的长成,真正的独立,就在这四年之中。这四年,让他忘了自己是展家的大少爷,让他从映华的悲剧中走出来,让他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也让他摆脱了云翔的恶梦……如果不是连续几个晚上,午夜梦回,总是看到母亲的“怯意”。

  翻过了山,地势开始低了,蜿蜓的山路,曲曲折折的向山下盘旋。“桐城”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四面有群山环峙,还有一条“玉带溪”绕着城而过,像天然的护城河一样。云飞巳经听到流水的淙淙声了。

  忽然,有个清越的,嘹亮的,女性的歌声,如天籁般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岑寂。那歌声高亢而甜美,穿透云层,穿越山峰,绵绵邈邈,柔柔袅袅,在群山万壑中回汤。云飞惊异极了,转眼看阿超:

  “咦,这乡下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歌声?”

  阿超,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伙伴,已经像是他生命的一部份。从童年时代开始,阿超就跟随着他,将近二十年,不曾分离。虽然阿超是典型的北方汉子,耿直忠厚热情,心思不多,肚子里一根肠子直到底。但是,和云飞这么长久的相处,阿超早已被他“同化”了。虽然不会像他那样,把每件事情“文学化”,却和他一样,常常把事情“美化”。对于云飞的爱好、心事,阿超是这世界上最了解的人了。歌声,吸引了云飞,也同样吸引了他。

  “是啊,这首歌还从来没听过,不像是农村里的小调儿。听得清吗?她在唱些什么?”

  云飞就专注的倾听着那歌词,歌声清脆,咬字非常清楚,依稀唱着:

  “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问云儿,你来自何处?问云儿,你去向何方?问云儿,你翻山越岭的时候,可曾经过我思念的地方?见过我梦里的脸庞?问云儿,你回去的时候,可否把我的柔情万丈,带到她身旁,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云飞越听越惊奇,忍不住一拉马缰,往前急奔。

  “我倒要去看看,这是谁在唱歌?”

  对雨凤而言,那天是她生命中的“猝变”,简直是一个“水深火热”的日子。

  雨凤是萧鸣远的长女,是“寄傲山庄”五个孩子中的老大,今年才十九岁。萧鸣远是在二十年前,带着新婚的妻子,从北京搬到这儿来定居的。他建造了一座很有田园味道,又很有书卷味的“寄傲山庄”,陆续生了五个粉妆玉琢的儿女。老大雨凤十九,雨鹃十八,小三十四,小四是唯一的男孩,十岁,小五才七岁。可惜,妻子在两年前去世了。整个家庭工作,和抚养弟妹的工作,都落到长女雨凤,和次女雨鹃的身上。所幸,雨凤安详恬静,两聘活泼开朗,大家同心协力,五个孩子,彼此安慰,彼此照顾,才度过了丧母的悲痛期。

  每天这个时候,带着弟妹来瀑布下洗衣,是雨凤固定的工作。今天,小五很乖,一直趴在水中那块大石头上,手里抱着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兔儿,两眼崇拜的看着她。不住口的央求着:

  “大姐,你唱歌给我听,你唱“问云儿”!”

  可怜的小五,母亲死后,她已经很自然的把雨凤当成母亲了。雨凤是不能拒绝小五的,何况唱歌又是她最大的享受。她就站在溪边,引吭高歌起来。小四一听到她唱歌,就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笛子,为她伴奏。这是母亲的歌,父亲的曲,雨凤唱着唱着,就怀念起母亲来。可惜她唱不出母亲的韵味!

  这个地方,是桐城的郊区,地名叫“溪口”。玉带溪从山上下来,从这儿转入平地,由于落差的关系,形成小小的瀑布。瀑布下面,巨石嵯峨,水流急湍而清澈。瀑布溅出无数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着。

  雨凤唱完一段,看到小三正秀秀气气的绞衣服,就忘记唱歌了:

  “小三,你用点力气,你这样斯文,衣服根本绞不乾……”

  “哎,我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了!”小三拚命绞着衣服。

  “大姐,你再唱,你再唱呀!你唱娘每天晚上唱的那首歌!”小五喊。

  雨凤怜惜的看了小五一眼,娘!她心里还记着娘!雨凤什么话都没说,又按着唱了起来:

  “在那高高的天上,阳光射出万道光芒,当太阳缓缓西下,黑暗便笼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长,因为月儿会悄悄东上,把光明洒下穹苍……”

  云飞走下了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美景:

  瀑布像一条流动的云,云的下方,雨凤临风而立,穿着一身飘逸的粉色衣裳,垂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清丽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带着一种毫不造作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引吭高歌,衣袂翩翩,飘然若仙。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圉绕着她,吹笛的吹笛,洗衣的洗衣,听歌的听歌,像是三个仙童,簇拥着一个仙女……时间似乎停止在这一刻了,这种静谧,这种安详,这种美丽,这种温馨……简直是带着“震撼力”的。

  云飞呆住了。他对阿超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不敢惊扰这天籁之声,两人悄悄的勒马停在河对岸。

  雨凤浑然不觉有人在看她,继续唱着:

  “即使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朋友啊,你们不要悲伤,因为细雨会点点飘下,滋润着万物生长……”

  忽然,云飞的马一声长嘶,划破了宁静的空气。

  雨凤的歌声戛然而止,她蓦然抬头,和云飞的眼光接个正着。她那么惊惶,那么愕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英姿飒飒的年轻男子!

  小五被马嘶声吓了一跳,大叫着:

  “啊……”手里的小兔子,一个握不牢,就骨碌碌的滚落水中。“啊……”她更加尖叫起来:“小兔儿!我的小兔儿……”她伸手去抓小兔子,“砰”的一声,就整个人掉进水里,水流很急,小小的身子,立刻被水冲走。

  “小五……”雨凤转眼看到小五落水,失声尖叫。

  小三丢掉手中的衣服,往水里就跳,嘴里喊着说:

  “小五,抓住石头,抓住树枝,我来救你了!”

  雨凤大惊失色,拚命喊:

  “小三,你不会游泳啊……小三!你给我回来……”

  小三没回来,小四大喊着:

  “小五!小三!你们不要怕,我来了……”就跟着一跳,也砰然入水。

  雨凤魂飞魄散,惨叫着:

  “小四!你们都不会游泳呀……小三、小四、小五……啊呀……”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也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刹那间,雨凤和三个孩子全部跳进了水里。这个变化,使云飞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忙对溪水看去,只见姐弟四人,在水中狼狈的载沈载浮,又喊又叫,显然没有一个会游泳,不禁大惊。

  “阿超!快!快下水救人!”

  云飞喊着,就一跃下马,跳进水中。阿超跟着也跳下了水。

  阿超的游泳技术很好,转眼间,就抱住了小五,把她拖上了岸。云飞也游向小三,连拖带拉的把她拉上岸。

  云飞没有停留,返身再跃回水里去救小四。

  小四上了岸,云飞才发现小五动也不动,阿超正着急的伏在小五身边,摇着她,拍打着她的面烦,喊着:

  “喂喂!小妹妹,快把水吐出来……”

  “她怎样?”云飞焦急的问。

  “看样子,喝了不少水……”

  “赶快把水给她控出来!”

  云飞四面一看,不见雨凤,再看向水中,雨凤正惊险万状的被水冲走。

  “天啊!”

  云飞大叫,再度一跃入水。

  岸上,小三小四连滚带爬的扑向小五,围绕着小五大叫:

  “小五,你可别死……”小三大喊。

  小四一巴掌打在小三肩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五!睁开眼睛看我,我是四哥呀!”

  “小五!我是三姐呀!”

  阿超为小五压着胃部,小五吐出水来,哇的一声哭了。

  “大姐……大姐……”小五哭着喊。

  “不得了,大姐还在水里啊……”小四惊喊,往水边就跑。

  小三和小五跳了起来,跟着小四跑。

  阿超急坏了,跑过去拦住他们,吼着:

  “谁都不许再下水!你们的大姐有人在救,一定可以救起来!”

  水中,雨凤已经不能呼吸了,在水里胡乱的挣扎着。身子随着水流一直往下游冲去。云飞没命的游过来,伸手一抓,没有抓住,她又被水流带到另一边,前面有块大石头,她的脑袋,就直直的向大石头上撞去,云飞拚了全身的力量,往前飞扑,在千钧一发的当儿,拉住了她的衣角,终于抱住了她。

  云飞游向岸边,将雨凤拖上岸,阿超急忙上前帮忙,三个孩子跌跌冲冲,奔的奔,爬的爬,扑向她。纷纷大喊:

  “大姐!大姐!大姐……”

  雨凤躺在草地上,已经失去知觉。云飞埋着头,拚命给她控水。她吐了不少水出来,可是,仍然不曾醒转。

  三个孩子见雨凤昏迷不醒,吓得傻住了,全都瞪着她,连喊都喊不出声音了。

  “姑娘,你快醒过来!醒过来!”云飞叫着,抬头看到三个弟妹,喊:“你们都来帮忙,搓她的手,搓她的脚!快!”

  弟妹们急忙帮忙,搓手的搓手,搓脚的搓脚,雨凤还是不动,云飞一急,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之嫌了,一把推开了三个弟妹。

  “对不起,我必须给她作人工呼吸!”

  云飞就仆在她身上,捏住她的鼻子,给她施行人工呼吸。

  雨凰悠然醒转了,随着醒转,听到的是弟妹在呼天抢地的喊“大姐”,她心里一急,就睁开了眼睛。眼睛才睁开,就陡然接触到云飞的炯炯双瞳,正对自己的面孔压下,感觉到一个湿淋淋的年轻男子,仆在自己身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啊……”她大喊一声,用力推开云飞,连滚带爬的向后退:“你……你……你……要做什么?做什么……”

  云飞这才吐出一口长气来,慌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不要惊慌,我是想救你,不是要害你!”他站起身来,关心的看着她:“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呼吸困难?头晕不晕?最好站起来走一走看!”他伸手去搀扶她。

  雨凤更加惊吓,急忙躲开: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爬了两步,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云飞立刻站住了。

  “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不要害怕!”他深深的注视她,看到她惊慌的大眼中,黑白分明,清明如水,知道她已经清醒,放心了。“我看你是没事了!真吓了我一跳!好险!”他对她又一笑,说:“欢迎回到人间!”

  雨凤这才完全清醒了,立即一阵着急,转眼找寻弟妹,急切的喊:

  “小五!小四!小三!你们……”

  三个孩子看到姐姐醒转,惊喜交集。

  “大姐……”小五扑进她怀里,把头埋在她肩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大姐,大姐,我以为你死了!”就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

  雨凤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也紧紧的搂着小五:

  “哦!谢谢天,你们都没事……不要怕,不要怕,大姐在这儿!”

  小五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紧张的喊:

  “我的小兔儿,还有我的小兔儿!”

  小四生气的嚷:

  “还提你的小兔儿,就是为了那个小兔儿,差点全体都淹死了!”

  小五哽咽起来,心痛已极的说:

  “可是,小兔儿是娘亲手做的……”

  一句话堵了小四的口,小四不说话了,姐弟四个都难过起来。

  云飞一语不发,就转身对溪水看去,真巧,那个小兔子正卡在两块岩石百之间,并没有被水冲走。云飞想也不想,再度跃进水。

  一会儿,云飞湿淋淋的、笑吟吟的拿着那个小兔子,走向雨凤和小五。

  “瞧!小兔儿跟大家一样,没缺胳臂没缺腿,只是湿了!”

  “哇!小兔儿!”小五欢呼着,就一把抢过小兔子,紧紧的搂在怀中,立刻破涕为笑了。

  雨凤拉着小五,站起身来,看看大家,小三的鞋子没有了,小四的衣服撕破了,小五的辫子散开了,大家湿淋淋。至于云飞和阿超,虽然都是笑脸迎人,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头发衣角,全在滴水,真是各有各的狼狈。

  雨凤突然羞涩起来,摸摸头发,又摸摸衣服,对云飞低语了一句:

  “谢谢。”

  “是我不好,吓到你们……”云飞慌忙说。

  雨凤伸手去拉小四小三小五:

  “快向这两位大哥道谢!”

  小三、小四、小五就一排站着,非常有礼貌的对云飞和阿超一鞠躬。齐声说:

  “谢谢两位大哥!”

  云飞非常惊讶,这乡下地方,怎么有这么好的教养?完全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心里惊讶,嘴里说着:

  “不谢不谢,请问姑娘,你家住在那儿?要不要我们骑马送你们?”

  雨凤还来不及回答,雨鹃出现了。

  雨鹃和雨凤只差一岁,看起来几乎一般大。姐妹两个长得并不像,雨凤像娘,文文静静、秀秀气气。雨鹃像爹,虽然也是明眸皓齿,就是多了一股英气。萧鸣远常说,他的五个孩子,是“大女儿娇,二女儿俏,小三最爱笑,小四雄赳赳,小五是个宝。”可见萧鸣远对自己的儿女,是多么自豪了。确实,五个孩子各有可爱之处。但是,雨凤的美和雨鹃的俏,真是萧家的一对明珠!

  雨鹃穿过草地,同大家跑了过来,喊着:

  “大姐!小三……你们在做什么呀……爹在到处找你们!”她一个站定,惊愕的看着湿淋淋的大家,睁大了眼睛:“天啊!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雨凤急忙跑过去,跟她摇摇头。

  “没事,什么事都投有,拜托拜托,千万别告诉爹,咱们快回去换衣服吧!”一面说,一面拉着她就走。

  雨鹃诧异极了,不肯就走,一直对云飞和阿超看。那儿跑来这样两个年轻人?一个长得徇徇儒雅,一个长得英气勃勃,实在不像是附近的乡下人。怎么两个人和雨凤一样,都是湿答答?她心中好奇,眼光就毫无忌惮的扫向两人。云飞接触到一对好生动,好有神的眸子,不禁一怔,怎么?还有一个?喊“大姐”,一定是这家的“二姐”了!怎么?天地的锺灵毓秀,都在这五个姐弟的身上?

  就在云飞闪神的时候,雨凤已经推着雨鹃,拉着弟妹,急急的跑走了。

  阿超拾起溪边的洗衣篮,急忙追去。

  “哎哎……你们的衣服!”

  阿超追到雨凤,送上洗衣篮。雨凤慌张的接过衣服,就低着头往前急走。雨鹃情不自禁,回头又看了好几眼。

  转眼间,五个人绕过山脚,就消失了踪影。

  云飞走到阿超身边,急切的问:

  “你有没有问问她,是那家的姑娘?住在什么地方?”

  阿超被云飞那种急切震动了,抬眼看他,跌脚大叹:

  “哎,我怎么那么笨!”想了想,对云飞一笑,机灵的说:“不过,一家有五个兄弟姐妹,大姐会唱歌……这附近,可能只有一家,大少爷,咱们先把湿淋淋的衣服换掉,不要四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吓坏了老爷!至于其他的事,好办!交给我阿超,我一定给你办好!”

  云飞被阿超这样一说,竟然有些赧然起来,讪讪的说:

  “谁要你办什么事!”

  阿超悄眼看云飞,心里实在欢喜。八年了,映华死去已经八年,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云飞又能“动心”了,好难啊!他一声呼啸,两匹马就“得儿得儿”的奔了过来。

  终于,到家了!

  “展园”依然如故,屋宇连云,庭院深深。亭台楼阁,画栋雕梁,耸立在桐城的南区,占据了几乎半条“大林街”。

  直喊进大厅,简直是惊天动地:

  “老爷啊!太太啊!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和阿超一起回来了!老爷啊……”

  展家的“老爷”名叫展祖望。在桐城,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桐城的经济和繁荣,祖望实在颇有贡献。虽然,他的动机只是赚钱。展家三代经营的是钱庄,到了祖望这一代,他扩而大之,开始作生意。如果没有他,把南方的许多东西,运到桐城来卖,说不定桐城还是一个土土的小山城。现在桐城什么都有,南北货、绸缎庄、金饰店、粮食厂……什么都和展家有关。

  当老罗高喊着“大少爷回来了”的时候,祖望正在书房里和纪总管核对帐簿,一听到这种呼喊,震动得脸色都变了。纪总管同样的震动,两人丢开帐簿,就往外面跑。跑出书房,大太太梦娴已经颤巍巍的奔出来了,二太太品慧带着天虹、天尧、云翔……都陆续奔出来。

  祖望虽然家业很大,却只有两个儿子。云飞今年二十九岁,是大太太梦娴所生。小儿子二十五岁,是姨太太品慧所生。祖望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女太少。这仅有的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可是,这两个命根,也是他最大的心痛!云飞个性执拗,云翔脾气暴躁,兄弟两个,只要在一起就如同水火。四年前,云飞在一次家庭战争后,居然不告而别,一去四年,渺无音讯。他以为,这一生,可能再也看不到云飞了。现在,惊闻云飞归来,他怎能不激动呢?冲出房间,他直奔大厅。

  云飞也直奔大厅。他才走进大厅,就看到父亲迎面而来。在父亲后面,一大群的人跟着,母亲是头一个,脚步踉踉跄跄,发丝已经飘白。一看到老父老母,后面的人,他就看不清了,眼中只有父母了。丫头仆人,也从各个角落奔了出来,挤在大厅门口,不相信的看着他……嘴里喃喃的喊着:“大少爷!”

  家!这就是“家”了。

  祖望走在众人之前,定睛看着云飞。眼里,全是“不相信”。

  “云飞?是你!真的是你?”他颤声的问。

  云飞热烈的握住祖望的胳臂,用力的摇了摇。

  “爹……是我,我回来了!”

  祖望上上下下的看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你就这样,四年来音讯全无,说回来就回来了?”

  “是!一旦决定回来,就分秒必争,等不及写信了!”

  祖望重重的点着头,是!这是云飞,他毕竟回来了。他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有惊有喜,还有伤痛,百感交集,忽然间就生气了:

  “你!你居然知道回来,一走就是四年,你心里还有这个老家没有?还有爹娘没有?我发过几百次誓,如果你敢回家,我……”

  祖望的话没有说完,梦娴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一见到云飞,泪水便冲进眼眶,她急切的抓住云飞的手,打断了祖望的话:

  “谢谢老天!我早烧香,晚烧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把你给盼回来了!”说着,就回头看祖望,又悲又急的喊:“你敢再说他一个字,如果再把他骂走了,我和你没完没了,我等了四年才把他等回来,我再也没有第二个四年好等了!”

  云飞仔细的看梦娴,见母亲苍老憔悴,心中有痛,急忙说:

  “娘!是我不好,早就该回家了!对不起,让您牵挂了!”

  梦娴目不转睛的看着云飞。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又摸他的面颊,惊喜得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你瘦了,黑了,好像也长高了……”

  云飞唇边,闪过一个微笑:

  “长高?我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再长高了。”

  “你……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眼睛都凹下去了,在外面,一定吃了好多苦吧!”梦娴看着这张带着风霜的脸,难掩自己的心痛。

  “不不,我没吃苦,只是走过很多地方,多了很多经验……”

  品慧在旁边已经忍耐了半天,此时再也忍不住,提高音量开口了:

  “哎哟!我以为咱们家的大少爷,是一辈子不会回来了呢!怎么?还是丢不开这个老家啊!想当初走的时候,好像说过什么……”

  祖望一回头,喝阻的喊:“品慧!云飞回来,是个天大的喜事,过去的事,谁都不许再提了!你少说几句!云翔呢?”

  云翔已经在后面站了好久,听说云飞回来了,他实在半信半疑,走到大厅,看到了云飞,他才知道,这个自己最不希望的事,居然发生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居然又出现了!他冷眼看着父亲和大娘在那儿惊惊喜喜,自己是满心的惊惊怒怒。现在,听到祖望点名叫自己,只得排众而出,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里却全是敌意和挑衅,他高声的喊着:

  “我在这儿排队,没轮到我,我还不敢说话呢!”他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到云飞的肩上:“你真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服了你了!这四年,你到那里享福去了?你走了没有关系,把这样一个家全推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是钱庄,又是店铺……你知道展家这几年多辛苦吗?你知道我快要累垮了吗?可是,哈哈,展家可没有因为你大少爷不在,有任何差错!你走的时候,是家大业大;你回来的时候,是家更大,业更大!你可以回来捡现成了!哈哈哈哈!”

  云飞看着着喳呼的云翔,苦笑了一下,话中有刺的顶了回去:

  “我看展家是一切如故,家大业大,气焰更大!至于你……”他瞪着云翔看了一会儿:“倒有些变了!”

  “哦?我什么地方变了?”云翔挑着眉毛。

  “我走的时候,你是个“狂妄”的二少爷,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一个“嚣张”的二少爷了!”

  云翔脸色一沈,一股火气往脑门里冲,他伸手揪住云飞胸前的衣襟:

  “你不要以为过了四年,我就不敢跟你动手……”

  “住手!你们兄弟两个,就不能有一点点兄弟的样子吗?谁敢动手,今天别叫我爹!云翔,你给我收尸一点!听到了吗?”祖望大喝。

  云翔用力的把云飞一放,嘴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品慧就尖声的叫了起来:

  “哎哟!老爷子,你可不要有了老大,就欺负老二!虽然云翔是我这个姨太太生的,可没有丢你老爷子的脸!人家守着你的事业,帮你做牛做马,从来没有偷过半天懒,没有一个闹脾气就走人……”

  家?这就是家!别来无恙的家!依然如故的家!一样的慧姨娘,一样的云翔!云飞废然一叹:

  “算了,算了,考虑过几千几万次要不要回来,看样于,回来,还是错了!”带着愠怒,他转身就想走。

  梦娴立刻冲到门边去,拦门而立,栖厉的抬头看他,喊:

  “云飞,你想再走,你得踩着我的尸体走出去!”

  “娘!你怎么说这种话!”云飞吃了一惊,凝视母亲,在母亲眼底,看出了这四年的寂寞与煎熬。一股怆恻的情绪立即抓住了他。他早就知道,一旦回来,就不能不妥协在母亲的哀愁里。“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轻易的离开了!”

  梦娴这才如释重负,透出了一口长气。

  在大厅一角,天虹静悄悄的站在那儿,像一个幽灵。天虹,是纪总管的女儿,比云飞小六岁,比云翔小两岁。她和哥哥天尧,都等于是展家养大的。天虹自幼丧母,梦娴待她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她曾经是云飞的“小影子”,而现在,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自从跟着大家,冲进大厅,一眼看到他,依旧翩然儒雅,依旧玉树临风,她整个人就痴了。她怔怔的凝视着他,在满屋子的人声喊声中,一语不发。这时,听到云飞一句“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她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云翔没有忽略她的这口气,眼光骤然凌厉的扫向她。突然间,云翔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用力的拉到云飞面前来。

  “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一个人!云飞,这是纪天虹,相信你没有忘记她!不过,她也变了!你走的时候,她是纪天虹小姐,现在,她是展云翔夫人了!”

  云飞走进家门以后,给他最大的震撼,就是这句话了。他大大的震动了,深深的凝视天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问、和无法置信。没想到,这个小影子,竟然嫁给了云翔!怎么会?怎么可能?

  天虹被动的仰着头,看着云飞,眼里盛着祈谅,盛着哀伤,盛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纪总管有些紧张,带着天尧,急忙插了进来。

  “云飞,欢迎回家!”

  云飞看看纪总管,看看天尧。

  “纪叔,天尧!你们好!”

  祖望也觉得气氛有点紧张,用力的拍了拍手。转头对女仆们喊:

  “大家快来见过大少爷,不要都挤在那儿探头探脑!”

  于是,齐妈带着锦绣、小莲和女仆们一涌而上。齐妈喊着:

  “大少爷,欢迎回家!”

  仆人、家丁,也都喊着:

  “大少爷!欢迎回家!”

  云飞走向齐妈,握住她的手。

  “齐妈,你还在这儿!”

  齐妈眼中含泪。

  “大少爷不回来,老齐妈是不会离开的!”

  阿超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来向祖望和梦娴行礼。

  “老爷、太太!”

  “阿超,你一直都跟着大少爷?”梦娴问。

  “是!四年以来,从来没有离开过!”

  祖望好感动,欣慰的拍着阿超的肩:

  “好!阿超,好!”

  云翔看到大家围绕着云飞,连阿超都被另眼相看。心中有气,夸张的笑起来:

  “哈哈!早知道出走四年,再回家可以受到英雄式的欢迎,我也应该学习学习,出走一下才对!”

  祖望生怕兄弟二人再起争执,急忙打岔,大声的说:

  “纪总管,今天晚上,我要大宴宾客,你马上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一个都不要漏!店铺里的掌柜,所有的员工,统统给我请来!”

  “是!”纪总管连忙应着。

  “爹……”云飞惊讶,想阻止。

  祖望知道他的抗拒,挥挥手说:

  “不要再说了,让我们父子,好好的醉一场吧!”

  云翔更不是滋味,咬了咬嘴唇,挑了挑眉毛,叫着说:

  “哇!家里要开流水席了,不知道是不是还要找戏班子来唱戏,简直比我结婚还严重!”他再对云飞肩上重重一拍:“对不起,今晚,我就不奉陪了!我和天尧,还有比迎接你这位大少爷,更重要几百倍的正事要办!”

  云翔说完,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发现仍然痴立着的天虹,心里更气,就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咬牙说:

  “你跟我一起走吧,别在这儿杵着,当心站久了变成化石!”

  云翔拉着天虹,就扬长而去了。

  云飞看着云翔和天虹的背影,心里在深深叹息。家,这就是家了。

  见面后的激动过去了,云飞才和梦娴齐妈,来到自己以前的卧室,他惊异的四看,房间纤尘不染,书架上的书、桌上的茶杯、自己的笔墨,床上的棉被枕头,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抬头看梦娴,心里沈甸甸的压着感动和心痛。齐妈含泪解释:

  “太太每天都进来收拾好几遍!晚上常常坐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小时!”

  云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梦娴就欢喜的看齐妈:

  “齐妈!你等会儿告诉厨房,大少爷爱吃的新鲜菱角、莲子、百合……还有那个狮子头、木须肉、珍珠丸子……都给他准备起来!”

  “还等您这会儿来说吗?我刚刚就去厨房说过了!不过,今晚老爷要开酒席,这些家常菜,就只能等到明天吃了!”

  梦娴看云飞:

  “你现在饿不饿?要不然,现在当点心吃,我去厨房看看!”

  “娘!你不要忙好不好?我……”云飞不安的喊。

  “我不忙不忙,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看着你高高兴兴的吃东西!你就满足了我这一点儿享受吧!”梦娴说着,就急急的跑出房去了,云飞拦都拦不住。

  梦娴一走,云飞就着急的看着齐妈,忍不住脱口追问:

  “齐妈,你告诉我,天虹怎么会嫁给云翔了?怎么可能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是给二少爷骗到手了。”齐妈叹了一口气。

  “听你的口气,她过得不好?”云飞有些着急。

  “跟二少爷在一起,谁能过得好?”

  “那……纪总管跟天尧呢?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天虹受委屈吗?”

  “纪总管攀到了这门亲,已经高兴都来不及了,他跟了你爹一辈子,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爹的,至于天尧……他和二少爷是死党,什么坏事,都有他一份!他是不会帮天虹的!就是想帮,大概也没有力量帮,只能眼睁眼闭罢了。”齐妈抬眼看他,关心的问:“你……不是为了天虹小姐回来的吧?”

  云飞一楞。

  “当然不是!我猜到她一定结婚了,就没想到她会嫁给云翔!”

  “这是债!天虹小姐大概前生欠了二少爷,这辈子来还债的!”齐妈突然小声的说:“你这一路回来,有没有听到大家提起……“夜枭队”这个词?”

  “夜枭队?那是什么东西?”他愕然的问。

  齐妈一咬牙:

  “那……不是东西!反正,你回来了,什么都可以亲眼看到了!”她突然激动起来:“大少爷呀……这个家,你得回来撑呀!要不然,将来大家都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这话怎么说?”

  “我有一句话一定要问你!”

  “什么话?”

  “你这次回来,是长住呢?还是短住呢?”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坦白的说:

  “看娘那样高兴,我都不知道怎样开口,刚刚在大厅,只好说不会离开……事实上,我只是回家看看,预备停留两三个月的样子!我在广州,已经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了!”

  “你娶亲了吗?”

  “这倒没有。”

  齐妈左右看看,飞快的对他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让太太知道我说了,你娘……她没多久好活了!”

  “你说什么?”云飞大惊。

  “你娘,她有病,从你走了之后,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看中医,吃了好多药都没用,后来去天主教外国人办的圣心医院检查,外国大夫说,她腰子里长了一个东西,大概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

  云飞睁大眼睛:

  “你说真的?汶有骗我?”

  “大少爷,我几时骗过你!”

  云飞大受打击,脸色灰白。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这才知道,午夜梦回,为什么总是看到母亲的脸。家,对他而言,就是母亲的期盼,母亲的哀愁。他抬眼看着窗外,一股怆恻之情,就源源涌来,把他牢牢的包围住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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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傲山庄”这个名字,是鸣远自己题的,那块匾,也是自己写的。这座山庄,依山面水,环境好得不得了。当初淑涵一走到这儿,就舍不得离开了。建造这个山庄,他花了不少心血,尽量让它在实用以外,还能兼顾典雅。二十年来,也陆续加盖了一些房间,给逐渐报到的孩子住。这儿,是淑涵和他的“天堂”,是萧家全家的“堡垒”,代表着“温馨、安详、满足”和“爱”。

  可是,鸣远现在心事重重,只怕这个“天堂”,会在转瞬间失去。

  晚上,鸣远提着一盏风灯出门去。雨凤拿着一件外套,追了出来。

  “爹,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

  “我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你照顾着弟弟──!”

  “那……你加一件衣服,看样子会变天,别着凉!”雨凤帮鸣远披上衣服。

  呜远披好衣服,转身要走。

  “爹!”雨凤喊。

  “什么事?”

  “你……你不要在外面待太久,现在早晚天气都很凉,山口那儿,风又特别大,我知道你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可是,自己的身子还是要保重啊!”

  鸣远一震,看雨凤: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娘那儿?”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每晚去那儿,我也知道。”雨凤解人的、温柔的说:“你不要太担心,我想,展家那笔借款,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不是常说,人间永远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吗?”

  鸣远苦笑。

  “以前,我对人生的看法比现在乐观多了。自从你娘去世之后,我已经无法那样乐观了……”说着,不禁怜惜的看雨凤:“你实在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这些年来,爹耽误你了。应该给你找个好婆家的,我的许多心事里,你和雨鹃的终身大事,也一直是我的牵挂啊!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见到什么合意的人呢?如果见到了,别害羞,要跟爹说啊,你知道你爹很多事都处理不好……”

  雨凤脸一红,嘴一噘,眼一热。

  “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干嘛?”

  鸣远笑笑,挥了挥手: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他转身去了。

  呜远出门去了,两凤就带着弟妹,挤在一张通铺上面“说故事”。

  “故事”是已经说了几百遍,可是小五永远听不倦的那个。

  雨凤背靠着墙坐着,小五怀抱小兔于,躺在她的膝上。雨鹃坐在另一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小四仰卧着,伸长了手和腿,小三努力要把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搬开。雨凤看着弟妹们,心里漾着温柔,她静静的、熟练的述说着:

  “从前,在热闹的北京城,有一个王府里,有个很会唱歌的格格。格格的爹娘,请了一个很会写歌的乐师,到王府里来教格格唱歌。格格一见到这位乐师,就知道她遇见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们在一起唱歌,一起写歌。那乐师写了好多歌给格格……”

  小五仰望着雨凤,接口:

  “像是“问云儿”、“问燕儿”。”

  “对!像是“问云儿”、“问燕儿”。于是,格格和那个年轻人,就彼此相爱了,觉得再也不能分开了,他们好想成为大妻。可是,格格是许过人家的,不可以和乐师在一起,格格的爹不允许发主这种事……”

  “可是,他们那么相爱,就像诗里的句子:“一生死相许”。”

  “是的。他们已经生死相许了,怎么可能再分开呢?他们这份感情,终于感动了格格的娘,她拿出她的积蓄,交给格格和乐师,要他们拿去成家立业,条件是,永远不许再回到北京……”

  小四翻了个身,睁大眼睛,原来他并没有睡着,也接口了:

  “所以,他们就到了桐城,发现有个地方,山明水秀,像个天堂,他们就买了一块地,建造了一个寄傲山庄,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雨凤点头,想起神仙也有离散的时候,就怆恻起来。有些难过的,轻声说:

  “是的,神仙一样的生活……然后,生了五个孩子……”

  “那就是我们五个!”小五欢声的喊。

  “是,那就是我们五个。爹和娘说,我们是五只快乐的小鸟儿,所以,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一鸟”字……”

  雨鹃忽然把书往身边一丢,一唬的站起身来。

  “你听到了吗?”

  两凤吓了一跳,吃惊的问:

  “听到什么?”

  雨鹃奔到窗前,对外观望。

  窗外,远远的,有无数火把,正迅速的向这儿移近。隐隐约约,还伴箸马蹄杂沓,雨鹃变色,大叫:“马队!有一队马队,正向我们这儿过来!”

  五个姐弟全体扑到窗前去看。

  这个时候,鸣远正提着风灯,站在亡妻的墓前,对着墓地说话:

  “淑涵,实在是对不起你,你走了两年,我把一个家弄得乱七八糟,现在已经债台高筑,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才好。五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可爱……只是,雨凤和雨鹃,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被这个家拖累了,至今没有许配人家,小四十岁了,是唯一的男孩,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好好的栽培他,桐城就那么两所小学,离家二十里,实在没办法去啊,所以我就在家里教他……”鸣远停止自言自语,忽然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但见山下的原野上,火把点点,马队正在飞驰。

  鸣远一阵惊愕。

  “马队?这半夜三更,怎有马队?”他再定睛细看,手里的风灯砰然落地。“天啊!他们是去寄傲山庄!天啊……是“夜枭队”!”

  鸣远拔脚便对寄傲山庄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没命的喊着:

  “孩子们不要怕,爹来了……爹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云飞突然回家,云翔那晚不会去大闹寄傲山庄的。虽然寄傲山庄迟早要出问题,但是,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云飞回来,祖望居然大宴宾客,云翔的一肚子气,简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再加上天虹那种“魂都没了”的样子,把云翔呕得快要吐血。云飞这个“敌人”,怎么永远不会消失?怎么阴魂不散?云翔带着马队出发的时候,偏偏天尧又不识相,还要劝阻他,一直对他说:

  “云翔,你就忍一忍,今晚不要出去了!寄傲山庄迟早是咱们的,改一天再去不行吗?”

  “为什么今晚我不能出去?我又不是出去饮酒作乐,我是去办正事耶!”

  “我的意思是说,你爹在大宴宾客,我们是不是好歹应该去敷衍一下?”

  “敷衍什么?敷衍个鬼!我以为,云飞早就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而老头子居然为他回来大张旗鼓的请客!气死我了,今晚,谁招惹到我谁倒楣!你这样想参加云飞的接风宴,是不是你也后悔,没当成云飞的小舅子,当成了我的?”

  “你这是什么话?”天尧脸色都绿了:“好吧!咱们走!”

  于是,云翔带着马队,和他那些随从,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奔向寄傲山庄。

  马队迅速的到了山庄前面,马蹄杂沓,吼声震天,火把闪闪、马儿狂嘶。一行人直冲到寄傲山庄的院子外。

  “大家冲进去,不要跟他们客气!”云翔喊。马匹就从四面八方冲进篱笆院,篱笆哗啦啦的响着,纷纷倒下。雨凤、雨鹃带着弟妹,在窗内看得目瞪口呆,小五吓得簌簌发抖。雨鹃往外就冲,一面回头对雨凤喊:

  “你看着几个小的,不要让他们出来,我去看看是那里来的土匪!”

  “你不要出去,会送命的呀!我们把房门闩起来吧!”雨凤急喊。

  云翔已经冲进院子,骑在马背上大喊:

  “萧鸣远!你给我出来!”

  随从们就扬着火把,吼声震天的跟着喊:

  “萧鸣远!出来!出来!快滚出来!萧鸣远……萧鸣远……萧鸣远……”

  雨凤和雨鹃相对一怔,雨鹃立即对外就冲,嘴里嚷着:

  “是冲着爹来的,我不去,谁去!”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小三,你守着他们……”雨凤大急,追着雨鹃,也往外冲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小四大叫。

  “我也去!”小三跟着跑。

  “还有我!还有我……”小五尖叫。

  于是,三个小孩紧追着雨鹃雨凤,全都奔了出去。

  院子里面,八把映得整个院子红光闪闪,云翔那一行人像凶神恶煞般在院子里咆哮,马匹奔跑践踏,到处黑影幢幢,把羊栏里的羊和牛群惊得狂呜不已。云翔勒着马大叫:

  “萧鸣远,你躲到那儿去了!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萧呜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的时辰到了!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乾脆一点,出来解决,别做缩头乌龟!”天尧也跟着喊。

  叫骂喧闹中,雨鹃从门内冲了出来,勇敢的昂着头,火光照射在她脸上,自有一股不凡的美丽和气势。

  “你们是些什么人?半夜三更在这儿狼嚎鬼叫?我爹出门去了,不在家!你们有事,白天再来!”

  云翔瞪着雨鹃,仰头哈哈大笑了:

  “天尧,你听到了吗?叫我们白天再来呢!”

  “哈哈!姓萧的居然不在家,大概出门看戏去了,云翔,你看我们是在这儿等呢,还是乖乖的听话,明天再来呢!”天尧嚷着。

  雨鹃还没说话,雨凤奔上前来,用清脆的声音,语气铿然的问:

  “请问你们是不是展家的人?那一位是展二爷?”

  云翔一怔,火把照射之下,只见雨凤美丽绝伦,立刻起了轻薄之心。他跳下马来,马鞭一扬,不轻不重的绕住了雨凤的脖子,勾起了雨凤的下巴,往上一拉,雨凤就不得不整个面庞都仰向了他。

  “哦?你也知道我是展二爷,那么,就让你看一个够!对,不错,我是展二爷,你要怎样?”他的眼光,上上下下的看着她。

  雨凤被马鞭一缠,大惊,挣扎的喊:

  “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咳咳……咳咳……”马鞭在收紧,雨凤快要窒息了。

  雨鹃一看,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伸手就抢那条马鞭,云翔猝不及防,马鞭竟然脱手飞去。

  云翔又惊又怒,立即一反手,抓回马鞭,顺手一鞭抽在雨鹃身上。

  “反了!居然敢抢你二爷的马鞭!你以为你是个姑娘,我就会对你怜香惜玉吗?”

  雨鹃挨了一鞭,脸上立刻显出一道血痕。她气极的一仰头,双眸似乎要喷出火来,在火把照射下,两眼闪闪发光的死瞪着云翔,怒喊:

  “姓展的!你不要因为家里财大势大,就在这儿作威作福!我们家不过是欠了你几个臭钱,没有欠你们命!不像你们展家,浑身血债,满手血腥……总有一天,会被天打雷劈……”

  云翔大笑:

  “哈哈哈哈!带种!这样的姐儿我喜欢!”马鞭一勾,这次勾的是雨鹃的脖子,把她的脸庞往上拉。“天尧!火把拿过来,给我照照,让我有个清楚……”

  十几支火把全伸过来,照着雨鹃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庞。云翔看到一张健康的、年轻的、帅气的脸庞,那对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明亮夺人,几乎让人不能逼视。云翔惊奇极了,怎么不知道萧老头有两个这么美丽的女儿?

  雨凤急坏了,也快气疯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桐城已经没有法律了吗?你们放手,快放手……”就伸手去拉扯马鞭。

  这时,小四像着火的火箭般直冲而来,一头撞在云翔的肚子上。尖声怒骂着:

  “你们这些强盗,土匪!你们敢打我姐姐,我跟你们拚命!”说完,又抓住云翔的胳臂,一口死命的咬下去。

  “混蛋!”云翔大怒,他抓住小四,用力摔在地上。“来人呀!给我打!狠狠的打!”

  随从奔来,无数马鞭抽向小四。小三就尖叫着冲上前来:

  “不可以!”她合身扑在小四身上,要保护小四。

  “怎么还有一个!管他的!一起打!”云翔惊愕极了。马鞭雨点般抽向小三小四,两个孩子痛得满地打滚。小五吓得“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

  雨凤和雨鹃,看到小三小四挨打,就没命的扑过来,拚命去挡那些马鞭,可怜怎么挡得住,因而,两人浑身上下,手上脸上,都挨了鞭子。

  雨鹃就凄厉的,愤怒的大喊:

  “你们一个个雄赳赳的大男人,骑着大马,跑到老百姓家里来鞭打几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你们算是英雄好汉吗?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怕老天有眼吗?不怕绝子绝孙吗?”

  “好厉害的一张嘴!天尧!”云翔抬头吩咐:“我看这萧老头是不准备露面了,故意派些孩子出来搅和,以为就可以过关!他也太小看我展某人了!”就扬声对大家喊:“大伙儿给我进去搜人!”

  一声令下,众人向应,顿时间,一阵唏哩哗啦,乒乒乓乓,房门飞开,鸡栏羊圈散开,鸡飞狗跳。大家进屋的进屋,去牛棚的去牛棚,两只乳牛,被火把惊得飞奔而出,羊群四散,一时间,乱成一团。

  “找不到萧老头!”随从报告。

  “看看是不是躲在柴房里,去用烟薰他出来!”云翔大声说。

  一个随从奔向柴房,一支火炬摔在柴房顶上,刹那间,柴房就陷入火海之中。

  这时,鸣远连滚带爬的从外面飞奔回来,见到如此景象,魂飞魄散。哀声大喊:

  “展二爷,手下留情啊!”

  “萧老头来了!萧老头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喊。

  小四、小三浑身是伤的从地上爬起,哭喊着“爹!”奔向鸣远。

  鸣远喘息的看着五个孩子,见个个带伤,小五躲在雨凤怀中,吓得面无人色,再看燃烧的柴房,狂奔的鸡牛,不禁痛不欲生。对云翔愤怒的狂喊: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欠了你的钱,我在努力的筹,努力的工作,要还给你呀!你怎么可以到我家里来杀人放火?他们五个,和你无仇无恨,没有招你惹你,你怎么下得了手?你简直不是人,你是一个魔鬼!”

  “我对你们这一家子,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云翔用马鞭的柄指着鸣远的鼻子,斩钉截铁的说:“让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这儿早已不是你的家,不是什么狗屁寄傲山庄了!他是我的!去年你就把它卖给我了!我现在是来收回被你霸占的房产地产,老子自己的房子,爱拆就拆,爱烧就烧,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就给我滚出去!”

  “我什么时候把房子卖给你了?我不过是借了你的钱而已!”鸣远又惊又怒。

  “天尧!把他自己写的字据拿给他看!我就知道这些没品的东西,管他念过书还是没念过书,赖起帐来全是一个样子!”

  天尧下马,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远远的扬起。

  “你看!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去年八月十五不还钱,整个寄傲山庄的房舍,田地,牲口全归展云翔所有!去年八月就到期了,我们已经对你一延再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是逼不得已才写上去的呀……”鸣远悲愤的喊。

  雨鹃站在天尧身边,看着那张字据,突然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居然抢到了字据。嗤啦一声,字据撕破了,天尧急忙去抢回,雨鹃慌忙把字据塞进嘴巴里,嚼也不嚼,就生吞活咽的吃下肚去了。天尧惊喊:

  “赫!居然有这一招!”

  云翔一伸手,掐住两鹃的面颊,让她面对自己:

  “哈哈!带种!这个姐儿我喜欢!”就掉头对鸣远说:“萧老头,我们办个交涉,你把这个女儿给我做小老婆,我再宽限你一年如何?”

  鸣远一口口水,对着云翔脸上啐去。大喊:

  “放开你的脏手,你敢碰我的女儿,我跟你拚了!”他扑上前去抓云翔。

  “你这死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呀!给我打!重重的打!”

  随从们应着,一涌而上,拳头、马鞭齐下,立即把鸣远打倒在地。云翔不甘心,走过去又对他死命的打。边打边骂:

  “我早就说过,今天晚上,谁招惹我谁就倒楣!你不怕死,你就试试看!”

  五个孩子,看得心惊胆战,狂叫着爹。雨鹃抬头看着云翔,咬牙切齿的大喊:

  “姓展的!你已经没有字据了,这儿是我们的寄傲山庄,请你带着你的狐群狗党滚出去!”

  云翔仰天大笑,从怀里再掏出一张字据来,扬了扬又揣回怀里。

  “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爹这种字据,我有十几张,你毁了一张,我还有的是呢!何况,这寄傲山庄的房契、地契,老早就被你爹押给我了……”

  这时,火已经从柴房延烧到正房,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捉烛天。

  “爹!我们的房子全着火了!爹!”小三惊呼着。

  雨凤惨叫:

  “娘的月琴,爹的胡琴,全在里面呀……”她推开小五,就往火场奔去。

  雨鹃一看,火势好猛,整个山庄都陷在火海里了,就一把抱住雨凤:

  “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往里面跑!”

  马群被火光刺激,仰首狂嘶,牛栏被牛冲开了,两条受惊的乳牛在人群中奔窜,随从们拉马的拉马,赶牛的赶牛,一片混乱。雨凤、雨鹃、小三、小四都赶去扶起鸣远,鸣远挣扎着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身边没有小五。

  “小五!小五在那里?”鸣远大喊。

  只听到火焰深处,传来小五的呼唤:

  “小兔儿!我来救你了!”

  鸣远吓得魂飞魄散:

  “天啊!她跑进去了……”他想也不想,就对着火场直冲进去。

  雨凤、雨鹃、小四、小三起放声狂叫:

  “爹……小五……爹……”

  鸣远早已没命的钻进火场,消失无踪。

  雨凤和雨鹃就要跟着冲进去,天尧带着随从迅速的拦住。

  “不要再进去!”天尧喊:“没看到房子就要塌了吗?”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瞪着那熊熊大火,个个惊吓得面无人色。不会哭,也不会叫了,只是瞪着那火焰,似乎要用眼光和灵魂,来救出鸣远和小五。

  如此一个转变,使所有的人都震住了,连云翔和天尧也都震慑了,大家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对火场看去。

  火焰越烧越旺,一阵唏哩哗啦,屋顶崩塌了,火苗窜升到空中,无数飞窜的火星,像焰火般散开。火光照射下,雨凤、雨鹃、小三、小四是四张惊吓过度,悲痛欲绝的脸孔。

  云翔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再狠,也不至要置人于死地。天尧默然无语,随从们都鸦雀无声。个个瞪着那无情的大火。

  忽然,从那火焰中,鸣远全身着火的抱着小五,狂奔而出。

  大家惊动,一个随从大喊:

  “哥儿们!大家救人呀!”

  随从们就奔上前去,纷纷脱下上衣,对鸣远挥打着。

  鸣远倒在地上翻滚,小五从他手中跌落,滚向另一边。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哭奔过去,叫爹的叫爹,叫小五的叫小五。小五滚进雨凤的怀里,身上的火焰已经被扑灭,头发衣服都在冒烟,脸上全是黑,也不知道有多少烧伤,看起来好生凄惨。她嘴里,还在呻吟着:

  “小兔儿,小兔儿……”

  雨凤的泪水顿时滚滚而下,紧按着小五,哽咽不成声的喊:

  “谢谢老天,你能说话,你还活着!”

  鸣远却没有小五那么运气,他全身是伤,头发都烧焦了。当身上的火焰灭以后,他已奄奄一息。睁开眼睛,他四面找寻,哑声的低喊:

  “雨凤……两鹃……小三……小四……小五……”

  五个孩子簇拥在鸣远身边,拚命掉着眼泪,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挽救父亲。两鹃抬头对众人凄厉的喊:

  “赶快做个担架啊,赶快送他去看大夫啊……”

  鸣远继续呻吟着:

  “雨凤……”

  雨凤泣不成声的搂着小五,跪坐在鸣远身边。

  “爹,我在这儿,爹……”

  鸣远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雨凤:

  “照顾他们!”

  雨凤泪落如雨:

  “爹!我会的,我会的……”

  雨鹃边哭边说:

  “爹,你撑着点儿,我们马上送你去看大夫……”

  鸣远的眼光,十分不舍的扫过五个子女,声音嘶哑而苍凉:

  “我以为这儿是个天堂、是你们可以生长的地方,谁知道,天堂已经失火了……孩子们,爹对不起你们……以后,靠你们自己了。”

  鸣远说完,身子一阵抽搐,头就颓然而倒,带着无数的牵挂,与世长辞了。

  雨凤和小三、小四,惨烈的狂喊出声:

  “爹……”

  雨鹃跳起身子,对众人疯狂般的尖叫:

  “快送他去看大夫呀……快呀……快呀……”

  天尧俯下身子,摸了摸鸣远的鼻息和颈项。抬起头来看着五个兄弟姐妹,黯然的说:

  “你们的爹,已经去世了。”

  这一声宣告,打破了最后的希望。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就茫然失措的,痛不欲生的发出人间最凄厉的哀号:

  “爹……”

  四人的声音,那样惨烈,那样高亢……似乎喊到了天地的尽头。

  大家都震慑住了,没人说话。只有熊熊的人,发出不断的爆裂声。

  片刻,云翔回过柙来,振作了一下。他的眼神阴暗,面无表情。走上前来,掏出一个钱袋,丢在五人身边。说:

  “我只想收回我的房产,并不希望闹出人命,你爹是自己跑到火场里去烧死的,这可完全是个意外!这些钱拿去给你爹办个丧事,给你们小妹请个大夫,自己找个地方去住……至于这寄傲山庄呢,反正已经是一片焦土了,我还是要收回,不会因为你爹的去世,有任何改变,话说完了,大家走!”

  云翔一挥手,那些随从就跃上了马背。五个孩子跪在鸣远身边,都傻在那儿,一个个如同化石,不敢相信鸣远已死的事实。

  骤然间,雨鹃抬起那个钱袋,奔向云翔,将那钱袋用力扔到云翔脸上去。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眼里的怒火,和寄傲山庄的余火相辉映。她嘶吼着:

  “收回你的臭钱,这每块钱上,都沾着你杀人的血迹,我可以饿死,我可以穷死,不会要你这个血腥钱,带着你的钱和满身血债,你滚!你滚……”逼近一步,她用力狂喊:“你滚……

  云翔老羞成怒,把钱袋一把抓住,怒声的说:

  “和你那个死老头一样,又臭又硬,不要就不要,谁在乎?我们走!”

  一阵马嘶,马蹄杂沓,大队人马,就绝尘而去了。

  雨凤、小三、小四、小五仍然围着鸣远的尸体,动也不动。……”

  寄傲山庄继续崩塌,屋子已经烧焦,火势渐渐弱了。若干地方,仍然冒着火舌,余火不断,烟雾满天。

  雨鹃站在火焰的前面,突然仰首向天,对天空用力的伸出双手,发出凄厉的大喊:

  “天上的神仙,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萧雨鹃对天发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雨鹃的喊声穿透云层,直入云霄。

  寄傲山庄的火星依旧飞窜,和满天星斗共灿烂,一起作了两鹃血誓的见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2
3



  晓雾迷蒙,晨光初露,展家的楼台亭阁,绮窗朱户,都掩映在雾色苍茫里。

  大地还是静悄悄的,沈睡末醒。

  展家的回廊深院,也是静悄悄的。

  忽然,天虹从回廊深处,转了出来,像一只猫一样,脚步轻柔无声,神态机警而紧张,她不时回头张望,脚下却毫不停歇,快步向前走着。她经过一棵树下,一只鸟突然飞起,引起群岛惊飞。她吃了一惊,立即站住了,四面看看,见整个庭院,仍是一片沈寂,她才按捺下急促跳动的心,继续向前走去。

  她来到云飞的窗前,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伸手轻扣窗棂。

  云飞正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这是一个漫长的夜,太多的事压在他的心头,母亲的病,天虹的嫁,父亲的喜出望外,云翔的跋扈嚣张……他几乎彻夜无眠。

  ※        ※         ※

  听到窗子上的响声,他立刻翻身下床。

  “谁?”他问。

  “是我,天虹。”天虹轻声回答。

  云飞急忙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立刻,他接触到天虹那对炙热的眼光。

  “我马上要去厨房,帮忙张嫂弄早餐,我利用这个时间,来跟你讲两句话,讲完,我就走!”

  云飞震动着,深深看她:

  “哦?”

  天虹盯着他,心里激汤着千言万语。可是,没有办法慢慢谈,她的时间不多。她很快的开了口,长话短说,把整夜未眠,整理出来的话,一股脑儿倾倒而出:

  “这些年来,我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你走的前一天晚上,你谁都没告诉,就只有告诉我,你要走了!记得那天晚上,我曾经说过,我会等你一辈子……”

  他不安的打断她:

  “不要再提那些了,当时我就告诉过你,不要等我,绝对不要等我……”他喘口气,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

  她心里掠过一抹痛楚,极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虽然,我好希望……你有一点怪我……我没办法跟你长谈,以后,我们虽然住在一个围墙里,一个屋檐下,但是,我们能够说话的机会,恐怕等于零。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嫁给云翔,有两个理由……”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需要!”她固执的说,回头张望:“我这样冒险前来,你最起码听一听吧!”

  “是。”云飞屈服了。

  “第一个理由,是我真的被他感动了,这些年来,他在我身上,下了不知道多少工夫,使我终于相信,他如果没有我简直活不下去!所以,我嫁给他的时候很真诚,想为他而忘掉你!”

  他点头不语。

  “第二个理由,是……我的年龄已经不小,除了嫁入展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名正言顺的在展家继续住下去?永远住下去。所以……我嫁了!”

  云飞心中一震,知道她说的,句句是实话,心里就涌起一股巨大的歉疚。她咬咬嘴唇,抽了口气,继续说:

  “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地位,实在不方便单独见面。别说云翔是这样忌讳着你,就算他不忌讳,我也不能出一丁点儿的错!更不能让你出一丁点儿的错!所以,言尽于此。我必须走了!以后,我想,我也不会再来打搅你了!”她抬眼再看他,又如了一句:“还有一句话放在心里一天一夜,居然没机会对你说:“欢迎回家”!真的……”她的眼眶红了,诚挚的,绞自内心的再重复一次:“欢迎回家!”说完,她匆匆的转身:“我去了!”

  “天虹!”他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

  他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只说:

  “你……自己保重啊!”

  她点点头,眼圈一红,快步的跑走了。

  他目送她那瘦弱的身子,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园林深处,他才关上窗子。转过身来,他情不自禁的往窗子上重重一靠,心里沉甸甸的压着悲哀。唉!家,这就是属于“家”的无奈,才回家第一天,就这样把他层层包裹了。

  早餐桌上,云飞才再一次见到云翔。

  一屋子的人,已经围着餐桌坐下了,纪总管也过来一起吃早餐。纪总管在展家已经当了三十几年的总管,掌管着展家所有的事业。早在二十几年前,祖望就把东跨院拨给纪家住,所以,纪总管等于住在展家。祖望只要高兴,就把他们找来一起吃饭。

  天虹和丫头们侍候着,天虹真像个“小媳妇”,闷不吭声的,轻悄的摆着碗筷,云飞进门,她连眼帘都不敢抬。祖望兴致很好,看着云飞,打心眼里高兴着,一直对纪总管说:

  “好不容易,云飞回来了,你要安排安排,那些事归云飞管,那些事归云翔管,要分清楚!你是总管,可别因为云翔是你的女婿,就偏了云翔,知道吗?”又掉头看云飞:“家里这些事业,你想做什么,管什么,你尽管说!”

  云飞不安极了,很想说明自己什么都不想管,又怕伤了祖望的感情,看到梦娴那样安慰的眼神,就更加说不出来了。纪总管一叠连声的应着:

  “一定的,一定的!云飞是大哥,当然以云飞为主!”

  品慧哼了一声,满脸的醋意。还来不及说什么,云翔大步的走进餐厅来。一进门就夸张的对每个人打招呼:

  “爹早!娘早!纪叔早!大家早!”

  祖望有气:

  “还早?我们都来了,你最后一个才到!昨晚……”

  云翔飞快的接口:

  “别提昨晚了!昨晚你们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吃酒席,我和天尧累得像龟孙子一样,差点连命都送掉了!如果你们还有人怪我,我也会翻脸走人哦!”

  “你昨晚忙什么去了?”祖望问。

  云翔面不改色的回答:

  “救火呀!”

  品慧立刻惊呼起来:

  “救火?你到那里去救火了?别给火烫到,我跟你说过几百次,危险的地方不要去!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

  云翔走到祖望面前,对父亲一抱拳:

  “爹,恭喜恭喜!”

  “恭喜我什么?”祖望被搅得一头雾水。忽然想起:“是啊!你哥回来,大家都该觉得高兴才是!”

  “爹!你不要满脑子都想着云飞好不好?我恭喜你,是因为溪口那块地,终于解决了,我们的纺织工厂,下个月就可以开工兴建了!”

  纪总管惊喜的看着他: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块地已经拖了两年了!那萧老头搬了?”

  “搬了!”云翔一屁股坐进位子里,夸张的喊着:“我快饿死了!”

  天虹急忙端上饭来。云翔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一扣。冷冷的说:

  “家里有丫头老妈子一大群,用得着你一大早跑厨房,再站着侍候大家吃饭吗?”

  “我……不是每天都这样做的吗?”天虹一楞,有点心虚的嗫嚅着。

  “从今天起,不要做这种表面文章了,是我的老婆,就拿出老婆的谱来!坐下!”云翔用力一拉,天虹砰然一声落座。

  纪总管抬头看看天虹,不敢有任何反应。

  云飞暗中咬咬牙,不能说什么。

  云翔唏哩呼噜的扒了一口稀饭,抬头对云飞说:

  “纺织工厂,原来是你的构想,可惜你这个人,永远只有理想,没有行动。做任何事,都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最后就不了了之!”

  云飞皱皱眉头:

  “我知道你是心狠手辣,无所顾忌的,想必,你已经做得轰轰烈烈了!”

  “轰轰烈烈倒未必,但是,你走的时候,它是八字没一撇,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我不知道你是未卜先知呢,还是回来得太凑巧?不过,我有句话要说在前面,对于我经手的事情,你最好少过问!”

  云飞心中有气,瞪着云翔,清晰有力的说:

  “让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这次回来,不是要跟你争家产,不是要跟你抢地盘!如果我在乎展家的万贯家财,我当初就不会走!既然能走,就是什么都可以抛开!你不要用你那个狭窄的心思,去扭曲每一个人!你放心吧,你做的那些事,我一样都不会插手!”

  “哈哈!好极了!我就要你这句话!”云翔抬头,大笑。环视满桌的人:“爹!娘!大娘,还有我的老婆,和我的老丈人,你们大家都听见了!你们都是见证!”他再掉头,锐利的看云飞:“自己说出口的话,可别反悔,今天是四月五日早晨……”他掏出一个怀表看:“八点四十分!大家帮忙记着!如果以后有人赖帐……”

  ※        ※         ※

  云飞心里大大一叹,唉!家!这就是家了!

  寄傲山庄烧毁之后的第三天,萧鸣远就草草的下了葬。

  下葬那天,是凄凄凉凉的。参加葬礼的,除了雨凤、雨鹃、小三、小四以外,就只有杜爷爷和杜奶奶这一对老邻居了。事实上,这对老夫妻,也是溪口仅有的住户了,在鸣远死后,是他们两夫妻收留了雨凤姐弟。要不然,这几天,他们都不知道要住到那儿去才好。寄傲山庄付之一炬,他们不止失去了家和父亲,是失去了一切。身上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是杜奶奶找出几件她女儿的旧衣裳,连夜改给几个孩子穿。杜奶奶的女儿,早已嫁到远地去了。

  在“爱妻安淑涵之基”的旧坟旁边,新掘了一个大洞。雨凤雨鹃姐妹,决定让父亲长眠在母亲的身边。

  没有人诵经,没有仪式,棺木就这样落入墓穴中。工人们收了绳索,一铲一铲的泥土盖了上去。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穿着麻衣,站在坟前,个个形容憔悴,眼睛红肿。呆呆的看着那泥土把棺木掩盖。

  杜爷爷拈了一炷香过来,虔诚的对墓穴说话:

  “鸣远老弟,那天晚上,我看到火光,赶到寄傲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去了,我没能见你最后一面,真是痛心极了!你那几只牲口,我就做了主,给你卖了,得的钱刚刚够给你办个丧事……小老弟,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五个孩子!可惜我们邻居,都已经被展家逼走了,剩下我和老太婆,苦巴巴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你的忙……”

  杜奶奶也拈着香,接口说:

  “可是,雨凤雨鹃是那么聪明伶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鸣远,你就安心的去吧!”

  雨凤听到杜爷爷和杜奶奶的话,心里一阵绞痛,再也忍不住,含泪看着墓穴,凄楚的开了口:

  “爹,你现在终于可以和娘在一起了!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给我们力量,因为……爹……”她的泪水滚落下来:“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坚强,我好害怕……小五从火灾以后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所以不能来给你送终,你知道,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身上又是伤,又受了惊吓,我真怕她撑不下去……爹,娘,请你们保佑小五,让她好起来!请你们给我力量,让我坚强,更请你们给我一点指示,这以后,我该怎么办?”

  小四倔强的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这时,一挺肩膀,抬头说:

  “大姐,你不要担心,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已经十岁,可以做很多事了,我会挑起担子,做活养活你们!听说大风煤矿在招人手,我明夭就去矿场工作!”

  雨鹃一听这个话,气就来了,走上前去,抓着小四一阵乱摇,厉声说:

  “把你刚刚说的那些蠢话,全体收回去!”

  小四被抓痛了,挣扎的喊:

  “你干嘛?”

  雨鹃眼睛红红的,大声的说:

  “对!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是萧家的命脉!爹平常是如何器重你,为了你,我常常和爹吵,说他重男轻女!他一天到晚念叨着,要让你受最好的教育,将来能去北京念大学!现在,爹身子还没冷呢,你就想去当矿工了,你就这么一点儿出息吗?你给我向爹认错!”就压着小四的后脑,要他向墓穴低头:“告诉爹,你会努力念书,为他争一口气!”

  小四倔强的挺直了脖子,就是不肯低头,恨恨的说:

  “念书有什么用,像爹,念了那么多书,最后给人活活烧死……”

  雨鹃一气,伸手就给了小四一巴掌,小四一躲,打在肩膀上。

  “雨鹃!”雨凤惊喊:“你怎么了?”

  小四挨了打,又惊又气又痛,抬头对雨鹃大叫:

  “你打我?爹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打过我,现在爹才刚死,你就打我!”

  小四喊完,一转身就跑,雨凤飞快的拦住他,一把将他死死的抱住。哽咽的喊:

  “你去那里?我们五个,现在是相依为命,谁也不能离开谁!”她蹲下身子,握紧小四的双臂,含泪说:“二姐打你,是因为她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伤心,说不出口。你是萧家唯一的男孩,她看着你,想着爹,她是代替爹,在这儿“望子成龙”啊!”

  雨鹃听到雨凤这话,正是说中她的心坎。她的泪就再也忍不住,唏哩哗啦的流了下来。她扑过去,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小四。哭着喊:

  “小四!原谅我,原谅我……”

  小四一反身,什么话都没说,也紧紧的拥住雨鹃。

  小三忍不住,跑了过来,伸手抱住大家。

  “我想哭,我好想哭啊!”小三哽咽着。

  雨凤把弟妹全体紧拥在怀,沈痛的说:

  “大家哭吧!让我们好好的哭一场吧!”

  于是,四个兄弟姐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旁边的社爷爷和杜奶奶,也不能不跟着掉泪了。

  鸣远总算入土为安了。晚上,萧家五姐弟挤在杜爷爷家的一间小房间里,一筹莫展。桌上,桐油灯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射着躺在床上的小五。小五额上,烧伤的地方又红又肿,起了一溜水泡,手上,脚上,全是烫伤。雨凤和小三,拿着杜奶奶给的药膏,不停的给她擦。但是,小五一直昏昏沉沉,嘴里喃喃呓语。

  雨鹃在室内像困兽般的走来走去。

  雨凤好担心,目不转睛的看着小五,着急的说:

  “雨鹃,你看小五这个伤……我已经给她上了药,怎么还是起水泡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小五最爱漂亮,如果留了疤,怎么办?”

  雨鹃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儿的走来走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雨凤的话。

  小五低喃的喊着:

  “小兔儿,小兔儿……”

  “可怜的小五,为了那个小兔儿,一次掉到水里,一次冲进火里,最后,还是失去了那个小兔子!”雨凤难过极了,她弯下腰去,摸着小五的头,发现额头烧得滚烫,害怕起来,哀声的喊:“小五,睁开眼睛看看大姐,跟大姐说说话,好不好?”

  小五转动着头,痛苦的呻吟着:

  “爹,爹!小兔儿……救救小兔儿……”

  小三看着小五,恐惧的问雨凤:

  “大姐,小五会不会……会不会……”

  站在窗边的小四,激动的喊了起来:

  “不会!她会好起来!明天就又活蹦乱跳了!”他就冲到床前,摇着小五,大声的说:“小五!你起来,我给你当马骑,带你去看庙会!我扮小狗狗给你看!扮孙悟空给你看!随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而且永远不跟你发脾气了!醒来!小五!醒来!”

  小三也仆到小五床头,急忙跟着说:

  “我也是,我也是!小五,只要你醒过来,我陪你跳房子,玩泥娃娃,扮家家酒……你要玩什么就玩什么,我不会不耐烦了!”

  雨凤心中一酸,低头抚摸小五:

  “小五,你听到了吗?你要为我们争气啊!娘去了,爹又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小五,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

  小五似乎听到兄姐们的呼唤,睁开眼睛看了看。虚弱的笑了笑:

  “大姐,大姐……”

  “大姐在这儿,你要什么?”雨凤急忙仆下身子去。

  “好多鸟鸟啊!”小五神志不清的说。

  “鸟鸟?那儿有鸟鸟?”雨凤一楞。

  小五的眼睛又闭上了,雨凤才知道她根本没有清醒,她急切的伸手摸着小五的头和身子,着急的站起身来。对雨鹃说:

  “她在发烧,她浑身滚烫!我们应该送她去城里看大夫,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我们一块钱都没有,怎么办呢?现在住在杜爷爷家,也不是办法,我们五个人要吃,杜爷爷和杜奶奶已经够辛苦了,我们不能老让别人养着,怎么办呢?”

  雨鹃站定,“啪”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记。恨恨的说:

  “我就是笨嘛!连一点大脑都没有!骄傲是什么东西?能够换饭吃吗?能够给小五请大夫吗?能够买衣服鞋子吗?能够换到可住的地方吗?什么都不会!为什么要把钱袋还给那个王八蛋呢?不用白不用!”

  “现在懊恼这个也没有用,事实上,我也不会收那个钱的!爹的山庄,叫“寄傲山庄”,不是吗?”

  “寄傲山庄?寄傲山庄已经变成灰烬了!还有什么“傲不傲”?”雨鹃拚命在那个窄小的房间里兜圈子,脚步越走越急。“我已经想破了脑袋,就是想不出办法,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混进他们展家,一把火把他们家给烧得乾乾净净!”

  两凤瞪着雨鹃,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臂,摇着她,喊着:

  “雨鹃,你醒一醒!小五躺在那儿,病得人事不知,你不想办法救救小五,却在那儿想些做不到的事!你疯了吗?我需要你和我同心协力照顾弟弟妹妹!求求你,先从报仇的念头里醒过来吧!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事,不是报仇,是怎样活下去!你听到了吗?”

  雨鹃被唤醒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雨凤。然后,她一转身,往门口就走。

  “你去那儿?”

  “去桐城想办法!”

  “你是存心和我呕气还是鬼迷心窍了?这儿离桐城还有二十里,半夜三更,你怎么去桐城?到了桐城,全城的人都在睡觉,你怎么想办法?”

  雨鹃一阵烦躁,大声起来:

  “总之,坐在这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去城里再说!”

  雨凤的声音也大了:

  “你现在毫无头绪,一个人摸黑进城去乱闯,如果再出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雨鹃脚一跺,眼眶红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这时,一声门响,杜爷爷和杜奶奶走了进来。杜奶奶走到雨凤身边,手里紧握着两块大洋,塞进她手里。慈祥的说:

  “雨凤雨鹃,你们姐妹两个不要再吵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多急,这儿是两块大洋……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了,本来,是留著作棺材本的……可是,活着才是最重要……快拿去给小五治病吧!明天一早,用我们那个板车,推她去城里吧!”

  雨凤一楞:

  “杜奶奶……我……我怎么能拿你们这个钱?”

  杜爷爷诚挚的接了口:

  “拿去吧!救小五要紧,城里有中医又有西医,还有外国人开的医院,外国医生好像对烧伤很有办法,上次张家的阿牛在工厂里被烫伤,就是去那儿治好的!连疤都没有留!”

  雨凤眼里燃起了希望:

  “是吗?连疤都没有留吗?”

  “没错!我看小五这情况,是不能再耽搁了。”

  雨凤手里握着那两块大洋,心里矛盾极了:

  “可是……可是……”

  杜奶奶把她的手紧紧一阖,让她握住那两块大洋:

  “这个节骨眼,你就别再说可是了!等你们有钱的时候,再还我,嗯?我和老头子身子骨还挺硬朗的,这个钱可能好几年都用不着!”

  雨凤握紧了那个救命的钱,不再说话了。

  雨鹃走过来,噗通一声,就给杜爷爷和杜奶奶跪下了。

  雨鹃这一跪,雨凤也跪下了。

  雨凤这一跪,小三和小四上前,也一溜跪下了。

  杜爷爷和杜奶奶又惊又慌,伸出手去,不知道该拉那一个才好。

  第二天一早,小五就躺在一个手推板车上,被兄姐们推到桐城,送进了“圣心医院”。这家医院是教会办的,医生护士都很和气,立刻诊治了小五。诊治的结果,让姐妹两个全都心惊胆战了:

  “你们送来太晚,她的烧伤,本来不严重,可是她现在已经受到细菌感染,必须住院治疗,什么时候能出院,要看她恢复的情况!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她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医生说。

  雨凤站不稳,跌坐在一张椅子里。

  “百分之五十……这么说,她有生命危险……”

  “确实,她有生命危险!”

  “那……住院要多少钱?”雨鹃问。

  “我们是教会医院,住院的费用会尽量算得低!但是,她必须用最新的消炎药治疗,药费很高,当然,你们也可以用普通的药来治,治得好治不好,就要碰运气了!”

  雨凤还来不及说话,雨鹃斩钉斯铁的,坚定有力的说:

  “大夫,请你救救我妹妹,不管多贵的药,你尽管用,医药费我们会付出来的!”

  小五住进了一间大病房,病房里有好多人,像个难民营一样。小五躺在那张洁白的大床里,显得又瘦又小,那脆弱的生命,似乎随时可以消失。雨凤、雨鹃没办法在病床前面照顾,要出去找钱。只得叮嘱小三小四,守在病床前面照顾妹妹。把缴住院费剩下的钱,大部份都缴给了小三。姐妹两个看着人事不知的小五,看着茫然失措的小三和小四,真是千不放心,万不放心。但是,医药费没有,住处没有,食衣住行,样样没有……她们只得摘下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出了医院,去想办法了。

  桐城,是个很繁荣的城市。市中心,也是商店林立,车水马龙的。

  姐妹两个,不认得任何人,没有背景,没有关系,也没有丝毫谋职的经验。两人开始了好几天的“盲目求职”。这才知道,她们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都太幸福了。像是刚孵出的小鸡,一直生活在父母温暖的大翅膀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走投无路”。

  她们几乎去了每一家店铺,一家又一家的问;你们需要店员吗?你们需要人手吗?你们需要丫头吗……得到的答案,全是摇头,看到的脸孔,都是冷漠的。

  连续三天,她们走得脚底都磨出了水泡,筋疲力尽,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天,有个好心的老板娘,同情的看着她们说:

  “这年头,大家都是自己的活自己干,找工作可不容易。除非你们去“绮翠院”!”

  “绮翠院在那条街?”雨鹃慌忙问。

  “就在布袋──!”

  两人也没细问,就到了“绮翠院”,立刻被带进一间布置得还很雅致的花厅,来了一个穿得很华丽的中年妇人,对她们两个很感兴趣的,上上下下的打量。

  “找工作啊?缺钱用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吗?”妇人和颜悦色的问。

  “是啊!是啊!我们姐妹粗活细活都可以干!”雨凤连忙点头。

  “我可以让你们马上赚到钱!你们需要多少?”妇人问。

  雨凤一呆,觉得不大对头:

  “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呢?”

  “你们到我绮翠院里来找工作,居然不知道我们绮翠院是干什么的吗?”妇人笑了:“大家打开窗子说亮话,如果不是没路走了,你们也不会来找我!我呢?是专门给大家解决困难的,你们来找我,就找对人了!我们这儿,就是赚钱多,赚钱快……”

  “怎么个赚法?有多快?”两鹃急急的问。

  “我可以马上付给你们一人五块银元!”

  “马上吗?”

  “马上!而且,你们以后每个月的收入肯定在五块钱以上,只要你们肯干活!”

  “我们肯干,一定肯干……”雨鹃一个劲儿的点头。

  “那么,你们要写个字据给我们,保证三年之内,都在我们绮翠院做事,不转行!”说着,就推了一张字据到两人的面前。

  “大婶……这工作的性质到底是……”

  雨凤话没问完,房门砰然一响,一个年轻的女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冲进门来。嘴里尖叫着:

  “大婶!救我……大婶……”

  在女子背后,一个面貌狰狞的男子,正狂怒的追来。怒骂着:

  “妈的!你以为你还是贞洁大姑娘吗?这样也不干,那样也不干!我今天就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给我滚回来!”

  男子伸手一抓,女子逃避不及,“嗤啦”一声,上衣被撕破,女子用手拚命护着肚兜,哭着喊:

  “大婶!救命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妇人正在和雨凤姐妹谈话,被这样一搅局,气坏了,抓住女子的胳臂一吼:

  “不干!不干就把钱还来,你以为我绮翠院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男子一窜就窜上前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捉住女子,往门外拖去,女子一路高叫着“救命”。门口,莺莺燕燕都伸头进来看热闹。

  雨凤、雨鹃相对一看。雨鹃一把拉住雨凤的手,大喊:

  “快跑啊!”

  两人转身,夺门而去。一口气跑到街上,还继续奔跑了好一段路,才站定。两人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好险,差一点把自己给卖了!”雨凤说。

  “吓得我一身冷汗!马上给钱,简直是个陷阱嘛!以后不能这么鲁莽,找工作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什么垃方?”

  雨凤叹口气,又累又沮丧。

  “出来又是一整天,一点收获都没有,累得筋疲力尽,饿得头昏眼花,还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道小五怎样了,我们还是先回医院吧!明天再继续努力!”雨鹃说。

  两人疲倦的,沮丧的,彼此搀扶着回到医院。才走到病房门口,小三就满面愁容的从里面迎了出来。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小五怎样了?”雨凤心惊肉跳的问。

  “小五很好,大夫说有很大的进步,烧也退了,现在睡得很香……”小三急忙说:“可是,小四不见了!”

  “你说小四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跟你在医院吗?”雨鹃惊问。

  “今天你们刚走,小四就说他在医院里待不下去,他说,他出去逛逛就回来!然后,他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雨鹃怔了怔,又急又气:

  “这就是男孩子的毛病,一点耐心都没有!要他在医院里陪陪妹妹,他都待不住,气死我了!”

  “可是,他去那里了?这桐城他一共也没来过几次,人生地不熟的,他能逛到那里去呢?”雨凤看小三:“你是不是把钱都交给他了?”

  “没有啊,钱都在我这里!”

  雨鹃越想越气:

  “叫他不要离开小五,他居然跑出去逛街!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正说着,小四回来了。他看来十分狼狈,衣服上全是黑灰,脸上也是东一块黑,西一块黑,脚一跛一跛的。他一抬头,看到三个姐姐,有点心慌,努力掩饰自己的跛腿,若无其事的喊:

  “大姐,二姐,你们找到工作了吗?”

  雨凤惊愕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遇到坏人了吗?你身上又没钱,总不会被抢劫吧?”

  “你跑出去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在医院里陪小五,跑到外面去闹事,你想把我气死是不是?”雨鹃看到他就生气。

  “我没闹事……”

  “给我看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雨鹃伸手去拉他。

  小四忙着去躲。

  “我没事,没事,只是摔了一跤,你们女人,就是会大惊小怪!”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女人,个个忙得头昏脑胀,你一个人出去逛街,还打伤了回来!你不在乎我们的辛苦,也不怕我们担心吗?”

  “谁说我打伤了回来?”

  “没打伤,你的腿是怎么了?”雨鹃伸手一把抓牢了他,就去掀他的裤管。

  小四被雨鹃这样用力一拉,不禁“哎哟”“哎哟”叫出声。

  “别抓我,好疼!”

  雨鹃掀开裤管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小四膝盖上血迹斑斑,破了好大一块。

  “哎呀!怎么伤成这样?还好现在是在医院,我们赶快去找个护士小姐,给你上药包扎一下……”雨凤喊着。

  “不要了!根本没怎样,上个药又要钱,我才不要上呢!”小四拚命挣扎。

  “你知道什么都要钱,你为什么不安安静静的待在医院里……”雨鹃吼他。

  小四实在忍不住了,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铜板,往雨鹃手里一塞:

  “喏!这个给你们,付小五的医药费,我知道不够,明天再去赚!”

  雨凤、雨鹃、小三全部一呆。雨凤立即蹲下身子,拉住小四的手,扳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他的手掌上,都磨破了皮,沁着血丝。雨凤脸色发白了:

  “你去那里了?”

  小四低头不语。

  “你去了矿场,你去做童工?”雨凤明白了。

  小四看到瞒不过去了,只好说了:

  “本来以为天黑以前一定赶得回来,谁知道矿场在山上,好远,来回就走了好久,那个推煤渣的车,看起来没什么,推起来好重,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明天有经验了,就会好多了!”

  雨凤把小四紧紧一抱,泪水就夺眶而出。

  雨鹃这才知道冤枉了小四,又是后悔,又是心痛,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四努力做出一股无所谓的样子来,安慰着两个姐姐:

  “没关系!矿场那儿,比我小的人还有呢,人家都做得好好的!我明天就不会再摔了!”

  “还说明天!你明天敢再去……”雨凤哽咽着喊。

  “与其你去矿场推煤车,不如我去绮翠院算了!”雨鹃脱口而出。

  雨凤大惊,放开小四,抓住雨鹃,一阵乱摇:

  “雨鹃,你怎么说这种话,你不要吓我!你想都不能想!答应我,你想都不要想!我们好歹还是萧鸣远的女儿啊!”

  “可是,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明天再去努力!我们拼命拼命的找工作,我就不相信在这个桐城,没有我们生存的地方!”她找住小四,严重的警告他:“小四!你已经浑身都是伤,不许再去矿场了!如果你再去矿场,我……我……”她说不下去,哭了。

  “大姐,你别哭嘛!我最怕看到你哭,我不去,不去就好了,你不要哭呀!”

  雨凤的泪,更是潸潸而下了。

  小三、雨鹃的眼眶都湿了,四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彼此泪眼相看,都是满腹伤心,千般无奈。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2
4



  第二天,雨凤雨鹃又继续找工作。奔波了一整天,依旧毫无进展。

  黄昏时分,两人拖着疲倦的脚步,来到一家很气派的餐馆面前。两人抬头一看,店面非常体面,虽然不是吃饭时间,已有客人陆续入内。餐馆大门上面,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待月楼”三个大字,招牌是金字雕刻,在落日的光芒下闪闪发光。

  姐妹俩彼此互看。雨鹃说:

  “这家餐馆好气派,这个时间,已经有客人出出入入了,生意一定挺好!”

  “看样子很正派,和那个什么院不一样。”雨凤说。

  “说不定他们会要用人端茶上菜!”

  “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好不好?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嘛!”

  “说不定他们会要厨子!”

  “说不定他们需要人洗洗碗,扫扫地……”

  雨鹃就一挺背脊,往前迈步:

  “进去问问看!”

  雨凤急忙伸手拉住她:

  “我们还是绕到后门去问吧!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姐妹两个就绕道,来到待月楼的后门,看见后门半阖半开,里面隐隐有笑语传出。雨鹃就鼓勇上前,她伸出手去,正要打门,孰料那门竟“豁啦”一声开了,接着,一盆污水“哗”的泼过来,正好泼了她一头一脸。

  雨鹃大惊,一面退后,一面又急又气的开口大骂:

  “神经病!你眼睛瞎了?泼水也不看看有没有人在外面?”

  门内,一个长得相当美丽的中年女子,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娇媚,一扭腰走了出来。眼光对姐妹两个一瞟,就拉开嗓门,指手画脚的抢白起来:

  “哎哟,这桐城上上下下,大街小巷几十条,你那一条不好去,要到咱们家的巷子里来站着?你看这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街坊邻居一大堆,你那一家的门口不好站,要到我家门口来站着?给泼了一身水,也是你自找的,骂什么人?”

  雨鹃气得脸色都绿了,雨凤慌忙掏出小手绢,给她胡乱的擦着说:

  “算了,雨鹃,咱们走吧!别跟人家吵架了,小五还在医院里等我们呢!”

  自从寄傲山庄烧毁,鸣远去世,两姐妹找工作又处处碰壁,雨鹃早已积压了一肚子的痛楚。这时,所有的痛楚,像是被引燃的炸弹,突然爆炸,无法控制了。她指着那个女子,怒骂出声:

  “你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这是公共地方,门口是给人站的,不是水沟,不是河,不是给你倒水的!你今天住的,是房子,不是船!这是桐城,不是苏州,你要倒水就是不可以往门外倒!”

  女子一听,惊愕得挑高了眉毛:

  “哟!骂起人来还挺顺溜的嘛!”就对雨鹃腰一扭,下巴一抬,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说:“我已经倒了,你要怎样?这唱本里不是有这样一句吗?嫁出门的女儿,像泼出门的水……可见,水吗,就是给人“泼出门”的,要不然,怎么老早就有这种词儿呢!”

  “你……”雨鹃气得发抖,身子往前冲,恨不得跟她去打架。

  雨凤拚命拉住她,心灰意冷的喊:

  “算了算了,不要计较了,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已经家破人亡了,你还有心情跟人吵架!”雨鹃跺着脚,气呼呼的大嚷:

  “人要倒起楣来,喝水会呛死,睡觉会闷死,走路会摔死,住在家里会烧死,敲个门都会被淹死!”

  雨凤不想再停留,死命拉着雨鹃走。雨鹃一面被拖走,嘴里还在说:

  “怎么那么倒楣?怎么可能那么倒楣……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身后,忽然响起那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给我回来,回来!”

  雨鹃霍的一回身,气冲冲的喊:

  “你到底要怎样?水也给你泼了,人也给你骂了,我们也自认倒楣走人了……你还要怎样?”

  那个女子笑了,有一股妩媚的风韵。

  “哈!火气可真不小!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敲我的门?为什么说家破人亡?再有呢,水是我泼的,衣裳没给你弄乾,我还有点儿不安心呢!回来,我找件衣裳给你换换,你有什么事,也跟我说说!”

  雨鹃和雨凤相对一怔,雨凤急忙抬头,眼里绽出希望的光芒,把所有的骄傲都摒诸脑后,急切的说:

  “这位大姐,我们是想找个工作,不论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干!烧火、煮饭、洗衣、端茶、送水……什么什么都可以……”

  女子眼光锐利的打量两人。

  “原来你们想找工作,这么凶,谁敢给你们工作?”

  雨鹃脸色一僵,拉着雨凤就走。

  “别理她了!”

  “回来!”女子又喊,清脆有力。

  两姐妹再度站住。

  “你们会唱歌吗?”

  雨凤满脸光彩,拚命点头:

  “唱歌?会会会!我们会唱歌!”

  女子再上上下下的看二人: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话呢,你们就敲对门了!”她一转身往里走,一面扬着声音喊:“珍珠!月娥!都来帮忙……”

  就有两个丫头大声应着:

  “是!金大姐!”

  姐妹俩不大相信的站着,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儿发楞。女子回头嚷:

  “还发什么呆?还不赶快进来!”

  姐妹俩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慌忙跟着向内走。

  雨凤、雨鹃的转机就这样开始了。她们终于遇到了她们生命里的贵人,金银花。金银花是“待月楼”的女老板,见过世面,径过风霜,混过江湖。在桐城,名气不小,达官贵人,几乎都要卖她的帐,因为,在她背后,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在撑腰,那个人,是拥有大风煤矿的郑老板。这家待月楼,表面是金银花的,实际是郑老板的。是桐城最有规模的餐馆。可以吃饭,可以看戏,还可以赌钱。一年到头,生意鼎盛,是“城北”的“活动中心”。在“桐城”,有两大势力,一个是城南的展家,一个就是城北的郑家。

  雨凤、雨鹃两姐妹,对于“桐城”的情形,一无所知。她们熟悉的地方,只有溪口和寄傲山庄。她们并不知道,她们歪打正着,进入了“城北”的活动中心。

  金银花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完了姐妹俩的故事。展家!那展家的孽,越造越多了。她不动声色,把姐妹俩带进后台的一闲化妆间,“呼”的一声,掀开门帘,领先走了进去。雨凤、雨鹃跟了进来,珍珠、月娥也跟在后面。

  “你们姐妹的故事呢,我也知道一个大概了!有句话先说明白,你们的遭遇虽然可怜,但我可不开救济院!你们有本领干活,我就把你们姐妹留下,没有本领干活,就马上离开待月楼!我不缺烧饭洗碗上菜跑堂的,就缺两个可以表演,唱曲儿,帮我吸引客人的人!”

  雨凤、雨鹃不断对看,有些紧张,有些惶恐。

  “这位大姐……”

  金银花一回头:

  “我的名字不叫“这位大姐”,我是“金银花”!年轻的时候,也登过台,唱过花旦!这待月楼呢,是我开的,大家都叫我金银花,或是金大姐,你们,就叫我金大姐吧!”

  雨凤立刻顺从的喊:

  “是!金大姐!”

  金银花走向一排挂着的戏装,解释说:

  “本来我们有个小小的戏班子,上个月解散了。这儿还有现成的衣裳,你们马上选两套换上!珍珠,月娥,帮她们两个打扮打扮,胭脂水粉这儿都有……”指着化妆桌上的瓶瓶罐罐:“我给你们两个小时来准备,时辰到了,你们两个就给我出场表演!”拿起桌上一个座钟,往两人面前一放。“现在是五点半,七点半出场!”

  雨鹃一惊,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今晚?两个小时以后要出去表演?”

  金银花锐利的看向雨鹃:

  “怎么?不行吗?你做不到吗?如果做不到,趁早告诉我,别浪费了我的胭脂花粉!”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我还以为你们真是“虎落平阳”呢!看样子,也不过是小犬两只罢了!”

  雨鹃被刺激了,一挺背脊,大声说:

  “行!给我们两小时,我们会准时出去表演!”

  雨凤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毫无把握,着急的喊:

  “雨鹃……”

  雨鹃抬头看她,眼神坚定,声音有力:

  “想想在医院的小五,想想没吃没穿的小三小四,你就什么都做得到了!”

  金银花挑挑眉毛:

  “好!就看你们的了!我还要去忙呢……”转身喊:“龚师傅!带着你的胡琴进来吧!”

  就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抱着胡琴走来。金银花对龚师傅交代说:

  “马上跟这两个姑娘练练!看她们要唱什么,你就给拉什么!”

  “是!”龚师傅恭敬的回答。

  金银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又倏然回头,盯着雨凤雨鹃说:

  “你们唱得好,别说妹妹的医药费有了着落,我还可以拨两间屋子给你们兄弟姐妹住!唱得不好呢……我就不客气了!再有,我们这儿是喝酒吃饭的地方,你们别给我唱什么“满江红”“浪淘沙”的!大家是来找乐子的,懂了吗?”

  雨凤咽了一口气,睁大眼睛,拚命点头。

  金银花一掀门帘,走了。

  珍珠、月娥已经急急忙忙的打了两盆水来。催促着:

  “怏来洗个脸,打扮打扮!金大姐可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价可还的啊!”

  龚师傅拉张椅子坐下,胡琴声“咿咿呀呀”的响起。龚师傅看着两人:

  “两位姑娘,你们要唱什么?”

  表演?要上台表演?这一生,连“表演”都没看过,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怎么表演?而且,连练习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表演?雨凤急得冷汗直冒,脸色发青,说:

  “我快要昏倒了!”

  雨鹃一把握住她的双臂,用力的摇了摇,两眼发光的,有力的说:

  “你听到了吗?有医药费,还有地方住!快打起精神来,我们做得到的!”

  “但是,我们唱什么?“问燕儿”、“问云儿”吗?”

  两鹃想了想,眼睛一亮:

  “有了!你记得爹有一次,把南方的小曲儿教给娘唱,逗得我们全体笑翻了,记得吗?我们还跟着学了一阵,我记得有个曲子叫“对花”!”

  这天晚上,待月楼的生意很好,宾客满堂。

  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楼上有雅座,楼下是敞开的大厅。大厅前面有个小小的戏台。戏台之外,就是一桌桌的酒席。

  这正是宾客最多的时候,高朋满座,笑语喧哗,觥筹交错,十分热闹。有的人在喝酒,也有一两桌在掷骰子,推牌九。

  珍珠、月娥穿梭在客人中,倒茶倒水,上菜上酒。

  小范是待月楼的跑堂,大约十八、九岁,被叫过来又叫过去,忙碌的应付着点菜的客人们。

  金银花穿着艳丽的服装,像花蝴蝶一般周旋在每一桌客人之间。

  台前正中的一桌上,坐着郑老板。这一桌永远为郑老板保留,他来,是他专有,他不来就空着。他是个身材颀长,长得相当体面的中年人。有深邃的眼睛,和让人永远看不透的深沈。这时,他正和他的几个好友在推牌九,赌得热和。

  龚师傅不受注意的走到台上一隅,开始拉琴。

  没有人注意这琴声,客人们自顾自的聊天,喝酒,猜拳,赌钱。

  忽然,从后台响起一声高亢悦耳的歌声,压住了整个大厅的嘈杂。一个女声,清脆嘹亮的唱着:

  “喂……”声音拉得很长,绵绵袅袅,余音不断,绕室回响:“叫一声哥哥喂……叫一声郎喂……”

  所有的客人都楞住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看着台上。

  金银花不禁一怔,这比她预期的效果高太多了,她身不由己,在郑老板的身边坐下,凝神观看。郑老板听到这样的歌声,完全被吸引住了,停止赌钱,眼睛也瞪着台上。他的客人们也都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小范正写菜单,竟然忘了写下去,讶然回头看台上。

  随着歌声,雨鹃出场了。她穿着大古装,扮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手持摺扇,顾盼生辉。一面出场,一面唱:

  “叫一声妹妹喂……叫一声姑娘喂……”

  雨凤跟着出场,也是古装扮相,扮成一个娇媚女子。柳腰款摆,莲步轻摇,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半带羞涩半带娇。

  两个姐妹这一男一女的扮相,出色极了,立刻引起满座的惊叹。

  姐妹俩就一人一句的唱了起来:

  “郎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了种子……”雨凤唱。

  “发了一棵芽……”雨鹃对台下扫了一眼。

  台下立刻爆出如雷的掌声。

  “什么果子什么叶?”雨凤唱。

  “红果子绿叶……”雨鹃唱。

  “开的是什么花?”雨凤唱。

  “开的是小白花……”两鹃唱。

  “结的是什么果呀?”雨凤唱。

  “结的是黑色果呀……”雨鹃唱。

  “磨的是什么粉?”雨凤唱。

  “磨出白色的粉!”雨鹃唱。

  “磨出那白的粉呀……”雨凤唱。

  “给我妹妹搽!给我妹妹搽!”雨鹃唱。

  下面是“过门”,雨凤做娇羞不依状,用袖子遮着脸满场跑。雨鹃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满场追雨凤。

  客人们再度响起如雷的掌声,并纷纷站起来叫好。

  郑老板驽讶极了,回头看金银花:

  “你从那里找来这样一对美人?又唱得这么好!你太有本领了!事先也没告诉我一声,要给我一个意外吗?”

  金银花又惊又喜,不禁眉开眼笑:

  “不瞒你,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大大的意外呢!就是要我打着灯笼,全桐城找,我也不见得会把这一对姐妹给找出来!今天她们会来我这里唱歌,完全是展夜枭的杰作!是他给咱们送了一份礼!”

  “展家?这事怎么跟展家有关系?”郑老板惊奇的问。

  “哗!我看,我们桐城,要找跟展家没关系的,就只有你郑老板的“大风煤矿”,和我这个“待月楼”了!”金银花说。

  过门完毕,雨凤、雨鹃继续唱了起来。

  ※        ※         ※

  “郎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小桥下,只见前面来个人……”

  “前面来的什么人?”

  “前面来的是长人!”

  “又见后面来个人……”

  “后面来的什么人?”

  “后面来的是矮人!”

  “左边又来一个人!”

  “左边来的什么人?”

  “来个扭扭捏捏,一步一蹭的大婶婶……”

  “哦,大婶是什么人?”

  “不知她是什么人?”

  雨鹃两眼啾着雨凤,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唱着:

  “妹妹喂……她是我俩的媒人……要给我俩说婚配,选个日子配成对!呀得呀得儿喂,得儿喂,得儿喂……”

  雨凤一羞,用袖子把脸一遮,奔进后台去了。

  雨鹃在一片哄然叫好声中,也奔进去了。

  客人们疯狂的、忘形的鼓着掌。

  金银花听着这满堂彩,看着兴奋的人群,笑得心花怒放。

  奔进后台的两凤和雨鹃,手拉着手,彼此看着彼此。听着身后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她们惊喜着,两人的眼睛里,都闪耀着光华。她们知道,这掌声代表的是;住的地方有了,小五的医药费有了!

  当天晚上,金银花就拨了两间房子给萧家姐弟住。房子很破旧,可喜的是还乾净,房子在一个四合院里,这儿等于是待月楼的员工宿舍。小范、珍珠、月娥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彼此也有个照应。房间是两间相连,外面一个大间,里面一个小间,中间有门可通。雨凤和雨鹃站在房间里,惊喜莫名。金银花看着姐妹俩,说:

  “那么,就这么说走了,每天晚上给我唱两场,如果生意好,客人不敬,就唱三场!白天都空给你们,让你们去医院照顾妹妹,可是,不要每天晚上就唱那两首,找时间练唱,是你们自己的事!”

  雨鹃急忙说:

  “我们会好多曲子,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金银花似笑非笑的啾着雨鹃:

  “现在,不骂我是神经病,泼了你一身水了?”

  雨鹃嫣然一笑:

  “谢谢你泼水,如果泼水就有生机,多泼几次,我心甘情愿!”

  ※        ※         ※

  金银花噗哧一声笑了。

  萧家的五个兄弟姐妹,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云飞回家转眼就半个月了,每天忙来忙去,要应酬祖望的客人,要陪伴寂寞的梦娴,又被

  望拉着去“了解”展家的事业,逼着问他到底要管那一样?所有的亲朋,知道云飞回来了,争着前来示好,筵席不断。他简直没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记忆深处,有个人影一直反覆出现,脑海里经常漾起雨凤的歌声:“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好奇怪,自己名叫“云飞”,这首歌好像为他而唱。那个唱歌的女孩,大概正带着弟妹在瀑布下享受着阳光,享受着爱吧!自从见到雨凤那天开始,他就知道,幸福,在那五个姐弟的脸上身上,不在这荣华富贵的展家!

  这天,阿超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我都打听清楚了,那萧家的寄傲山庄,已经被二少爷放火烧掉了!”

  云飞大惊的看着阿超:

  “什么?放火?”

  “是!小朱已经对我招了,那天晚上,他跟着去的!萧家被烧得一乾二净,萧老头也被活活烧死了……他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个个会唱歌,大姐,就是你从河里救出来的姑娘,名字叫萧雨凤!”

  云飞太震惊了,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抓起桌上的马鞭,急促的说:

  “我们看看去!把你打听到的事情,全体告诉我!”

  当云飞带着阿超,赶到寄傲山庄的时候,云翔和纪总管、天尧,正率领着工人,在清除寄傲山庄烧焦的断壁残垣。

  云飞和阿超快马冲进,两人翻身下马。云翔看到他们来了,惊愕得一塌糊涂。云飞四面打量,看着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也惊愕得一塌糊涂。

  “赫!这是什么风,会把你这位大少爷,吹到我的工地上来了?”云翔怪叫着。

  云飞眼前,一再浮现着雨凤那甜美的脸,响起小五欢呼的声音,看到五个恩爱快乐的脸庞。而今,那洋溢着欢乐和幸福的五姐弟,不知道流落何方?他四面环视,但见满眼焦土,一片苍凉。心里就被一种悲愤的情绪涨满了,他怒气冲冲的盯着云翔:

  “你的工地?你为了要夺得这块地,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还烧出一条人命!现在,你在这儿盖工厂,你就不怕阴魂不散,天网恢恢,会带给我们全家不幸吗?”

  云翔立刻大怒起来,暴跳着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块地老早就属于我们展家了,什么叫“夺得”?那晚,这儿会失火,完全是个意外,我只是想用烟把萧老头给薰出来!谁知道会整个烧起来呢?再说,那萧老头会烧死,与我毫无关系……”就大叫:“天尧!你过来作证!”

  天尧走过来,说:

  “真的!本来大家都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会受伤,可是,有个小孩跑进火里去,萧老头为了救那个孩子……”

  天尧的话还没说完,云翔一个不耐烦,把他推开,气冲冲的对云飞吼:

  “我根本用不着跟你解释,不管我有没有放火,有没有把人烧死,都和你这个伪君子无关!你早就对这个家弃权了,这些年来,是我在为这个家鞠躬尽瘁,奉养父母,你!你根本是个逃兵!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更没有资格过问我的事!”

  云飞沈重的呼吸着,死死的盯着他:

  “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极了!这才博得一个“展夜枭”的外号!听说,你常常带着马队,晚上出动,专吓老百姓,逼得这附近所有的人家,没有一个住得下去,因而,大家叫你们“夜枭队”!夜枭!多光彩的封号!你知道什么是夜枭吗?那是一种半夜出动,专吃腐尸的鸟!这就是桐城对你展二少爷的评价!就是你为爹娘争得的荣耀!”

  云翔暴怒,喊:

  “我是不是夜枭,关你什么事?那些无知老百姓的胡说八道,只有你这种婆婆妈妈的人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云飞抬头看天尧,眼光里盛满了沈痛:

  “天尧!你、我、云翔,还有天虹,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我们都有很多理想,我相当个作家,你想当个大夫,没想到今天,你不当大夫也罢了,居然帮着云翔,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他再抬头看纪总管,更沈痛的:“纪叔,你也是?”

  纪总管脸色一沈,按捺着不说话。

  天尧有些老羞成怒了,也涨红了脸:

  “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欠了债,我们当然要他还钱,要不然,你家里开什么钱庄?”

  “对!”云翔大声接口:“你以为你吃的奶水就比较乾净了吗?你也是被展家钱庄养大的!别在这儿唱高调,故作清高了!简直恶心!”

  云飞气得脸色发青:

  “我看,你们是彻底没救了!”他突然走到工人前面,大喊:“停止!大家停止!不要再弄了!”

  工人们愕然的停下来。

  云翔追过来,又惊又怒的喊:

  “你干嘛?”

  云飞对工人们挥手,嚷着:

  “统统散掉!统统回家去!我是展云飞!你们大家看清楚了,我说的,这里目前不需要整理,听到没有?”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        ※         ※

  云翔这一下,气得面红耳赤,走过去对云飞重重的一推。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发号施令?”也对工人们挥手:“别听他的,快做工!”

  “不许做!”云飞喊。

  “快做!快做!”云翔喊。

  工人们更加没有主张了。

  “纪叔!”云飞喊了一声。

  “是!”纪总管应着。

  “我爹有没有交代你,展家的事业中,只要我喜欢,就交给我管?”

  “是,是……有的,有的!”纪总管不能不点头。

  云飞傲然的一仰头:

  “那么,你回去告诉他,我要了这块地!我今天就会跟他亲自说!所以,你管一管这些工人,谁再敢碰这儿的一砖一瓦,就是和我过不去!也就是纪叔您督导不周了。”

  “是,是,是。”纪总管喃喃的说。

  云翔一把抓住了云飞的衣服。大叫:

  “你说过,你不是来和我争财产,抢地盘的!你说过,你不在乎展家的万贯家财,你根本不屑于和我争……那是那是……四月五日,早上几点?”他气得头脑不清。“大家吃早饭的时候,你亲口说的……”

  “那些话吗?口说无凭,算我没说过!”

  “你混蛋!你无赖!”云翔气得快发疯了,大吼。

  “这一招可是跟你学的!”云飞说。

  云翔忍无可忍,一拳就对他挥去。云飞一闪身躲过。云翔的第二拳又挥了过来。阿超及时飞跃过来,轻轻松松的接住了云翔的拳头。抬头笑看他:

  “我劝二少爷,最好不要跟大少爷动手,不管是谁挂了彩,回去见着老爷,都不好交代!”

  纪总管连忙应着:

  “阿超说的是!云翔,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

  云翔愤愤的抽回了手,对阿超咬牙切齿的大骂:

  “我忘了,云飞身边还有你这个狗腿子!”又对云飞怒喊:“你连打个架,都要旁人帮你出手吗?”再掉头对纪总管怒吼:“你除了说“是是是”,还会不会说别的?”

  云翔这一吼,把纪总管、阿超、天尧全都得罪了。天尧对云翔一皱眉头:

  “我爹好歹是你的岳父,你客气一点!”

  “岳父?我看他自从云飞回来,心里就只有云飞,没有我了!说不定已经后悔这门亲事了……”

  纪总管的眼神充满了愠怒,脸色阴沈,不理云翔,对工人们挥手说:

  “大家听到大少爷的吩咐了?统统回去!今天不要做了,等到要做的时候,我再通知你们!”

  工人们应着,大家收拾工具散去。

  云翔惊看纪总管,愤愤的嚷:

  “你真的帮着他?”

  “我没有帮着谁!”纪总管声音里带着隐忍,带着沧桑,带着无奈:“我是展家的总管!三十年来,我听老爷差遣!现在,还是听老爷差遣!我根本没有立场说帮谁或不帮谁!既然这块地现在有争执,我回去问过老爷再说!”

  纪总管说完,回身就走。天尧瞪了云翔一眼,也跟着离去。

  云翔怔了怔,对云飞匆匆的挥了挥拳头,恨恨的说:

  “好!我们走着瞧!”

  说完,也追着纪总管和天尧而去。

  阿超看着三人的背影,回头问云飞: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回家,抢在二少爷前面,去跟老爷谈谈?”

  云飞摇摇头:

  “让他去吧!除非我能找到萧家的五个子女,否则,我要这块地做什么?”他一弯腰,从地上抬起“寄傲山庄”的横匾,看了看:“好字!应该是个怀才不遇的赞书人吧!”

  云飞走入废墟,四面观望,不胜怆恻,忽然看到废墟中有一样东西,再患弯腰拾起,是那个已经烧掉一半的小兔儿,眼前不禁浮起小五欢呼“小兔儿!”破涕为笑的模样。

  “唉!”他长叹一声,抬头看阿超:“你不是说这附近还有一家姓杜的老夫妻吗?我们问问去!我发誓,要找到这五个兄弟姐妹!”

  云飞很快的找到了杜爷爷和杜奶奶,也知道了寄傲山庄烧毁之后的情形。没有耽搁,他们回到桐城,直奔“圣心医院”,就在那间像“难民营”一样的大病房里,看到了小三、小四和小五。

  小五坐在病床上,手腕和额头都包着纱布,但是,已经恢复了精神。小三和小四,围着病床,跟她说东说西,指手画脚,逗她高兴。

  云飞和阿超快步来到病床前。云飞看着三个孩子,不胜怆恻。

  “小三,小四,小五,还记得我吗?”云飞问。

  小五眼睛一亮,高兴的大喊:

  “大哥!会游泳的大哥!”

  “我记得,当然记得!”小三跟着喊。

  小四好兴奋: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        ※         ※

  “好不容易!找了好久……”云飞凝视着三个孩子:“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小三立即伸手,把云飞的衣袖一拉,云飞偏过头去,小三在他耳边飞快的说:

  “小五还不知道爹已经……那个了,不要说出来!”

  云飞怔了怔,心里一惨。四面看看:

  “你们的两个姐姐呢?怎么没看见?”

  小三和小四就异口同声的说:

  “在待月楼!”

  待月楼又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时候。

  云飞和阿超挤了进来,小范一边带位,一边说:

  “两位先生这边坐,对不起,只有旁边这个小桌子了,请凑合凑合!这几天生意实在太好了。”

  云飞和阿超在一个角落上坐下。

  “两位要喝点酒吗?”

  云飞看着一屋子的笑语喧哗,好奇的问:

  “你们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都亏萧家姐妹……”小范笑着,打量云飞和阿超:“二位好像是第一次来待月楼,是不是也听说了,来看看热闹的?”忍不住就由衷的赞美:“她们真的不简单,真的好,值得二位来一趟……”

  云飞来不及回答,金银花远远的拉长声音喊:

  “小范!给你薪水不是让你来聊天的!赶快过来招呼周先生!”

  小范急忙把菜单往阿超手里一塞。

  “两位先研究一下要吃什么,我去去就来!”就急匆匆的走了。

  阿超惊愕的看云飞: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全桐城的人,都挤到这待月楼里来了!”

  云飞看看那座无虚席的大厅,也是一脸的惊奇。

  龚师傅拎着他的胡琴出场了,他这一出场,客人已经报以热烈的掌声。龚师傅走到台前,对客人一鞠躬,大家再度鼓掌。龚师傅坐定,开始拉琴。早有另外数人,弹着乐器,组成一个小乐队。这种排场,云飞和阿超都见所末见,更是惊奇。

  喝酒作乐赌钱的客人们都安静下来。谈天的停止谈天,赌钱的停止赌钱。

  按着,雨凤那熟悉的嗓音,就甜甜的响了起来,唱着:

  “当家的哥哥等候我,梳个头,洗个脸,梳头洗脸看花灯……”

  两凤一边唱着,一边从后台奔出,她穿着红色的绣花短衣,葱花绿的裤子,纤腰一握。头上环佩叮当,脸上薄施脂粉,眼一抬,秋波乍转,简只是艳惊四座。

  雨鹃跟着出场,依然是男装打扮,俊俏无比。唱着:

  “叫老婆别罗嗦,梳什么头?洗什么脸?换一件衣裳就算喽!”

  客人们哄然叫好,又是掌声,又是彩声。

  云飞和阿超看得目瞪口呆。

  台上的雨凤和雨鹃,已经不像上次那样生硬,她们有了经验,有了金银花的训练,现在知道什么是表演了,知道观众要什么了。有着璞玉般的纯真,又有着青春和美丽,再加上那份天赋的好歌喉,她们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微笑,一声唱一声和,都博得满堂喝彩。雨凤继续唱:

  “适才打开梳头盒,乌木梳子发上梳,红花绿花戴两朵,胭脂水粉脸上抹。红褂子绣蓝花,红绣鞋绿叶拔,走三走,压三压,见了当家的把礼下……”对雨鹃弯腰施礼:“去看灯喽!”

  “去看灯喽!”

  两人手携着手,作观灯状。合唱:

  “东也是灯,西也是灯,南也是灯来北也是灯,四面八方全是灯……”

  又分开唱:

  “这班灯刚刚过了身,那边又来一班灯!观长的……”

  “是龙灯!”

  “观短的……”

  “狮子灯!”

  “虾子灯……”

  “犁弯形!”

  “螃蟹灯……”

  “横爬行!”

  “鲤鱼灯……”

  “跳龙门!”

  “乌龟灯……”

  又合唱:

  “头一缩,头一伸,不笑人来也笑人,笑得我夫妻肚子疼!”

  合唱完了,雨鹃唱:

  “冲天炮,放得高,火老鼠,满地跑!哟!哟!不好了,老婆的裤脚烧着了……”

  雨凤接着唱:

  “急忙看来我急忙找,我的裤脚没烧着!砍头的你笑什么?不看灯你尽瞎吵,险些把我的魂吓掉……”

  唱得告一段落,客人们掌声雷动。

  ※        ※         ※

  云飞和阿超,也忘形的拚命鼓掌。

  金银花在一片喧闹声中上了台。左手拉雨凤,右手拉雨鹃,对客人介绍:

  “这是萧雨凤姑娘,这是萧雨鹃姑娘,她们是一对姊妹花!”

  客人报以欢呼,掌声不断。金银花等掌声稍歇,对大家继续说:

  “萧家姐妹念过书,学过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生活困难才出来唱小曲,大家觉得她们唱得好,就不要小气,台前的小篮子里,随便给点赏!不方便给赏,待月楼还是谢谢大家捧场!下面,让萧家姑娘继续唱给大家听!”

  金银花说完,满面春风的走下台。

  郑老板首先走上前去,在篮子里放下一张纸钞。

  一时间,好多客人走上前去,在小篮子里放下一些零钱。

  雨凤、雨鹃又继续唱“夫妻观灯”。

  云飞伸手掏出了钱袋,看也不看,就想把整个钱袋拿出去。阿超伸手一拦:

  “我劝你不要一上来就把人家给吓跑了!听曲儿给小费也有规矩,给太多会让人以为你别有居心……”

  云飞立刻激动起来:

  “我是别有居心,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还人家一个寄傲山庄,还人家一个爹,还人家一个健康的──,和一个温暖的家!再有……能够让她们回到瀑布下面去唱,而不是在酒楼里唱!”

  “我知道,可是……”阿超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不说了。

  云飞想想,点头。

  “你说得有理。”

  他沈吟了一下,仍然舍不得少给,斟酌着拿出两块银元,走上前去,放进篮子里。两块银元“叮当”的一响,落进篮子里,实在数字太大了,引来前面客人一阵驾叹。大家伸长脖子看,是那一位阔少的手笔。

  台上,雨凤、雨鹃也惊动了,看了看那两块钱,再彼此互看一眼。

  雨凤惊愕的一回头,眼光和云飞接了个正着。心脏顿时怦的一跳,脸孔蓦然一热,心里讶然的惊呼:

  “怎么?是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2
5



  姐妹俩唱完了“夫妻观灯”,两人奔进后台化妆间。雨鹃一返身就抓住雨凤的手,兴奋的喊:

  “你看到了吗?居然有人一出手就是两块钱的小费!”

  雨凤不能掩饰自己的激动,低声说:

  “我……认识他!”

  雨鹃好惊讶,对当初匆匆一见的云飞,早已记忆模糊了。

  “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一个这样阔气的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没有告诉我?”

  “事实上,你也见过他的……”

  雨凤话还没说完,有人敲了敲房门,按着,金银花推门而入,她手里拿着那个装小费的篮子,身后,赫然跟着云飞和阿超。

  “哎!雨凤雨鹃!这两位先生说,和你们是认识的,想要见见你们,我就给你们带来了!”金银花说着,把小篮子放在化妆桌上,用征询的眼光看雨凤。

  雨凤忙对金银花点点头,金银花就一笑说:

  “不要聊太久,客人还等着你们唱下一支歌呢!让你们休息半小时,够不够?”

  雨凤又连忙点头,金银花就一掀门帘出去了。

  房内,云飞凝视雨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还记得我吗?”半天,他才问。

  雨凤拚命点头,睁大眼睛盯着他:

  “记得,你……怎么这么巧?你们到这儿来吃饭吗?”

  “我是特地到这儿来找你们的!”云飞坦白的说。

  “哦?”雨凤更加惊奇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那天,在水边遇到之后,我就一直想去看看你们,不知道你们好不好?但是,因为我自己也刚到桐城,好多事要办,耽误到现在,等我打听你们的时候,才知道你家出了事!”云飞说。眼光温柔而诚恳。“我到寄傲山庄去看过,我也见过了杜老先生,知道小五受伤,然后,我去了圣心医院,见到小三小四和小五,这才知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唱歌!”

  雨凤又困惑,又感动。问:

  “为什么要这样费事的找我们?”

  云飞没料到雨凤有此一问,怔了怔,说:

  “因为……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天!人与人能够相遇,是一种缘份,经过在水里的那种惊险场面,更有一种共过生死患难的感觉,这感觉让我念念难忘!再加上……我对你们姐弟情深,都不会游泳,却相继下水的一幕,更是记忆深刻!”

  雨凤听着云飞的话,看着他真挚诚恳的神情,想到那个难忘的日子,心里一阵激汤,声音里带着难以克制的痛楚:

  “那一天是四月四日,也是我这一生中,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我后来常想,那天,是我们家命中无法逃避的“灾难日”,简直是“水深火热”。早上,差点淹死,晚上,寄傲山庄就失火了!”

  云飞想着云翔的恶劣,想着展家手上的血腥,冲口而出:

  “我好抱歉,真对不起!”

  雨凤怔怔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已经从水里把我们都救起来了,还抱歉什么?”

  云飞一楞,才想起两凤根本不知道他是展家的大少爷,他立刻掩饰的说:

  “我是说你们家失火的事,我真的非常懊恼,非常难过……如果我当天就找寻你,如果我那晚不参加宴会,如果我积极一点,如果……人生的事,都是只要加上几个“如果”,整个的“后果”就都不一样了!如果那样……可能你家的悲剧不会发生!”

  一直站在旁边,好奇的,倾听着的雨鹃,实在忍不住了。就激动的插口说:

  “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们家不是“失火”,是被人放了一把火,就算有你那些“如果”,我们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的!只要那个祸害一日不除,桐城的灾难还会继续下去!谁都阻止不了!所以,你不用在这儿说抱歉了!我不知道那天早上,你对我姐姐妹妹们做了些什么,但是,我铁定晚上的事,你是无能为力的!”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讨还这笔血债!”

  两鹃眼中的怒火,和那种深深切切的仇恨,使云飞的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

  “雨鹃!你……少说几句!”雨凤阻止的说。

  雨鹃回过神来,立即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对云飞勉强一笑:

  “对不起,打断你跟我姐姐的谈话了。雨凤最不喜欢我在陌生人面前,表露我们的心事……不过,你是陌生人吗?”她看着这个出手豪阔,徇徇儒雅的男人,心里涌上一股好感。“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云飞一震,这么简单的问题,竟使他慌张起来。他犹豫一下,很快的说:

  “我……我……我姓苏!”

  阿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

  “原来是苏先生!”雨鹃再问:“苏……什么呢?”

  “苏……慕白,我的名字叫慕白,羡慕的慕,李白的白。”

  ※        ※         ※

  雨凤微笑接口:

  “苏轼的苏?”

  云飞又怔了一下,看着雨凤,点了点头:

  “对!苏轼的苏!”

  “好名字!”雨凤笑着说。

  阿超就走上前来,看了云飞一眼,对姐妹二人自我介绍:

  “我是阿超!叫我阿超就可以了!我跟着我们……苏少爷,跟了十几年了!”

  云飞跟着解释:

  “他等于是我的兄弟,知己,和朋友!”

  金银花在外面敲门了:

  “要准备上场罗!”

  两凤就急忙对云飞说:

  “对不起,苏先生,我们要换衣服了!不能跟你多谈了……”忽然抓起篮子里的两块钱,往云飞面前一放:“这个请收回去,好不好?”

  云飞迅速一退:

  “为什么?难道我不可以为你们尽一点心意?何必这样见外呢?”

  “你给这么多的小费,我觉得不大好!我们姐妹可以自食其力,虽然房子烧了,虽然父亲死了,我们还有自尊和骄傲……如果你看得起我们,常常来听我们的歌就好了!”

  云飞急了:

  “请你不要把我当成一般的客人好不好?请你把我看成朋友好不好?难道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助吗?我绝对不想冒犯你,只是真心真意的想为你们做一点事!如果你退回,我会很难过,也很尴尬的!”

  雨凤想了想,叹口气:

  “那……我就收下了,但是,以后,请再也不要这样做了!”

  “好,就这么说定!我走了,我到外面去听你唱歌!”云飞说完,就带着阿超,急急的走了。

  云飞和阿超一走,雨鹃就对雨凤挑起眉毛,眨巴眼睛:

  “唔,我闻到一股“浪漫”的味道……”就对着雨凤,唱了起来:“郎对花,妹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了种子,发了一棵芽……”

  雨凤脸一红:

  “你别闹了,赶快换衣服吧!”

  “是!外面还有人等着看,等着听呢!”雨鹃应着。

  雨凤一慌,掉头跑去找衣服了。心里却漾着一种异样的情绪,苏慕白,苏慕白!这个名字和这个人,已经深深的镌刻在她心上了。

  ※        ※         ※

  第二天,雨凤提着一个食篮,雨鹃抱着许多水果,到医院来照顾小五。两人一走进那间“难民营”,就呆住了。只见小五的病床,空空如也,被单也收拾得乾乾净净。

  姐妹俩惶惑四顾,也不见小三小四踪影。雨凤心脏咚的一跳,害怕起来:

  “小五呢?怎么不见了?”

  “小三和小四呢?他们去那里了?”雨鹃急忙问隔壁的病人:“对不起,你看到我的妹妹吗?那个被烫伤的小姑娘?”

  “昨天还在,今天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我们没有办出院,钱也没有缴,怎么会不见……”雨鹃着急。

  这时,有个护士急急走来:

  “两位萧姑娘不要着急,你们的妹妹已经搬到楼上的头等病房里去了!在二零三号病房,上楼右转就是!”

  雨凤、雨鹃惊愕的相对一看。

  “头等病房?”

  两人赶紧冲上楼去,找到二零三病房,打开房门,小三、小四就兴奋的叫着,迎上前来,小四高兴的说:

  “大姐,二姐,我们搬到这么漂亮的房间里来了!晚上,不用再被别的病人哼啊哎啊的,闹得整夜不能睡了!”

  小三也忙着报告:

  “你们看,这里还有一张帆布床,护士说,晚上我们陪小五的时候,可以拉开来睡!这样,我们就不会半夜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小五坐在床上,看来神清气爽,精神很好,也着急的插嘴:

  “护士姐姐今天给我送鸡汤来耶!好好吃啊!”

  “我也跟着喝了一大碗!”小四说。

  “我也是!”小三说。

  雨凤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四面看看,太惊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着雨鹃:“我们不是还欠医院好多钱吗?医药费没付,他们怎会给我们换头等病房?”

  雨鹃也放下东西,不可思议的接口:

  “还喝鸡汤?难道他们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今天终于筹到医药费了?”

  小三欢声的喊:

  “你们不要着急了,小五的医药费,已经有人帮我们付掉了!”

  “什么?”雨凤一呆。

  “那两个大哥呀!就是在瀑布底下救我们的……”小四解释。

  “慕白大哥和阿超大哥!”小五笑着喊,一脸的崇拜。

  姐妹俩面面相觑。雨鹃瞪着雨凤,怀疑的问: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离谱了!你到底跟他怎样?落水那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对不对?”

  “这是什么话?”雨凤一急:“我那有跟他怎样?我发誓,落水那天才第一次见面,昨晚他来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的吗?根本等于不认得嘛!”

  两鹃不信的看她:

  “这不是太奇怪了!一个不认得的人,会到处打听我们的消息,到待月楼来听我们唱歌,到医院帮小五搬病房,付医药费,还订鸡汤给小五喝,花钱像流水……”她越想越疑惑,对雨凤摇头:“你骗我,我不相信!”

  “真的真的!”雨凤急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用爹娘的名誉发誓。我真的不认得他们,真的是落水那天,第一次见面……到昨天晚上,才第二次见到他……”

  雨鹃一脸的不以为然,打断了她:

  “其实,只要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无所谓!老实告诉你,如果金银花不收留我们,那天,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我准备把自己卖!如果不卖到绮翠院去,就卖给人家做丫头,做小老婆,做什么都可以!”

  雨凤楞了楞才会过意来,不禁大大的受伤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他了!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昨晚,那两块钱的小费,我就一直要退还给人家……”想想,一阵委屈,眼泪就滚落出来:“就是想到今天要付医药费,不能再拖了,这才没有坚持下去……人,就是不能穷嘛,不能走投无路嘛,要不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会看不起你……”

  雨鹃在自己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记,沮丧的喊:

  “我笨嘛!话都不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小看你?我只是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解释明白就好了!我举那个例,举得不伦不类,你知道我说话就是这样不经过大脑的!其实……我对这个苏先生印象好得不得了,长得漂亮,说话斯文,难得他对我们全家又这么有心……你就是把自己卖给他,我觉得也还值得,你根本不必瞒我……”

  雨凤脚一躲,百口莫辩,气坏了:

  “你看你!你就是咬定我跟他不乾不净,咬定我把自己卖给他了!你……你气死我了……”

  小三急忙插到两个姐姐中间来:

  “大姐,二姐,你们怎么了嘛?有人帮我们是好事,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小四也接口:

  “我保证,那个苏大哥是个好人!”

  雨凤对小四一凶:

  “我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关我什么事?我去挂号处,我把小五搬回去!”

  雨凤说完,就打开房门,往外冲去,不料,竟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撞到的人不是别人,赫然是让她受了一肚子冤枉气的云飞。

  云飞愕然的看着面有泪痕的雨凤,紧张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雨凤楞了一下,顿时爆发了:

  “又是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付医药费?为什么给小五换房间?为什么自作主张做你分外的事,为什么让我百口莫辩?”

  云飞惊愕的看着激动的雨凤。雨鹃已飞快的跑过来。

  “苏先生你别误会,她是在跟我发脾气!”就瞪着雨凤说:“我跟你说清楚,我不管你有多生气,小五好不容易有头等病房可住,我不会把她搬回那间“难民营”去!现在不是你我的尊严问题,是小五的舒适问题!”

  雨凤为之气结:

  “你……要我怎么办?”

  “我对你已经没有误会了,只要你对我也没误会就好了!至于苏先生……”雨鹃抬头,歉然的看云飞:“可能,你们之间还有些误会……”

  云飞听着姐妹两个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看着雨凤,柔声的,诚挚的问:

  “我们可不可以到外边公园里走走?”

  雨凤在云飞这样的温柔下,惶然失措了。雨鹃已经飞快的把她往门外推,嘴里一叠连声的说: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结果,雨凤就糊里糊涂的跟着云飞,到了公园。

  走进了公园,两人都很沈默。走到湖边,雨凤站住了,云飞就也站住了。

  雨凤心里,汹涌澎湃的翻腾着懊恼。她咬咬牙,回头盯着他,开口了:

  “苏先生!我知道你家里一定很有钱,你也不在乎花钱,你甚至已经习惯到处挥霍,到处摆阔!可是我和你非亲非故,说穿了,就是根本不认得!你这样在我和我的姐妹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花钱用心机,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最好告诉我!让我在权利和义务之间,有一个了解!”

  云飞非常惊讶,接着,就着急而受伤了:

  “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难听?对,我家里确实很有钱,但是,我并不是你想像的纨绔子弟,到处挥金如土!如果不是在水边碰到你们这一家,如果不是被你们深深感动,如果不是了解到你们所受的灾难和痛苦,我根本不会过问你的事!无论如何,我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不应该是一种罪恶吧!”

  雨凤吸了一口气:

  “我没有说这是罪恶,我只是说,我承担不起!我不知道要怎样来还你这份人情!”

  “没有人要你还这份人情,你大可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是我就有!怎么可能没有心理负担呢?你是“施恩”的人,自然不会想到“受恩”的人,会觉得有多么沈重!”

  “什么“施恩”“受恩”,你说得太严重了!但是,我懂了,让你这么不安,我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只有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云飞说得诚恳,雨凤答不出话来了。云飞想想,又说:

  “可是,有些事情,我会去做,我一定要跟你解释一下。拿小五搬房间来说,我知道,我做得太过份了,应该事先征求你们姐妹的同意。可是,看到小五在那个大病房里,空气又不好,病人又多,她那么瘦瘦小小,身上有伤,已经毫无抵抗力,如果再从其他病人身上,传染上什么病,岂不是越住医院越糟吗?我这样想着,就不想耽误时间,也没有顾虑到你的感觉,说做就做了!”

  雨凤听到他这样的解释,心里的火气,消失了大半。可是,有很多感觉,还是不能不说。

  “我知道你都是好意,可是,我有我的专严啊!”

  “我伤了你的尊严吗?”

  “是!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我爹和我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让我们了解,人活着,除了食衣住行以外,还有尊严。自从我家出事以后,我也常常在想,“尊严”这玩意,其实是一种负担。食衣住行似乎全比尊严来得重要,可是,尊严已经根深蒂固,像我的血液一样,跟我这个人结合在一起,分割不开了!或者,这是我的悲哀吧!”

  云飞被这篇话深深撼动了,怎样的教养,才有这样雨凤?尊严,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深度”来谈它,都有“气度”来提它。他凝视她,诚恳的说:

  “我承认,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态和立场,是我做错了!我想……你说得对,从小,我家有钱,有一段时间,我的职业就是做“少爷”,使我太习惯用钱去摆平很多事情!可是,请相信我,我也从“少爷”的身份中跳出去过,只是,积习难改。如果,我让你很不舒服,我真的好抱歉!”

  雨凤被他的诚恳感动了,才发现自己咄咄逼人,对一个多方帮助自己的人,似乎太严厉了。她不由自主,语气缓和,声音也放低了:

  “其实,我对于你做的事,是心存感激的。我很矛盾,一方面感激,一方面受伤。再加上,我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我就更加难过……因为,我也好想让小五住头等病房啊!我也好想给她喝鸡汤啊!”

  ※        ※         ※

  云飞立刻好温柔的接口:

  “那么,请你暂时把“尊严”忘掉好不好?请继续接受我的帮助好不好?我还有几百个几千个理由,要帮助你们,将来……再告诉你!不要让我做每件事之前,都会犹豫,都会充满了“犯罪感”好不好?”

  “可是,我根本不认得你!我对你完全不了解!”

  云飞一震,有些慌乱,避重就轻的回答:

  “我的事,说来话长……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你有儿女吗?”雨凤轻声问,事实上,她想问的是,你有老婆吗?

  “哦!”云飞看看雨凤,心里掠过一阵痛楚,映华,那是心里永恒的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的说:“我在二十岁那年,奉父母之命结婚,婚前,我从没有见过映华。但是,婚后,我们的感情非常好。谁知道,一年之后,映华因为难产死了,孩子也没留住。从那时候起,我对生命、爱情、婚姻全部否决,过了极度消沈的一段日子。”

  雨凤没想到是这样,迎视着云飞那仍然带着余痛的眼睛,她歉然的说: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不,你该问,我也很想告诉你。”他继续说:“映华死后,家里一直要为我续弦,鄱在我强烈的抗拒下取消。然后,我觉得家庭给我的压力太大,使我不能呼吸,不能生存,我就逃出了家庭,过了将近四年的流浪生活,一直没有再婚。”他看着雨凤:“我们在水边相遇那天,就是我离家四年之后,第一次回家。”

  雨凤脸上的乌云都散开了。

  “关于我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如果你肯接受我作为你的朋友,让时间慢慢来向你证明,我是怎样一个人,好不好?目前,不要再排斥我了,好不好?接受我的帮助,好不好?”

  两凤的心,已经完全柔软了,她就抬头看天空,轻声的,商量的问:

  “爹,好不好?”

  云飞被她这个动作深深感动了:

  “你爹,他一定是一个很有学问,很有深度的人!他一定会一叠连声的说:“好!好!好!””

  “是吗?”雨凤有些犹疑,侧耳倾听:“他一定说得好小声,我都听不清楚……”她忍不住深深叹息:“唉!如果爹在就好了,他不止有学问有深度,他还是一个重感情,有才华的音乐家!他热爱生命,热爱自然,他常常说,溪口那个地方,像个天堂。是的,那是我们的天堂。失去的天堂。”

  云飞震撼极了,凝视着她,心里一片绞痛。展家手上的血腥,洗得掉吗?自己这个身份,藏得住吗?他大大一叹,懊恼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早没有认识你爹,如果我认识,你爹的命运一定不会这样……对不起,我的“如果”论又来了!”

  雨凤忍不住微微一笑。

  云飞被这个微笑深深吸引。

  “你笑什么?”

  “你好像一直在对我说“对不起”。”雨凤就柔声的说:“不要再说了!”

  云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我确实对你有好多个“对不起”,如果你觉得不需要说,是不是表示你对我的鲁莽,已经原谅了?”

  雨凤看着他,此时此刻,实在无法矜持什么尊严了,她就又微笑起来。

  云飞眼看那个微笑,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睛中闪耀,在她柔和的嘴角轻轻的漾开。就像水里的涟漪,慢慢扩散,终于遍布在那清丽的脸庞上。那个微笑,那么细腻,那么女性,那么温柔,又那么美丽!他不由自主的,就醉在这个笑容里了。心里朦胧的想着:真想,真想……永远留住这个微笑,不让它消失!展家欠了她一个天堂,好想,好想……还给她一个天堂!

  云飞这种心事,祖望是怎样都无法了解的。事实上,对云飞这个儿子,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既弄不清他的思想,也弄不清他的感情,更弄不清他生活的目的,他的兴趣和一切。只是.云飞从小就有一种气质,他把这种气质称为“高贵”,这种气质,是他深深喜爱的,是云翔身上找不到的。就为了这种气质,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他,接纳他。在他离开家时,不能不思念他。可是,现在,他很迷糊,难道离家四年,云飞把他的“高贵”,也弄丢了吗?

  “我就弄不懂,家里那么多的事业,粮食店、绸缎庄、银楼……就算你要钱庄,我们也可以商量,为什么你都不要,就要溪口那块地?”他烦躁的问。

  “如果我其他的都要,就把溪口那块地让给云翔,他肯不肯呢?”云飞从容的问。

  祖望怔了怔,看云飞:

  “你真奇怪,一下子你走得无影无踪,什么都不要,一下子你又和云翔争得面红耳赤,什么都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云飞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实话,这次我回家,本来预备住个两三个月就走,主要是回来看看你和娘,不是回来和云翔争家产的!”

  祖望困惑着。

  “我一直没有问你,这四年,你在外面到底做些什么?”

  “我和几个朋友,在上海、广州办了两家出版社,还出了一份杂志,叫做“新潮”,你听过吗?”

  “没听过!”

  “你大概也没听过,有个人名叫“苏慕白”?苏轼的苏,羡慕的慕,李白的白!”云飞再

  “没听说过!我该认得他吗?他干那一行的?”祖望更加困惑。

  “他……”云飞欲言又止。“你不认得他!反正,这些年我们办杂志,出书,过得非常自在。”

  “是你想过的生活吗?”

  “是我想过的生活!”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对你的安排,不能让你满意,你就走了,是不是?”祖望有些担心起来。

  “差不多。”

  “你简直是在要胁我!”

  云飞看着父亲,也很困惑的说:

  “我也不了解你,你已经有了云翔,他能够把你所有的事业,越做越大,那么,你还在乎我走不走?我走了,不是家里平静许多吗?”

  “你说这个话,实在太无情了!”祖望好生气。

  云飞不语。祖望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忽然站定,盯着他:

  “你知道,溪口那块地是云翔整整花了两年时间,说服了几十家老百姓,给他们搬迁费,让他们一家家搬走!他这两年,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投资在溪口,你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云飞心里一气,顿时激动起来:

  “是啊!他说服了几十家老百姓,让他们放弃自己心爱的家园,包括祖宗的墓地!爹,你对中国人那种“故乡”观念,应该是深深体会的!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云翔到底用什么方式,让那些在这儿住了好几代的老百姓,一个个搬走?他怎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你想过没有?你问过没有?还是你根本不想知道?”

  祖望被云飞这一问,就有些心惊肉跳了,睁大眼睛看他:

  “所以,我看到你回来,才那么高兴啊!”

  云飞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

  “你知道?对于云翔的所作所为,你都知道?”

  “不是每件都知道,但是,多少会了解一些!我毕竟不是一个木头人。”他咬了咬牙:“其实,云翔会变成这样,你也要负相当大的责任!在你走了之后,我以为,我只剩下一个儿子了,难免处处让着他,生怕他也学你,一走了之!人老了,就变得脆弱了!以前那个强硬的我,被你们两个儿子,全磨光了!”

  云飞十分震动的看着祖望,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带给他非常巨大的震撼。父子两人,就有片刻不语,只是深深互视。

  片刻后,云飞开了口,声音里已经充满了感情:

  “爹,你放心,我回来这些日子,已经了解了太多的事情,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在家里住下去,努力加入你的事业。可是,溪口那块地,一定要交给我处理!我们家,不缺钱,不缺工厂……让我们为后世子孙,积点阴德吧!”

  祖望有些感动,有些惊觉。可是,仍然有着顾忌。

  “你要定了那块地?”

  “是,我要定了那块地?”云飞坚决的说。

  “你要拿它做什么?”

  “既然给了我,就不要问我拿它做什么?”

  “这……我要想一想,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要研究研究。”

  “我还有事,急着要出门……在你研究的时候,有一本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看一看?”云飞说。

  “什么书?”

  云飞走向书桌,在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祖望。祖望低头一看,封面上印着:

  《生命之歌》,书名下,有几个小字:“苏慕白着”。

  祖望一震抬头,

  云飞已飘然远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2
6



  待月楼中,又是一片热闹,又是宾客盈门,又是觥筹交错。客人们兴高采烈的享受着这个晚上,有的喝酒猜拳,有的掷骰子,有的推牌九。也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了雨凤雨鹃两个姑娘而来。

  云飞和阿超坐在一隅,这个位子,几乎已经变成他们的包厢,自从那晚来过待月楼,他们就成了待月楼的常客。两人都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

  雨凤、雨鹃唱完了第一场,宾客掌声雷动。

  台前正中,郑老板和他的七、八个朋友正在喝酒听歌。金银花打扮得明艳照人,在那儿陪着郑老板说说笑笑。满桌客人,喧嚣鼓掌,对雨凤雨鹃大声叫好,品头论足,兴致高昂。看到两姐妹唱完,一位高老板对金银花说:

  “让她们姐妹过来,陪大家喝一杯,怎样?”

  金银花看郑老板,郑老板点头。于是,金银花上台,揽住了正要退下的两姐妹。

  “来来来!这儿有好几位客人,都想认识认识你们!”

  雨凤、雨鹃只得顺从的下台,来到郑老板那桌上。金银花就对两姐妹命令似的说:

  “坐下来!陪大家喝喝酒,说说话!雨凤,你坐这儿!”指指两位客人间的一个空位。“雨鹃!你坐这儿!”指指自己身边的位子。“小范!添碗筷!”

  小范忙着添碗筷,雨凤雨鹃带着不安,勉强落坐。

  那个色迷迷的高老板,眉开眼笑的看着雨凤,斟满了雨凤面前的酒杯:

  “萧姑娘,我连续捧你的场,已经捧了好多天了,今天才能请到你来喝一杯,真不简单啊!”

  “是啊!金银花把你们两个保护得像自己的闺女似的,生怕被人抢走了!哈哈哈!”另一个客人说,高叫:“珍珠!月娥!快斟酒来啊!”

  珍珠、月娥大声应着,酒壶酒杯菜盘纷纷递上桌。

  云飞和阿超不住对这桌看过来。

  高老板拿起自己的杯子,对雨凤说:

  “我先乾为敬!”一口乾了杯子,把雨凤面前的杯子往她手中一塞:“轮到你了!乾杯乾杯!”

  “我不会喝酒!”雨凤着急了。

  “那有不会喝酒的道理!待月楼是什么地方?是酒楼啊!听说过酒楼里的姑娘不会喝酒吗?不要笑死人了!是不是我高某人的面子不够大呢?”高老板嚷着,就拿着酒杯,便凑到她嘴边去:“我是诚心诚意,想交你这个朋友啊!”

  雨凤又急又气,拚命躲着:

  “我真的不会喝酒……”

  “那我是真的不相信!”

  金银花看着雨凤,就半规劝半命令的说:

  “雨凤,今天这一桌的客人,都是桐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你们姐妹,还要靠大家支持!高老板敬酒,不能不喝!”回头看高老板:“不过,雨凤是真的不会喝,让她少喝一点,喝半杯吧!”

  雨凤不得已,端起杯子:

  “我喝一点点好不好……”她轻轻的抿了一下酒杯。

  高老板嚣张的大笑:

  “哈哈!这太敷衍了吧!”

  另一个客人接着大笑:

  “怎么到了台下,还是跟台上一样,玩假的啊!瞧,连嘴唇皮都没湿呢!”就笑着取笑高老板:“老高,这次你碰到铁板了吧!”

  ※        ※         ※

  高老板脸色微变,郑老板急忙转寰:

  “雨凤,金银花说让你喝半杯,你就喝半杯吧!”

  雨凤看见大家都瞪着自己,有些害怕,勉勉强强伸手去拿酒杯。

  雨鹃早已忍不住了,这时一把夺去雨凤手里的杯子,大声说:

  “我姐姐是真的不会喝酒,我代她乾杯!”就豪气的,一口喝乾了杯子。

  整桌客人,全都鼓掌叫好,大厅中人人侧目。

  云飞和阿超更加注意了,云飞的眉头紧锁着,身子动了动,阿超伸手按住他。

  “忍耐!不要过去!那是大风煤矿的郑老板,你知道桐城一向有两句话;“展城南,郑城北”!城南指你家,城北就是郑老板了!这个梁子我们最好不要结!”

  云飞知道阿超说的有理,只得拚命按捺着自己。可是,他的眼光,就怎样都离不开雨凤那桌了。

  一个肥胖的客人,大笑,大声的说:

  “还是“哥哥”来得爽气!”

  “我看,这“假哥哥”,是动了真感情,疼起“假妹妹”来了!”另一个客人接口。

  “哎!你不要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假哥哥”就是“真妹妹”!“假妹妹”呢?才是“真姐姐”!”

  胖子就腻笑着去摸雨鹃的脸:

  “管你真妹妹,假妹妹,真哥哥,假哥哥……我认了你这个小妹妹,你乾脆拜我作乾哥哥,我照顾你一辈子……”他端着酒去喂雨鹃。

  雨鹃大怒,一伸手推开胖子,大声说:

  “请你放尊重一点儿!”

  雨鹃推得太用力了,整杯酒全倒翻在胖子身上。

  胖子勃然大怒,跳起来正要发作,金银花娇笑着扑上去,用自己的小手帕不停的为他擦拭酒渍,嘴里又笑又骂又娇嗔的说:

  “哎哟,你这“乾妹妹”还没认到,就变成“湿哥哥”了!”

  全桌客人又都哄笑起来。金银花边笑边说边擦:

  “我说许老板,要认乾妹妹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的认!她们两个好歹是我待月楼的台柱,如果你真有心,摆它三天酒席,把这桐城上上下下的达官贵人都给请来,做个见证,我就依了你!要不然,你口头说说,就认了一个乾妹妹去,未免太便宜你了,我才不干呢!”

  郑老板笑着,立刻接口:

  “好啊!老许,你说认就认,至于嫂夫人那儿嘛……”看大家:“咱们给他保密,免得又闹出上次“小金哥”的事……”

  满桌大笑。胖子也跟着大家讪讪的笑起来。

  金银花总算把胖子身上的酒渍擦乾了,忽然一抬头,瞪着雨凤雨鹃。咬牙切齿的骂着说:

  “你们姐妹,简直没见过世面,要你们下来喝杯酒,这么扭扭捏捏,碍手碍脚!如果多叫你们下来几次,不把我待月楼的客人全得罪了才怪!简直气死我了!”

  姐妹俩涨红了脸,不敢说话。

  郑老板就劝解的开了口:

  “金银花,你就算了吧!她们两个毕竟还是生手,慢慢教嘛!别骂了,当心我们老许心疼!”

  满桌又笑起来。金银花就瞪着姐妹二人说:

  “你们还不下去,杵在这儿找骂挨吗?”

  雨凤雨鹃慌忙站起身,含悲忍辱的,转身欲去。

  “站住!”金银花清脆的喊。

  姐妹俩又回头。

  金银花在桌上倒满了两杯酒,命令的说:

  “我不管你们会喝酒还是不会喝酒,你们把这两杯酒乾了,向大家道个歉!”

  姐妹二人彼此互看,雨凤眼中已经隐含泪光。

  雨鹃背脊一挺,正要发话,雨凤生怕再生枝节,上前拿起酒杯。颤声的说:

  “我们姐妹不懂规矩,扫了大家的兴致,对不起!我们敬各位一杯!请大家原谅!”一仰头,迅速的乾了杯子。

  两鹃无可奈何,忿忿的端起杯子,也一口乾了。姐妹二人,就急急的传身退下,冲向了后台。两人一口气奔进化妆间,雨凤在化妆桌前一坐,用手捂着脸,立刻哭了。雨鹃跑到桌子前面,抓起桌上一个茶杯,用力一摔。

  门口,金银花正掀帘入内,这茶杯就直飞她的脑门,金银花大惊,眼看闪避不及,阿超及时一跃而至,伸手乾脆俐落的接住了茶杯。

  金银花惊魂未定,大怒,对雨凤雨鹃开口就骂:

  “你们疯了吗?在前面得罪客人,在后面砸东西!你以为你们会唱两首小曲,我就会把你们供成菩萨不成?什么东西!给你们一根树枝子,你们就能爬上天?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可神气的!”

  雨鹃直直的挺着背脊,大声的说:

  “我们不干了!”

  “好啊!不干就不干,谁怕谁啊?”金银花叫着:“是谁说要救妹妹,什么苦都吃,什么气都受!如果你们真是金枝玉叶,就不要出来抛头露面!早就跟你们说得清清楚楚,待月楼是大家喝酒找乐子的地方,你们不能给大家乐子,你要干我还不要你干呢!”她重重的一拍桌子:“要不要干?你说清楚!不干,马上走路!我那个小屋,你们也别住了!”

  “我……我……我……”雨鹃想到生活问题,想到种种困难,强硬不起来了。

  “你,你,你怎样?你说呀!”金银花大声逼问。

  ※        ※         ※

  雨鹃咬紧牙关,拚命吸气,睁大眼睛,气得眼睛里冒火,却答不出话来。

  站在门口的云飞,实在看不过去了,和阿超急急走了进来。

  “金银花姑娘……”

  金银花回头对云飞一凶:

  “本姑娘的名字,不是给你叫的!我在和我待月楼的人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就算你身边有个会功夫的小子,也吓唬不着我!”

  雨凤正低头饮泣,听到云飞的声音,慌忙抬起头来。带泪的眸子对云飞一转,云飞心中顿时一紧。

  金银花指着雨凤:

  “你哭什么?这样一点点小事你就掉眼泪,你还能在江湖上混吗?这碗饭你要吃下去,多少委屈都得往肚子里咽!这么没出息,算我金银花把你们两个看走眼了!”

  雨凤迅速的拭去泪痕,走到金银花面前,对她低声下气的说:

  “金大姐,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收留了我们,我们不是不知道感恩,实在是因为不会喝酒,也从来没有应酬过客人,所以弄得乱七八糟!我也明白,刚刚在前面,你用尽心机帮我们解围,谢谢你,金大姐!你别跟我们计较,这碗饭,我们还是要吃的!以后……”

  云飞忍无可忍,接口说:

  “以后,表演就是表演!待月楼如果要找陪酒的姑娘,桐城多的是!如果是个有格调的酒楼,就不要做没有格调的事!如果是个有义气的江湖女子,就不要欺负两个走投无路的人……”

  云飞的话没有说完,金银花已经大怒。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是那棵葱?那棵蒜?我们待月楼不是你家的后花园,让你这样随随便便的穿进穿出!你以为你花得起大钱,我就会让你三分吗?门都没有!”一拍手喊:“来人呀!”

  阿超急忙站出来:

  “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金银花一瞪阿超:

  “有什么话好说?我管我手下的人,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来打抱不平?”

  雨凤见云飞无端卷进这场争执,急坏了,忙对云飞哀求的说:

  “苏先生,请你回到前面去,不要管我们姐妹的事,金大姐的教训都是对的,今晚,是我们的错!”

  云飞凝视雨凤,忍了忍气,大步向前,对金银花一抱拳:

  “金银花姑娘,这待月楼在桐城已经有五年的历史,虽然一直有戏班子表演,有唱曲的姑娘,有卖艺走江湖的人出出入入,可是,却是正正派派的餐厅,是一个高贵的地方。也是桐城知名人士聚会和宴客的场所。这样的场所,不要把它糟蹋了!姑娘您的大名,也是人人知道的,前任县长,还给了你一个“江湖奇女子”的外号,不知是不是?”

  金银花一听,对方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口气不凡,出手阔绰。在惊奇之余,就有一些忌惮了,打量云飞,问:

  “你贵姓?”

  阿超抢着回答:

  “我们少爷姓苏!”

  金银花皱皱眉头,苦苦思索,想不出桐城有什么姓苏的大户,一时之间,完全摸不清云飞的底细。云飞就对金银花微微一笑,不亢不卑的说:

  “不用研究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没没无名的人,和你金银花不一样。我知道我今晚实在冒昧,可是,萧家姐妹和我有些渊源,我管定了她们的事!我相信你收留她们,出自好意,你的侠义和豪放,人尽皆知。那么,就请好人做到底,多多照顾她们了!”

  金银花不能不对云飞深深打量:

  “说得好,苏先生!”她眼珠一转,脸色立刻改变,嫣然一笑,满面春风的说:“算了算了!算我栽在这两个丫头手上了!既然有苏先生出面帮着她们,我还敢教训她们吗?不过呢……酒楼就是酒楼,不管是多么高尚的地方,三教九流,可什么样的人都有!她们两个又是人见人爱,如果她们自己不学几招,只怕我也照顾不了呢!”

  雨凤急忙对金银花点头,说:

  “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学,会学!以后,不会让你没面子了!”

  “知道就好!现在打起精神来,准备下面一场吧!”她看雨凤:“给我唱得带劲一点,别把眼泪带出去!知道吗?干我们这一行,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不能给别人看到的!”

  雨凤听着,心中震动。是啊,已经走到这一步,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欢笑是带给客人的,眼泪是留给自己的。当下,就擦乾眼泪,心悦诚服的说:

  “是!”

  金银花走到雨鹃身边,在她肩上敲了一下。

  “你这个毛躁脾气,跟我当年一模一样,给你一句话,以后不要轻易说“我不干了”,除非你已经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

  雨鹃也震动了,对金银花不能不服,低低的说:

  “是!”

  金银花再对云飞一笑:

  “外面大厅见!”她转身翩然而去。

  金银花一走,雨鹃就跌坐在椅子里。吐出一口长气:

  “呕得我差点没吐血!这就叫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飞就对姐妹二人郑重的说:

  “我有一个提议,真的不要干了!”

  ※        ※         ※

  “这种冲动的话,我说过一次,再也不说了!小四要上学,小五要治病,一家五口要活命,我怎样都该忍辱负重,金银花说得对,我该学习的,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雨鹃说。

  云飞还要说话,雨凤一拦。

  “请你出去吧!”她勇敢的挺着背脊:“如果你真想帮助我们,就让我们自力更生!再也不要用你的金钱,来加重我们的负担了!那样,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害我们!”

  云飞深深的看着雨凤,看到她眼里那份脆弱的高傲,就满心怜惜。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一句都不敢再说,生怕自己说错什么,再给她另一种伤害。他只有凝视着她,眼光深深刻刻,心里凄凄凉凉。

  雨凤迎视着他的眼光,读出了他所有的意思,心中怦然而动了。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对视着,一任彼此的眼光,交换着语言无法交换的千言万语。

  这天,小五出院了。

  云飞驾来马车,接小五出院,萧家五姐弟全体出动,七个人浩浩荡荡,把小五接到了四合院。马车停在门口,雨凤、雨鹃、小三、小四鱼贯下车,个个眉开眼笑。云飞抱着小五,最后一个下车,小五高兴的喊着:

  “不用抱我,我自己会走,我巳经完全好了呀!”说着,就跳下地,四面张望:“我们搬到城里来住了呀!”

  云飞和阿超忙着把小五住院时的用具搬下车,一件件拎进房里去。云飞看着那简陋的小屋,惊讶的说:

  “这么小,五个人住得下吗?”

  雨鹃一边把东西搬进去,一边对云飞说:

  “大少爷!你省省吧!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对我们而言,只要有个屋顶,可以遮风避雨,可以让我们五个人住在一起,就是天堂了!那能用你大少爷的标准来衡量呢!”

  云飞被雨鹃堵住了口,一时之间,无言以答。只能用一种怆恻的目光,打量着这两间小屋。想不出自己可以帮什么忙。

  小五兴奋得不得了,跑出跑进的。欢喜的嚷着:

  “我再也不要住医院了!这儿好,晚上,我们又可以挤在一张大床上说故事了!”她爬上床去滚了滚,喊:“大姐,今天晚上,你说爹和娘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忽然怔住,四面张望:“爹呢?爹住那一间?”

  雨凤、雨鹃、小三、小四、全体一怔,神情都紧张起来。小五在失火那晚,被烧得昏昏沉沉,始终不知道鸣远已经死了,住院这些日子,大家也刻意瞒着。现在,小五一找爹,姐妹几个全都心慌意乱了。

  “小五……”雨凤凄然的喊,说不出口。

  小五看着雨凤,眼光好可怜。

  “我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爹了,他不到医院里来看我,也不接我回家……他不喜欢我了吗?”

  云飞、阿超站在屋里,不知道该怎么帮忙,非常难过的听着。

  小五忽然伤心起来,瘪了瘪嘴角,快哭了:

  “大姐,我要爹!”

  雨凤痛苦的吸口气:

  “爹……他在忙,他走不开……他……”声音硬着,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爹一直都在忙?他不要我们了吗?”小五抽噎着。

  雨鹃眼泪一掉,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小五,喊了出来:

  “小五!我没有办法再瞒你了……”

  “不要说……不要说……”雨凤紧张的喊。

  雨鹃已经冲口而出了:

  “我们没有爹了,小五,我们的爹,已经死了!”

  小五怔着,小脸上布满了迷惑:

  “爹死了?什么叫爹死了?”

  “死了就是永远离开我们了,埋在地底下,像娘一样!不会再跟我们住在一起了!”雨鹃含泪说。

  小五明白了,和娘一样,那就是死了,就是永远不见了。她小小声的,不相信的重复着:

  “爹……死了?爹……死了?”

  雨鹃大声喊着:

  “是的!是的!爹死了,失火那一天,爹就死了!”

  爹死了,和娘一样,以后就没有爹了。这个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人把她扛在眉膀上,出去牧羊了。再也没有人为她削了竹子,做成笛子,教她吹奏。再也没有人高举着她的身子,大喊:“我的小宝贝!”再也没有了。小五张着口,睁大眼睛,呆呆的不说话了。

  雨凤害怕,仆过去摇着小五:

  “小五!小五!你看着我!”

  小五的眼光定定的,不看雨凤。

  小刀、小四全都仆到床边去,看着楞楞的小五。

  “小五!小五!小五……”大家七嘴八舌的喊着。

  雨凤摇着小五,喊:

  “小五!没有了爹娘,你还有我们啊!”

  “小五!”雨鹃用双手稳住她的身子:“以后我是你爹,雨凤是你娘,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说话,不要吓我啊!我实在没有办法再骗你了!”

  ※        ※         ※

  小五怔了好半天,才抬头看着哥哥姐姐们:

  “爹……死了?那……以后,我们都见不到爹了!就像见不到娘一样……是不是?那……爹会不会再活过来?”

  雨风雨鹃难过极了,答不出话来。

  小四忽然发了男孩脾气,大声的说:

  “是的!就和见不到娘一样!我们没有爹也没有娘了!以后,你只有我们!你已经七岁了,不可以再动不动就要爹要娘的!因为,要也要不到了!爹娘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小五看看小四,又看看雨凤雨鹃,声音里竟然有着安慰:

  “那……以后,娘不是一个人睡在地下了,有爹陪她了,是不是?”

  “是,是,是!”雨凤一叠连声的说。

  小五用手背擦了擦滚出的泪珠,点头说:

  “我们有五个人,不怕。娘只有一个人,爹去陪她,她就不怕黑了。”

  雨鹃忍着泪说:

  “是!小五,你好聪明!”

  小五拚命用手擦眼泪,轻声的自语:

  “我不哭,我不哭……让爹去陪娘,我不哭!”

  小五不哭,雨凤可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将小五紧紧一抱,头埋在小五怀里,失声痛哭了。雨凤一哭,小五终于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小三那里还忍得住,扑进雨鹃怀里,也哭了。雨鹃伸手抱着姐姐妹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疯狂的往下滚落。只有小四倔强的挺直背脊,努力的忍着泪。阿超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肩。

  顿时间,一屋子的哭声,哭出了五个孤儿的血泪。

  云飞看着这一幕,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鼻子里酸酸的,眼睛里湿湿的。死,就是永远的离别,是永远无法挽回的悲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其中的痛。怎么会这样呢?除了上苍,谁有权力夺走一条生命?谁有权力制造这种生离死别?他在怆恻之余,那种“罪恶感”,就把他牢牢的绑住了。

  云翔对展家五姐弟的下落一无所知,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溪口那块地,是他念兹在兹的纺织场。这天,当祖望把全家叫来,正式宣布,溪口的地,给了云飞。云翔就大吃一惊,暴跳如雷了。

  “什么?爹?你把溪口那块地给了云飞?这是什么意思?”

  祖望郑重的说:

  “对!我今天让大家都来,就是要对每个人说清楚!我不希望家里一天到晚有战争,更不希望你们兄弟两个吵来吵去!我已经决定了,溪口交给云飞处理,不止溪口,钱庄的事,也都陆续移交给云飞!其余的,都给云翔管!”

  云翔气极败坏,喊着:

  “交给云飞是什么意思?爹,你在为我们分家吗?”

  “不是!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是不许拆散的!我会看着你们兄弟两个,如何去经营展家的事业!纪总管会很公正的协助你们!”他走上前去,忽然很感性的伸出手去,一手握云一手握宴飞飞,一手握云翔,恳切的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是我今生最大的牵挂和安慰。你们是兄弟。不是世仇啊!为什么你们不肯像别家兄弟姐妹一样,同心协力呢!”

  云飞见父亲说得沈痛,这是以前很少见到的,心里一感动,就诚挚的接口:

  “我从来没有把云翔当成敌人,但是,他却一直把我当成敌人!我和云翔之间真正的问题,是在于我们两个做人处世的方法完全不同!假若云期能够了解自己做了多少错事,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话,我很愿意和他化敌为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我的弟弟,因为这已经成为我最深刻的痛苦!”

  云翔被云飞这篇话气得快要爆炸了,挣开祖望的手,指着云飞大骂: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非?我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

  “你说这些话,就证明你完全不可救药了!”

  云翔冲过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你这个奸贼!在爹面前拚命扮好人,好像你自己多么善良,多么清高,实际上,你却用阴谋手段,抢夺我的东西!你好阴险!你好恶毒……”说着,一拳就对云飞挥去。

  云飞挨了一拳,站立不稳,摔倒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花瓶跌下,打碎了。

  梦娴、齐妈、天虹全都扑过去搀扶云飞。天虹已经到了云飞身边,才突然醒觉,仓皇后退。

  梦娴和齐妈扶起云飞,梦娴着急的喊:

  “云飞!云飞!你怎样?”

  云飞站起身,被打得头昏脑胀。

  云翔见天虹的“仓皇”,更是怒不可遏,扑上去又去抓云飞,还要打。

  天尧和纪总管飞奔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死命扣住他的手臂,不许他动弹。

  “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手!”纪总管急促的劝着。

  祖望气坏了,瞪着云翔:

  “云翔!你疯了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吃错了药还是被鬼附身了?对于你的亲兄弟,你都可以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对于外人,你是不是更加无情了?怪不得大家叫你展夜枭!你真的连亲人的肉,都要吃吗?”

  云翔一听,更加暴跳如雷,手不能动,就拚命去踢云飞,涨红了脸怒叫:

  “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小人,你去告诉爹,什么夜枭不夜枭,我看,这个“夜枭”根本就是你编派给我的,只有你这种伪君子,才会编出这种词来……”他用力一挣,纪总管拉不住,给他挣开,他就又整个人扑过去,挥拳再打。“从你回来第一天,我就要揍你了,现在阿超不在,你有种就跟我对打!”

  云飞一连挨了好几下。一面闪躲,一面喊:

  “我从没有在爹面前,提过“夜枭”两个字,你这个绰号由来已久,和我有什么关系?停止!不要这样……”

  “我不停止!我不停止……”

  “云翔!”祖望大叫:“你再动一下手,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我说到做到,我把所有的财产全体交给云飞……”

  品慧见情势已经大大不利,就呼天抢地的奔上前:

  “儿子啊,你忍一忍吧!你明知道老爷子现在心里只有老大,你何必拿脑袋瓜子去撞这钉子门?天不怪,地不怪,都怪你娘不好,不是出自名门……我们母子,才会给人这样欺负,这样看不起呀……”

  品慧一边哭,一边说,一边去垃云翔,孰料,云翔正在暴怒挥拳,竟然一拳打中了品慧的下巴,品慧尖叫一声跌下去,这下眼泪是真的流下:

  “哎哟!哎哟!”

  云翔见打到了娘,着急起来:

  “娘!你怎样……打到那里了?”

  “我的鼻子歪了,下巴脱臼了,牙齿掉了……”品慧哼哼着。

  天虹急忙过来扶住她,看了看,安慰着:

  “没有,娘!牙齿没掉,鼻子也好端端的,能说话,大概下巴也没脱臼!”

  品慧伸手死命的掐了天虹一下,咬牙:

  “这会儿,你倒变成大夫啦,能说能唱啦!”

  天虹痛得直吸气,却咬牙忍受着。

  这样一闹,客厅里已经乱七八糟,花瓶茶杯碎了一地。

  祖望看着大家,痛心疾首的说:

  “我真不知道,我是造了什么孽,会弄得一个家不像家,兄弟不像兄弟!云翔,看到你这样,我实在太痛心了!你难道不明白,我一直多么宠你!不要逼得我后悔,逼得我无法宠你,逼得我在你们兄弟之中,只做一个选择,好不好?”

  云翔怔住,这几句话倒听进去了。祖望继续对他说:

  “我会把溪口给云飞,是因为云飞说服了我,我们不需要纺织厂,毕竟,我们是个北方的小城,不产蚕丝,不产桑麻,如果要开纺织厂,会投资很多钱,却不见得能收回!”

  “可是,这个提议,原来根本是云飞的!”云翔气呼呼的说。

  “那时我太年轻,不够成熟!做了一大堆不切实际的计画。”云飞说。

  云翔的火气又往上冲,就想再冲上去打人,纪总管拚命拉住他,对祖望说:

  “那么,这个纺织厂的事,就暂时作罢了?”

  “对!”

  “我赞成!这是明智之举,确实,我们真要弄一个纺织厂,会劳师动众,搞不好就血本无归!这样,大家都可以轻松很多了!”

  云翔怒瞪纪总管,纪总管只当看不见。祖望就做了结论:

  “好了,现在,一切就这么决定,大家都不许再吵。”他瞪了云翔一眼:“还不扶你娘去擦擦药!”再看大家:“各人干各人的活,去吧!”

  云翔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之间,却无可奈何,狠狠的瞪了云飞一眼,扶着品慧,悻悻然的走了。

  云飞回到了自己房间。梦娴就拉着他,着急的喊:

  “齐妈,给他解开衣服看看,到底打伤了什么地方?以后,就算老爷叫去说话,也得让阿超跟着,免得吃亏!”

  齐妈过来就解云飞的衣服:

  “是!大少爷,让我看看……”

  云飞慌忙躲开。

  “我没事,真的没事!出去这几年,身子倒比以前结实多了。”

  “再怎么结实,也禁不起这样拳打脚踢呀!你怎么不还手呢?如果他再多打几下,岂不是要伤筋动骨吗?”梦娴心痛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打架这玩意,我到现在还没学会!”云飞说着,就抬眼看着梦娴,关心的问:“娘,您的身体怎样?最近胃口好不好?我上次拿回来的灵芝,你有没有每天都吃呀?”

  “有有有!齐妈天天盯着我吃,不吃都不行!”梦娴看着他,心中欢喜。“说也奇怪,在你回来之前,我的身体真的很不好,有一阵,我想我大概没办法活着见你了,可是,自从你回来之后,我觉得我一天比一天好,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没错!”

  “我真应该早些回来的,就是为了不要面对云翔这种火爆脾气,落个兄弟争产的情形,结果,还是逃不掉……”

  梦娴伸手握住他:

  “我知道,你留下来,实在是为难你了!但是,你看,现在你爹也明白过来了,总算能够公平的处理事情了,你还是没有白留,对不对?”

  “我留下,能够帮你治病,我才是没有白留!”云飞看着她。

  “如果你再帮我做件事,我一定百病全消,可以长命百岁!”梦娴笑了。

  “是什么?”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说!”

  ※        ※         ※

  “为我,娶个媳妇吧!”

  云飞一怔,立刻出起神来。

  齐妈忽然想起什么,走了过来。对云飞说:

  “大少爷,你上次要我帮你做的那个小……”

  云飞急忙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作眼色。

  “嘘!”

  齐妈识相的住口。却忍不住要笑。梦娴奇怪的看着二人:

  “你们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想送她一件东西,请齐妈帮个忙!”云飞慌忙回答。

  “啊!姑娘!”梦娴兴奋起来,马上追问:“那家的姑娘?多大岁数?”

  “那家的先就别提了,反正你们也不认识。岁数吗?好像刚满七岁!”

  “七岁?”梦娴一怔。

  齐妈忍不住开口了:

  “我听阿超说,那个七岁的小姑娘,有个姐姐十九岁,还有一个姐姐十八岁!”

  云飞跳了起来:

  “这个阿超,简直出卖我!八字没一撇,你们最好不要胡思乱想!”

  梦娴和齐妈相对注视,笑意,就在两个女人的脸上漾开了。

  云翔也回到了他的卧室里。他气冲冲的在室内兜着圈子,像一只受了伤,陷在笼子里的困兽,阴鸷、郁怒、而且蓄势待发。天虹看着他这种神色,就知道他正在“危险时刻”。可是,她却不能不面对他。她端了一碗人参汤,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这是你的人参汤,刚刚去厨房帮你煮好,趁热喝了吧!”

  云翔瞪着她,手一挥,人参汤飞了出去,落地打碎,一碗热汤全溅在她手上,她甩着手,痛得跳脚。他凝视她,阴郁的问:

  “烫着了吗?”

  她点点头。

  “过来,给我看看!”他的声音,温柔得好奇怪。

  “没有什么,不用看了!”她的身子往后急急一退。

  “过来!”他继续温柔的喊。

  “不!”

  “我叫你过来!”他提高了声音。

  她躲在墙边,摇头:

  “我不!”

  “你怕我吗?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现在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我也知道,我现在是你唯一发泄的对象……我宁愿离你远一点!”

  他阴沈的盯着她:

  “你认为你躲在那墙边上,我拿你就没办法了吗?”

  “我知道你随时可以整我,我知道我无处可躲……”她悲哀的说。

  “那么,你缩在那儿做什么?希望我的腿忽然麻木,走不过去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不说话。他仍然很温柔:

  “过来!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我只是想看看你烫伤了没有?”

  她好无奈,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很温柔的拉起她的手,看着被烫的地方。慢悠悠的说:

  “好漂亮的手,好细致的皮肤!还记得那年,爹从南边运来一箱菱角,大家都没吃过,抢着吃。你整个下午,坐在亭子里剥菱角,白白的手,细细的手指,剥到指甲都出血,剥了一大盘,全体送去给云飞吃!”

  她咽了口气,低着头,一语不发。

  他忽然拿起她的手来,把自己的唇,紧紧的压在她烫伤的地方。

  她一惊,整个身体都痉挛了一下,他这个动作,似乎比骂她打她更让她难过。他没有忽略她的痉挛。放开了她的手,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庞,盯着她的眼睛,幽幽的问:

  “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这样爱他?”

  她被动的仰着头,看着他,默然不语。

  “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知道了,大概也就明白,爹为什么会被他收服?”他用大拇指摸着她的面颊:“你在他头顶看到光圈吗?你迷恋他那一点?”

  她咬紧牙关,不说话。

  他的声音依然是很轻柔的:

  “最奇怪的,是他从来不在你身上用工夫,他有映华,等到映华死了,他还是凭吊他的映华,他根本不在乎你!而你,却是这样死心塌地的对他,为什么?告诉我!”

  她想转开头,但是,他把她捧得紧紧的,她完全动弹不得。

  “说话!你知道我受不了别人不理我!”

  天虹无奈已极,轻声的说:

  “你饶了我吧,好不好?我已经嫁给你了,你还在清算我十四岁的行为……”

  他猛的一楞:

  “十四岁?”骤然想起:“对了,剥菱角那年,你只有十四岁!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

  云翔一咬牙,将她的身子整个拉起来,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他的脸色苍白,眼里燃烧着妒意,此时此刻的他,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云飞一走四年,仍然活在每一个人心里,他用了全副精力,还是敌不过那个对手?他有恨,有气,有失落……天虹,你的心去想他吧!你的人却是我的!他的吻,粗暴而强烈。

  天虹被动的让他吻着,眼里,只有深刻的悲哀和无奈。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2
7



  云飞和阿超,成了雨凤那个小院的常客。小三、小四、小五和这两个大哥哥,也建立起一份深深的感情。他们永远忘不掉落水那一幕,在三个孩子心中,云飞和阿超,简直是两个英雄人物。自从失去了父亲,他们更把那份空虚下来的亲情,一股脑儿倾倒在云飞和阿超身上,对他们两个,不止崇拜,还有依恋。他们两个也千方百计的照顾着三个孩子,雨凤和雨鹃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两个人的身份和来历。

  这天,阿超背上背着弓箭,把一个箭靶搬进四合院的院子中。云飞跟在他身后,把手藏在背后,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阿超就一叠连声的喊:

  “小四!快来!我说今天要教你射箭,我把弓箭和箭靶都带来啦!”

  阿超这一喊,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奔进院中。小四兴奋得不得了,一直问:

  “这个小院够不够长?我相信我可以射得很远!”

  ※        ※         ※

  小三也兴致冲冲。

  “我可不可以也试试?”

  “那有大姑娘练习射箭的?你别跟我抢!”小四叫着。

  小五也去凑热闹:

  “我也要试试!”

  阿超好忙,一面摆箭靶,一面量距离,一面拿弓箭,一面喊着:

  “不要忙!每一个人都可以试!好了,箭靶放在这儿,我们退后,先不要太远,如果射中了红心,我们再慢慢加长距离!”

  “我第一个来,你们排队!”小四喊。

  阿超带着小四射箭,两个女孩伸长脖子看。阿超握着小四的手,教着:

  “脚底下要稳,这样,跨个骑马步,弓要拉得越满越好,瞄准是射箭最重要的事,这样瞄准,心里不要想别的事,一定要专心……”

  房间门口,雨鹃走了过来,笑嘻嘻的伸头一看。就回头对雨凤说:

  “你的苏公子又来报到了!他真是风雨无阻!这次是带了箭靶和弓箭来……花招还真不少!”

  雨凤也伸头看看,心里涨满了喜悦,却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

  “都是小四,一天到晚缠着阿超教他武功,下个月就要去学校念书了,现在还没收心!”

  两鹃突然收住了笑:

  “学功夫是一定要学的,小四和我一样,没有片刻忘记过我们身上的血海深仇,虽然现在学功夫,用得着的时候不知道是那年那月,总比根本不学好!”

  雨凤楞了楞。

  “你跟他谈过报仇的事吗?”

  “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我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也时时刻刻提醒我!”

  雨凤看着坚定的雨鹃,想着身上的血海深仇,谈到“报仇”,谈何容易!但是,雨鹃那颗报仇的心,那么强烈。把这种仇恨教育,灌输给幼小的小四,是对还是不对呢?她有些困惑,就出起神来。

  院中,小五一直拿不着弓箭,急得不得了。

  “轮到我没有?是不是轮到我了?”

  云飞走到箭靶处,扶着箭靶,对阿超笑着说:

  “阿超,你把着小五的手,让她放一箭试试!”

  阿超就很有默契的说:

  “好!小五!来,我们来射箭!”

  小五兴奋得不得了,小手拉着弓,拚命使力。

  阿超蹲着身于,扶着小五的手,“咻”的一箭射往箭靶。

  ※        ※         ※

  云飞忽然惊叫:

  “哎哟,哎哟,小五!你射到什么了?”

  三个孩子全伸长脖子看。

  “是什么?是什么?”小五问。

  云飞举起一个小兔子。长得和烧掉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云飞就故作惊讶的喊:

  “你差点射到一只小兔子!还好,它跳得快,跳到我手里来了!才没给你射伤!”

  小五眼睛闪亮,几乎不能呼吸了,直奔过去,嘴里尖声喊着:

  “小兔儿!我的小兔儿!”

  云飞不想骗她,解释着:

  “这个小兔儿虽然跟你那个不完全一样,但是,它们是一家人,你那个是姐姐,这个是妹妹!”

  小五抓住小兔子看了看,移情作用就完全发挥了,飞快的摇头:

  “不不!它就是我原来那个,它洗了澡,变得比较乾净了!它就是我的小兔儿!”说着,就死命抱着小兔子,脸孔涨得红红的,飞奔进房,嘴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大姐!二姐!我的小兔儿回家了,它没有烧死,它在这儿……慕白大哥把它给我找回来了!”

  雨凤雨鹃接住奔过来的小五。

  “慢慢说!慢慢说!别摔了!”雨凤连忙喊。

  “真的是你那个小兔儿呀?”雨鹃惊奇的看看小兔子。

  雨凤站起身,不敢相信的看着云飞。

  “你怎么做到的?你会变魔术吗?”她问。

  云飞凝视着她,看到小五不注意,就低低说:

  “这当然不是原来那一个,我在寄傲山庄的废墟,捡到那个残缺的小兔子,回家央求我的老奶妈,帮我照样重新做的!”

  雨凤太震动了,也太感动了,定睛注视云飞:

  “你……你居然这样做!你知道这个小兔儿在她心中的分量,你……你这么有心,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云飞心中一动,话里有话:

  “不要谢我,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不会怪我……”

  雨鹃看看他们,伸手拉住小五,说:

  “小五!我们出去看射箭,这房间真的太小了,挤不下我们两个了!”

  小五兴奋的跑到院子里,同每一个人展示她的小兔儿。雨鹃走过去,跟三个弟妹笑着咬耳朵,大家一阵叽叽咕咕。

  房中,雨凤和云飞相对注视,含情脉脉。

  小五忽然在院中喊:

  “慕白大哥,我昨天学了一个歌谣,我要念给你听!”

  “我们一起念给你听!”小三说。

  于是,小三、小四、小五同声念:

  “苏相公,骑白马,一骑骑到丈人家,大姨子扯,二姨子拉,拉拉扯扯忙坐下,风吹帘,看见了她,白白的牙儿黑头发,歪歪的戴朵玫瑰花,罢罢罢,回家卖田卖地,娶了她吧!”

  三个孩子念完,相视大笑,阿超和雨鹃也跟着笑。

  云飞转头看雨凤,她的脸孔发红,眼睛闪亮。和云飞眼光一接触,她那长长的睫毛,立刻垂了下来,遮住了那对翦水双瞳。这种“欲语还羞”的神情,就让云飞整颗心都颤动起来,他情不自禁的悄悄伸手,去紧紧的握住雨凤的手,雨凤缩了缩,终究让云飞握住,脸孔红得像天空的彩霞。

  从这一天开始,云飞就常常带着雨凤姐弟,驾着马车出游了。

  他们去了鸣远的墓地,祭拜父母。云飞也像雨凤一样,燃了香,对着鸣远夫妻的坟墓,虔诚祝祷。他的神情那么真挚,眼神那么专注,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鸣远诉说。这种虔诚,使萧家五姐弟更加感动了。

  他们也去探望了杜爷爷、杜奶奶。两位老人家看到小五已经活蹦乱跳,高兴得阖不拢嘴。看到姐弟几个,衣饰鲜明,知道雨凤雨鹃已经找到工作,直说是“老天有眼”。当雨凤姐妹拿出钱袋,要还钱的时候,杜爷爷才眉开眼笑的看着云飞说:

  “人家苏先生,早就帮你们还给我了!”就对云飞打躬作揖:“你送那么多钱来,我实在过意不去呀!”

  雨凤惊愕的看云飞:

  “还有什么事,是你没有代我们想到的?”

  云飞定定的看着雨凤,默然不语。

  他们也一起去郊外野餐,放风筝。风筝是阿超做的,又大又轻,可以放得好高。小三小四小五,三个孩子难得有娱乐,抢成一团。雨鹃不甘寂寞,也跟着几个弟妹抢风筝,嘴里大喊着:

  “我来放!我来放!你们的技术太差了!”

  “阿超!给我!给我!”小四叫。

  “给我!给我!”小三叫。

  风筝在天空飘飘荡荡,大家都飞奔过去抢线团,不知怎的,竟跑着撞成一堆,笑着全体滚倒在草地上,风筝断了线,随风飞去,越飞越远。小五仰头看着风筝,对着风筝大叫:

  “风筝!回来呀……回来呀……”

  雨鹃、阿超、小三、小四全笑成一团。

  雨凤被这样的画面深深感动了,抬头看着云飞,充满感情的说:

  “我觉得,我家失去的欢笑,又都慢慢的回来了!这些,都是你带给我们的!你千方百计的帮助我们,带我们出来玩,让我们忘记悲哀,我真的好感激!”

  云飞听着这些话,心中波涛汹涌。许多秘密,无法开口,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恨不得把几千几万种心事,全部藉一个注视说清楚。这样热烈的、深刻的眼光,里面又是柔情,又是歉疚,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还有深深切切的祈谅……这么复杂的眼光,像千丝万缕,像蚕儿作茧,就把雨凤密密的缠绕住了。

  这天,他们回到溪口,重新来到瀑布下面,在这儿,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那天,寄傲山庄毁了,鸣远死了,他们五姐弟就告别了这个天堂。旧地重游,大家心里都有许许多多的回忆,不知是喜是悲。

  落日的光芒洒在溪水上,闪耀着点点金光。

  阿超、雨鹃带着小三、小四、小五故意走到溪水的下游去玩。把雨凤和云飞远远的抛在后面。

  旧地重游,三个孩子有许多话要告诉雨鹃。小四指手画脚,讲当日落水时,阿超和云飞如何相救。几个人在水边指指说说,越走越远。终于走得不见踪影了。

  水边,剩下云飞和雨凤。

  云飞动情的看着两凤,落日的光芒,染在她的眉尖眼底,她脸上挂着彩霞,眼里映着彩霞,唇边漾着彩霞,整个人像一朵灿烂的彩霞。他面对着这份灿烂,觉得自己也化为轻烟轻雾,不知身之所在了。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幕!我还记得,那时你唱了一首歌,歌词里有好多个“问云儿”。”他说。

  雨凤就轻轻的唱起来:

  “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问云儿,你来自何处?问云儿,你去向何方……”她注视着云飞:“是不是这首?”

  云飞盯着她,为之神往。

  “是的……我好喜欢,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他鼓起勇气,脱口而出:“我还有一个名字,叫……“云飞”!”

  雨凤完全没有疑虑,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字有号有别名。她的心,就算纤细如发,也没有任何一丝丝,会把他和展家联想到一起。她坦荡荡的啾着他:

  “这么巧!是你的字?还是你的号?”就抛开了这个问题,两眼亮晶晶的,看进他的眼睛深处去。“你知道吗?那天,我正在唱歌,忽然听到马嘶,然后,我一抬头,就看到你骑着一匹马,停在我面前,你盯着我,像是天神下凡……我没想到,你真的是我命中的天神……”这个表白,使她自己震动了,一阵害羞,说不下去了。

  云飞太震动了,也太激动了,这是第一次,听到雨凤这么坦白的流露出真情。他的心就像鼓满风的帆船,一直驶进她心灵深处去了。他的眼光,缠在她的脸上,再也移不开了!雨凤啊雨凤,从今以后,你是我生活的目的,生命的主题!他心中辗转的低语,刚刚鼓起的勇气已经消失,现在只有汹涌澎湃的热情,翻翻滚滚而来,不可遏止。他低低的,眩惑的说:

  “你不明白,你才是我命中的天神,注定要改变我一生的命运。我好害怕……我会抓不住你……”

  雨凤扬着睫毛,眼光如水如酒,淹没着他。她轻轻的,吐气如兰:

  “怎么会呢?你已经抓住我了……抓得牢牢的了……”

  云飞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将她拉进怀中,他的唇,就忘形的印在她的唇上了。

  溪水潺潺,鸟声啾啾,大地在为他们两个奏着乐章。落日将沉,彩霞满天,天空在为他们绘着彩绘。雨凤醉倒在云飞的怀里,此时此刻,世界是那么美好,所有的哀愁仇恨,都离她远去。她什么都不想,心里只是单纯而虔诚的,一遍一遍低呼着他的名字,慕白,慕白,慕白!

  云飞和雨凤这样的进展,当然瞒不过情同手足的阿超。阿超看他每天兴奋的为萧家做这做那,心里实在有些着急。这个“苏相公”,如果再不说明真相,恐怕就要变成“输相公”了。

  这天,是小四第一天上学,两人准备了好多东西,一早就送到萧家小院来。在路上,阿超就一直看云飞,看来看去,终于忍不住,问:

  “你预备什么时候才向人家坦白呀?”

  云飞怔了怔,一脸的痛苦。

  “我好几次都准备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可是,心里总是毛毛的,就怕一说出口,就什么都完了!”

  “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骗下去,以前仗着四年没回来,认识我们的人不多,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待月楼里,也有人在谈论你了,就连金银花,也在打听你的来历!你迟早是瞒不下去的,如果别人告诉了她,你就惨了!”

  云飞打了个寒战,悚然而惊。

  “你说得对!一定要说了!但是,她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以后,会不会就此不理我呢?这个赌注太大了!我真的有点害怕!”

  “你总得面对现实呀!难道要这样糊里糊涂一辈子?她都没有问过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吗?”

  “问过呀!都被我唬弄过去了!”

  阿超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你好冒险!我都为你捏把冷汗!”

  云飞一咬牙,下定决心:

  “好!我说!今天就说!”

  到了萧家,小四穿了一件簇新的学校制服,站在房内,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雨凤、雨鹃、小三、小五围着他转,看还缺少什么。云飞笑着说:

  “哈!赶上了!来来来,小四,我给你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专门上学用的,很小巧,来,带着!”

  阿超取下小四的书包,云飞把文房四宝放进去。阿超又交给他一个纸口袋:

  “小四,这儿还有一点零嘴,我给你弄个小口袋装着!学校里大家都会带些吃的!你没有就不好!”

  云飞又关心的说:

  “钱呢?身上有没有钱?”就去掏口袋。

  小四急忙说:

  “大姐已经给我了,有了!有了!”

  阿超仔细叮咛: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第一天上学,有时候,会碰到一些会欺负人的同学,你不要表现得很怕的样子,你要很有种的样子,我不是教了你一点拳脚吗?必要的时候,露一露给他们看看……”

  “阿超,你不要教他打架啊!”雨鹃警告的喊。

  “我不是教他打架,我教他防身!”阿超说着,想想,很不放心。“这样吧!我送你去学校!边走边谈!”一面回头,对云飞看了一眼,示意他“要说就快”。

  云飞有一刹那的怔忡,立即心事重重起来。

  小四跟着阿超走了,一群人送到小院门口,挥手道别,好像英雄远征似的。终于,小四和阿超转过路角,看不见了。

  云飞和雨凤的眼光一接。他怔了片刻,说:

  “今天阳光很好,天气不冷不热,要不要也出去走走呢?”

  雨鹃笑着,把雨凤往外面一推:

  “快去吧!家里有我,够了!别辜负人家送文房四宝,也别辜负……”抬头看天空:“这么好的太阳!”

  雨凤被推得一个踉跄,云飞慌忙扶住,两人相视一笑。雨凤的笑容是灿烂的,云飞却有些心神恍惚。

  然后,两人就来到附近的“金蝉山”,山上有个著名的“观云亭”。高高的在山顶上,可以看到满天的云海,和满山的苍翠。

  两人依偎在亭子里,面对着屑峦叠翠,雨凤满足的深呼吸了一下,说:

  “真好!小四也顺利上学了,待月楼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一切都慢慢的上了轨道,生活,总算可以过下去了!当初,爹临终的时候,我答应他,我会照顾弟妹,现在,才对自己有一点点信心。”

  云飞凝视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先就心痛起来:

  “待月楼的工作,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你心里要有些打算。那个地方,龙蛇混杂,能够早一点脱离,就该早一点脱离!”

  “那个工作,是我们的经济来源,怎么能脱离呢?”

  云飞一把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雨凤,让我来照顾你们,好不好?”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要再讨论了!”雨凤脸色一正。

  “不不!以前我们虽然点到过这个问题,但是,那时和你还只是普通朋友。我只怕交浅言深,让你觉得冒昧,所以,也不敢具体的提出任何建议。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是我最重视最深爱的人,我不愿意你一直在待月楼唱歌,想给你和你的弟妹,一份安定的生活!”

  雨凤专心的倾听,眼睛深得像海,亮得像星。

  云飞提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继续说:

  “但是,在我做具体的建议或是要求以前,我还有一些……有一些事……必须……必须告诉你!”

  雨凤看云飞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心里顿时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抓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好害怕好害怕,就恐惧的问:

  “你要告诉我的事,会让我难过吗?”

  云飞一震,盯着雨凤。雨凤啊雨凤,岂止让你难过,只怕会带走你所有的欢笑!他怔怔的,竟答不出话来。他的这种神情,使雨凤立刻怆恻起来:

  “我知道了!是你的家庭,是吧?”地幽幽的问。

  云飞一个惊跳,感到天旋地转。

  “你真的知道?”

  雨凤看他这种表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很悲哀。

  “你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跟我交往以来,你从不主动跟我谈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我偶尔问起,你也会三言两语的把它带过去,你根本不愿意在我面前谈你的家庭,这是非常明显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有难言之隐!”

  “那么,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我家是……是……”云飞紧张的看她。

  “我知道你家是一个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有势的家庭!甚至,可能是官宦之家,可能是在桐城很出名的家庭!那个家庭,一定不会接受我!”

  云飞一楞:

  “可能?你用“可能”两个字,那么,你还是不知道!你还是没有真正知道我的出身?”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提起勇气:“让我告诉你吧!我家确实很有名,在桐城,确实是大名鼎鼎的家庭,不过,我和这个家庭一直是格格不入的,我希望,你对我这个人已经有相当的了解,再来评定我其他的事……”

  云飞住了口,盯着她,忽然害怕起来,就把她往怀里一搂,用胳臂紧紧的圈着她,热烈的看着她:

  “雨凤,先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雨凤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被他的欲言又止惊吓着,又被他的热情震撼着。

  她突然把面颊往他肩上紧紧一靠,激动的喊着: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所以……如果你要告诉我的话,会让我伤心,就请你不要说!最起码现在不要!因为……我现在觉得好幸福,有你这样爱着我,保护着我,照顾着我,我真的好幸福!我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你要说的话,会让我难过,我不要再难过了,所以,请你不要说,不要说!”

  云飞震撼住了。紧紧的搂着她,心里矛盾得一塌糊涂。

  “雨凤……你这几个“是的”,让我再也义无反顾了!今生,我为你活,希望你也为我坚强!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大的份量,自从在水边相遇,我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你的影子!我的生命里有过生离死别,我再也不要别离!至于我的家庭……”

  雨凤抬起头来,热烈的盯着他,眼里,浓情如酒。

  “你一定要说,就说吧!”

  云飞睁大眼睛,看着这样热情的雨凤,所有的勇气,全体飞了。

  “雨凤啊……我的心,真的是天知地知!”

  雨凤虔诚的接口:

  “还有我知!”云飞把雨凤紧紧一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晚,阿超和云飞在回家的路上,阿超很沈默。

  “你怎么不问我,说了还是没说?”云飞有些烦躁的问。

  “那还用问吗?我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什么都没说!如果你说了,雨凤姑娘还会那样开心吗?我就不懂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说?”

  “唉!你不知道有多难!”云飞叹气。

  “你一向做事都好果断,这次怎么这么难呢?”

  “我现在才知道,情到深处,人会变得懦弱!因为太害怕“失去”了!”

  谈到“情到深处”,单纯的阿超,就弄不懂了。在阿超的生命里,还没有越过这个“情”字。他看着云飞,对于他总是为情所困,实在担心。以前,一个映华,要了他半条命,这个雨凤,是他的幸福还是他的灾难呢?他想着萧家的姐弟五个,想着雨鹃对展家,随时随地流露出来的“恨”,就代云飞不寒而栗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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