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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情意迟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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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海阔天空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从窗口望去,微亮的月色被乌云遮掩。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什么也不想的,突然间,她瞧见院里有只小兔──啊,肯定是余爷爷养的兔子跑出来了。她穿着单衣,飞身出窗,俐落地拎起兔耳朵。
  “你笨,活该。”薄薄的小菱唇勾起,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在义爹巧妙的隔离下,说话的程度大幅地退化。
  她又呆呆地看着小兔的一双红眼儿,等到她回过神时,五指已经深深陷进小白兔的背脊,汩汩的血染红白色的兔毛,顺着她短短的五指滑下。
  她眨了眨眼,松开手,兔尸掉落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你弱,活该。”她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地说道。忽然听见凤鸣祥走出屋来的脚步声。
  她直觉地将瘦小的身子趴在草地上,两眼圆滚滚地注视凤鸣祥往后面的庭院走去。
  这么晚了,鸣祥要去哪儿?
  她搔搔头,想起最近晚上老是听见凤鸣祥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是睡不好吗?
  自从她被义爹收养后,鸣祥是第一个对她好的姐姐,虽然最近鸣祥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恐惧,也不再接近她,可是,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忘掉鸣祥为了安抚初来乍到的她,一夜抱她入怀哄着她的情景……
  “奇怪,模糊了。”她拍拍头盖骨,奇怪自己对那段记忆开始有点模模糊糊。
  凤鸣祥愈走愈远。出于好奇的,她的手背用力在衣上抹去血迹,跃起义爹教的轻功,跟着凤鸣祥走。
  凤鸣祥忽然停在树丛之后,面露惊骇地偷瞧空地上,她转头,瞧见同是被义爹收养的禳福也在另一边的树丛之后看着空地。她飞上树,好奇地循着她们的目光,瞧见余爷爷的身子被叠成奇异的形状,义父就在旁边。
  余爷爷现在变成这样子,好像是刚才他养的那只兔子呢。她又搔搔头,不明白凤鸣祥她们在躲什么。
  “鸣祥,出来。”义爹魔魅般的嗓音在黑夜里响起,显得格外的阴森。
  她低头看着凤鸣祥害怕地躲起来。要不要叫鸣祥出去呢?
  “你不要害怕,义爹只是处置不忠之人,你该明白义爹最无法容许最亲密的人背叛我,即使是余老管事也一样。”
  她瞧见义爹一步一步往鸣祥跟禳福的方向走来,仿佛笃定鸣祥就躲在这里一样。
  凤鸣祥仍是怕得连动也不敢动。她皱起小眉头,心口闷闷的,产生一种……讨厌义爹这样欺负凤鸣祥的感觉。
  “不出来,等义爹抓到你,你可是要受罚的哟。”
  她直觉地松开手,翻身跃下空地。
  “是我!”她叫道。同时瞧见跟禳福躲在一块的少年也翻出树丛。他也出来了?怕义爹发现禳福吗?为什么要怕?
  “你?寿儿?”
  “是我,义爹,不是鸣祥。”她软软地说道。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睡不着啊。为什么鸣祥可以在这里,寿儿却不能?”她又搔搔头。
  “因为她走火入魔了。”他低柔地说。
  走火入魔?那是什么?她可一点也不懂,也不想去明白,只奇怪大家干嘛分着躲着,一块出来不是很好吗?
  她的视线落在义爹身后被叠成一团烂泥的余爷爷,他嘴不能张,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
  “寿儿,义爹平常待你好不好?”
  她点头。“好。”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余爷爷。
  “有多好?是天底下待你最好的人吗?”
  她回过神,看着义父温柔俊俏的脸庞。“义爹是天底下待寿儿最好的人。”她答道。
  他满意地笑了,不管那少年,直接牵起她的手,往余爷爷那儿走去。
  “可是,现在有人背叛了你的义爹呢,寿儿,你瞧,你余爷爷背叛了我们,想要偷偷带走你们。”
  “带走我们?”这里的生活很好啊,为什么要带走她们?
  “他以为我在虐待你们,寿儿,一个背叛者就像毒瘤,就算原谅了他们,你永远也不知道他还会何时下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置他呢?”
  她呆呆地看见义爹从地上踢起两把剑,分别递给她跟那个少年。
  要长剑做什么?她的思考有点迟钝,抬头望着他。
  “记不记得义爹教你武功的时候,你喜欢拿剑追着畜牲跑?”
  当然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看着弱小动物四处窜逃,逃不过的就死在她的剑下了;因为它们好弱,留在世上也没有什么用处……
  月亮从乌云里缓缓地跑出来,微弱的月光反射在剑刃上,随即折射到义爹的双眸。他的黑眼充满妖魅的,让人直觉他是一个强者;而余爷爷……
  她偏着头对上余爷爷的眼,那双眼……像是先前他养的小白兔一样,弱弱的、小小的……
  等她发现时,她已出于本能地,反手一勾,剑身上染满了血泉,从余爷爷颈部冒出的鲜血喷向她的脸。
  “乖寿儿,你对义爹真好。”他牵起她的小手,说道:“你们几个里,义爹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义爹的大手冰冷冷的,她很是喜欢,尤其他的赞美让她隐隐有了骄傲之心。
  “寿儿,告诉义爹,鸣祥就睡在你隔壁房,你出来时,她睡了吗?”
  鸣祥?她的眼里出现短暂的迷惑,不由自主地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血迹。
  “寿儿?”
  她很喜欢义爹,有时候觉得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可是她不喜欢今晚他在提及鸣祥的口气,像在提余爷爷一样……
  一想到鸣祥会像余爷爷一样的下场,她就不喜欢,鸣祥比她弱,但……但谁都可以沾血,就是不喜欢鸣祥跟他们一样。
  混乱迟钝的思绪让她脱口答道:“她早就睡了。”
  “哦?”他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唇畔勾起笑,握紧她的小手。“睡了吗?寿儿,我教育你的方式还不够周全。”
  义爹不再说下去,她也不多问义爹为何突然这么说,只知道过了几天,没有余爷爷平日的嘘寒问暖,她觉得……有点点的寂寞,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有的人死了,是会影响到活着的人。
  虽然明白了,但她的生活圈极为狭小,到最后义爹连鸣祥也隔离开了,让她独住庄内一角。幼年的记忆逐渐模糊,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义父豢养的一头野兽,一头连义爹都可以残杀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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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同时,慕容实玉低叫不妙!自己好笨,竟将司徒寿无法施展武功的事实说出来,岂不是害两人陷进危险之中?
  “快!你抱着我逃命!”起码她的轻功还能用!
  “我没有逃过命,都是别人在逃的。”她说道。看着陆飞腾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逼近自己。“你真怪,明明打不过人偏又爱逞强。”
  “喂喂,求求你不要再火上加油了,好不好?”慕容实玉小声说道。忽见她的左臂动了下,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往下瞧去,看见她的左手握了又松了又握……一个念头闪过心际,他的心狂跳了一下,努力回想这一路上她不管是抱他飞过高墙或者需用到手,她几乎都是以左手……一个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左手用得这么顺当自然吗?
  还是她,本就会用左右手?只是大家都不知情?若是如此,岂不是表示她连左手都能杀人?武功根本不算被废?
  正要叫陆飞腾快逃,司徒寿忽道:
  “我不准你伤他。”
  “为什么?”慕容实玉见她老是护着自己,一时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你是家人啊。”
  “家……”家人吗?在她心里就这么固执地认定他是家人吗?眼角瞥见陆飞腾再接近,他喊道:“三堂哥,你快走!你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嗤”地一声,陆飞腾笑了。
  “我就算不曾涉足江湖,也知道什么叫武功被废了。没有武功的女人,我用一根手指头也能对付!”心里想来就怨,不由得恨恨说道:“你这小子当年怎么不死在邵家里?你虽非本家直系血亲,但自幼父母双亡,老爷子特别疼爱你,那一次老爷子谁也不带,只带你这小子上邵家做客,那夜老爷子访同镇故人,将你留在邵府惨遭灭门。事后,老爷子遍寻不到你的尸首,坚信你未死,就算经过这些年、就算他要死了,也要将陆家财产分你一份;我本以为你那份财产迟早还是会归回陆家,哪里知道你这小子突然冒出来!你还真是命大,能留一条残命来,当初那杀人鬼怎么不连你也一块杀了!”
  刚开始司徒寿听他所言,只觉他这人贪心得紧,但,当她听到杀人鬼三字时,心里扑通又跳了一下,汗珠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原来,慕容实玉也曾遭杀人鬼袭击……那,会是她吗?
  会有这么巧吗?她根本就忘了曾经杀过谁、曾经做过什么事啊!如果义爹教她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么她是真的有心想改,可是过去的事,她要如何改?
  不想要了……再也不想要像小荷那次,不想再要那种可怕的经验了……明明是当成自己的家人,到头却是她灭过门留下的活口。
  她有些困难地慢慢侧转身子,对上慕容实玉的眼神。他的眼神像要努力藏在黑暗之中不让她瞧见,但,她是练武人,怎会看不清楚?
  那张仍带有椎气的小脸上全是汗,望着她的黑瞳充满惊恐与力持镇定地装模作样。
  “你……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我……”
  “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对不对?”她慢慢地伸出右手,见他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她摊开掌心:“是这只手,对不对?”
  她的心缓缓地沉下去,原是试探的口吻,在看见他难以掩饰的表情时,心里知道他不用说,答案也浮了上来。
  浓厚的罪恶感立刻席卷了她的全身,差点淹没了她。好奇怪,当她怀疑自己是杀了小荷爹娘的杀人鬼后,她好难过;那种难过是从小荷身上学到的,因为自己所爱的人死亡,会让自己感到痛苦。将心比心,所以她慢慢地了解那种活在世间,却再也见不着死去人的痛……她有点后悔过去的所作所为,但那是站在生者的立场,可是现在这种压得她喘不过来的罪恶感又是什么?
  但愿自己不曾杀过人、但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强弱以武功来论断,她宁愿成为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宁愿成为一个被人宰杀的弱者,也不想有这种罪恶感。
  亏她很认真地将慕容兄弟看作家大,家人之间有可能会是仇人吗?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过去呢?”她捧着头,脑子混乱又错乱:“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有这种过去?为什么义爹要教我变成这样的人?为什么我要听义爹的话?为什么时间不能倒流?为什么我能下得了手?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愈想愈乱,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能搞成这样?
  若是她一辈子就像义爹教养的那样不理天下间的感情,只知靠本能行事,她会不会过得比较快乐?
  难道义爹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有人教会了她是与非,那时她会有多痛苦?
  “你……你不要多想啊……”
  慕容实玉的声音让她奇怪地抬起脸瞪着他。“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她的眼瞳流露出不解跟茫然,看起来有几分椎气,慕容实玉见到她的神色有点像那夜在树林中诡异而不自然。
  “谁……谁对你好了!”他恐惧地说道。
  “谁对我好?鸣祥跟慕容迟对我最好了……可是你是家人……那天,你抱住我,要挡刀……”片段的记忆闪过,难怪自己记住他的脸了。那天他要为她死呢,她觉得好奇怪又好感动,除了鸣祥跟慕容迟外,还有人为她好呢。所以,她虽忘了那记忆,自己也隐隐对他有好感,可是、可是……“我是你的仇人呢,为什么要救我?”
  慕容实玉瞪着她半显空洞的眸子含泪。他的双手在颤抖,却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她呆呆地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左手,听见他颤声道:
  “你……你既然是大哥认定的人,也帮了我这么多次,说要救,在树林里你不也救了我吗?你不是说……说我们是家人吗?”口舌之间好干燥,见她的眼泪滑落,他的眼睛也迷蒙起来。“所以……所以……偶尔我是对你不高兴,但是,我们之间……没有过去,好不好?”慕容实玉忽见她身后有动静。“小……小心啊!”
  混乱之间,她瞧见陆飞腾持匕首刺来,她直觉地伸出左掌,运气到掌间,随时可以穿越他那个没有用的心肺间,可指尖到了他的胸前,她又停下。她在做什么?依着本能杀人吗?
  什么叫杀人如麻的鬼?
  指的就是她吧!像她这种人,无可救药了吗?就算是为过去的事让罪恶感淹没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仍然还会杀人;她也敢说,现在她杀了这姓陆的,她不会后悔,除非有一天她遇见了陆飞腾的家人,熟悉了他的家人、了解了他家人的痛苦,她才会知道自己又错了……
  她只能永远地、不停地重复这些错事吗?
  “司徒寿,不要!”
  她及时五指成拳,只用两分力打向陆飞腾的胸膛,听他痛叫一声,随即她反身托住慕容实玉的腰身往外奔去。
  才到巷口,忽地数人落在附近,直往这里跑来。
  她微愕,这些人的武功都极佳,是陆飞腾雇来的杀手?她身形极快将慕容实玉放到身后,挡其身影。
  “司徒寿姑娘!”
  司徒寿呆呆地看着他们。
  “司徒姑娘,你忘了我吗?难怪在陆府里我猛跟你眨眼睛,你都当没有瞧见。好悲伤啊,原来我是这么容易被人遗忘。”
  慕容实玉踞脚定睛一看,脱口:
  “原来是你们!”见她似乎难以思考,想必也嗅不出来人的味道,便道:“他们就是当日一直跟着我们要大哥跟着他们回庄做客,大哥不理他们,他们还不惜死皮赖脸地跟着咱们,咱们住客栈,他们就夜宿外头的那十二个师兄弟啊。”
  “正是咱们啊!”大师兄身穿家仆的衣服,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在陆家待了那么多天,你连瞧也不瞧咱们一眼,我还当你早忘了咱们呢!”
  “啊……”慕容实玉讶异地看着眼熟的黑衣,待在陆府一些时日,知他们勤俭持家,少有辨仆。“你们……是新雇来守灵堂的人?那不是很秽气吗?”
  大师兄搔搔头,傻笑道:“慕容大夫的吩咐,谁敢不从?咱们也不是很介意啦,只是这陆家倒小器得紧,原说好只须负责守灵堂、烧纸钱充充气派,让陆家老爷子风风光光地走,哪知连茅厕都要咱们清,住的房也是四、五人挤一间!”
  慕容实玉间言,脸皮微微发红。“我……”好丢脸哪。
  “没关系啦!”大师兄咧嘴笑道:“最重要的是,慕容大夫答允咱们回庄见师父,到咱们庄里做客几天,光凭着这点,为他上天入地都不是问题,何况只是清个茅厕而已呢?”
  “那是因为你仗着自己大师兄之名,逼迫咱们去清吧?”有师弟在他身后咕哝。
  大师兄的目光落在司徒寿的脸上,好生佩服道:“司徒姑娘,你的轻功真好,那日在树林里,我连追你也追不上,今天要不是实玉少爷弄出了声响,在陆府里咱们根本不知你来了。咱们本来以为你带他上碧玉山庄应该无事,却不料陆府里少了一个陆飞腾,他现在……”
  “在巷里头。”慕容实玉说道。
  “里头?”师兄弟快步跟着慕容实玉走进小巷间。“跑了?这种文弱书生能跑得多快,实玉少爷,其实咱们等的就是这一刻。七师弟、八师弟,你们快去追!”
  巷道内传来大师兄的声音,他继续解释道:
  “你还记得那日在林中发生的事吗?慕容大夫怀疑那不是普通的盗贼,是有人指使,不抢不盗,杀了客栈的所有人还不罢休!追着你们入林,分明是有人买通这群强盗……这一套把戏,江湖上太常见了,慕容大夫料想可能有人对你不利,便请咱们师兄弟在你进入陆家没多久跟着混进去保护你。”
  淡淡的月光照在大街的地面上,显得有些偏蓝。她近乎发呆地站在原地,听着小巷内的对话。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自己出手,枉她还自认自己武功极好,可以保护慕容一家人。慕容迟早就备好了一切……
  “在黑暗的林子里寻人的确不易,若不是碧玉山庄的人突然来了,领着咱们寻人,恐怕就晚了一步。我没想到慕容大夫连碧玉山庄都有交情,我当时跟着上碧玉山庄,眼都傻了!他们简直将慕容刚照顾得无微不至,不到天亮已有名医过诊,全仗慕容大夫的面子哩!”
  “是大哥积的德,才能救我跟二哥。”慕容实玉低声说道:“我十几年来最服的就是他。”
  “唉,其实当初要是那群盗匪有留下活口,就不必那么难搞了。那种人要问出背后主使者很容易的,你知不知道是谁那么心狠手辣、下手残忍……你要去哪儿?等等!”
  提到那群惨死的盗匪,就想起司徒寿,这才发现她不在巷内。慕容实玉奔出巷外,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她呢?”他急道,又在大街上跑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她的身影。
  大师兄跟着追出来,东张西望道:
  “谁……啊,司徒姑娘呢?怎么不见她了?”
  一个月后,几日来的小雨不断,让江南染上蒙蒙湿意。
  破庙在前,像无人主持一样。她就快要回到天水庄了,若是弄得狼狈,鸣祥一定会担心,思及此,她快步走进破庙暂避小雨。
  破庙内已经有人先行避雨,她瞧见两名男子生着柴火取暖。她一进屋,那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她。
  “哎呀,又有避雨的过路人啊。姑娘要不要一块过来取暖?”其中一名男人咧嘴笑道。
  司徒寿仿佛没有听见,自行走到角落坐下。
  “五师兄,一定是你笑得太邪恶,才会吓着人家姑娘了。”
  “这也怪我?我虽然笑得坏心,可是我心地善良,你瞧,她也没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啊。”五师兄风大朋不悦道。
  “是这样吗?”六师弟瞧一眼外头的雨,暂时是不会停了。
  时值近午,他从油纸包里拿出个馒头,风大朋点点头,他才站起走向司徒寿。
  “姑娘还没有吃午饭吧?如果不介意,就先拿馒头充充饥好了。”六师弟笑道:“你看我洁白的牙齿,笑得多么地善良,师兄弟里头就属我是表里合一。”
  司徒寿看他递出馒头,心想自己到底最后一餐是何时吃的?
  “姑娘,咱们可没什么恶意,也没下什么药喔。”
  六师弟与风大朋皆注意到她慢慢地伸出左手接过,目光轻轻扫过她不曾动过的右手近腕的地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风大朋喃喃自语:“我长得这么坏,可是我心地好到连自己也受不了。”
  从她一进破庙,就知此女身上有功夫,她长得不差,可惜,右手好像有点问题,如果没有看错,她所受的伤应该无法再用右手出力了。
  “谢谢。”她生硬地说道,像是很久没有说话。
  六师弟搔搔头,笑着摆摆手。
  “先别道谢,待会馒头要是硬得连牙都掉了,可别找我报仇啊。”他的笑话一定很冷,不见她笑,他只好沮丧地回到火堆旁取暖。
  “看到美女就没辙了吧?”
  “总比你看到美女,联想搭个话,人家都逃之夭夭的好吧?”
  “是!我是没有那个桃花脸的小师弟来得吃香!他专门引女人过去,不像我这么倒楣,连山贼都以为我是大魔头,拼命地招我入寨!”
  司徒寿听他恨恨说道,仿佛对那个有桃花脸的小师弟充满怨恨。
  “这么说,你是打算顺着那叫小春的意思,进庄擒师弟了?”
  小春?好像在哪里听过,而且感觉并非很好。司徒寿忖思道,见他们口气虽恶,但不像是要做坏事。若要有心行恶,是不会在外人的面前大声嚷嚷的。
  “我早就想找机会打败小师弟了,嘿嘿,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要先早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一步,把那个姓莫的小子打得鼻青脸肿,让他的桃花脸再也没有办法去勾引女人。”
  “那是师兄们比咱们有良心,一听四师兄到江南来,先去找他。”
  一听到老四,风大朋就用力叹了口气,垂下的眼角觑到角落的美姑娘正美目不移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讶异,试探地向她笑了笑,她仍是在看着自己。不……不会吧?难道他的姻缘在江南?这还是头一遭有姑娘见他笑没有逃命去的呢。
  “五师兄,别笑了,你笑得实在太邪恶了,连我都快受不了了。看到了没?连我这个很不幸跟你相处十几年的人都在发抖了。”
  “啐!”风大朋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走向司徒寿。
  司徒寿从他身形认出武功不赖,与自己相比……比高低又如何呢?她的武功虽强,却远远不及慕容迟。
  “姑娘……”风大朋笑得邪气:“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老招。”六师弟咕哝,知风大朋一向没什么女人缘,别说追女人了,连一露笑,就遭人骂非礼,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如何追求女人。
  “到处都是师兄弟。”她突然说道。
  风大朋楞了一下,才猜她是在说天下间到处可以见到一堆师兄弟。
  “没办法啊,谁教天下有这么多自立门户的师父,他们总要收几个徒弟养家活口嘛,像咱们师门里的老四当年拜师,他家送了足足一袋黄金;他十五岁成亲,咱们师父还不肯放过他,他家人只好送了足足两袋黄金才让他安全回家成婚……唉,天下间的师父太多,是因为他们很贪心。”
  “师兄弟算是一家人吗?”
  “呃……也算啦,至少一块吃了几十年的饭、一块睡了几十年的觉,不当兄弟朋友的话……总不能当……那关系会很暧昧的。”
  风大朋不知话题为何转到这上头来,但……呜呜,他第一次跟美女聊天而不会让对方惊恐地逃离,他好感动喔。
  “等等,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欺负我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师弟吧?”风大朋怕她误会,连忙道:“其实,我是把他视作一家人,所以我见他有难,自然要去保护他啊!”他不理身后的师弟呕吐,很理直气壮地说道。
  “保护?你的小师弟武功很弱吗?”
  “呃……他的武功马马虎虎啦,只比我好一点,一点点而已。不过他武功再好又有什么用?很容易就被人给骗了,我这个师兄当然只好很委屈地为他奔波喽,我很辛苦的耶。”
  武功不佳却能保护一个人,这点已在慕容迟身上印证,现在又见一个。难道世问的强者就像他们?看起来很弱,但事实上却比她还要厉害?
  “你……也算强者吗?”
  “啊?”为什么话题要转到这里?“我当然是!”要论武功,他已算是天下间的佼佼者了,只是打不过区区小小的一个小师弟而已。
  一条小小的光从她混乱了一个多月的脑子开出道来!这些日子一直有个模糊的概念,她却抓不住,现在,她似乎有些懂了……
  每个人心目中的强者并非都是同一人。以前她老以为自己比鸣祥强,但那只是武艺上的,也许,鸣祥才是她心目中的强者。虽是三脚猫的功夫,却为她建造一个不受外人打扰欺负的天地。
  慕容迟……也是,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他是一手撑天的兄长;对很多人来说,他是曾经救过命的大夫。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没有武功的男人竟然能够使唤这么多武功极佳的江湖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付出与帮忙。而她,空有一身武艺,却连保护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从头到尾,她只能算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而非义爹嘴里的强者……连义爹也搞错了吗?还是他存心要自己认为世间只有武功才能让人信服与尊敬?
  雨停得差不多,她离开破庙之后,风大朋槌胸顿足的,只恨自己嘴巴不够甜,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其实,她有点眼熟……”六师弟喃喃道。
  “咦?老六,你可不要告诉我她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青梅竹马啊!”
  “五师兄,我可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咱们一路往下走,路程上不是有遇过好几个江湖人在找一个女人的事吗?”
  “好像有吧。”他们虽少涉江湖,但师父对各家各派的功夫极熟,他们遇见的那几个江湖人并非出自同一门派的。“反正江湖事又不关咱们的事,管它的呢。”
  “可是,你不觉得她很像是他们嘴里描述的司徒寿吗?”
  “啊……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不会吧?这么美美的姑娘遭人追缉,很可怜的耶。”
  “我也觉得奇怪啊。明明没有重金悬赏,却有这么多江湖人在找她,到底是谁在追她啊?”竟然能指使得了这么多江湖人。
  “听起来她真的好像有点危险哩。”救美女的心念有点点地浮出来。
  “打败小师弟跟追她跑,你选哪个?”
  风大朋挣扎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打败小师弟是我一生的心愿,我……我当然是选他啊!好!不要多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的哀心会离我的魔头脸愈来愈远,咱们快往天水庄去!看我不心狠手辣地欺负他凌虐他打败他,我就不叫风大朋!”
  江南多水运,本要乘舟一路南下到天水庄,却不料在大云楼旁的河道瞧见凤鸣祥。司徒寿见她似有心事,自己想要跟凤鸣祥说什么,都还抓不准,只好先听凤鸣祥的话去雇马车。
  从城外的农舍到城内,若是用轻功而行,的确是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到,但一旦从城内雇了马车,马车到农舍再回城内,却不见得赶得上城门大关之前。
  “不雇马车,牛车应该也可以。”她心里想道,慢慢地寻了附近几间农舍,都没有找到多余的牛车,忽地熟悉的味道袭面,她错愕地抬头,及时捕捉到远处的一抹黑影。
  “义爹?”她脱口。难道是当日天水庄义爹的魂魄出来了?“不可能。白天鬼不出现,那就是有人装鬼吓人?吓谁?我又不在天水庄,我也不怕鬼……这里离鸣祥极近,难道那鬼是来吓鸣祥的?”她心里一恼,提气往那黑影追去。
  如今想来,在天水庄时,她遇见那鬼时,总相隔好远的距离,是怕她从近距离闻到了那鬼真正的味道吗?
  她不知她思考一向直截了当,不做多余复杂的揣测,因为她心不在焉,对大部分的事皆无兴趣;而凤鸣祥不同。凤鸣祥的心眼极细微,心窍比别人多了好几倍,尤其对她义爹极为畏惧,若是瞧见他的身影,绝不会像司徒寿一般,认为白天没鬼便是假鬼,反而会打从心底地害怕起来。
  司徒寿微恼这扮鬼的人对凤鸣祥的骚扰,加快脚步,越发地接近后,她想到自己身上从不带有任何的暗器,便顺手拆下一截小短的树枝,正要击向那鬼的背后,忽然听问:
  “就是你!”
  她楞了下,回身瞧见一名体态微老的老人向自己打来。
  “若不是你,赵家岂会一夜灭尽?莫不飞不愿报仇,我赵九全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司徒寿一听又是过去的恶梦,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不管到哪儿,仿佛会不断地有人告诉她,她曾杀了他们的谁……如果说,她并非有意,他们会原谅她吗?
  如果……如果她说,那些事情她一点记忆也没有,是不是可以放过她?她以前从不知那些事是不对的啊。
  虽是这样想,她却没有说出口。不管她说什么,她都已经做了,不管是这人,还是对慕容实玉来说,那些他们曾经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她不敢再深想,怕那样可怕的罪恶感让她没有办法思考。
  左手松了断枝,任赵九全打来,但忽地,她耳尖,听见破空划来的暗器声。她可以接受别人对她的复仇,却无法忍受有人有心要害鸣祥,她微微侧开身子,避过飞来的暗器。殊料赵九全迎面击来,不留任何余地,她这一侧,暗器便直接打中了赵九全的身子。
  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赵九全便倒地不起,她楞楞地回头看那鬼影。鬼影早已逃掉,她只好蹲下探赵九全的鼻息,喃道:
  “死了。”
  “寿儿?”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跳,她直觉抬首循声看去,瞧见河上有舟近岸,舟上有一名男子跟一名少年。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望着舟未到岸边,男子便先下水快步往她走来。
  “寿儿,”慕容迟暗惊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脱口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你看起来,不笑。”她说道。
  他怎么笑得出口?见她身边无人相伴,这一个月来她必是一人独处……她一独处很容易就忘了过去;他怕她忘了曾与一个名叫慕容迟的男人相处过。
  “死了。”她又道。
  慕容迟先是微愕,而后随她目光看去,瞧见地上一名刚断气的老人。他拉住司徒寿的左手,不容她又消失,便蹲下身瞧他的致命伤口。
  “暗器上有毒。”他讶异,从怀里拿出细针挑开死者衣服,观看了一阵,在看见嵌进死者身上的暗器,他将其拿出来细看。
  “大哥,你不是说有毒?”慕容实玉跟着跳下舟,惊道。
  “这暗器的毒伤不了我的。”慕容迟说道,眯起弯眸细查暗器的重量以及材质,这明明是师门的独家暗器,为何会在此人身上发现?
  师门之内只有师兄与自己,他不曾用过这种暗器;而师兄虽继承这暗器,却没见过师兄用过,因为师兄不喜用毒杀人,寿儿也没有在他眼前用过这种暗器──“你义爹其他的女儿当真都死了吗?或者,他有其他传授的徒儿还活在世上?”
  司徒寿摇摇头。
  “我不知道。”停顿了一会儿,略为疑惑地问道:“你不认为是我杀的吗?”
  慕容迟终于明白她神色不自然的模样。他微微笑道:
  “你不曾用过武器,甚至你身上没半个暗器,要如何杀他?各门各派的暗器因材质与形状重量不一,所使用的方式也绝对不会一样。会用这种独门武器的,内力需要一定的火候,但发镖者必有内伤在身,以致打不中要害;打镖的方式也有些慌乱,显然极惧死者,寿儿,你受了内伤吗?”
  她摇摇头。“那镖原是要打向我的,是我避了开才打中他的。”
  慕容迟再度轻“呀”出声。难道师兄当年还曾教过谁功夫吗?既是师兄教出来的人,就不难理解会有自相残杀的心态。但师兄死了三年多了,另个徒弟才要报仇,不嫌晚了点吗?
  “大哥,你不是说没打中要害,那他怎么死了?”
  “他在中镖之前应该已受重伤,真巧,发镖者与中镖者似乎都受了内伤……”趁人刚死,慕容迟轻轻划开死者近心脏的皮肤,浓浊的黑血溢了点出来,显是当时他正运功要打向某人时,毒正进身,一时顺气流入心脏,而他身有内伤,来不及自疗。“当时他要对付的是谁?”
  “我。”司徒寿看了一眼慕容实玉。“我曾经杀过他的家人,可是我忘了。”
  慕容迟脸色未变,站起身,掏出白帕子慢慢地擦拭双手。“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根本就忘了,怎能证实他的话并非造假?”
  她垂眸。“很多很多。”
  慕容迟微叹了口气,知她说她真的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他柔声说道:“我是个自私的男人,对我来说,你救了实玉,可以抵上所有的人命了。”
  “我曾经杀过他。”
  “谁说的?”慕容实玉插嘴,有点不耐烦的。“我有说过吗?”
  她惊讶看向他。“小巷内,他说的。是我。”
  “拜托你好不好?没错,陆飞腾是说邵府全家灭尽是一个杀人鬼所为,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当时也在场!我是逃过的唯一活口,我也亲眼瞧见了那杀人鬼的模样儿,根本是一个男人而非是女孩啊!”
  司徒寿愣愣地望着慕容实玉不悦的脸孔。“不是我?”
  “你出手会留下活口吗?”
  “不记得。”
  “拜托,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一下吗?”慕容实玉跳脚。“要不是大哥要我来解释,现在我早陪着二哥玩了,何必花上一个月跟着大哥到处跑?你自己想想,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你若有能力杀掉一家十余口,怎会没把我这么弱的小孩一块杀掉?”
  司徒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想也对。难道自己责的没有杀过邵家人?她见慕容实玉气得双颊发红,心里虽有存疑,但那种一见慕容实玉的罪恶感没有像先前那么可怕了。
  “我内疚。”
  “不必了。”他撇开脸。“反正你也救了我两次,干嘛内疚?大哥,我不管了,你跟她说,我先到舟上等你们!”他一跛一跛地跑向小舟。
  司徒寿皱起眉,看着他的背影。“好怪,他听得懂我的话。”
  慕容迟唇边抹着淡淡的笑意。“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何况你一连救了他两次。”
  她原要答说那根本不算救命,但当她看着慕容迟时,注意到他温和的黑眸盯着她。
  “你还记得我吗?”
  她点头。“记得。慕容迟。”
  他慢慢地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还没有治好便留下丑疤的右腕,他心感微疼地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低语:
  “那么,你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吗?”
  “记得。”
  “唉,我当初的话都是说假的,说什么你忘了我无所谓,只要我记得你就够了,这一个月来我时刻都担心你又忘了过去的一切。”
  “我没忘。你跟鸣祥,我不忘。”与慕容迟相处以来,她的眼前仿佛晃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情,虽然无法一一详记,但是,总觉比过去待在天水庄里发呆,让时间慢慢流过要来得,她思索贴切的形容词,说道:“快乐。”
  “既然你快乐,那就跟我一块走吧。你突然消失,让我很担心,若不是实玉的事尚未解决;若不是一直抓不住你的行踪,我早就先到天水庄等你了。”
  “我有很多仇人。”她低语。
  “那,就让我们一块面对吧。”
  “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面对?”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家人。”见她既没有忘了那段日子,也安全无恙,他的心一安下来,便露出笑容,道:“这一次我请很多人帮忙找你……你太会躲,让我不得不找更多的人来帮忙,这下子我欠了好多的情,得一一上门道谢跟做客,只怕到你老了,都还不清。”
  “我也要还?”她没有躲,只是走的路偏小道了点,很少遇见人而已。
  “那是当然,你别想逃。”
  “我没有要逃,只是我内疚,不敢见你,想见鸣祥。鸣祥会知道我有没有杀实玉。”
  慕容迟没有问她到底见过凤鸣祥了没,心里知道就算是有,凤呜祥也不会告诉她。他轻叹了口气,往舟上的慕容实玉看去。
  “现在实玉告诉你答案了,你该放心了。”
  她点点头。“我好怕。”
  “我也怕。”见她抬头看他,他笑道:“我怕你忘了我,忘了你还有三个家人在等着你呢。我们回去了?”他向她伸出手。
  她看了一下他修长白旧的手掌,慢慢地握住,软软的腔调有了一点点的高兴。
  “回去。你去哪儿,我跟着去。”
  舟上!
  慕容实玉看着他俩在说话,抬头看看蓝白的天。
  “我这样做,是对的吧?”他忖道。
  人就是这么地现实,听陆飞腾说死去的老头有多疼他,但他早就忘了过去,充斥他记忆间的是姓慕容时的快乐生活,所以就算是看见老头子的灵堂,他也没有掉半点眼泪。
  而说到恨,他在树林那夜后才忆起当年邵家被灭门的时候,他所亲眼看见的一切!过去与现在不停地交错,直到他想起自己身为慕容的快乐,想起她也算救过自己,想起她喊他跛子却非有嘲讽之意,想起在小巷里她痛苦的神色,想起她并非自主性地杀人,想起她跟自己一样都有被人讨厌的时候,想起陆家虽与他有血缘关系却为了财而互斗后而起杀念……这样的家人又如何?与杀人鬼的心又差在哪里?
  记忆不停地反覆着,连最微小的事情也忽然冒上心头,难以忘怀。
  最后,他想起他可以选择仇恨,或者遗忘。
  他曾经经历过生死刹那,知道生命的可贵,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淡化了。
  他用力地叹了口气,又瞧他们还在继续说着,便躺在舟里,双手枕在头后,喃喃自语道:“过去、现在,未来。我忘了过去,现在我会开始快乐,然后未来我还是很快乐,我还是有家人。啊!说到底,我还真是一个聪明早熟的少年啊。”
  尾声
  漫天的黄纸飞舞,坟上的墓碑刻着逝去的人名。
  默默地合掌了一会儿,司徒寿张开眼,瞧见身边的凤鸣祥一直在注视着她。
  她露出略嫌天真的笑:“鸣祥。”
  凤鸣祥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你跟余爷爷说些什么?”
  “我说,希望如果有来生,他再帮我取名字。”
  凤鸣祥闻言一楞,平凡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撇开,再转回时有些湿意。“他一定会的。”
  “鸣祥,我随时都可以来找你吗?”
  “这是当然。就算我要离开天水庄,我也会想办法通知你我的去处。”
  “你要离开吗?那余沧元呢?”
  “从商的天水庄也算是他一手支撑起来的,他当然留在庄里。”
  司徒寿想了一下,道:“那,他不是很寂寞吗?”
  凤鸣祥没有想到她突然说出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还是不喜欢他,可是,我知道一个人独处不好受。”
  何时上寿儿也开始为人着想了?她永远做不到的事,慕容迟却做到了。
  “你忘了庄内还有绣娘跟小鹏吗?”
  “如果,他们也走了呢?”
  凤鸣祥微愕,没有想到这一层。“这……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随时都可以改,随时都可以走,只是看他愿不愿意罢了。”
  “喔……”司徒寿见慕容迟已在山丘下等她,便说:“鸣祥要保重,有难要找我,我保护你;就算我没有武功,也会保护你。”
  “嗯,你也要保重。”
  “我会。我要跟慕容迟他们去做客,人多又累很吵,可是有点点好玩。上次有人瞧见我会武功,追着我比试,不用杀人也可以用武,剑在胸前却不刺下,好怪,可是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中。很慢很慢,可是我会懂的。”
  凤鸣祥忍不住,忽地抱住她。“寿儿,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司徒寿点点头,朝她笑一笑,便往慕容迟走去,慕容迟的身边还有他的兄弟在等着,走下山丘时,瞧见在另头等着的娃娃脸男子,从那人的身形看起来武功好高,她却不再细看,忽往余沧元看去。
  她目不转睛地,边走边看着山丘上的余沧元;他也望着自己,连眼也不眨的。
  “怎么了?”一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慕容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我在努力记余沧元的脸。”
  “记他的脸?”
  她点点头,看着余沧元终于掉开视线,跟凤鸣祥说话。
  “我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分辨他的长相,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很恨我,恨我记不住他这个要报仇的人的脸。他的恨、他的忿怒,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读出来,所以,我只能努力记住他的脸。”
  慕容迟闻言,微微地点点头,握住她的右手,柔声说道:
  “记好了吗?”
  “嗯。”
  “那,你可以开始选择下一个白吃白喝的地方了。”
  山丘上,余沧元听见慕容迟的兄弟在互喊些什么,不由自主地瞥去,瞧见那少年扑上慕容刚的背,一行四人慢慢地、慢慢地,像乌龟一样慢慢地走下去。
  “沧元?”
  余沧元瞪着司徒寿的背影。“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这种结果。”
  “是吗?”
  “我原以为她就会这么永远待在天水庄里,一辈子孤独。”他的视线缓缓收回,看着眼前葬了十多年的坟,说道:“但是,就算她孤独又怎么样?她永远也不知道我爹有多疼她,为她付出了性命。我恨她,不只是我爹死在她手里,我跟我爹素来不亲,他长年离家跟在你义爹身边,就算再有亲情,我也不致会如此恨她。也许,我贲正恨的是……我爹抛家弃子,到头来满腔的父爱全给了她!”恨她抱着那些不该属于她的亲情。
  他的目光移下,落在天水庄上。从山丘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隐约看见司徒寿所居的楼阁。
  “也许,上苍也终于惩罚她,让她了解感情之后却跟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成亲。”
  “你真的这样希望吗?”凤鸣祥温声说道。
  余沧元又掉回视线,与她交会。良久,他才道:
  “你认为慕容迟真的很老吗?”
  凤鸣祥见他转移话题,知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知他就算没有想像中的恨寿儿,他也不会明说。
  她坦白道:“我对江湖事不熟,只希望他最多四十,可别再老了。”
  余沧元的唇边露出一个颇具玩味的笑,说道:
  “江湖上的闲言闲语很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中虽有真实,却让人给加油添醋,弄得页假难辨,假的变了真的,真的却成了假,这就是江湖。慕容迟到底有多老,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碧玉山庄的人,很多。多的是从外地请来的大夫以及不请自来的江湖人,想要找机会独处,还真不容易呢。
  原本,慕容迟是想夜宿陆府的,但他牵挂尚未全好的慕容刚,陆府也以守丧忌中为由,在慕容迟上完香之后,礼貌地将他们赶出门外。
  这可是头一回见有人不卖他帐呢。他只好带着她,慢慢地走回这个住了两天的碧玉山庄。
  “寿儿……寿儿?”
  虽是夜色,但从枝叶间往下觑去,可以瞧见慕容迟一身的白衣,慢慢地往这里走来。
  他美丽的脸孔在黑夜里一点也不逊色。原本,她是真分不出什么叫美丑,但这一路上听着别人说他貌美如女,久而久之,在她眼里,他就是美丽的了。
  美丽到他的红粉知己很多。
  “寿儿?可别躲了,这么晚了,你就寝时间到了,过了会打瞌睡的。”
  鸣祥也常用这种口气哄她,她本来也不知这口气有何不妥之处,后来,来到这个山庄里,听见有人在笑,才知他像在哄孩子。
  “唉,去哪都好,可别一人独处啊。”慕容迟微叹道,行到树下。“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若你身边有亲密的知己就好了。”
  远处有足音,她听得真切,知道是这山庄的人,大概是来找慕容迟的吧。他很受欢迎,她原以为他这么弱,连点武功都不行,需要她的保护,后来一路行来,才发现他的朋友很多,多到他自称是慕容迟,就有一堆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哎,糟了。”他低叫,显然也听见足音近身。他东张西望,忽地仰起睑对上她圆圆直亲的眸子。他讶道:“寿儿?你在树上做什么?”
  司徒寿偏着头答道:“我在躲人。”
  “躲人?”美丽的脸庞楞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是在躲我?”
  “是啊。我在躲你,你也在躲人吗?”
  慕容迟听足音愈来愈近,要闪躲跑人已是不及,转了念头,低喊:“寿儿,你下来。”先闪人是很要紧,但也得带着她跑。
  她摇摇头。“你上来。”
  看见他脸上微露恼意,虽不知他为何而恼,但她忽地飞身下地,左手勾起他的腰身往上窜去,短短刹那,他便藏身在浓密的枝叶之间。
  慕容迟没有想到她的身手这么矫捷,思及与师兄共同学武时,师兄的轻功极佳,寿儿虽不及他,但也学到八分了……八分!师兄绝不会尽数教她,她能学到八分已是了不得了。她的右手被废了,等于师兄与师父的武艺难再有后人,这样……
  好吗?
  “你皱着……”
  正要说皱着脸呢,慕容迟见一名女子走近视线之内,赶紧捂住司徒寿的嘴。
  厚实的树干并不长,能挤坐两人已经有点危险了,所幸他俩皆不算重,但慕容迟怕她掉下去,只得伸手紧紧握住她的腰身,让她贴上自己的身前。
  夜晚的空气十分清凉,夹带着绿叶的清新,还混和着她身上的味道……慕容迟微微偏过身,想要避开这种几乎已经习惯的味道,不料他差点掉下去;司徒寿眼明手快,紧紧抱住他。
  圆圆的眼睛充满笑意,仿佛觉得这种事很好玩。很好玩吗?慕容迟知她极少跟人亲近,更别说与人玩耍过……只是这种姿势不太好吧?后而想起,既是未婚夫妻,这种行为也不算唐突,只是他一向情感内敛,也还须慢慢适应。
  他的眼神微微飘开,再转回时,瞧见她仍是望着他看,他的脸庞起了薄薄的红晕,在唇边摆上食指。
  她点点头,他才松了手,掌心敏感地感受到她唇间留下余温,一时之间心跳竟有些加快。
  “慕容公子?”
  司徒寿偏着脸往地上瞧去,看见年轻的女子停步不前。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像是白天为慕容刚看病的其中一名。
  “奇怪,明明瞧见他往这方向走来啊,怎么这么快就不见踪影呢?”她自言自语着,慢慢往另一头寻去。
  “她怎么不抬头呢?若是抬头了,就可以发现你啊。”司徒寿奇怪道:“每回我躲在树上,会发现我的总是义爹。他说,世上人一旦认定了某事,就难以再更改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平凡的人,只愿看见他们所认定的事物而不愿往反方向思考。你躲在树上,对别人来说,很稀奇吗?”
  慕容迟闻言,微微一笑,道:“是很稀奇。她若抬起头来,我可就完了。”
  “完了?她看起来只会一点点功夫,我出手,可保你,你不会完了。”
  “天下间不是每件事都得以武力来解决的。”见她有些迷惑,他略加考虑了一会儿,含蓄道:“男女之间,最重你情我愿,强求来的爱情只会使人痛苦。辜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却无心动的感觉,寿儿,你能够了解吗?”
  “心动?”
  慕容迟微笑道:“家人之间是温暖、是亲情,而非心动或是爱情。”
  温暖?她的确是从慕容迟身上得到了温暖,算不算亲情,她不清楚,只知她很眷恋这样的温暖,连义爹都不曾有给她这种感觉……那么,心动又是什么呢?
  “那,你对我心动吗?”
  慕容迟轻叹:“如果没有心动,你就不会是我的未婚妻了。”
  她闻言,心里高兴起来,但一想起义爹,她摇摇头,道:
  “奇怪,又模糊了。”
  “别敲。”他及时握住她的右手。“还没尽好,你老动着它,想要让我这个大夫之名遭人耻笑吗?”见她一直摇头。他温声问道:“是哪儿模糊了?”
  “是义爹。”她有点恼怒自己,道:“最近老觉得奇怪,虽然我能记得他一些话,可是他的模样儿却愈来愈不清楚了。”
  “只忘了他吗?”若真能将师兄忘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些事,我想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这些日子的记忆较为鲜明,过去的反而遗忘得更严重。她皱起眉,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连你跟鸣祥也忘了,怎么办呢?”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恼怒与焦急,也能明显感受到在她心里他们的重要性。慕容迟心里微热,柔声说道:
  “就算你忘了我与凤姑娘,我们可没有忘了你啊。”
  司徒寿楞楞地看着他,小声说道:
  “可是,我会忘了你们对我的好啊。”她不想忘,有时却会无意间忘;她可以忘了义爹,但好怕好怕忘了他跟鸣祥。
  他的俊颜抹笑,轻柔道:“你以为,只有过去能对你好,将来就不能了吗?”
  “就算我忘了你,你也不会丢弃我?”
  “这是当然。”他的信誓旦旦让她暂时安下心来。
  她忽地说道:“这山庄的人,多。”
  “你不喜欢吗?”
  她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但,跟小荷那座谷不一样。”
  每个人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有空没空就抓着她说一些江湖秘闻,她完全听不懂、也没有兴趣。
  “那是当然的。静谷里的人都是女人,她们虽少涉江湖,但每日各人都有该做的事,所以你的伤稳了下来之后,便只差小荷来照顾你。”她还不知自己喜不喜欢,只是习惯以前的清静,看来她像他一样,遇事都是慢慢决定的那一型。
  难怪那一阵子待在静谷时好像都没有看见什么人,她忖道。
  “哎呀,好晚了,我困了。”司徒寿突然像想到什么,迅速地抽离他温暖的怀抱。再待下去她真会睡着的,那就不能去找慕容实玉了。
  慕容迟忽觉怀里一阵空虚,但仍温和道:
  “既然困了,就该休息。”声音有些沙哑。
  她点点头,右手臂缠进他的腰间。
  “你干什么?”
  “我抱你下去啊。”她理所当然道。
  “我可以自己爬下去……你右手未愈……”
  “那危险,不好,而且我用臂力。”她心里莫名高兴,不等他再拒绝,她忽拉住树藤,一跃到空中。
  “寿儿,小心!”他直觉抱住她,怕她一人掉下去。
  左手臂缠住树藤,右手抱住他,两人在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她发出软软的笑声,笑声在安静的夜里不显尖锐,反而融进夜色之中。
  “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自己一个人这样玩,没人陪我,我就自己玩。”她仰起脸望着从高高的枝叶间露出的月光,仿佛回到幼年的时候。
  “不管我再怎么等,鸣祥还是不会来找我玩;不管我再怎么抓每回送饭的人,他们总是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不是不肯说,而是都成了哑巴。我不敢再抓了,我怕义爹生气,我怕义爹不要我,一直到最近,我才觉得不对劲,原来,不是所有人的童年都跟我一样,而是我奇怪。”她呆呆地望着上头的枝叶不停地旋转,低声地问:“义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要跟大家一样啊。”
  她慢慢垂下视线,发现慕容迟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过她的眼睛。
  不管圈圈转了几回,他都没有掉开过视线。
  即使问过了,她仍想寻求保证。她小声地问道:
  “奇怪的……真的只有我吗?”
  “你是很奇怪。”慕容迟不厌其烦地沙哑重复道:“每一个人都有他奇怪的地方,也包括我。”
  “你不怪,你很好。”她笑道,松了树藤,让两人缓缓落地。
  淡淡的月光仍是透着茂盛的枝叶,零零落落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她露出椎气的表情,踞脚伸手挡在他的额面上,让散落的月光像小颗小颗的白球落在她的手上。
  “我很少睡不着呢。我要是睡不着,半夜爬起来看见地上有月光,就拼命挡着月光,可是不管我怎么跑来跑去挡,都挡不完。”她露齿而笑。
  慕容迟望着她,忽然拉下她的手。
  她微愕,瞧见他的俊颜逼近,在还来不及猜他要做什么时,额面已感到温温热热的,又如春风般的温暖……她的心扑通地狠狠跳了一下,知道是他的唇印在上头。
  她呆呆地看着他抽离,对她温柔笑道:
  “以后你要玩,我陪你。”
  她的唇微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明他说的话并不难懂,也很正常,但为什么自己感到胸口有一种异样的情愫?
  “我……很像小孩子吗?”她不由自主地结巴。
  “每个人都会有像小孩的时候。你的童年被剥夺了,有时候你自然会想回到童年,我陪你一块回去。”
  “……你……你也会有像小孩儿的时候吗?我没见过呢。”
  “当然是有。咳,你没见过,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我若生病时,脾气会有点不好,像小孩儿,到那时你可要多担待了。”
  她的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睛却舍不得离开他的脸。他美丽的脸庞仍然带着那种迷人的笑……也许,不是因为他的脸美丽,才能笑得那么好看;而是他的心很美很美,美到连她曾经是一个杀人鬼都不介意,美到连她都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
  突然间,她瞧见他薄薄的脸皮透着淡淡的红晕,然后又再度接近她,她睁大圆圆的眼眸,顿感他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慢慢地、很慢很慢地燃烧着……
  扑通一声,她的心跳得好高好高,高到差点她以为会从嘴间跳出来,落进他的肚腹之间。
  春风很暖,慢慢地从她的唇间蔓延,包裹住她的全身。
  她不冷了,也不寂寞了,她不想再过着以前的发呆日子了;她想要把脑子里的空白填满他,满满地,不再空虚。
  想着想着,他柔柔的吻终于让她想懂了一件事,什么叫心动,她总算明白了。
  夜过了大半,远远地响起三更天的锣声。
  黑影很轻松地翻过陆府大门,无声无息地落在草地上,随即往一个方向跑去。
  “喂,在这儿。”慕容实玉在半掩的门后小声叫道,引起黑影人的注意。
  黑影人拉下蒙面的黑布,正是司徒寿。
  慕容实玉小心翼翼地俯低身形像蚯蚓一样爬出门,等到一近她身,他立刻低喊:“有没有人被你惊醒?”
  她摇摇头。“没有。方才我经过灵堂,瞧见有不少人都在里头。”
  “哼,那些都是老爷子的儿孙在那儿争家财,可以吵上几个月都不用休息。”
  司徒寿闻言,想起灵堂内的确有好几个看起来很弱的人在吵架,但她说的不是那些,“我瞧见还有好几个在外头烧纸钱跟守灵,打扮得像是家仆;我经过茅厕时,还看见有硬底子的在打扫。”数一数那些硬底子的……好像有十二个呢。
  “我没仔细瞧过,好像是他们雇来的人,说什么老爷子生前有许多朋友,死后来祭拜的几乎踏破陆家大门,便从外头雇来些人打点这一切,让他能风风光光地走……他们不准我接近灵堂,啐,谁要接近那种秽气的地方!我几乎记不得那老头了。”
  司徒寿没有仔细听他的抱怨,只觉得那几个人并非泛泛之辈。慕容迟提到这里是书香世家,有必要用到那么多功夫极好的仆人吗?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害他差点以为她要违背承诺。
  她笑得有些害臊。“因为我在跟慕容迟说话啊。”
  “啊?”这么晚了,还能跟大哥说话?哼,她真可恶,竟在他不在时,对大哥伸出魔掌,当上大哥的未婚妻,真呕!
  “嘘,你走路太大声了。”
  “我……”他胀红脸,低声说道:“我腿跛啊!”
  “喔,我忘了。”
  这种事还能忘吗?他不高兴地想道。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身子突然腾空起来,他吓得差点心脏凸出胸腔,等到被吓走的元神回到身体内,才发现她竟然用左手抱着自己跑。
  “我……我可以自己来……”
  “你走路大声会被发现。而且,你比慕容迟轻,没关系。”
  什么?她连大哥都抱过?慕容实玉咽了咽口水,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来担心大哥的贞操了,她像拖着一个包袱似的抱着他,害得他的眼睛只能盯着地面瞧,才知她的轻功极佳,地面的草不停地在他眼下晃过,连二哥的轻功都没有她好……他有点想吐了,像第一次坐在马上,头晕脑胀的。
  来到了高墙之下,她放下他,抬头估量她必须使多少力才能抱着他飞过去。
  “恶……”呕吐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奇怪地望着他对着角落猛吐。
  “你晚饭吃太多了吗?”她小声问道,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对……对啊!”他死要面子地说道。对她从背后来“袭”似乎不怎么介意了。“这里的晚饭丰富得很,害我一碗接着一碗地吃,会吐是自然现象,你不要误会啊!”
  “喔。”她不以为意,见他站起来,又要上前抱他。
  他连退数步,紧张道:
  “你……你又想做什么?”
  “出陆府啊。大门有门房在守着,后门也是,只能从高墙出去,我抱你,一下就飞过去了。”
  “你在说笑话吧?你是一个女人,要是轻功极好能跃过这样的高墙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带着我跳过去呢?”
  “我可以啊。”
  根据经验,她是不会骗人的,可是要自己再经历那种恶心的感觉,他不敢。慕容实玉舔舔唇,小声说道:
  “我想我还是……”
  “你不要见你二哥了吗?我连他都叫醒了,他很激动地要等你过去呢。”
  “真的吗?”慕容实玉的眼泪差点掉出来了。从二哥受伤后,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再去见二哥,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是、可是……
  “快天亮了。”司徒寿奇怪他为何犹豫不决。她瞧了四周一眼,觉得这家子的人似乎都太弱了,连个贼进府都没有发现,能生存到现在,好奇迹啊。
  慕容实玉深吸口气,低声说道:
  “好,拜托你了。”他紧紧闭着眼睛。
  她抄起他的腰身,往后退了几步,忽地她跃起,第一脚先踩附近的树身,随即旋身踩上高墙,藉力跃上墙顶,翻身降落在墙外。
  “好了。接下来你要我抱着你走,还是你要自己走?”她问道。
  慕容实玉惨白着脸上且刻张开眼望着墙外的一切,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可以逃出陆府。
  “我自己走!快点!离得远远的最好。”不等她起步,也不怕她看见自己的跛行,他走得极快,却也走得很狼狈。
  司徒寿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陆府。第一次踏进陆府,她就不喜欢里头的感觉,仿佛像是在天水庄一样,一点也不自由自在;她本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但方才再踏进时,又有同样的感受。
  真怪,没有武功的一家子,怎么会让她心里有些毛毛的?
  果然是兄弟啊。
  他看起来很努力地在走,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实在慢得跟慕容迟没有两样,就算她在路边打个盹,等她醒来后照样能追得上他。
  “我抱着你跑,好不好?”她好心地建议。方才带着他跑了一阵,他终于受不了,自己走。
  “不要!”他喘气道。
  他自己走,那可要走很久呢!司徒寿忖道,忽地停下脚步,眯眼回头。
  大街上,毫无人烟,街道两旁的店面早就关门,为什么她老觉得有人在跟踪?
  难道是她从碧玉山庄出来时就遭人跟了?有谁的武功这么好,竟然能一路跟着她而不被察觉?
  碧玉山庄与陆府虽同在一个城镇里,却几乎算是城头与城尾之差了,她若以轻功单回一趟,只须不到半个时辰即可,碧玉山庄内会有人追得上她的速度吗?
  她看一个人,就算瞧不着他的脸,也能从身形分辨他功夫大致的高低,山庄内虽都是慕容迟的江湖朋友,但若要硬拼,连那个长胡子的老头儿庄主也未必能伤到她,何况庄内现下大多都是聚集而来的名医大夫,几乎都是没有什么功夫的……她忖思道。
  “喂!怎么不走了?你不是说还有一大段路要赶吗?”慕容实玉站在巷口低喊。
  她点点头,正要举步追上前,忽地她心里又发起毛来,喊道:
  “停下!”
  “啊?”慕容实玉回过头,不知发生何事。
  司徒寿跃起,在眨眼之间,在慕容实玉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身影之间,她便已落在他面前。
  慕容实玉本以为她要显露一手她的高超轻功来追上他,但听她偏着头望着巷内问道:“是谁?”
  他才知原来她是发现巷间有人,所以挡……挡在他的面前。
  挡?
  为什么要挡?她……她不是一个杀人鬼吗?为什么要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心里突地一跳,不愿再深想下去。
  司徒寿闻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味道,皱起眉。“是你?”
  “谁?”慕容实玉好奇道。从她身后看去,虽有月光照地,但眼前并无人啊。
  “我忘了他的名字,我跟慕容迟去陆府时有瞧过他。”
  那天有家仆一堆,谁知她看见的是谁?慕容实玉正要开口,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司徒姑娘好眼力。咱们才一面之缘,你就能记得我。”
  光听声音,慕容实玉就知是谁,再看从阴影中走出的男子,脱口:
  “陆飞腾。”微微安心下来。
  陆飞腾虽是陆府里的一员,也瞧不起江湖人,自视颇高,却从不跟其他陆家人一块出言嘲笑他;就连他初到陆府时,也是仗陆飞腾的多加帮忙,才搞清一家子的关系,算是在陆家他唯一可以忍受的人。
  若是陆飞腾,那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慕容实玉想要从她身后钻出去,她的身子却连动也不动。
  “他的味道,我不喜欢。”
  “你在扯些什么?你喜不喜欢谁的味道又关现在什么事了?我赶着去见二哥,你让我跟他说,他的人还不错,不会阻止咱们的。”
  话还没有说完,司徒寿开口问道:
  “你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不,我是瞧见实玉跟你溜出府,我一时觉得奇怪便追出来。”陆飞腾说道。
  她眯起眼,知道他在骗人。他下盘极度不稳,别说是不懂武术了,恐怕和人打上一拳也能让他飞天,能够从陆府追上她,简直是笑话了。
  “陆……三堂哥,”慕容实玉低声下气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回去看看二哥……一下下就好了。”
  “你还叫他二哥吗?”陆飞腾慢慢走近他们,有些斥责道:“你都快要认祖归宗了,还当他们是兄弟,那可不好了。”
  “三堂哥,大哥跟二哥照顾我十几年了,要我突然不认他们,那是不可能的!
  在我心里永远都姓慕容,永远是他们的弟弟!”
  “那你何必回来认祖归宗?一辈子当那些江湖人的兄弟不就好了吗?”陆飞腾不高兴地说道。
  他又岂是心甘情愿地回到那种臭酸世家里?慕容实玉微恼想道,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都没人相信!
  “江湖人是搬不上台面的。陆家是百年的书香世家,既不在朝当贪官,污了陆家的名声;也不准在商场中打滚,沾染铜臭,有多少人想要跟陆家攀亲带故的,老爷子刚走,你兄长就带你来认祖归宗,不是挺巧合的吗?啊,倒不如说,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意,但你兄长却贪图着老爷子留下的财产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慕容实玉失笑道。看着陆飞腾走到离他们一步远的距离停下,他道:“大哥才不是这种人呢!咱们虽然住的是木造的房子、吃穿也没像你们这么讲究,可是咱们过得可快乐了!大哥在江湖上的朋友何其多,只要他肯说他想要什么,没有人不会挖空心思为他寻来的,小小的陆府又岂会放在大哥眼里?”
  “那是因为你不知陆家留下多少财产,不知人心多险恶!”陆飞腾嗤道。注意到慕容迟的未婚妻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心想再拖下去就天亮了,若是让人发现他在半夜出来过,不免会怀疑到他身上……“何必再说,井底之蛙,只看得到小小的江湖,却不知江湖外的世界!”
  慕容实玉一时呆楞,心想到底谁才是井底之蛙?陆府表面都是高风亮节的读书人,私下却因守着那小小的陆府,久而久之心眼变小、无法容人……突然间他感激起当初他不曾在陆府生活过,不然今日他这个慕容实玉可真要成了一个臭酸实玉了。
  他暗暗感谢大哥的教养,眼角看见陆飞腾忽然有了动作,微光落在他的眼瞳中,他惊吓地叫道:
  “小心啊!”
  司徒寿早就料到他会有的动作。从一开始,就觉此人遮遮掩掩,过大的袖袍一直摆在身侧,当他说话时最多只动左手,不敢动右手,因为他的袖中藏着匕首。而显然他没有杀过人,不知藏匕首的绝窍。
  她原要将匕首抢下,后来才想起右手有些无力,只能反手推开他的匕首。
  慕容实玉瞧见锋利的刀面擦过她的手背,划出一道血口来,心跳了一下。“你……”
  “你们都不懂武功,打起来你一定输。”司徒寿头也不回地对慕容实玉说道。
  陆飞腾闻言,不敢置信眼前的大姑娘竟然有拳脚功夫。他以为她只是慕容迟的未婚妻,与江湖无关,他才敢大着胆子做这种事……
  那,接下来怎么办?原打算让他俩在此死得不明不白,这下子,要死的恐怕是他自己了吧?
  “你不是右手被废了吗?就算你身怀武技,又能怎么样?”慕容实玉脱口叫道,一时不小心将她的弱点说了出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她的心跳得好快,一种奇异的感觉占住心口,让她一直喘不过气来。
  “义爹、义爹,你告诉我的,真是正确的吗?我强,所以我活着;他人弱,所以死了应当?”义爹的话怎会有错?她心中信奉十几年的信条怎会有错?
  既然没有错,为什么她的右手在发烫?
  为什么在听见小荷那番话后,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是她,不要是她杀了小荷的家人……
  “义爹,你说强者与弱者之差在于武功高低,武功低微的人被杀是他们活该,谁教他们不思长进,可是,你忘了告诉我,他们的……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会……会难过吧?是的,那种感觉就叫难过。家人……会难过,会流泪吧?那……她的家人呢?
  义爹已辞世,鸣祥虽名为她的义姐,可是鸣祥始终有点惧怕她,在鸣祥心里,愿不愿意将她视作家人?
  余爷爷死了,有余沧元会惦记着他一辈子。
  她呢?如果她死了,谁会记得她?
  心头被答案给骇着,突然间感到身子在下坠,她忽地张开眼睛。
  天色早暗,烛光摇曳,她瞧见床旁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人影。顺着人影往桌边瞧去,看见熟悉的身形背对着她,像在读书。
  她楞楞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的恐惧突然被抚平了。她慢慢爬坐起来,移到巨影之下,让自己整个身子被巨影所笼罩。她仰头看着动也不动的影子,心里微感安心,便轻轻地闭上眼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柔的叫声唤醒她来。
  “寿儿?你怎么这样睡?也不怕着凉吗?连被都不盖。”
  她张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自己蜷伏在床上。抬头看着身后的墙,发现巨影不见了,她立刻惊醒,瞧见身边的慕容迟。
  慕容迟见她睡意尽褪,唇边露出醉人的笑。“吃药的时间到了。”
  “吃药?”她的声音沙沙的,显然还回不过神来。
  “小荷说你不及天黑就上床睡了,你一天只睡将近三个时辰,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转醒,我算了算,这时候你该醒了。正好,药汤还不算凉,来,把嘴巴张开。”
  他温和地哄道。
  她乖乖张嘴,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下,眼角觑着桌前快要燃尽的蜡烛以及翻到一半的书本,她圆圆大大的黑眸又转向他身后拉长的影子。
  “你真乖,不怕苦。”他笑道。“连糖也不用含着,实玉那孩子就不一样了,小时怕苦怕到一要吃药就逃到山里头躲起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说道。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没有比慕容迟好看的、小小的、肤色有些黄、有很多雀斑的脸……那是谁呢?
  “你当然不是小孩。”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她是不是小孩,自己是最清楚的了。正要下床放碗,她突然没力地抓住他的手掌。
  他一惊,立刻将碗随意放在床头上,回头打开她汗湿的右手心。“怎么流了这么多汗?”难道又受了风寒吗?
  “不是汗,是眼泪。”她神态认真地说道。
  “眼泪?”
  “我作梦了。”
  原来是作梦啊。他暗暗松了口气,又觉自己似乎紧张她紧张过了头。
  “我以前从不作梦的。”她皱起眉:“我不知道作梦是这么可怕的事。”
  “作梦好啊,那表示你对这世间的人事有了牵挂。”他撇开自己的疑惑,柔声答她:“你梦见了什么?”
  “余爷爷、义爹、鸣祥、小荷……还有很多我瞧不清脸孔的人……”
  “小荷?”他心里高兴,知她将小荷记在心里,表示她开始注意了身边的人事。他尽量不让她一个人独处,就算他不在,也会让小荷陪着她;不是怕她又去杀人,而是担心她陷进空白的心里。
  在离开天水庄之前,他曾详细地问过凤鸣祥有关于寿儿的事,知师兄让她一人孤独地活在庄内的一块角落里,就算是有人送饭过去,也是避开不让她瞧见,唯能与她正大光明见面的,只有师兄。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知师兄的存在,必会信他听他从他,为他杀人、认真地吸受他的每一句话当作自己的信条。
  虽不是住在牢笼里,却与牢笼无异。而后,师兄死了,当她走出师兄的设限外,却变得人人惧怕她;除了凤鸣祥之外,无人敢接近她……那又跟以往的生活有何差别?
  凤鸣祥说她的记忆时有混乱、时有遗忘,也曾请大夫过府诊治,却没有一个结果出来。
  他也曾好几次为她把脉,思前想后好几回,大胆假设师兄将她教养成以本能行事,只要师兄说什么,她本能上都会去做,却不曾将心投进去,后来太过寂寞,以致在独处时,遗忘了所有。
  肉体伤易治,人的心却太复杂,若生病更难治。也许有太多他预料不到的病因在其中,他只能慢慢地、一个方式一个方式地试着。
  “你的梦里有我吗?”他试着了解她的梦。见她摇头,知道在她心里,也许他还不算有分量,才会无法入她梦。他心头微微酸涩,却不愿去深究。
  “他们,我会恐惧;你,不会,所以没有你。”她认真地说道,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家人,很重要吗?”
  他楞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这是当然。”
  “可是,我没有。”
  “怎会没有呢?你不是有鸣祥、有我吗?”
  “你?”
  “你不要吗?还是你以为没有血缘关系,就不是家人了?刚儿……就是我的二弟,他与我是异父异母、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不也跟我做了十多年的兄弟;实玉也是。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我的兄弟。”他的语调轻轻柔柔的。第一次她发现他的声音可以安抚她。
  “你曾哭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他们死了,你会哭吗?”
  “这是自然。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
  “那……如果你跟我是家人,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也会哭吗?”
  他温柔的表情没有变,心里却是有些吃惊。
  “会吗?”她追问。
  见她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他温和道:
  “这还用问吗?人相处,都是有感情的。今日你我虽不是家人,但你若出了事,我一定会心伤,何况是将来相处久了的家人呢?”
  “就算我曾经杀了很多人?”
  她的表情有点不安,慕容迟点点头道:“过去的事如过往云烟,我只看将来。”
  司徒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柔和镇定的黑眸,直到烛火缓缓熄掉,四周逐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时,他的眼里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欺瞒或者对她的惧意。
  “我……我……”她的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余沧元是余爷爷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恨了我很久,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余爷爷弱啊,死了能说什么?可是,可是为什么认为没有错的我,在听见小荷说的话时,我心跳这么快?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呼吸?为什么我感到后……后悔?”
  小荷对她说了什么?慕容迟心里惊讶。正因小荷贴心又话多,所以请她在他不在时多与寿儿说话,别让寿儿独处,她到底说了什么?
  “我好害怕……害怕她继续说下去,说出我杀了她的爹娘跟弟弟,好怕她指着我说杀人鬼,好怕她撇头就走……如果我没有错、义爹没有错,为什么我会害怕?我……根本不记得是不是有杀过她的爹娘与弟弟,甚至,我什么都不记得,等我回神过来,只记得自己身上都是血,记得义爹摸我的头称赞我,记得我好开……记得鸣祥害怕我……就算小荷指着我说我就是杀她爹娘的鬼,我也没有反驳的话,因为我根本什么都忘了。”
  在黑景中,他看不真切,只觉她软软的掌心又汗湿了。
  “原来,这就是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又不爱说话的原因。”
  “我……真的错了吗?十几年来我所相信的全都是错的吗?”
  慕容迟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
  “你为什么会怕小荷发现?”
  司徒寿原以为他会给她一个是或不是的答案,不料他反问问题,混乱的头脑慢慢地想后,她才小声说道:
  “因为她不怕我。她跟天水庄里的丫鬓不一样,那个硬底子的丫鬣一直很讨厌我,她说我是杀人鬼,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小荷了?”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送饭送药来,都跟我说话,她会说笑话逗我笑,不会怕我,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师兄,你真的差点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连她的童年你都残忍地抢走,要是你还没死,只怕她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她的人生里到底出了什么错误。慕容迟思及此,心里微感疼痛,不由自主地搂她入怀,柔声说道:
  “寿儿,你该看得出小荷的武功虽好,却远远不及你,但天底下像她的人太多,都是你口中的弱者。他们死了,也许是他们的武艺不如人,但会有人为他们感到伤心、难过,也许是家人、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受了他们几分帮助的人,正如小荷与你,虽无关系,她若死,你心里也会有点难过,是不?将心比心的道理,你懂的。”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让她不曾深思过的脑袋慢慢地吸收。
  司徒寿皱起眉。这层道理她时常听鸣祥说,却没有办法了解,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不了解那样的牵挂,直到她身边的人多了起来,她才能从旁人的身上证实这层道理。
  “她弱,别的强者杀她,我会难过,我也不想她死。”她小声承认:“我强,如果我被比我强的人杀了,却不会有人为我难过。”这样的她,也算是强者吗?
  “我会。”他突然说道。
  她楞了一下,才知他在说什么。
  “我不想要再来一次了。”她说道:“不想再一次害怕是不是有一天,我不讨厌的人在我面前说我害死了他的家人……我内疚。”如果没有错,为什么她会内疚?如果没有错,为什么她会害怕小荷指着她的鼻子要她还命来?
  慕容迟心里大喜又大感欣慰,却得极力维持外表的平静。她并非无救,只是师兄埋的芽太深,现在土已松,要慢慢拔起这根烂芽只是早晚而已。
  她的心中不像一般人因为仇恨或者忿怒而潜住着一个杀人鬼,也许她忘了杀人的过程,是因她心中尚有一丝天性良知,让自己遗忘不得不杀而染上的血腥。
  “家人。那……我是你的谁呢?要当什么家人呢?”她突然问道。
  慕容迟倒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她与刚儿年纪一般,当义兄妹……“我当年要认刚儿为义子,他见我外貌二十左右,不甘心当儿子,便硬要称兄弟。你对我来说,年龄有些小,当兄妹是委屈你了,我与你义爹是师兄弟平辈关系,若你喊我一声干爹,在辈分上又矮了刚儿一截,这……”他有点为难。
  “你很老了吗?”
  “这……”
  “老不老,对我一样。小荷说,父女兄妹迟早要分离,只有夫妻不会。”
  “啊?”慕容迟吓了一跳,差点抖落了她的手。
  “家人里头也有包括夫妻,对不对?”
  “呃……是啊。”
  “那,当夫妻,好不好?”她很认真地说道:“夫妻,不分离。”
  慕容迟原是讶异她的想法,后而一想,若是将她长久带在身边,也要有一个名目在。也的确如她所言,父女兄妹迟早要分离,十年、二十年后他不敢说,但现在就算她另有意中人,他也不敢放她离去。
  黑暗之中,握着她的手渐感湿意,不知是他在出汗,还是她太紧张了。
  他从未深思归类对她的感情,却知自己极为看重她,甚至可以为她把命抛了,可以为她跟师兄赌命。
  自己不曾这样对待过一个病人,而在他心中,绝非只将他俩的关系定位在大夫与病人身上。
  “我……”他慢慢地思量一阵,柔声开口:“你不问,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我从未动心过,若说可以让我长年反覆惦记的女人也只有你……我原以为是内疚所致,如今想来,若是只有内疚,我的付出不会这些多。其实我本想将你认作义妹的,我又没打算要成亲,自然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现在我仔细想过,你跟着我走进人群,必定有人会追求你。”
  他不是盲眼人,当然看得见她的貌美,何况是其他人?他自己也很明白若是她成了他的义妹,必定会有人因他而想得到她,这绝非他所乐见;再者,实玉与刚儿也算他的兄弟,但对他们的照顾之心却没有来得对她强烈。
  遇事,他通常少立刻做出决定,而是静静地沉思良久,确定之后才会说出他的答覆。他想了又想,隐隐觉得自己对她除了父女、兄妹、朋友的感情之外,似乎还有些异样的情感,只是他的感情如泉水,慢吞吞地流着,不狂不烈,不去深想,不轻易会被发现,可是它还是在成长,很温暖地成长着,而且比重渐渐超越其它的情感。
  她若无意,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但她若有心,他自然不会无聊地斩断她的情。
  他又沉吟了一阵,天几乎要亮了,微光入屋,落在她目不转睛的圆眸上,仿佛她只等了一下,而非是好几个时辰。
  他不由自主地对着她露出迷人的笑,温声说道:
  “这样好不好?我对外先称你是我的未婚妻,一来,你我相伴好有名目;二来,你若遇事,报上我的名号或可减去一些麻烦;三来……你遇的人少,我算是凤鸣祥之外你第一个遇见的人,自然不知旁人的好,我若应允去他人家做客,那么绝非去一家就可走人,必会有更多曾受我小惠之人来‘请’咱们过府一聚,这时间一花下来,几年跑不掉,到时你还是喜欢我的话,而且不在意我的年龄,咱们就成亲,这法子好吗?”
  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喜欢你。现在就很喜欢了,只要你不死,老不老,没关系。”
  他微笑道:“我知道。”
  他知她不说假话,就算是此时定下白首约定,她也没有主动问他到底有多老,可见她心中浑然不在意他的年龄。这样的女孩子他倒是第一次碰见,而且很自然地接纳;反而感情狂烈的女子,他敬谢不敏,直觉地排斥起来。
  而她的诸多感情,恐怕得由自己慢慢地教导出来,这样也未尝不好啊。
  半个月后,陆府大厅。
  “大哥!大哥!你终于来了!”惊喜的叫声随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扑进慕容迟的怀里。“我好想你啊,大哥!”
  “都这么大了,还爱撒娇。”慕容迟温温笑着。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陆府厅内的典雅摆设,想起方才一进陆府,放眼所及皆无气派豪华之貌,就觉此府果真为百年的书香世家,知勤俭持家之道。
  慕容实玉高兴得差点连眼泪都掉出来。若不是门房通报时,让他经过听见了,能何时见到大哥都不知道呢。正要开口告诉大哥这些日子来的生活,忽地瞧见大哥身后还站着人。
  他的脸色未变,眼中的笑意却不见了。
  “怎么了?实玉,你忘了寿儿吗?”慕容迟笑道。
  “我……没忘,我又没失去记忆,怎么会忘呢?”慕容实玉的语气淡了下来,明明是回答慕容迟的话,一双眼睛却迹近发愣地瞪着司徒寿。
  司徒寿也微偏着脸盯着他的脸,说道:
  “原来,是你啊。”
  她的话让慕容实玉的心吊得老高,不由自主地脱口:
  “你记起来了?”浑然不觉慕容迟微讶地瞥他一眼。
  “我老想著有一张脸,却老对不上去,原来那张脸是你的啊。”
  慕容实玉的脸色微微发白,来不及再问些什么,厅门前忽然响起一句:
  “实玉,难怪我差人去找你找不着,原来你早就知道你义兄前来拜访。”沉稳的声音响起,微微颔首,略嫌高傲地说道:“陆飞腾。想必这位就是实玉嘴里的大哥慕容迟了?”
  司徒寿循声望去,瞧见一名高瘦的男子慢吞吞地走进厅来。那人的脸……就是脸,她怎么也无法看清他的脸到底怎么样……她心里顿觉奇怪,她看得见鸣祥、慕容迟、小荷跟慕容实玉的脸,原以为她的双眼能分辨人的脸了,但这一路上仍一如以往不曾认出个人来。
  “寿儿。”轻柔的嗓音响起,司徒寿这才发现自己专注的视线过于唐突,便默默地收回。
  慕容迟微笑地拱拳,道:
  “在下正是慕容迟。”拉过司徒寿,脸色不变却有些微红地笑道:“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当初原要亲自带着实玉前来认祖归宗,却临时出事而让贵府独自去接他。实玉这孩子爱钻牛角尖,若是给府上带来什么不便之处,您可要见谅。”
  “大哥!”
  陆飞腾不以为意地笑道:
  “实玉本来就是陆家的人,若不是正巧撞上老爷子刚逝世,他早就冠了陆姓。”
  见慕容迟美丽的脸孔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道:“原来实玉还没告诉你吗?咱们陆家正逢忌中,原本是不待客的……不过你是扶养实玉长大的兄长,自然是例外。”
  “原来如此。那我一定要去上柱香……寿儿,你是姑娘家,不方便,让实玉在这儿陪你,我去去就来。”慕容迟柔声说道。
  司徒寿点点头,又看了陆飞腾一眼。
  陆飞腾迟疑了下,掩去眼底的不屑之意,引着慕容迟往后院走去。
  司徒寿目送他们,注意到靠近树后有一位家仆原在扫地,在瞧见他们之后,抛下扫把,装作不经意地跟在后头。那家仆的身形看起来也是个硬底子的人,为什么慕容迟会告诉她,陆府只是个百年的书香世家,几乎没有人懂武?
  她的眼角观到慕容实玉面有失落地瞧着他大哥的背影,无意间他对上她的视线,一时被吓到,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未……未婚妻!大哥说的是真的?”慕容实玉忍不住问道。
  “真的。”司徒寿坦承:“他说是真的。他不骗我,跟鸣祥一样。”
  他闻言呆了。大哥他……忽见她好奇地望着自己,心头又忍不住跳了一下,往后退一步,撞到椅角,屁股跌坐在椅上。
  司徒寿皱起眉,不用细观他的神色,也知道他在怕她了。
  “刚才……刚才你说你看见我的脸……你还是记起来了?”
  他的声音虽然平和,但她注意到他置于椅把上的手有些轻颤。
  “是啊,我在梦里老是看见一张脸,有血,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是谁,直到瞧见你,才知道那张脸是慕容实玉。”
  “有血?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作梦的?”他奇怪道。
  “不到半个月前啊。”
  不到半个月?那不正是他刚被碧玉山庄的人救回,而陆府闻讯来接他的时候吗?那时她不知被大哥救到哪里去了,原来,有血的脸,是指客栈那一夜,而非是很久很久之前……也对啊,大哥说她只凭气味分人,不懂分辨人的脸,难怪她会说“看得见”自己的脸了。想到这里,他全身一垮,紧绷的惰绪松了下来,整个人滑落椅下。
  他瞧见司徒寿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自觉狼狈,挣扎地爬起来,一跛一跛地走向厅外。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腿跛行得更严重,他却当作没有注意到,自行坐在厅外的阶梯上等着慕容迟。
  未久,他忽觉身边有人坐下。他侧过脸,一楞,瞧见坐在他身边的是司徒寿。
  “坐在这里可会弄脏的。”他有点讥讽道。
  “这里的味道真不好。”她突然说道。
  原以为她在说他身上有异味,正要开口,忽而瞧见她的表情不像在说他。他“呀”了一声,道:“味道不好,是因为这里有死人,方才不是有人说了吗?这里刚有人死了,你闻了这么多死人味儿,还不习惯吗?”
  “你死了,会有人难过。”司徒寿突然道。
  慕容实玉吓得差点魂飞。“你……你要杀我?”
  “为什么我要杀你?”
  因为你是一个杀人鬼啊!就算是那晚她救了他,可是他目睹了她是如何杀人的。大哥跟二哥都没有亲眼瞧见,不知道她杀起人来有多狠,而他,却见了两次!
  “不然你何必咒我死?”
  “我没有咒你死。”她皱眉道:“我只说,你死了,会有人难过。”
  “我人好好的,怎会死?”
  司徒寿心里有些急,她与慕容迟说话时,不管她说什么,他总会懂的,但与慕容实玉说话,好像是牛与马在交谈,难以沟通。
  又是她的问题吗?她心一急,有些急促地结巴:
  “不是你死,是比方。家人会难过,所以我不杀。”
  “啊?”
  她想起慕容迟教她的方法,深深吸口气,慢慢地说:
  “我打比方,人死,会难过,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懂,所以,我不杀人,因为家人会难过。”
  “你是说……你不会杀人,因为你怕他们的家人会难过?”
  她点点头,露出笑容来。“我也会,如果你们死。”
  她的笑有些害臊,让他一时之间看呆了。为什么一个世间认定的罪人,笑起来会这样的干净呢?因为她有上天赐与的美丽皮相吗?他不懂,只呆呆地问道:
  “就算我们死,你难过什么?”
  “因为我也是家人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闻言,猛然跳起来,瞪着她,想起大哥莫名其妙地当她是未婚妻!未婚妻啊!有没有搞错?情爱难动的大哥竟然会有这种未婚妻!
  “我不承认!我才不会承认呢!慕容家只有慕容迟、慕容刚跟慕容实……啊,我还能不承认什么?我都要姓陆了……对啊,以后我与大哥、二哥再无关系了……”原是激动地喊道,但说到最后,他已是喃喃自语了。
  “可是,慕容迟说他是来接你的。”
  “接我?你骗我的吧?”
  她摇摇头。“我不说谎话。”
  是啊,好像没听过她说谎话。慕容实玉慢慢地坐下来,注意到她一直看着自己微跛的左脚,他说道:
  “要瞧就瞧,爱喊我跛子就喊,反正我在陆家所受到的嘲讽比你还严重。”
  “我没有嘲讽。”她觉得这少年真怪。见他不信,她照实说道:“叫你跛子,是我记不住你的名字,而且,好认。”
  “好认?”他呆了呆。他的跛,让她好认?
  她用力点点头。“好认啊。我只能靠气味辨你二哥;你跛,从外形上就可以认出来你走路的方式,所以很好认,不用靠味道。我认不出你的脸,那天下大雨,味道不好辨,我能追进树林里,是泥地上的脚印,有一个脚印极浅,也不像正常人的印子,到最后变一直线,表示有人拖行。进了林子,味道更难分,幸好,你不管走或是跑,都是一跛一跛的,所以闪电,看见你。”
  慕容实玉的嘴差点合不拢来。原来自己当日得救,还是靠他的脚来救命,突然间,他想笑,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
  他默默地坐回她身边,低声说道:
  “是我自己太介意吗?大哥说,我的腿应是天生的,出娘胎就是如此,我七岁时大哥救我,我的脚已有萎缩之相,想要如常人一般行走或者如常人一样拥有美丽的腿形,那是不可能的了。”
  语毕,过了一会儿,他以为她会说出些安慰人的话,却不见人声,他往她瞧去,看见她十分认真地倾听。
  “你……不想说什么吗?”
  该轮到她说话了吗?大部分多是鸣祥说或者慕容迟说,甚至跟小荷说话时,也是小荷叽叽喳喳地说,她只是好奇地听着而已。
  她想了想,答道:
  “你是很弱,可是我保护你。”
  他呆呆地看着她。“你保护我?非亲非故的……”岂有让仇人来保护的道理?而且他还是男孩子耶。
  “因为是家人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似乎有家人让她很高兴。
  “我不说过了吗?我们之间可没有血缘关系。”
  “你跟慕容迟也没有。”
  “对,我跟大哥是没有,可是在我心底,他是永远的大哥,就跟二哥一样!可恶!”一想到二哥,他就呕。“说什么依陆家的家世,怎能跟江湖中人来往?便不准二哥进陆家养伤,也不准我去探他,家世好有什么用?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人!”
  他恨恨地踢着脚下的石头。
  “慕容刚很好。”
  “咦?你……你已经见过二哥了?”必是大哥来之前,先去找二哥了!
  那天在树林里,他亲眼看见大哥跟她掉下崖去,他想救人,奈何力不从心。他心想大哥曾被废过武功,掉下去自然没有生机;而二哥身中数刀,就算不死也拖不了多久。而自己也离死不远了,既然他最爱的亲人都死了,还求生什么?于是,他就躺在地上等死等着等着,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开始浑身发冷,不停地淋着雨,让他打从心里寒起来。好可笑,明明是要等死的人,却忍不住拖着二哥沉重的身体爬向附近的老树下避雨,这就是人求生的本能吗?
  夜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来了一批人将他们救回去。等他再醒过来时,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看见很多人来来往往的,有人告诉他,已与大哥取得联系,要他安心,他这才知大哥没有死。
  而当他被人扶着去看二哥时,他看见二哥床前有好多的大夫,因为二哥伤得太重,几次差点去见阎王。那时他好恨大哥明知二哥快死了却不来救人,只顾救着司徒寿,一直到后来才知那一阵子大哥身上也有伤,根本没法子出远门,只得托求他相识的大夫来救人。是啊,他真的差点忘了他曾眼睁睁地看见她将五指刺进大哥的背上。大哥不像二哥一样身强体壮,自然无法在最快的时间内赶来救二哥。
  “他很好很好。”司徒寿见他似乎有点懊恼,便强调:“还躺在床上,但很好很好。”
  “你就只会说很好吗?难道就不能多加点形容详细地说一下吗?你根本是存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她用力地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他……很好很好,慕容迟看过他一次,说他康复得很迅速,只是要再调养身子,不能随意起床。”
  “脸色?脸色好不好?能不能自己吃饭?有没有人服侍他?是男是女?要是女的话,他是不是有跟那丫鬓调笑?若有的话,表示他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司徒寿哪里会注意这么多?如果要她说,她唯一的印象是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充满了药味,而且是各种不同种类的药,呛得她都有点想吐了。
  慕容实玉见她有些茫然,用力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知道大哥看过他了,我也就放心了。反正我这一辈子就注定待在陆家了。”
  “认祖归宗很好啊。”
  “哼,姓陆有什么好?在我心里我叫慕容实玉,他们要我换回原来的名字,我不肯,便笑我不脱江湖味!书香世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吗?也不过是比我多念了点书!考我四书五经……我背不出来又怎么样?谁像他们成天没事就捧着书背……咦,我干嘛跟你抱怨这些?可恶,大哥怎么还不回来?上柱香也不需要这么久吧?”
  他有点着急,怕那些自称是很了不起的书香子弟欺大哥这个江湖人,匆忙地站起来要往后堂走去。
  司徒寿见他有些跄跌,像要往后仰倒,她动作极快地站起来及时托住他的后背心。
  慕容实玉吓了一大跳,以为她要从后头穿心而过,不顾是否狼狈,立刻扑上前。
  “你做什么……咦?你用左手?”他记得她杀人时用右手的,两次都是。
  “我扶你啊。”
  “你……你是左撇子?”
  司徒寿摇摇头。“我的右手还没有好,不太能握东西。”
  “右手……你……你的右手受伤了?”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手,没有断,算是她好运了!
  司徒寿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在担心,便露齿而笑道:
  “右手没有用,还有左手啊。”
  她对自己笑……干嘛啊,以为她笑得好看吗……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树林里,在扑杀了他身后那人时,她的右手腕到手掌部分很不自然地垂着。是那时受的伤吧?
  怎么治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好?很严重吗?这……算是他欠她的情吧?
  “你真的很想见慕容刚吗?”
  “当然想……”很想很想,想到都快哭了。
  “那,我带你去见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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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好,你别乱动,别乱动……
  “大夫您这样……是要负责的哟。”
  “别胡说。现在她是病人,当大夫的,就该尽其所能地救人。何况,我这么老了……”
  “老?对呀,大夫,您到底有多大的岁数?咱们主子说您也有八十好几了吧?真的吗?那这小姑娘不是亏大本了?”
  “嘘,小声点,她还在睡。对了,我托你们的事……”
  “您吩咐的事,已经差人去办了,碧玉山庄也捎来讯息,要我转告您,已经有人混进去了。那儿正有丧事在办,要混很容易的,而且他们也将各地名医都请回庄了,保证把您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要您别忘了等事一解决,一定一定要去做客。咱们家主子有点不高兴呢,这种小事让咱们去办就好了,何必还要麻烦别人?”
  “你们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之处。何况你们家主子肯收容,对我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是大夫客气了。您对咱们恩重如山,这只是小事……”
  “小荷,麻烦你去煮一些稀粥,好吗?”温和的声音终于打断她的长舌。“她躺了几天,也该要醒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屋内陌生的梁木,她缓缓转头,瞧见这是一间她没有来过的木屋。小小的,不大,木门虽关着,但窗是开的,从里头可以看到外面的绿意。
  她的视线溜回来,停在桌前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他像在捣药,高高瘦瘦的身背披着他乌黑亮滑的头发。
  他是谁啊?
  她心里的问题仿佛从她的嘴里问出来一样,男子转过身,柔声讶道:
  “寿儿,你醒来了?”随即露出迷人的笑,走近床来。“算算时间,你真的该醒了。”
  她楞楞地望着他过于美丽的脸孔。他绽笑时,眼眸是弯的,像是会发光的黑石。
  他温吞地坐在床沿,摊开备好的长布,将捣好的药草均匀地摊在长布上。
  “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温温的、慢慢的调子像是春天的风,徐徐吹来,很舒服。
  他以为她是过于震惊,也知她认不出自己来,便笑道:
  “你受了点风寒,鼻子可要暂时休息,没法帮你认人了。”他的嘴角上扬,形成美丽的笑弧。
  她仍是目不转睛的。
  以前,她认不出慕容迟来,只觉他身上的气味很像是鸣祥,给她安心的感觉;眼前这穿着白衣的男人拥有迷人的脸庞,却完全不像鸣祥。
  她不会认人,连带地连美丑之分都不太能够辨认,但她可以感觉得出他的长相比鸣祥来得好看,而且鸣祥行为举止虽温吞有礼,却没有他那种一举一动、就连说话微笑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明明不确定慕容迟的长相,却能将眼前的白衣男子与之前的那个慕容迟合而为一。
  “你……”
  “嗯?”他微笑应道,拉过她的右腕。
  “慕……”她结结巴巴的:“慕容迟?”
  他原是垂眸专注在她右腕上的伤口,听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脸,微讶地注视她。
  一会儿过后,他欣喜轻笑:“你终于记得住我的名字了。”
  才刚说完,就见她突然扑向自己,他不及避开,便被用力地抱住。
  他痛哼一声,背后火辣辣的伤口怕又要裂开了。
  “寿儿?”他放缓语气。
  “没死!没死!”她激动道。
  “我没死,我很好。”他要慢慢地拉开她,却觉她的力道好大,只能任由她抱着,过了良久,见她还没有松手的打算,他低语:“寿儿,你抱得我有些疼了呢。”
  她闻言,立刻放开他,双眸仍是紧紧盯着他不放。
  被她近乎莽撞得发直目光盯着,慕容迟的俊颜微微发红,慢慢地露出安抚的笑来:“你要看,不急于一时。”
  她闻言,用力点点头。“我可以慢慢认,以后就可以救你了。”
  正要拆开她右腕白布的动作略停了下,他心里惊讶她的转变,却没有在脸上表达出来。之前,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极想回凤鸣祥身边,那种心态像是一个小孩要极力留在自己感到安心喜欢的东西身边,不肯离开一步;现在……她言下之意是有心要跟在他身边?是什么因素改变了她?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换药。”他低着头,慢慢地将捣着药草的长布贴在她的腕上。忽觉与她的额面轻触,女子淡淡的体香扑鼻,宽松的衫子露出细颈,甚至一并露出她单薄的白肩,肩上有一道很丑的疤痕没入衫中……他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冒犯。
  “我受伤了吗?”她感觉他弄上去的药草凉凉的,不特别刺痛。
  他轻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掌,将白布绕过她的腕间,一圈又一圈的。他的长发有一撮不小心溜到前面,搔得她的颊间好痒,她将它撩起,拨到他的耳后。
  略嫌亲密的动作让他受了惊,抬起脸撞上她的额头。
  她奇怪地望着他,有些急促地解释道:
  “头发,掉,不是要伤你。”
  “我知道,是我不好。”他的心跳逐渐缓和,露出一贯安抚的笑:“我也知道你一紧张,话就少了。”
  “可是你懂。”
  “是啊,我懂你在说什么。”他笑道。
  “别人不懂,只有鸣祥懂,因为她在乎我。可是你也懂,为什么?”她圆圆的大眼连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得他有些见腆。
  为什么?这要他怎么答?答他其实在八年前就已经见过她,所以对她说话的模式有几分了解?还是答因为在这几年里,他不停地想着当初那个小女孩的下场,想着自己无能为力救她,想着这么秀美的小女孩竟被师兄躇蹋成这样,他有多心疼,以致时常在梦里见她?
  “为什么……”她娇娇软软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你在脸红呢?”
  他“呀”了一声,笑道:“因为我……我脸皮薄。”
  他暗暗要收回握住她右腕的手,她直觉要反握住,却发现五指无力,仅能抽动几下。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右手上,奇怪问道:
  “我的手好像不能动。”
  慕容迟立刻放弃缩回手,直接握住她软软的、凉凉的小手,柔声道:
  “因为你受伤了。”
  “很严重吗?以前不会这样的。”他的手掌还是一样地暖和呢。
  慕容迟沉吟了一下,寻找适合的字句,轻声说道:“你愿不愿意答允我……以后不再伤人?”
  她似乎没有听见,目光一直停在交握的手掌,突然,她以左手掀起他的袖尾,露用一截又一截以白布包扎的手臂。
  “你也受伤了?”模糊的回忆错乱地在她脑中浮现。她皱起眉,半眯起圆圆的眸,想起片段的回忆……
  她看见客栈的遍地尸首、在闪电中瞧见那个少年跛子倒在地上,然后还有他,后头有人在追,可是……中间呢?模模糊糊地,记不真切……
  是她又动手了吗?她曾答应鸣祥不动手的,就算遭人激怒也不动手的,可是,她从未有过遭人激怒的时候啊,那时,她只记得慕容迟那个跛子弟弟倒在血泊之中,然后他抬起脸看见了自己,接着他对着自己喊……
  “我以为你死了。”她突然说道。
  “我没有用,只是受了点伤。”他温和说道,仿佛没有将当时生死一线间放在心上。
  他怎么能看得这么开呢?她不明白。明明他是个连武功都被废的人,却似乎无惧于生死,他是弱者啊!
  面临生死时,连她最喜欢的鸣祥都会怕,他为什么不怕?义爹说,愈弱的人愈懂得什么叫怕;义爹,义爹还说……
  “奇怪,开始模糊了……”她又想敲敲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仍是被他紧紧握着。她露齿而笑,又皱眉。“我心跳得好快。”
  “心跳很快?”
  “不要死,我寂寞。就算是弱者,我也想保护,可是我没有用。大家都说我功夫很好,但是为什么我连你也保护不了呢?”
  慕容迟闻言,心里惊讶她对自己的看重。他一直以为她是将他视作凤鸣祥才会过于关心。
  现在,她的关心是对……慕容迟?
  “就算你保护不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他柔声地说道:“我说过,强与弱绝非在武艺上来评断,现在你仍无法理解,是因为师兄在你心中种的芽太深太久,所以,咱们一点也不急。慢慢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懂的。”师兄死了,留下的只有她;就算师兄有魂,也无法继续长久地影响她,只要有他在。
  她望着他。“你不走?陪着我几年几年,白吃白喝?不死?”
  他笑得连眼儿也弯了。“陪着你不是难事。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听他一说,她心里的大石突然放下,她顿觉困盹起来,直觉向他伸出左手来。
  “抱。”
  他微愕,迟疑了会,笑道:“寿儿,你忘了我不是鸣祥吗?”她已喊得出他的名字,应知他与凤鸣祥非同一人。
  她皱眉,闭上圆眸。“不是鸣祥,抱。”
  他暗暗叹了口气,慢慢地移动身子,让她抱住自己的腰,他小心地环住她的背,又慢慢地让两人靠在床被上。
  “一下下就好。”知她内心里仍有小孩子的天性,他不安地瞧了眼窗外,希望无人突然闯进来。“啊……”
  她突然整个窝进他的怀里,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寿儿,别这样……”见她紧紧闭着眸子,他只好放弃让她换姿势的念头。
  “寿儿喜欢抱……可是义爹不抱,很久很久以前,鸣祥只抱过一次。”
  因为缺乏安全感吗?还是缺了父母之爱?她是孤儿,师兄万万不可能给她父爱的;她连母爱也没有,多少是会没了安全感。他只希望将来她别逢人就抱。
  “我像爹吧。”他喃喃自语:“反正我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自己能给她安全感,他心一转,温声在她耳边说:“寿儿,以后别再用你的右手杀人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春风,他的怀抱透着很熟悉、很怀念的味道,像鸣祥、又不像,她一时沉浸,咕哝出心底话来:
  “不伤你,不伤鸣祥,我不出手。”
  不伤他?慕容迟心一跳,对她近乎赤裸的……告白,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她没有发现,她已在不知不觉里将他放进心上的地位已与凤鸣祥齐平。
  凤鸣祥对她来说,应算姐姐,那我在她心里……应该是爹的身分吧。他忖思道。想着该如何告诉她,她的手筋被挑了,以后再也无法用右手伤人了“是爹啊……”他自喃。
  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既高兴她除了凤鸣祥之外,心中又有牵挂的人,对于人世间的感情她也可以多了解一层,他的内疚可以少那么一点了,但他内心总有不对劲之处。
  “哎呀……小心。”他低语,见她连下半身也要靠过来,他顿时脸红,及时抽出被子,塞进两人之间。
  她迷糊地被惊醒,抬起脸呆呆地看着他。
  “我……我怕你冷。”他轻声说道。
  “你的脸好红喔。”
  “是……是吗?”他的唇畔泛起迷人的笑来,笑颜里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脸皮薄。”她摸摸他微热的脸颊。
  他但笑不语。
  “而且我不冷,棉被不是这样盖的。”她用左手抽起两人之间的被子,往两人身上盖去,再钻进他的怀里。
  他温如春风的笑,停住在脸上。
  “别动,想睡觉。”她闭目咕哝道。
  “好……好……”他的喉口滚了滚,低哑地说:“我不动,不动。”
  “羞差脸,羞羞脸,羞……羞……脸……”很哀怨的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耳里。
  司徒寿回神定睛一看,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小姑娘在小小的窗口外飘来飘去。
  她本来坐在窗口,看着外头的天然景色,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连刚才在想什么都忘了。
  “你是谁?”她竟没有发现有人近身。
  “终于瞧见我了吗?我像个鬼在这里飘了十来趟,你都没注意,哎呀,我明白了,因为你在回忆嘛。”她的指尖轻刮脸腮,暧昧地笑道:“羞羞脸喔。”
  司徒寿微讶,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再转回来瞧着她。
  “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跟你说话,难道我在跟鬼说话吗?”她很用力地叹气。“虽然我只是谷里头打杂的,可是好歹我也三番两次地送饭过去,你都没有注意到我吗?”
  司徒寿诚实地摇摇头。“我没有注意打杂的。”
  “你真叫我打杂的?”她一脸受辱。“我叫小荷,是我家主子为我取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小荷,可别叫我打杂的。”
  小荷?司徒寿面露疑惑,只觉这个打杂的丫鬓好像跟天水庄里的奴婢不太一样。
  在天水庄里就连送饭的丫头也用有些害怕的眼神看着她,甚至那个有硬底子的丫鬓也会说些她不高兴的话,这叫小荷的不一样,那,是谁怪呢?
  小荷托着腮趴在窗棂上,望着她笑嘻嘻的:“方才你在回忆,对不对?”
  “回忆?”
  “是啊。羞羞脸,别以为门关了、窗也关了,我就没瞧见,只要在窗纸上戳个洞,要看什么还不容易?你看,这是我戳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司徒寿顺着她的视线往窗瞧去,的确有好几个洞。她干嘛戳洞呢?因为无聊吗?
  “好几次我偷瞧见慕容大夫抱着你睡呢。我可没有见过他当大夫当得这么卖力,哄个病人也要把自己的贞节给赔了进去。”小荷笑道:“你说,你是不是该羞羞脸?一个人甜蜜蜜地在这里回忆。”
  她皱起眉,试图回想方才她坐在窗前想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恶,又模糊了。”她只记得慕容迟告诉她要离开几个时辰,然后呢?
  她想抬起手敲敲头,小荷见了连忙抓住她的右手。
  “你可别乱来,要是让慕容大夫知道的话,我少不了要挨骂的。慕容大夫临走前吩咐我,要我来陪陪你,别让你一个人、也别让你动到右手。”小荷扮了个鬼脸,瞧着她仍扎着白布的右腕。“其实,会不会武功,咱们明眼人就能瞧得出来,虽然你没有被废功夫,可是手筋被挑了,以后要用右手出招,那是大大的不可能了。我看慕容大夫是真的很担心你受不了这个刺激,你……别要乱来喔。”
  司徒寿楞了下。原来,她的右手被废了吗?
  小荷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安慰地补充道:“慕容大夫是个好大夫,虽然以后你没法用武,可是我听慕容大夫说一般日常生活须用到右手都无碍。”
  “原来他以为我从此变弱者了。”司徒寿偏着头喃喃自语。没了右手,他以为从此她就成了废人。
  “什么弱者啊?”小荷笑道:“说起弱者,就让我想起慕容大夫外表上虽是文弱书生相,可是那天,他背着你……咦咦,你一脸茫然,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咱们家主子到那里时,只剩死人,没有瞧见慕容大夫,把我们差点吓死了,还好咱们没放弃,才在悬崖下找到了慕容大夫。他左手扛着你,右手抓着树藤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悬了多久才等到咱们……你没有注意到他双臂都是擦伤吗?慕容大夫真是个傻瓜,他要跟你说了,你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他救我?”好怪,他弱,她强,为什么会是他救她呢?对那一夜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了,只有片段,却足够告诉她那一晚她有动手,为了什么动手却忘了。她违背了跟鸣祥的约定,可是,心中却有一种不会后悔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他说他的跛子弟弟也被救了,没有死,真的吗?”心中不知为何微微挂念。
  “跛子弟弟……咳咳,你这样直说,他会恼的。咱们去救人时,慕容大夫的兄弟都不见了,咱们主子料想必定有人早咱们一步先救人,只是他们不知慕容大夫正在崖下等人救,就先走了。后来,慕容大夫被咱们救回来之后,曾跟外头的人联络过,才知是碧玉山庄的人救了他们。”
  司徒寿皱眉,心里打了一个大结。“为什么?”
  “啊?”小荷搔搔头,不知她在问哪个为什么,只好自行揣测道:“你是问咱们为什么要救慕容大夫吗?”见司徒寿用力点头,她大叫一声:“笨大夫!”
  “他不笨,只是有点弱。”
  “他怎么不笨?笨死了!要我是他,早就告诉你了!你以为咱们吃饱没事做,成天赶着去救人吗?”
  司徒寿摇摇头。“救人不好,只会让更多的弱者生存于世,到头来还是避不开被杀,会死。”
  小荷微眯起眼望着她,小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的想法真怪,咱们主子救慕容大夫,是因他先施恩。你以为天下人这么多,咱们干嘛没事到处跑着救人啊?其实,不瞒你说,这一次慕容大夫出现,有很多人都在找他呢。”
  “找他?是要杀他?”司徒寿小心翼翼地问。
  小荷噗嗤一笑,原以为司徒寿在开玩笑,后见她神情认真无比,想起慕容迟曾简短地提过她的状况。
  “寿姑娘,你真的没听过慕容迟吗?你连他的名号都没有听过?天啊,我瞧慕容大夫跟你亲热得紧,他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哎呀,不好,你连他有七、八十岁了,都不知道吧?”
  司徒寿摇摇头。“我没注意。”
  小荷跳脚道:“慕容大夫真贼,怎么没有告诉你他有多老呢?他偏爱用他那张年轻过头的脸来骗人!司徒姑娘,咱们同是女人,我坦白告诉你好了,咱们主子其实也很喜欢慕容大夫,可是后来发现他年纪有可能老到快进棺材了,她才不敢托负终生。我想大夫那张脸多少也有点影响吧,他长得比女人好看,对咱们来说,虽是赏心悦目,看得眼睛发直,可是若要论及婚嫁,你能忍受自家的相公比自己好看上百倍、千倍吗?”
  司徒寿听她说话连气也不喘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叫小荷的当真不怕她,难道慕容迟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是大家嘴里的杀人鬼吗?后来听她提这里的主人很喜欢慕容迟,心里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些不舒服的。
  她迟疑了下,结结巴巴地问:“喜欢……就会想要成亲吗?”
  小荷用力眨了眨眼。“这个问题……问得怎好,好到我以为你只有十岁的年龄……”见她皱起眉,小荷赶紧笑道:“我说笑的啦。男人跟女人啊,若想长久相处,怕也只有成亲一途了。义兄妹虽好,但迟早各觅良缘;父女虽好,迟早女儿会嫁;朋友虽好,却不能时刻在一块,因为男女之别。你对慕容大夫,我不敢说,毕竟我不了解你,但我敢肯定大夫对你,跟对一般的病人不同。”否则没有必要冒着赔上名誉来照顾她。
  小荷回忆起主子救回他们时,慕容大夫的背后鲜血淋漓,左手抱着她,右手的掌心都是血,却是强撑着清醒。回到谷里,他急着先查她的伤势,忘了男女之别,掀了司徒寿的外衣,她跟主子都亲眼瞧见那一片雪凝肌肤,最后还是主子跟她先将慕容大夫赶出房外,帮忙检查司徒寿身上是否有伤……老实说,她跟主子都有默契地不将此事宣扬,因为慕容大夫他实在是有点老。至少,有九成九确定他乃高龄之上,要把司徒寿的贞节赔给他,有点儿不值。
  小荷见她又在恍惚了,突然在她耳边大叫一声,引起司徒寿的注意。小荷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
  “我瞧你对这种事一点也不清楚,你……跟我一样也是孤儿吧?”
  司徒寿迟疑一下,想起义爹早就身故,便点点头,说道:
  “是孤儿。鸣祥说,是余爷爷帮我取的名字。”
  “余爷爷?他必定很疼你吧?连姓也为你取来,司徒寿、司徒寿,不就是希望你生命长长吗?我叫小荷,没有姓,是咱们主子为我取的。她说,我像荷花,虽生于污泥,却很干净。”
  司徒寿的心脏突然用力跳了一下,脑海停在余爷爷为她取的名字上头,寿儿、寿儿,就是生命长长之意吗?
  小荷跳着往后退了一步,空拳耍了一招,朝她笑道:“你觉得这一招如何?”
  司徒寿回过神,直觉说道:
  “很软。”
  “你看得出来?我主子亲自教的,我力道不足,她便挑了这套武拳教我,我曾立志要学好这套武拳,好能为主子做事,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让我的主子很骄傲哩。”她笑道,语气稍稍地变化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久以前不是孤儿,有爹有娘还有个弟弟,住在很豪华很豪华的宅子里,有一天,有人来了,把他们都给杀了……”
  扑通一声,莫名地,司徒寿的心又狂跳了一下,一股沉重的压力紧紧地揪住她的心头,教她难以呼吸。
  小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甜美的笑颜化为苦涩的笑意。“他们连点武都不懂,就这样没有反抗能力地被杀了,我不明白这世间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命如蝼蚁?我曾经想过报仇,我求我主子教我武功,那人强,我要比那人还要强,我主子不愿,她觉得我很蠢,寿姑娘,主子叫我小荷,正因我将仇恨放下了,成为一朵干净的荷花,我不后悔,真的真的不后悔。”
  司徒寿看着她,静默着不说话。半晌,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住小荷落下的眼泪。
  “咦,奇怪,我怎么掉泪了呢?真讨厌,愈掉愈凶呢!”小荷抹抹眼泪,淘气地笑道:“寿姑娘,你可别笑,我是突然有感而发啦,谁教咱们都是没爹没娘的。”
  “我没笑。”司徒寿认真地答道。
  小荷望着她清澄如水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现在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也可以确定,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个悬崖边慕容大夫的怀里,他认定的人,不会坏。”
  司徒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捧开,落在自己右掌心里的泪水。
  “什么是强与弱呢?司徒姑娘,你若想透了,一定要告诉我喔。不过我与我家主子,心中唯一的强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慕容大夫,若是有人敢说他是世间第一的强者,那么他一定是没有遇过慕容大夫。”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根本没有人。
  是鸣祥在七香亭等太久,所以走了吗?可是,她还早到了啊,足足等到快天亮,她才死心地走回客栈。
  是不是……鸣祥不要她了才走?
  这个念头让她皱起眉头。
  “鸣祥不会的……奇怪,附近有人死了吗?”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雨中,她停下脚步,闻着这股不知从何方飘来的血味。
  雨中的气味较难分辨,也易冲淡……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双脚不受控制地快步走向客栈。
  愈近客栈,雨中的血腥味愈重,当她走到离客栈十步远的距离,已有一具尸身躺在地上。
  扑通一声,她的心脏无故吊得老高,瞪着那具尸身好久,分不出他是谁来。
  她蹲下地,努力在浓烈的血腥味里分辨此人身上具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吐一口气。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为谁紧张?为自己吗?面临大敌时,她不曾为自己紧张过,那,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她走进客栈,看见客栈满地尸身。她的脸,微微发麻,一股轻颤从背脊打上来,想起这些人曾经跟他聊过天,而且笑得似乎很开心。
  她是杀过人,但从未跟被杀者说过话或者接触过,如今看着这些人死,她心里微有异样,却不及细想,先奔上二楼。
  二楼的客房全遭打开,里头空无一人,连慕容迟的房间也是空汤汤的!“弱,死……应该……”她不停地重复应该。是慕容迟太弱了,他死,是应该。
  可是,她要保护他的……她说过要保护他的!
  她有点失神地慢慢走下楼。客栈的大门是大开的,风吹淡了血腥味,也吹淡了人体该有的味道,她茫茫然地扫过每一具尸身,努力地辨认。
  “义爹,你说脸可变、声可改,唯有人的气味永远不变,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也闻不出他的味道来,这样子的我,真的比别人强吗?”
  客栈的大门起了骚动,她慢慢地转过身,认不出那人的脸来。
  “寿姑娘?”大师兄匆匆跑进来,后面像跟着一连串的粽子师弟。他迅速环视客栈一圈,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跟我师弟在外头发现了尸体……”
  他们师兄弟死皮赖脸跟着慕容大夫身后,他不理,他们硬跟,跟到客栈来,客栈却差不多满了,无法全住进来,于是师兄弟决定一视同仁,全野宿外头,但外头雨愈下愈大,只好求掌柜让他们拼拼桌将就睡,哪知一靠近客栈就觉得不对劲了。
  “可恶,死了这么多人,咱们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惨叫!”外头下了大雨,掩去了人声。大师兄视线落回司徒寿的脸,忽觉她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
  “啊!慕容大夫呢?”他急道。
  “我看不见他。”她慢慢地说道。
  “看不见?”
  “每个都长得很像……”
  “像?怎会?慕容大夫一看就能认出啊!”
  长得这么美丽的人竟被说得跟那个肥肉横生的掌柜很像?慕容大夫听了会痛哭失声吧?等等,都这紧要当口了,他在想什么啊?
  “快去看看有没有慕容大夫的……”原要说尸身,后及时拍自己脸颊一掌,改口道:“去看看慕容大夫有没有在里头?”他的命令一发,身后的粽子有的奔上二楼,有的就地察看尸身。
  大师兄紧张兮兮地直冒汗,祈求老天可别这么没良心,可别要他带着尸体回师门啊。看着司徒寿不自然的睑色,彷像是一具没有表情的木偶,他心里暗叫不妙,说道:“我笨,她必定是受惊吓了,这么多的人突死……寿姑娘,你不要紧吧?我……你不介意的话,先去咱们夜宿的地方,那儿是简陋了点……”
  司徒寿闻言,抬起脸看着他,一字一语慢慢地、有些恍惚地问:
  “你不会怕我吗?”
  “怕?怕什么?”
  “怕我在杀了他们之后,连你们也一并杀了啊。”
  她说话的方式好奇特,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在开口,字句冰冰凉凉的;美丽的眼眸虽在望着他,却好像在看遥远的地方人生空洞洞的……
  她虽没有移动,他却觉一阵冷风吹过。
  “寿姑娘,我怎会以为你杀人?”大师兄失笑,又打了个哆嗦道:“你是慕容大夫的朋友,又是一个姑娘家,与这些人素无怨仇,没有必要杀他们吧?”
  “可是,连鸣祥也认为我杀了那只兔子。”她摇头的姿态很怪,怪到好像是一具木偶在摇头。“她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她一直认为我杀了它。每个人都认为我只会杀人,哪儿来的死尸找不着凶手,就怀疑到我头上来,我没有。我不敢说我看穿鸣祥在想什么,我怕她不要我。”
  大师兄微微张嘴,却不知如何接话。
  “大师兄,没有慕容大夫的尸身!”
  从客房奔出的师弟也喊道:“没瞧见大夫,连他的兄弟也不见了!”
  大师兄大喜。“他们没死?寿姑娘,慕容迟没死,他必定还活着!咱们快分头去找!小师弟,你留下来照顾寿姑娘……”
  “慕容迟?”她喃喃重复着,从混乱的记忆里慢慢地抽丝出来。“就是那个像鸣祥的男人?他……叫慕容迟……慕容迟没有死……慕容迟没有死……”
  已经不是隐约的感觉了,而是真的觉得她的脑子有问题了!大师兄正要暗示靠近她的小师弟点她昏穴,怕她刺激过深,哪知他的眼睛一眨,眼前已不见司徒寿的人影。
  师兄弟同时错愕。
  “还……还不快分头去找?要让一个女人先找着人,咱们师父的面子不是丢大了吗,快去找人啊!”
  雷声有些大。
  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山边的关系,仿佛闪电与雷都近在眼前。她凭着本能入林找人,半夜里的林子像是黑海,没有半点的光照路。
  一般人用眼用耳,她却用鼻。无数的利枝划过她的身体,她没有任何感觉,专注地闻着属于林子的味道。
  雨声不见了,雷声也远去,周身的林木就像隐形般,她只“看得见”那种淡淡的、快要天亮时树林释放出来的味道。
  她的记忆其实已经一团乱了,她知道自己杀过人,却不记得杀人的感觉;不记得曾经杀过谁、曾经身在血海的感觉……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的身边有人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残忍至极。
  余沧元告诉她,她喜欢杀人。
  鸣祥告诉她,她是迫不得已,因为被义爹教养的关系。
  可是,在他们眼里,她还是杀人鬼,不是吗?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她有义爹,只记得她有鸣祥,只记得义爹教她强与弱之差,只记得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里,她被义爹带回庄、鸣祥抱着她睡的那个温暖的晚上……
  义爹死了……她的记忆又开始混乱模糊了。她开始忘了义爹的长相、开始忘了义爹要她做过什么,一点一滴地忘了每天义爹与她相处的时光;她只记得鸣祥,记得鸣祥待她的好、记得鸣祥与她相处的时光。
  余爷爷……就连余爷爷她也忘了。她一点也记不起这个人来,甚至自己有没有动手杀他,她也忘了。
  就算有余沧元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根本还是记不起来,只是“知道”而已。
  她身上,算是有病吧?
  每天忘一点,到最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从没有跟鸣祥提过,其实她好怕鸣祥一死,她会连鸣祥也忘了。
  连鸣祥都忘了,她还剩下什么?她什么也不敢说,怕鸣祥认为她有心推罪,怕鸣祥认为她身上真的有病。
  有时候,她连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都忘个一干二净。也许,客栈的人都是她杀的,只是她不记得了;也许,兔子也是她杀的,鸣祥心想的都是事实。
  连她自己都觉得客栈里的人好弱,弱到她一弹指就会死的地步;也许,慕容迟是她下的手,现在不知道埋在哪个地方了,只是她忘了,什么都忘光了。
  也许,鸣祥早就死了,她也忘了,还在执着鸣祥仍活着的假象?余沧元也死了,只是自己当他活着?他的武功绝对抵不过自己,她又不喜欢他,怎能忍受他一直活在自己的面前?
  还是,连慕容迟也早死了,现在她只是在追一个永远追不着的“凶手”?
  她心里隐约感觉自己现在有些奇怪,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林子极大,她奔了一阵,像永无止境,又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地熟悉与安心。
  忽然间“炰L苤苤v,巨大的闪电不知击中哪里,从雨中传来焦味……
  白光再度一闪,她的双目看见了远处的动静。
  是人。
  她慢慢地走近,双脚竟在湿地上无声无息的。当她走到树后时,清楚地听见有人微弱喊叫:
  “二哥!”
  她听不出声音是谁,但有人会喊二哥,就是那个少年跛子了。她的身影与树同化,只显出一半的身子,却无人注意到她。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半挣扎爬起来的跛子,此时他拐得更严重,像在拖着无数条的废腿在走路。
  是跛子。那,慕容迟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二哥!”
  他对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扑过去。那人应该是慕容迟的二弟吧?她感觉的出他还没死,却已离死不远了。
  她慢慢的扫了一圈,地下瞧不见其他躺着的人,好几抹黑影正逼近那个少年跛子。
  她的心底深处知道那是人,但她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一团黑。
  “你们混蛋!”少年跛子对着他们喊道:“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你们弱啊,她心里觉得奇怪,为何这跛子还不明白?因为他弱,所以别人能杀得了他;等他死了,那些杀他之人就是强者──若她要出手,强者会是她。
  世间不就是这样吗?没有用的人,死了对世间也没有影响。
  她一直坚持这样的想法,可是每个人都认为她错。
  “二哥!二哥──可恶!你们杀了他,我跟你们拼了!”
  她看见跛子如飞蛾扑火,身子处处都是致命的空隙扑向他们。这跛子真笨,找死而已。
  鸣祥就不会这么笨。鸣祥弱,可是鸣祥会想办法拖时间等待,等余沧元或者她去救命。
  一颗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时,她缓缓用指腹拭下,呆呆地看着指间上那颗血被雨水打淡。
  第二颗鲜血又飞到她脸上是,那个跛子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样,从另一端被人丢到她眼前,鲜血的味道不顾雨水得冲刷,迅速飘进她的鼻间。
  “可恶……我要为二哥报仇……”微弱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白光打进林间,短暂地照亮附近的林木,慕容实玉强撑着要爬起来,抬头的那瞬间对上树后的半个身影。
  他惊喘一声,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司徒寿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掳来的?追来的?不可能……短暂的思考晃过,她怎么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被杀死吧?
  连二哥都对付不了的狠角色,她就算小有功夫又怎样?
  其实,骗她在大雨里去找凤鸣祥时,他就有点心虚内疚了。他跟她一点仇恨也没有,他心里明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自卑在作怪,尤其她长得漂亮,与自己普通到有点丑的相貌大不相同,时刻都在提醒他大哥、二哥都是相貌极好的人,只有自己不同,只有自己站在他们身边时,像个没有关系的外人。
  身后传来的杀气,连他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发觉了。他不喜欢她,并不表示他要她死啊。
  “反正……大哥跟二哥……都死了……我也报不了仇了……”他要深吸一口气,胸口好痛,痛到他差点昏死过去。
  从他发现她的存在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一个白光的时间,心里转念纷乱,在身后的人影逼近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前。
  司徒寿显然没有料到他最后的举动。她原是呆呆地看着他一身的鲜血,看着他死而已。他扑自己,为什么?他细瘦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她心一惊,被迫对上他的双眼。
  “快逃……”从他的嘴巴吐出来的话几乎无声。
  她没有听见,只看见他那一双瞪她瞪得好用力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平凡、好普通,跟鸣祥完全不一样,单眼皮,眼珠子凸瞪着她,眼神好像在说什么,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家在被她杀死之后也是这样地看着她。从那时候开始,她的记忆淡化得更严重了。
  她的心脏一直在狂跳。那个老人家长什么样,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有这个印象……为什么用这个眼神瞪着她?到死了还这样瞪着她?
  是……是余爷爷吗?
  “逃……”
  她的双耳听不见雨声,却清楚听见了这个字。他用这种眼神是要告诉她逃命吗?那……那年余爷爷死了,用这样的眼神瞪着她,也是要她逃命吗?
  这个跛子的脸上都是血,但他流出来的眼泪跟雨水糊了他的脸。好奇怪……她好像有点能分辨这跛子的脸了,他的脸有点稚气,双颊跟鼻梁上都有一点点的小雀斑。
  一阵撞击,让她退了一步,更多的鲜血喷到她的脸上,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二哥?”慕容实玉原是紧闭着眼等死,却没有想到撞击之后没有预期的疼痛,反而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他背上。他勉强地侧过身才发现慕容刚没死,慕容刚压在他的背上,为他承受那一刀。
  “你这个蠢蛋……我没死,也会被你害死……”慕容刚无力地倒地,慕容实玉拼命地抱住他重得要命的身躯。“你……要为人挨刀,至少替二哥挨嘛……白费我这么疼你……”
  “二哥!”笨二哥!笨二哥!老是喜欢替他收拾善后,连死也是为他!可恶!可恶!慕容实玉费力地喘气,本要乖乖跟着二哥等死了,眼角却见司徒寿仍是动也动,她偏着头,以十分诡异的眼神跟角度望着自己。扑通一声,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脏竟然还会跳得这么大声。连死,都不让他好好地死吗?
  “为什么呢?鸣祥说,因为是父子、因为有血缘,所以余沧元才会恨我,才会想杀我,才会有爱他爹之心。你跟他不是亲兄弟,他为你死,你又为我挡刀……”她眼里充满迷惑。“义爹对我好,他疼我,鸣祥对我好,还有慕容迟,他要带我白吃白喝、要陪着我……只有他们不嫌弃我。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谁对你好了?我才没有对你好!大哥才是对你好的那个人!”慕容实玉不知她是发了什么疯,忽见她美丽的圆眸连眨也不眨地张得大大的,眼泪却从她的美目里流下来。
  “慕容迟死了,你说他死了,他死了……我没有保护他,没有‘好几年’了……没有了……”
  仿佛是慢动作一样,慕容实玉看见她慢慢地摸了把脸上的血泪,然后放在唇边舔着;他的头皮发麻,又见有人接近她,举刀下手──他想要出声警告,却亲眼看见原本像是表情空白的木偶变了神色,她伸出右手,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动作避开刀锋,下一刻,她的右手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明明雨下得很大,雷声不停地响着,可是他却清楚地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
  他是快要死了,可是好想吐!他瞧见她抓出那人还在活跳跳的心脏然后捏碎,接下来的事,他已一阵恍惚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碎人心与骨头,每一个人都是死于她穿透的手指间。她的动作好像练过千百回……或者,她曾经真的这样杀过人?
  忽见她奔过来,他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来报仇的吧?报他一直故意欺负她,还骗她凤鸣祥来找她了!
  他像肉泥一样摊着无法动弹,只觉愈逼愈近的那双眸子很像是有一年二哥带他去猎野兽时的眼神,是啊,除了野兽外,会有人用爪子去撕开猎物吗?
  他闭起眼,等了好一会儿,湿答答的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的心脏被捏碎了没,他也不清楚,也有可能他是死了。
  他再悄悄张开一只眼时,看见阴影罩在自己的身上,她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很诡异很怪的姿势舔着沾血的手指;而她的手掌上虽全是血,他却发现她从右腕到手掌之间垂得很不自然,但她完全不觉。
  他的心又跳着,瞧见身边地上突增的一具尸体……她不是来杀他,而是杀这个人吗?
  “别舔,脏!”他脱口叫,引来了她的注意。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向他。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上头血肉模糊。她很脏吗?
  “寿儿!”
  她先是发觉还有幸存者接近,而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自己整个人被扛起来,她的反应很快,指尖穿过那人的衣衫,直透他的背部。
  “不要!”慕容实玉叫道:“那是大哥!是大哥啊!对你好的大哥啊!”
  大哥?谁?微弱的气味飘进她的鼻间,是那个像鸣祥的男人?不,是慕容迟!
  他没死?她的手指停住了动作,看着自己先沾上的鲜血,抱着她跑的男人像没有发觉他自已被弄伤了、弄痛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持刀接近的黑衣汉子,很想告诉抱着她的慕容迟,她一点也不怕那人,她可以用一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他的。
  忽地,慕容迟抱着她滚到地上,狼狈地避开刀锋护住她的身子。滚了几圈,他又抱起她,往树丛后逃去。
  一个踩空,他暗叫不妙,竟踩到悬崖旁。他及时收回脚步,但雨打湿打松了悬崖旁的泥石,他足下一滑,直觉要将她推回崖上,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衫。
  “你找死吗?”他的声音粗哑。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美丽的脸庞,慢慢地脱口:
  “慕容家的兄弟都好像。”
  不过转瞬间的事,黑蒙蒙的夜色里,雨仍下着,悬崖上的落石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微弱的回音……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大师兄没料到她答得干脆,搔搔头,笑道:“姑娘,你年纪小,没有听过是应该的。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吧,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衣、骑着白马、长得很像神仙的男人?或者,是一个没有马、穿着淡蓝袍、长得很神仙的男人?”
  “没有。”
  啊?好冷酷的回答啊!大师兄心里有点哀怨,很想就地找个地方照照自己是不是很面目可憎,为什么在自己的府里很吃香,到外头来办事却惨遭美丽少女残酷地对待?
  “那……我最后一个问题,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神仙的男人带着一个很粗壮的青年跟一个微跛的少年?”他没有任何期待地问道。
  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美目有些疑惑地瞄向身边的男人。
  大师兄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是长得很神仙哦,他穿着一身淡蓝袍,不是像你同伴一样穿灰袍;而且那个长得很神仙的男人,他身边没有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啊。”
  如果说眼前这男人是一般人,那她真的肯定自己与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她看了自己一身简单的衣袍,自言自语道:
  “义爹喜欢我穿蓝白色,他说天空是蓝的,海也是蓝的,都是一般的清澄;我也习惯穿蓝的,可是我每天都有换衣服啊。”换了衣服,虽同是蓝白,上头的花纹也有不同。难道有谁规定每天每天都要穿着同样式的衣服而不变吗?
  大师兄原听她提起什么义爹,心头觉得奇异,而后恍然大悟,击掌道:
  “多谢姑娘提示。二师弟,快把咱们备好的白衣请马上这位仁兄试穿!对了,姑娘,马车里有没有人?有长得很神仙的男人吗?”
  “只有长得很粗壮的青年跟跛子。”司徒寿心里老觉得他十分奇怪。或者,奇怪的是自己?
  “跛子?”怎么这么熟,好像跟他要找的人有点吻合。
  马上的男人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又听见马车里的撞声,知道是实玉听见她喊他跛子,一时受不了要冲出来又被慕容刚给阻止。
  他暗暗叹息着,慢慢地转过马身,露出一贯的温笑道:
  “你们找我,有事吗?”
  大师兄的眼睛瞪大,指着他叫:
  “咦咦咦……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在下不才,实难承受这样的盛名。若是可以,请小兄弟叫我一声慕容迟就行了。”“弯弯的眉儿眼睛、白皙的肤色、美丽的脸庞、迷人的微笑……连一点皱纹都没有,我的天啊!果然是享誉七十年的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司徒寿微讶,脱口:
  “原来你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
  “依年纪推算,姑娘应是神医的女儿或者孙女吧?果然虎父无犬女,真的是很神仙啊!”
  “我的爹不是他。”司徒寿皱眉说道。
  “我明白了,原来是神医的孙女。”
  “我也不是他的孙女。”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是曾孙女……姑娘,你不用说,我瞧你不高兴了,好吧,算我猜错,那,你是……正好遇见的陌路人?”
  “不是。”
  “那就是相约的朋友了?”
  朋友?司徒寿听过鸣祥对朋友下的定义,也许她跟鸣祥就像是朋友那样的关系,可是,跟这个很像鸣祥的男人?
  她这一迟疑,大师兄又道:“也不是?二师弟,你附在我耳边说什么,有什么秘密不能当着慕容神医面前说……啊啊!不会吧?”他颤抖地喊道:“莫非,你们是……夫妇?不可能吧?神医都七、八十岁以上了,就算当百年人瑞都有可能,姑娘你看起来才二十左右──”忽地他倒口气,瞪大的圆眸细细看着司徒寿,道:“你其实也有七、八十了吧?既是慕容神医的妻子,很有可能也是一点皱纹也不长地来欺骗我……欺骗世人的感情啊。”
  “你吵。”司徒寿心里觉得有些烦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让她一时很不习惯。
  慕容迟见她的容忍已到极限,便含笑插嘴:“救人一命本是应该,我没有料到你师父竟会惦记着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但我有事在身,恐怕无法到贵府做客,请你转告你师父,慕容迟心领了。”
  “神医果然是神机妙算!我都还没说,您就知道我心头在想什么!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咱们,咱们马上为您办得妥妥当当的,然后再到咱们那里做客,这法子好吧?”语毕,突然伸出手,要牵住慕容迟的胯下马,指尖才碰缰绳,一股劲风袭面,他大惊,身后的十一名师弟也大惊。
  “师兄,小心!”
  “小心啊!师兄!”
  大师兄直觉迎敌对掌,一运气便吓了一跳,来人的内力不弱,定睛一看正是神医旁的美姑娘。他一呆,她的内力便毫不留情地撞进他的体内。
  “寿儿,住手!他们并无恶意!”
  大师兄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强烈的内力同时灌进他的体内,司徒寿眼尖,瞧见他身后的十一个人极有规律地排排站傅递内力给眼前这男人,她心里微讶,也知自己的内力火候抵不过这十二人共同的内力。她右手慢慢地成爪,贴上他的胸前……
  “住手!”慕容迟沉声说道:“都是自己人,再不住手,就不要怪我不给情面了!”又柔声道:“寿儿,你忘了鸣祥吗?”
  鸣祥?鸣祥?她微回过神。对啊,鸣祥不喜欢她见血。
  她不顾对方是否收了内力,她立刻运气收回掌力,同时成爪的右掌也放下劲道,收回身侧。
  大师兄惊愕了下,瞧见慕容迟飞快地下马,他赶紧叫了一声,十二名师兄弟同时收回内力。
  慕容迟见她脸色苍白,但神色自然,他探向她的脉门;她不明白他的举止,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抿起唇。
  “呃……”大师兄小声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收掌,这不合规定嘛,起码也要让我们喊个一、二、三……”
  慕容迟的眉头皱起,张开微有薄怒的美眸,拉住她的手硬拖向马车。
  “刚儿,你出来骑马,让司徒姑娘进去休息。”
  车门被打开,慕容刚瞧见慕容迟少见的淡怒,不敢拒绝。
  “那我跟二哥一块骑马。”慕容实玉赶紧道,瞧了不发一语的司徒寿。
  “去,你跟着我骑什么马?外头这么热,你想昏死吗?”慕容刚将他推回去,迳自跳下马车。
  “我不要跟她一块,她讨厌我。”慕容实玉脱口,见司徒寿似乎默认,他不由得胀红脸。“我也不喜欢她。”
  “别闹孩子脾气了,寿儿她受了点内伤,实玉,你进去点。”
  慕容迟的声音虽温和,却隐有不可抗拒之感,慕容实玉只好恨恨地缩进马车的角落里。
  “是你自己要上马车,还是我抱你上去?”慕容迟对着她好脾气道。美丽的黑眸有隐约的坚持,她看不出,只觉他这个像鸣祥的男人行事有点令她疑惑。
  她没有回答,却在慕容实玉的惊呼里,瞧见这个看起来很弱的男人突然抱起她来。
  司徒寿暗暗吓了一大跳,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这个像凤鸣祥的男人,她虽存点内伤,但若是出手,他很弱,必死无疑。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像凤鸣祥,或者是其它原因,让她这一迟疑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下一刻她已身处车内。
  她呆呆地抬起脸望向他,他却逼近她,轻声说道:
  “你不用说话,我也清楚那是你义爹告诉你的。不在人前示弱,是吗?”见她很惊讶地看着自己。“你义爹是个疯子,你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教育你的方式迟早会害死你。你不敢开口,因为一开了口,你就示弱了吗?你真以为强者与弱者的区分就在此?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只有一个人,就算你的功夫再高、就算你多不要命,你永远只有一个人,若遇见今天这种状况,你会死,因为你打不过‘团结’的人群,你懂吗?”慕容迟见她仍是一脸疑惑地不愿开口,只得忍住满腔的恼怒,拉下门,转身离去。
  团结?那是什么?司徒寿忖道。就像是方才他们一块打她吗?她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们有多少人一块出手的,她虽只有一人,但若赌上命的斯杀,她有把握赔上她半条命,可以换来他们十二条的命。说到底,她还是强者啊。
  “大哥……在生气……”慕容实玉喃喃道。“都是为了你……”
  司徒寿闻言,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你看不出来吗?”慕容实玉没好气地说道:“大哥脾气这么好,我从小到大都没让他气过,你却能惹他不快,你有本事,你厉害!”他的口气充满酸意。
  见她不答话,慕容实玉觉得自己深深受到污辱。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也不过是凤鸣祥不要你了,将你赶出来,大哥只得收留你!”他恼道。
  “鸣祥没有赶我。我可以回去。”她突然说道。
  “好听话人人都会说。那只是凤鸣祥说的表面话而已,不然你回去看看,看看她会不会吓一跳!”
  司徒寿握紧双拳。“我不骗鸣祥,所以鸣祥不会骗我!”
  “哼,我本不信!都是你!咱们三兄弟好好的,干嘛多了一个女人,让大哥分神──”他忽地顿口,突觉在马车的阴影下,她的脸色好像又有点不太自然。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眼用力地看着车板,他暗叫不妙,觉得她是不是在忍着不哭啊?
  不会吧?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他都……咦,他微微眯起眼,看见她的嘴角好像有血丝……他惊喘一声,以为自己将她气到吐血了。
  他张嘴正要喊二哥救命,忽地她又固执道:
  “我回去,鸣祥会喜欢,不会怪我。”
  “我……我只是开玩笑……你用不着吐血,拜托你把血吞回去好不……”他再次惊叫,瞧见她突然倒下。
  马车不大,根本无法容许一个人横躺,当她倒下时,整个上半身随着震动,倒在他的大腿上,压得他无法动弹。
  慕容实玉瞪凸了眼,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发事件,只能呆呆地、傻傻地瞪着她昏厥的脸。
  吐了胸中的淤血,虽然还微感疼痛,但她清醒过来时,知道身体已无大碍。
  “好像睡了很久。”她起床拉开床幔,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密闭的陌生房里。
  “是客栈。”模糊的记忆中的确好像有来到一间客栈,但却是被背进来的。
  她皱起眉,不太相信自己会有这么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她下床,瞧见小小的圆桌上摆着折叠整齐的衣物。
  “是披风。”她自言自语道。捧起披风,同时打开房门。
  门外,是夜晚。阴凉的夜风透着清新的草味飘来,放眼望去好几间房门紧紧关着。
  果然是客栈,她忖道。侧耳倾听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笑语声。
  循着众人微弱的谈笑声音,她慢慢走出庭院,拐进窄小的走道后,发现自己站在客栈的二楼。
  从二楼的廊上往下看,看见好几十个男人聚在一块聊天。声音太杂太乱,她听不清楚,只能由他们的身形看出里头几乎没有一个懂武功的。
  她发呆似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忽见坐在桌旁的一名男子抬起脸来,向她招招手。
  “寿儿,你下来。”
  啊,找到了。人太多,气味太乱,她分不出谁是慕容迟来,每个人说话的腔调在她耳里听来是一样的;慕容迟不认她,就算她听见他在说话,也不见得听得出来。
  她走下楼梯,注意到一楼似乎静默了不少。
  “大夫,她是……”
  “我记起来了,下午你们来的时候,我瞧见您背着她上楼,是不?”
  “大夫,您跟姑娘不怎么像,该不会是夫妇吧?”
  慕容迟轻笑道:“我可还没成亲呢。”
  见司徒寿微有困惑,在她走近时,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他暗暗心喜她并没有避开,只是有些安静,显然不习惯面对这么多的陌生人。
  他心里不由自主产生怜惜之意,柔声低问:
  “你睡了一天多,饿不饿?我请小二哥去瞧瞧厨房还剩什么,好不好?”
  她摇摇头,仍是不语,却很惊讶自己昏迷一天以上。难道她受的内伤超乎自己的想像?
  “大夫,您的老婆在害臊呢,我瞧我们也不要打扰大夫了……”
  “什么打扰呢?”慕容迟微笑,慢慢地起身。“倒是天色已晚,明儿个还有事待办,我就先告退了。”
  司徒寿见他牵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往客栈后头走。她的目光落在彼此交握的双手,他真的不怕自己呢,就连鸣祥也很少碰触她的。
  走到后头的庭院,他停下脚步,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道:
  “披风是要避冷的,不是让你抱在怀里的。”
  “我不冷。”她直觉答道,看见他松开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望着自己空汤烫的手心,不觉他慢慢地抽出她左手捧着的披风。
  “刚睡醒的人,容易受凉。”他温声说道,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她圆圆的大眼疑惑地注视自己,他以为她在奇怪自己怎么睡得这么久,便解释道:“是我多余的担心,为防万一,还是让你喝了药,药里部分有安神的作用,你才多睡了点。”
  他在担心?担心她吗?
  “当然是担心你啊。”
  他温和的应答声让她恍悟自己方才将心中惊疑问出口了。
  “只有鸣祥会担心我。”
  “现在多了一个慕容迟。”
  “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为什么要担心?
  他唇边抹笑,慢慢地摇头。
  “怎会不认识呢?好歹咱们也相处了几天,我叫慕容迟,你是司徒寿,我们还要相处好一段日子呢。”他又牵起她的手。
  暖暖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传来,让她的脸有些微红,一时之间无法说出口她很快就会回天水庄的,只能任由他慢慢拉着自己走进庭院之中。
  “你觉得方才的人如何?”他随口问道。
  “吵,弱,不是老婆。”
  慕容迟微讶她说话的简洁,通常她说话一短起来,就表示她的情绪并不稳定,是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到烦恼了吗?
  她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又再重复:“都很弱。”
  “他们的确是连什么叫武功也不懂的。”他放柔声音,安抚她的情绪。“在世间上,没有武功的人比有武功的人来得太多了。刚才你瞧见的人里有各种行业,他们可是很认真在过活的。”
  “你认识他们?”
  慕容迟摇摇头。“我也是先前下楼,正好为人看了病,才一块聊起来。”
  连认识也没有,就能聊起来吗?她很少跟人有相处的机会,刚才光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好吵。
  “你真怪。”她脱口道。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世间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怪异之处。”
  她一楞,直觉问道:“每个人都很怪?”见他点点头,她又道:“每个人都觉得我很怪。我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怕她……“你真的不怕我吗?”
  “我若怕,就不会带着你一块走了。”他忽地停下,侧身面对她。
  盈盈月光之下,她的脸略嫌天真。在离开天水庄之前,余沧元曾提醒他,司徒寿平常时或许正常,但若惹恼了她,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余沧元是否要借机打消他带寿儿走的念头,他是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她杀人时,会造成什么样的下场。
  八年前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毁其一家,如今她已成长,师兄灌输她的念头就像是有毒的种籽,到底长得有多巨大,他还无法窥见。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极希望能将那种籽连根拔起,但这谈何容易?
  司徒寿忽觉他掌上力道加重,她没有开口抗议。连义爹也不曾握过她的手,她的双手一直是空空汤汤的,没有人碰过。
  慕容迟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微带好奇的。他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疼惜,有时真觉得她还像孩子般的天真。是师兄抽掉了她的童年,还是师兄让她独自一人生活,连最基本的事她都不知?
  他忽地说道:
  “这儿是相约的客栈……我知道你忘了。我跟你提过,我想让实玉认祖归宗,在下山之前我已与陆家的人相约此地,就在这两天会有陆家的人过来接实玉。我不放心实玉这扭脾气,所以打算一块送他回陆府。认祖归宗是一定要的,到时他若有心要留在陆府,我并不会反对;他若要跟着我走,我也不会拒绝,只是生活会苦了点,你要不要试试?”
  她原本以为他在吐露心事,虽有些茫然,但惊愕他竟会向她说起心事,鸣祥不曾对她说过、义爹也没有,她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不讨厌。后来又听他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一时疑惑,往他看去。
  他的脸庞在笑。在这一路上,他一直带着这种笑容,她自己虽不太会分辨这种笑容是什么意思,但从旁人的交谈里却可知道他这种笑容叫亲切。
  他对她,也很亲切呢,她忖道。果然是鸣祥的朋友,鸣祥的朋友就跟鸣祥一样地待她好。
  “当初下山,我本来就没有活着的打算,但……”没有料到师兄会死。“现在我得重新计划过,咱们要好几年后才会回去,这几年就去白吃白喝人家的,你说好不好?”他半是说笑道。
  原本,他的个性喜好清静,人多他嫌吵;有人要还恩,他也觉得累,后来从他决定要从天水庄带走寿儿之后,仔细想过一阵,若带她回山上,只有他跟刚儿还有实玉,人烟太过稀少,那么又与她待在天水庄时差在哪里?他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花几年的时间去应邀做客。他知江湖上正在找他的门派不在少数,既然对方有心请他去做客,他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带着一家子的人上门去算了。
  顺便让她慢慢地、慢慢地接触不同的人与想法;让她慢慢地重新定位自已被掩去的喜好与个性,甚至是根深柢固的观念想法。人,是慢慢会被影响的,她还能拥有美好的未来,怎能让死去的师兄给毁了呢?
  “人死,就该死得透,别再影响世间人。”他个性温和,但每回一忆起师兄待她的方式,他就不由自主地恼怒起来。
  他回过神,注意到她圆圆的黑眸惊奇地望着自己。她的圆眸又大又亮,清澄得不带一点杂质;每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他总会莫名地脸庞泛红。
  淡淡的红晕窜上他俊美的脸皮上。他柔声问道:
  “你觉得不好?”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一下,想脱口告诉他,她要回鸣祥的身边,很快很快就要回去了,所以不能跟他到处跑,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
  “还是你觉得陪你的人不好?”
  她闻言,急道:“你跟鸣祥一样地好。”
  他微讶,随即眼里充满笑意。“谢谢。反正还有段日子,你可以慢慢地想,慢慢地琢磨。”
  “我不喜欢发呆。”她皱眉说道。
  “那正好,我喜欢说话。”他柔声说道。
  他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她又是一阵惊奇。见他慢慢地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既然你不饿,我送你回房好了。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这样好了,明早我去找你,咱们一块用早膳,好不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里有一点点的高兴,觉得他不像其他人一样。
  “奇怪,好像记得很清楚。”被送回房后,她轻轻敲着额面,自言自语道。从天水庄出来之后,她好像一直没有发呆的机会,也好像对出庄之后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呢。
  她睡不太着,在房内走走停停的。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上头尚有余温。
  “这人,对我真好。他虽然很弱,却跟鸣祥一样对我。”而且没有鸣祥的恐惧,也不介意碰触她。“他很弱,随时会被人打死,所以我要保护他。”她想道。
  过了一会儿,细雨微微下起,有人敲打房门。
  她呆了下。天还没有亮啊,有谁会找她?
  前去开门,门外是那个少年跛子。
  “你……你还好吧?”他结巴道。
  她点点头。
  “呃,昨天我不是故意说凤鸣祥不要你的……”他原是有些心虚,但见到她身上眼熟的披风,是大哥的!在屋内穿什么披风,又不冷,是要炫耀的吧?他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鸣祥要我的。”她强调:“她说过,不骗我。”
  “是啊,是我说错话了。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她来过。”
  “鸣祥来过?”她惊讶。“在哪里?”
  “她见你不醒,所以、所以托我告诉你,三更天的时候去见她。”
  司徒寿双目一亮,高兴道:“鸣祥在哪里?”
  “她说,她在离这里不远的七香亭等你。我帮你问过了,那亭子在客栈的东边……我想,她是来找你回去的吧。”
  “找我回去?”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吗?”
  她是很想回到鸣祥身边啊……至少,在刚才之前,她很希望回到天水庄,可是他说要带她去白吃白喝好几年,那时,心里并不排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鸣祥来带她回去了,她好高兴,但心里好像又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好几年……他会陪着自己好几年吗?她慢慢地将右手心贴上脸颊,上头冰冰凉凉的,只有自己的温度。
  关门之后,慕容实玉一跛一跛地走进廊间。慕容刚双臂环胸等着他。
  “这样真的好吗?”
  “二哥,我讨厌她。”打从心底地讨厌她,绝对不是只因她喊跛子所造成的,但二哥不会相信吧?每次见她除了讨厌,心里还有微微的恐惧。
  “好吧,好吧,谁教我疼你。但就这一回了,等她回来,你得跟她道歉,不然传到大哥耳里,你挨打、我罚跪,谁也没有好处。”慕容刚知他心里有些浮躁,因为陆家人一来,就得被迫去认祖归宗。认祖归宗之后,他会留在陆家,还是跟着他们走,大哥不说,谁也不知道。
  为了让他分心,就让他小小地去玩一下好了,慕容刚忖道。反正司徒寿扑了个空,自然会回客栈,只是到时一定会被大哥骂,而且会骂得很惨。
  “唉,谁教我是个疼弟弟的兄长。”他叹道。被骂也甘愿。
  “呸。”
  “咦咦,小弟,你这口气可不好啊,哥哥这么疼你,你把我的怜惜全当屁放啊?”慕容刚用力抱住他瘦弱的身子。
  “哎呀,痛啦,二哥,可恶!放开我啦!”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四章

 

  夜风阵阵,慕容实玉轻轻打个颤,恼这个庄干嘛建得这么大,连上个茅厕都会迷路,早知道就该摇醒二哥,请二哥陪他出来了。
  “啐,我不是小孩了,凡事找二哥,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赖着他吗?”他咕哝道,缩着肩搓着冰冷冷的双手,站在不知名的地点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的半夜像个死城,他还记得凤鸣祥千交代万叮咛天一黑,不要随便乱跑,尤其是东面。她的模样儿像是非常非常地为难,迫不得已才勉强让他们住一晚的。
  住不住这里,都是无所谓,反正对他与二哥来说,这里与客栈并无不同──或者,住客栈还来得轻松些。可是大哥却坚持在此暂住一晚。
  “难道是为了那个司徒寿的姑娘?”他看得出大哥处处暗护司徒寿,为什么?才不过初次见面啊──等等,若是初次见面,大哥怎会在野店听了那两名汉子的话后,改道先往天水庄来?
  大哥、二哥与他之间,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只知幼年因故遭人伤害,被大哥捡到带回家去,从此改姓慕容,取名实玉,直到三年多前忽地恢复了点幼年记忆,告诉二哥,二哥这大嘴巴转述给大哥听;从此,大哥便留心他所给的线索,寻找他的家人,这一回他们专程出来,就是为了与对方见面,让他能够认祖归宗。
  除了那段屠杀的记忆不清不楚外,幼年的回忆也有些记不清了。老实说,他宁愿一辈子姓慕容,也不想回到他陌生的家族里。
  夜风阵阵,吹得他都起鸡皮了。他迟疑了下,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只要遇见人,总能拜托对方带他回屋吧?
  一团黑影忽地掠过身边,他惊叫一声,那黑影刹那回首,圆月被乌云所遮,他又没练过武,自然瞧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当是鬼。
  那黑影朝他进了两步,他脱口叫道:“鬼!”
  那黑影突然又退回,转身飞去。
  “我的天!这里有鬼……啊啊啊!”身边又掀起风来,一道蓝色的影子奔过他身边,让他惊声尖叫起来。
  那蓝色的影子停下,奇怪地回头看他。
  “你是谁?”
  软绵的声音好耳熟,慕容实玉的心脏尚狂跳着,视线却已锁住这抹蓝色的身影。“是你?”
  司徒寿偏着头打量他,再问:“你是谁?”
  “我……”他微微红了脸。明知自己并不像大哥与二哥在外貌上的出色,但明显地遭人忽略,任何人也难以忍受,在第一印象里已对她起了厌恶之感。
  “我是慕容实玉。”他见她仍是一脸疑惑,恼叫道:“慕容迟的弟弟,你总知道了吧?”
  “慕容迟?”庄内的人吗?她可没听过。司徒寿的目光落在眼前细瘦矮小的少年身上,他看起来不像是方才她追的鬼。
  “你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我长得是不像我大哥,那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同时移开两步,避开她直勾勾的视线。
  司徒寿的眼落在他行动不便的脚,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跛子……”依他走路的方式,的确不是这一、二年来在庄内飘动的鬼。难道那个鬼,真是义爹?
  那鬼的身影极似义爹,但每回她追出来时,鬼总消失不见,只留下极淡的味道。
  “你……你叫我什么?”慕容实玉胀红脸叫道。见她似乎心不在焉,不将他放在眼里,恼意更甚。“别……别以为我大哥心软,收留了你,你便趾高气扬了起来!我……我告诉你,我跟二哥是大哥的兄弟,他注重我们甚过于你!别罔想爬到咱们头上……你,你用这种眼神瞧着我做什么?”他结结巴巴的,努力不让自己气弱下来。
  “不懂。”
  “什……什么?”见她皱起眉,他吓得退了一步。
  “我不懂。”她又道。
  等了半天,见她没有下文,他终于了解了。
  “你不屑跟我说话,所以故意用简短的字来问,是不是?你有什么了不起嘛,只不过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而已,我……我偷听到那个叫凤鸣祥的女人跟我大哥在厅里的话,她要我大哥带走你!离开这庄里远远的!想都不用想她要你走的原因在哪里吧?因为那只兔子很本不是被毒死的,我大哥在为你说谎!我本来就觉得奇怪,就算杀掉兔子又怎样?咱们在山上也时常猎兔猎猪,什么都猎,你只不过杀了只兔子而已,后来我听庄里的丫鬓提到原来你是个杀人凶手!你一开杀戒,就表示你杀人的魔性回来了,”他突然住口,因为瞧见蒙蒙的月光里,她的神色有些诡异起来。
  “鸣祥,不介意。我不是。”
  慕容实玉觉得她语气忽显生硬不自然,寒颤不由自主地从背脊抖爬起来,不敢再细问她在说什么。
  “鸣祥不会。”
  他的眼睛才一眨,眼前就不见了那女人。
  “我的天啊……她……她不会去找凤鸣祥吧?”她是个女人,功夫应该不会比二哥高吧?“我……我只是说得有点夸张而已……”他咕哝道。凤鸣祥与大哥的密谈他只来得及听剩余几句,就足够知道大哥坚持要带着她走。
  大哥的心肠向来软,所以才会捡回他,而现在他又要捡回这个女人,他心里自然不高兴。
  “我也只是把那丫鬓告诉我的,转述给她听而已。那丫头说的,我可是不怎么信的。”
  那丫鬟好像叫什么春的?他偷听之后,她就一直缠着他说那女人的事情。当时他听好玩的,只觉得女人的幻想力真可怕,现在却……
  “如果我去求大哥,大哥不知道会不会放弃她?”他用力吞了吞口水。
  冷风袭面,他打了一阵哆嗦,想起自己还在迷路中,呜,还……还有先前见到的那个鬼,如果那个鬼突然回头找他来!
  “呜……二哥,你在哪里?快来救人啊!”
  在月光的照射下,天水庄二层楼高的建筑顶上有一抹纤细的黑影正坐着仰脸饮酒。
  “鸣祥。”
  凤鸣祥微微惊讶,转身瞧见司徒寿站在屋瓦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她心里先是微讶她竟没发现司徒寿的接近,而后看司徒寿神色有些不对劲,她脱口问:“怎么啦?”
  “待这里,危险。”
  凤鸣祥站起身,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是人都有既定印象,人人都以为沧元住在禳福楼里,就算瞧见我,也以为是他,谁敢近身?”尤其她一身男装,看起来比男人更像男的。“就算有危险,我一放烟,你就知道,会赶来救我,不是吗?”
  “你从没有。”
  凤鸣祥知她在说什么,仍是一贯的温笑:“那是因为沧元的功夫太好了,不须你出面。”
  “所以,不需要我。”
  凤鸣祥心思极细,听出她已知自己的打算。她柔声道:“不是不需要你,而是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不,你先别说话,我慢慢说给你听。我想送你走,是这一年来的想法,直到慕容迟来了,我才终于下定决心,并非怀疑你什么。这个天水庄原是义爹一手建立起来的,就算他死了,他带给我们的阴影仍在,你……”原要说司徒寿仍不太正常,但及时收了口,改说:“就算我请了多少大夫来为你诊治,你仍无法像一般人一样,可以正常地看人脸色、辨声察觉对方的情绪,而现在,咱们有个机会,我听沧元说,慕容迟是个神医,他有多神我不清楚,但这好歹是个机会,是不?”
  就因为跟一般人不一样,就是错的吗?司徒寿原要开口问她,但又隐忍下来。在别人眼里,她是不正常,可是在她自己心里,她觉得她很正常啊。就算她有与众不同之处,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快乐的地方;只要鸣祥不在意,她并不在乎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是这样了。
  凤鸣祥看穿她的想法,叹口气道:
  “我是不在乎。现在你也并无不快乐的感觉,那是因为你从未体验过其它的生活。咱们两人算是在义爹的教养下成长,他随我的心灵自由成长,因为他想找个能与他斗的人;可你不同,他将你养成杀人工具,他不用沾一点血腥、不用花一分力气,他要谁死,就会有你为他动手……”
  见司徒寿面露微惑,知她中毒太深,仍是坚持生死只是强与弱的下场。就因为自己无力改变她半分,才下定决心将她送走啊。
  白兔之死,只是小事,可怕的是致死的手法。慕容迟在说谎,她与沧元心里都很明白,她很感激当时他的解围,不然庄内势必会因此事而掀起风浪;但她心里也知就算慕容迟暂解了围,一些无中生有的闲言闲语必会傅出去,对寿儿只有坏,没有好。
  何况……那样致死的手法,只有寿儿一人会。她幼时曾看过一次寿儿以指穿透人的胸膛,直碎其骨、揪其心脏,要她打从心底否定那兔子不是寿儿杀的……很难。但她也知寿儿并不会骗她,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便是寿儿忘了自己下过手。
  曾有几次与寿儿交谈间,发现她时常忘了曾做过什么;送饭的丫头也提过平常自己没有去找寿儿下棋聊天时,寿儿几乎是恍惚发呆的,在这种情况下,说她完全没有嫌疑,那是假的。
  “一个有罪的人,你却想让她逃离这里?你认为在你义爹的教育下,杀人成了她本性的现在.她走出庄外,就能得到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余沧元在乍听她的计划之后,冷嘲道。但对于她的决定却没有做任何的反对之意。
  “鸣祥,”司徒寿垂着眸,低声说道:“你要我走,我不留下。”
  凤鸣祥踩着铺在屋骨上的斜瓦,如行在平地般,走到司徒寿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不要你这样一辈子,你这样子跟义爹在世又有什么不同?不,别说话,我知道当年你答应杀他是为了我,正因为我,所以我才内疚啊,寿儿,试试看,好不好?慕容公子他很有心要帮你,这是一个机会啊。”
  “慕容……是那个有鸣祥感觉的男人?”司徒寿见她点头,自言自语道:“他听得懂我的话。”
  “那是当然,因为他……寿儿,你真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是指过去,很久很久以前。”
  司徒寿摇摇头。“我不记得看过他。”
  “不记得也无妨了,他对你,很有心,也许你跟着他,能有另一番生活。”凤鸣祥顿了下,瞧她神色阴郁,便补充道:“若过一阵子他无法治你,而你又不想待了,你随时可以回来这里,好不好?”
  司徒寿微楞,呆呆地看着她。“我可以回来吗?”
  鸣祥不是要赶她走吗?鸣祥的理由她全不懂,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病,鸣祥的说法只让她感觉都是赶走她的借口。
  凤鸣祥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如果我再自私点,我会把你留下……不过你自己要小心,外头的世界不比庄内,咳,尤其,咳,倘若将来你对慕容公子有心,咳,最好先搞清楚他的年龄。”
  “我不明白。”
  凤鸣祥知她的感情一片空白,对男女情爱十分陌生,她含蓄地说道:“就是不管怎样,你逮着机会就探探他的年纪。沧元对江湖事还算挺熟的,他听说慕容迟从三、四十年前就在江湖以神医之名行走,你自己算算看,若真属实,他的年纪至少也有五十以上,那你……就跟他保持距离,别太接近;若是他年轻得很,就当我现在的话没有说过。”
  司徒寿疑惑地点点头,虽心头大石有些落下,但仍不安稳。她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再问:
  “我真的可以回来吗?鸣祥不喜欢见血,我没有。”
  凤鸣祥见她急着要求保证,不由得有些鼻酸,轻笑道:“天水庄不适合幸福的人居住,但将来你真要回来,我保你一辈子住在这里。我也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肯舍去,你的眼睛也只能看见我,我真的很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双眼能映进另一个你心中重要人的脸,即使从此在你心中多了一个比我还重要的人。”
  慕容迟来到天水庄时是徒步而行,离开天水庄时却多了一辆小马车与两匹好马。
  说得好听是怕司徒寿在烈日下赶路,实际上凤鸣祥曾见过慕容迟的行走方式实在是太太太太慢了。她怕司徒寿走得太快,会在不知不觉甩了他们。
  虽是初春的天气,但难得太阳微烈,在走了半天路程后,坐在马车里的慕容迟体贴地要与马上的司徒寿交换;她摇摇头之后,慕容迟又叫住同在马上的慕容刚,俐落地与他交换。
  淡淡的熟悉气味扑鼻,司徒寿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那个像凤鸣祥的男人正骑在自己的身边。
  “你弱,会热死。”
  慕容迟见她主动开口,唇畔勾起温柔的笑意,道:
  “我并没有你想像中这么弱。”
  “每个人都这么说,到头来每个人都死了。”
  是被她杀死的吧?慕容迟忖道。就算此刻任何人看她,依她的外貌也只觉是娇弱少女,不似疯狂的杀人魔。
  “这世上并非全部的事都以武功强弱来论断一个人……我叫你寿儿,好吗?”
  “叫寿儿的,只有义爹跟鸣祥。”她说道,想起他方才的话跟凤鸣祥说过的一模一样。“你要叫,随你,你跟鸣祥很像。”
  “是吗?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呢。”他温和道。见这话题将她从发呆中完全引出来,知她不是对自己感兴趣,而是因为凤鸣祥。他不介意地继续道:“说像的,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个我没有能力救的小女孩儿……那故事你忘了,是吗?没有关系。那小女孩将我与十来岁的凤鸣祥误认了,当时我还以为凤鸣祥与我长得极像,亲眼见了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这几年我一直耿耿于怀,不停地想着如果我的功夫再好点、如果我舍了命救她、如果我别顾忌那么多……那个小女孩是不是能有另一种人生呢?”
  “义爹说,路选了,就不该后悔。”司徒寿皱起眉,回头看了眼马车的窗口,问道:“我感觉一双眼睛在偷看我,不怀好意。”
  慕容迟轻笑:“那双眼睛是实玉的吧?”
  司徒寿楞了一下,努力回忆在离开庄前,凤鸣祥教她背起的人名。“是那个小跛子吗?”
  慕容迟亦呆了下,并不觉得受到任何污辱,也没要她将来在慕容实玉面前得注意措辞。他只是笑着点点头。
  “他对外人的脾气一向不好,你要多加见谅。我听说,昨晚他跟你一样,遇鬼了。”
  原来那个小跛子是个大嘴巴,司徒寿心里有些不高兴。
  “你放心,我让他别跟天水庄里的人说,自然不会传到凤鸣祥耳里。”
  司徒寿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眼儿弯弯,笑得很亲切。“我也不会认为你疯了。”
  好怪啊,这人怎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敢说她遇鬼,怕鸣祥害怕义爹的魂,更怕鸣祥当她是疯子。
  “你……”“你想问,为什么我能了解你心中所想?”见她点头,他温笑道:“因为,我有心啊。”
  有心?那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理解,他是个弱者,却又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寿儿,”他的声音打断她的迷惑,她不由自主地偏头倾听。“凤姑娘有跟你提过我与刚儿他们要去哪儿吗?”见她摇头,他笑叹:“你不怕我把你卖掉吗?”
  “你要把我卖掉?”她奇怪道:“有谁会想要买我?”
  “有很多人。”他加重语气:“很多很多。”
  “我没遇过,就算遇见了,只要我不愿意,要走随时可以。”
  他美丽的脸庞抹上轻柔的笑意,并未针对她心里坚持的强弱之分做回应。过了一会儿,他又道:
  “其实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实玉那孩子。我与他并非亲生兄弟,这一回我就是带他回去认祖归宗的。他本姓陆,我与陆家前来迎接的人约好在中途相见,好让实玉先行了解陆家的一些规矩;他去了陆家,若是适应或者喜欢的话,就会在那儿待下来,只是……”他沉吟了会儿,摇头道:“应是我多想了。”
  司徒寿听他一开口,原以为他在解释此行的目的,后来觉得他说得太过深入,有点像是跟她讨论,最后只觉他在自言自语起来!这点跟鸣祥倒不相同。鸣祥的心事多半是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就算亲近如她或余沧元,也不曾听鸣祥主动分享过心事。
  司徒寿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沉默着,耳边听见那个小跛子在马车里与另个男人叽叽喳喳的,声量过低又被车门窗掩去,她听得不真切,倒是……咦,她拉住马头,转过身去。
  “怎么了?”慕容迟见她脸色有异,也停住不前。
  “有人在跑。”
  “跑?”大热天的,在道上跑?
  司徒寿眯起眼。“十一……不,十二个人在跑。武功眼好,轻功极佳,啊,往这儿来了。”
  慕容迟微楞,突生不好的预感,想要先行藏身,却见远处已有烟滚,他只来得及将马头转向,背过身子。
  司徒寿奇怪地看他一眼。
  “大师兄,有人!”有人边跑边喊,指着他们。
  “有人有个屁用?咱们在野店里瞧见那老人家时,他可是用两只脚走路的,也没有骑马啊!可恶,明明听说他从天水庄出来的,怎么追了老半天,就是追不着他呢?”
  “大师兄,有人不见得会是老人家,可是,咱们可以问这个‘有人’啊!”
  “也对。去,下次早说,不要拖拖拉拉的,边跑边说话很累耶。”
  边跑边喊的当口,大师兄的脚步及时在司徒寿面前煞住,随即他身后的十一名师弟也一一停住。
  微有流汗,却无喘息,司徒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整齐画一的动作。这十几人的底子十分不错,但,还非她的敌手。
  “哦,哦,姑娘……呃,”大师兄被她的目光看了脸红,道:“姑娘,你这样看我,我会很容易误会的。”
  “大师兄,她不是看你,她是看咱们。师妹还在府里等着你,请你不要中途变心,好不好?我们实在不想接收她耶。”
  大师兄恼怒地胀红脸,回眸瞪了他们一眼,尴尬得向司徒寿拱拳。正要问话,忽地瞧见她身边有一名骑在马上背对着他们的男子。
  见那男子穿着近灰色的长袍,并非老人家的白袍或者当日在野店瞧见的那一身淡蓝袍,大师兄便毫不怀疑地收回视线,往司徒寿望去,十分有礼地问道:
  “姑娘,请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瞧见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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