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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情意迟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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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海阔天空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从窗口望去,微亮的月色被乌云遮掩。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什么也不想的,突然间,她瞧见院里有只小兔──啊,肯定是余爷爷养的兔子跑出来了。她穿着单衣,飞身出窗,俐落地拎起兔耳朵。
  “你笨,活该。”薄薄的小菱唇勾起,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在义爹巧妙的隔离下,说话的程度大幅地退化。
  她又呆呆地看着小兔的一双红眼儿,等到她回过神时,五指已经深深陷进小白兔的背脊,汩汩的血染红白色的兔毛,顺着她短短的五指滑下。
  她眨了眨眼,松开手,兔尸掉落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你弱,活该。”她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地说道。忽然听见凤鸣祥走出屋来的脚步声。
  她直觉地将瘦小的身子趴在草地上,两眼圆滚滚地注视凤鸣祥往后面的庭院走去。
  这么晚了,鸣祥要去哪儿?
  她搔搔头,想起最近晚上老是听见凤鸣祥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是睡不好吗?
  自从她被义爹收养后,鸣祥是第一个对她好的姐姐,虽然最近鸣祥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恐惧,也不再接近她,可是,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忘掉鸣祥为了安抚初来乍到的她,一夜抱她入怀哄着她的情景……
  “奇怪,模糊了。”她拍拍头盖骨,奇怪自己对那段记忆开始有点模模糊糊。
  凤鸣祥愈走愈远。出于好奇的,她的手背用力在衣上抹去血迹,跃起义爹教的轻功,跟着凤鸣祥走。
  凤鸣祥忽然停在树丛之后,面露惊骇地偷瞧空地上,她转头,瞧见同是被义爹收养的禳福也在另一边的树丛之后看着空地。她飞上树,好奇地循着她们的目光,瞧见余爷爷的身子被叠成奇异的形状,义父就在旁边。
  余爷爷现在变成这样子,好像是刚才他养的那只兔子呢。她又搔搔头,不明白凤鸣祥她们在躲什么。
  “鸣祥,出来。”义爹魔魅般的嗓音在黑夜里响起,显得格外的阴森。
  她低头看着凤鸣祥害怕地躲起来。要不要叫鸣祥出去呢?
  “你不要害怕,义爹只是处置不忠之人,你该明白义爹最无法容许最亲密的人背叛我,即使是余老管事也一样。”
  她瞧见义爹一步一步往鸣祥跟禳福的方向走来,仿佛笃定鸣祥就躲在这里一样。
  凤鸣祥仍是怕得连动也不敢动。她皱起小眉头,心口闷闷的,产生一种……讨厌义爹这样欺负凤鸣祥的感觉。
  “不出来,等义爹抓到你,你可是要受罚的哟。”
  她直觉地松开手,翻身跃下空地。
  “是我!”她叫道。同时瞧见跟禳福躲在一块的少年也翻出树丛。他也出来了?怕义爹发现禳福吗?为什么要怕?
  “你?寿儿?”
  “是我,义爹,不是鸣祥。”她软软地说道。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睡不着啊。为什么鸣祥可以在这里,寿儿却不能?”她又搔搔头。
  “因为她走火入魔了。”他低柔地说。
  走火入魔?那是什么?她可一点也不懂,也不想去明白,只奇怪大家干嘛分着躲着,一块出来不是很好吗?
  她的视线落在义爹身后被叠成一团烂泥的余爷爷,他嘴不能张,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
  “寿儿,义爹平常待你好不好?”
  她点头。“好。”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余爷爷。
  “有多好?是天底下待你最好的人吗?”
  她回过神,看着义父温柔俊俏的脸庞。“义爹是天底下待寿儿最好的人。”她答道。
  他满意地笑了,不管那少年,直接牵起她的手,往余爷爷那儿走去。
  “可是,现在有人背叛了你的义爹呢,寿儿,你瞧,你余爷爷背叛了我们,想要偷偷带走你们。”
  “带走我们?”这里的生活很好啊,为什么要带走她们?
  “他以为我在虐待你们,寿儿,一个背叛者就像毒瘤,就算原谅了他们,你永远也不知道他还会何时下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置他呢?”
  她呆呆地看见义爹从地上踢起两把剑,分别递给她跟那个少年。
  要长剑做什么?她的思考有点迟钝,抬头望着他。
  “记不记得义爹教你武功的时候,你喜欢拿剑追着畜牲跑?”
  当然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看着弱小动物四处窜逃,逃不过的就死在她的剑下了;因为它们好弱,留在世上也没有什么用处……
  月亮从乌云里缓缓地跑出来,微弱的月光反射在剑刃上,随即折射到义爹的双眸。他的黑眼充满妖魅的,让人直觉他是一个强者;而余爷爷……
  她偏着头对上余爷爷的眼,那双眼……像是先前他养的小白兔一样,弱弱的、小小的……
  等她发现时,她已出于本能地,反手一勾,剑身上染满了血泉,从余爷爷颈部冒出的鲜血喷向她的脸。
  “乖寿儿,你对义爹真好。”他牵起她的小手,说道:“你们几个里,义爹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义爹的大手冰冷冷的,她很是喜欢,尤其他的赞美让她隐隐有了骄傲之心。
  “寿儿,告诉义爹,鸣祥就睡在你隔壁房,你出来时,她睡了吗?”
  鸣祥?她的眼里出现短暂的迷惑,不由自主地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血迹。
  “寿儿?”
  她很喜欢义爹,有时候觉得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他了。可是……可是她不喜欢今晚他在提及鸣祥的口气,像在提余爷爷一样……
  一想到鸣祥会像余爷爷一样的下场,她就不喜欢,鸣祥比她弱,但……但谁都可以沾血,就是不喜欢鸣祥跟他们一样。
  混乱迟钝的思绪让她脱口答道:“她早就睡了。”
  “哦?”他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唇畔勾起笑,握紧她的小手。“睡了吗?寿儿,我教育你的方式还不够周全。”
  义爹不再说下去,她也不多问义爹为何突然这么说,只知道过了几天,没有余爷爷平日的嘘寒问暖,她觉得……有点点的寂寞,那时她才明白,原来有的人死了,是会影响到活着的人。
  虽然明白了,但她的生活圈极为狭小,到最后义爹连鸣祥也隔离开了,让她独住庄内一角。幼年的记忆逐渐模糊,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义父豢养的一头野兽,一头连义爹都可以残杀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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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一章

 

  “去死吧!”
  死?她也要死了吗?全身的力量好像随着鲜血流出,身子难受控制地缓缓倒地,视线也跟着模糊了。
  她一点也不怕死,强者生存,弱者死了是活该,这是义爹说的。
  既然她被人杀了,那她就是弱者,死了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被她杀了的人,为什么死时老张着眼?张着眼是不甘心吗?不甘心,为什么不把功夫练强点,非要等到被人杀了,才来懊悔自己的无能呢?
  她不会不甘心,所以她乖乖地闭上双眼。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地害怕的……昏昏沉沉的感觉逐渐侵蚀她的神智。
  记忆里,余爷爷死时是泪流满面……余爷爷的长相在她脑中已经模糊了,好快,余爷爷才死了多久啊?她想敲敲头,骂自己笨,但手已无力。
  她不明白余爷爷为什么要泪流满面……死了就死了,像她很乖,就等着死亡来接她。
  她是闭着眼的,眼里头所见的都是黑黑的一片,身子开始沉重起来,好像要沉入地下般,神智也模模糊糊的……突然间,她感觉到黑暗里慢慢地窜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来。
  直觉告诉她,被她杀死的人,包括余爷爷,都是走进这道光里,而她也得去。
  “别去。”温柔的声音渗进她残余的听觉里。是谁啊?“你还小,不该去那种地方。”
  这声音好柔好柔哪,从来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过话……好像是鸣祥?
  是鸣祥吗?鸣祥不怕她了吗?鸣祥肯跟她说话了吗?她好高兴!自从余爷爷死后,鸣祥就不太搭理她;有时候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偷偷看见鸣祥,都不敢上前说话,她还以为鸣祥讨厌她了。
  “哥,伤这么重,她必死无疑了吧?”
  “没这回事。她还小,还有大好前程在等着她。快把我的药箱拿来,先止住她的血。”
  “哥,地上都是她的血耶,我没见过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还能活着。”
  “刚儿!”就连斥责的声音也显得低柔。“小姑娘,小姑娘,听得见我在叫你吗?你乖,你想办法张开眼睛来,别睡。”
  她尚有一点知觉,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腾空起来。原有些冷的身子被窝进了暖暖的……是鸣祥的怀里吗?
  鸣祥在抱她吗?
  鸣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触她了。她到天水庄的第一个晚上,就是鸣祥抱着她入睡,在那之前她都是一个人,从不知别人的体温这么暖和。
  “小姑娘?”
  鸣祥不要她死,她就不要死。她努力地走回头路,却瞧见眼里那一道光线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脚。
  是谁?是谁抓着她的脚?光芒太刺眼,她瞧不清楚光里的人。讨厌!为什么自己摆脱不了这只手?
  “哥,她快要没气了啦!你抱个死人会有秽气的!”
  她不是死人!她不是!她不要死了……感觉整个人被那只手慢慢地拖进光线里,她想要挣扎,却觉得身子好重。
  “她尚有一丝气息,怎会是死人呢?”轻轻柔柔的声音安抚她略为焦躁的心情。
  鸣祥不要她死,她不要待在这里了!她想踹,却踹不开;她看见光线里隐约又有一个人形出现,可……没有头?那是谁?
  “好啦好啦!不管她活不活,咱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都是尸体,万一那个狠心的杀人鬼又来,咱们不就玩完了吗?”
  杀人鬼?谁是杀人鬼?谁敢欺负鸣祥?她不准!她用尽全身力气要挣脱那只手,忽然,她瞧见后来出现的无头人用力拨开了紧抓她脚不放的手。
  “刚儿,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小姑娘?小姑娘?”
  鸣祥在叫她了,她再不应,鸣祥会生气的……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在光线中的无头人对着她挥挥手,像在赶她走。她不由自主地往背光处跑去,脑海里想起那无头人的身形有点眼熟。是谁呢?好像是余爷爷啊……
  这个想法刚起,她又听见鸣祥在叫她,她很用力很用力很用力地撑开眼皮,眼里所见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小姑娘!”
  “寿……寿儿……”喉咙也很用力地挤,才挤出声音来。“你都叫我寿儿……”
  “寿儿?”抱着她的鸣祥,声音一直是低低柔柔,悦耳得好听。“乖,寿儿,你很乖,现在把嘴巴张开,啊──你真听话,乖孩子。”
  苦苦的味道渗进她的味觉里,她要皱起眉头,却是无力。
  “好了,你含着它,别吞,记得别吞,我暂时帮你止血,能不能撑下去要看你的努力喔。”
  “鸣……”
  “明?你不要说话了,很费力的。”
  她的五指虽然已经近乎麻痹,但仍是用尽力量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服,吃力地说道:“鸣祥不要我死,我……我就不要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死时眼睛都张得大大的,原来不是不甘心,而是要再活着张开眼看清楚,好难。
  “明祥?”
  “鸣祥,你……你不要怕……我……我身上有血……不怕,我马上擦干……”
  原来这孩子将他错当是明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上马车,好脾气地应道:
  “这点血,我帮你擦干就好了。你这小姑娘……寿儿,你要我不怕不气,就乖乖地撑下来,懂吗?”
  “好,鸣祥别走……”
  “我不走。”温柔的声音里一直没有害怕的情绪。
  鸣祥真的不怕她了,她高兴都来不及,才不要死呢!死的世界没有鸣祥,她不要。
  “好惊人的意志力,小小的年纪,能撑下来算是奇迹了。”
  “大哥,奇迹是你创造的。如果不是你,这小娃儿能撑下来吗?”
  “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左肩的伤长达胸下,再差点就割开她的心脏,血又流失过多,能活下来,是她的意志坚强。”
  冷冷的湿意覆在她的额面上,慢慢惊回她的神智。
  “她好命,隔壁那跛脚的小孩恐怕就没这么好命了。哥,那小孩还没醒耶。”
  “哎,他的伤没寿儿重,早该醒来;他不醒,是他自己不愿醒。医者只能治他的外伤,内心的伤得靠他自己。”
  “哼,真不公平,晚上我抱那小鬼头睡,哥你却抱着小女娃儿睡,我怕压到他的跛脚,你却软玉温香在怀。”
  温柔的轻笑响起。“你这什么话?她伤得较重,我得时刻照料她,而且我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父亲、爷爷了,算什么软玉温香,真是。你去看看那小孩吧,我要替寿儿换药了。”
  鸣祥在说话,那就不是在作梦了。司徒寿小小的嘴往上扬,突然觉得胸前凉凉又痛痛的……
  “醒了吗?寿儿。”
  司徒寿慢慢张开圆圆的眼,呆呆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人。
  这人一身儒雅的白衫,从她躺在床上往上看,他看起来好高瘦……鸣祥有这么高吗?
  他瞧见她醒了,也不避嫌,小心翼翼地为她的伤口上了药,慢吞吞地绑上白布,再拉上她的白衫。
  “寿儿,既然醒了,就吃药,好不好?”他从靠着床头的小茶几上端来药碗。
  她用力眨了眨圆圆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美丽的脸庞。
  他仿佛被人看习惯了,只是微笑着,尽量不扯到她伤口地抱起她,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怀抱很熟悉,很像是刚才她一直睡觉时安心的感觉;又像是鸣祥抱着她时,软软舒服的感觉……
  药碗举到她的唇畔,她不喝。
  他以为她怕苦,低声哄道:“寿儿,喝完这药汁,我拿桂花糖给你吃。”
  “我不吃糖。”她脱口,仍发呆似看着他的脸。
  他的脸白白的,鸣祥的脸有这么白吗?他的眉毛细细弯弯的,眼睛细长水水的,嘴唇一点儿也不厚,好不好看她不知道,可是让她移不开视线。鸣祥……是长这样的吗?
  他的嘴唇缓缓上扬,形成美丽的弧度,温柔似水的黑瞳凝望着她,佩服道:
  “寿儿,你不吃糖也敢喝药吗?”
  “寿儿没喝过药,可是……可是……”他的声音好像鸣祥,气味好像鸣祥,可是,为什么她记不住鸣祥的长相呢?
  她想伸出手敲敲笨笨的头,却发现双手无力地垂下。她的眉头皱得更深,暗暗要运气,发现自己的气提不上来,刺痛的感觉立刻蔓延在左肩──“啊……”她脱口叫了一声。
  他见状,赶紧道:
  “你不要乱来,伤这么重,怎么还能运功?”他语气中微微的斥责让她吓了一跳。
  “鸣……鸣祥,你别气,我乖乖不动就是了。”
  他闻言,脸色未变地楞了下。她双目既能视物,为何还会将他错认?难道那个叫明祥的男子与他颇为神似?他心里微一斟酌,又浅笑道:
  “我没生气,我是怕你痛。”边说边哄着她开口喝药。
  “好,我喝。”她怕鸣祥再生气不理她,就算是药苦,她也大口大口地喝完它。
  “乖孩子。”他怜惜地拭去她唇角的药汁。“打一开始,就没听见你喊声疼,你真勇敢。”
  鸣祥夸她勇敢呢!
  她的小脸红通通的,害臊地露齿笑道:“寿儿很勇敢,寿儿也不怕疼。”
  他微笑起身,随口说道:
  “教你功夫之人,必定很严苛。”才会让一个小小的女娃儿不喊疼、也不叫苦。
  先前把脉之间大约猜测她只练了两、三年功,内力不足是应该,她能在那场大屠杀中活下来,凭的不是她健康的身子,而是令人吃惊的意志力。
  一个练武者,就算天资身骨再不佳,只要肯花比别人多数倍以上的时间苦练,功夫绝不会差到哪里去,可以想见十几年后,江湖上又要出一个女侠了──前提是,她不会被复仇给蒙蔽其心。
  “义爹一点也不严。”司徒寿低头看着自己罩着宽大的白衫,记得她昏倒前穿的是蓝色的衣服啊。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瞧见这是一间小小的竹屋,门与窗都是开的,外面的景色像是野外,她不是回到天水庄吗?那义爹不是找不着她吗?
  “鸣祥,义爹知道咱们在这里吗?”
  他背对着她,整理他的医箱,边思忖他该如何告诉她,她的义爹极有可能在那场屠杀中死了。
  那天他与刚儿闻讯赶到时,全户上下十余口差不多都灭尽了,只剩她与另一个小男孩一息尚存。那小男孩如今不肯面对事实,才会久久不愿醒来;倒是小女孩坚强得紧,一清醒没要大哭大闹的……
  思及此,心中隐约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鸣祥?”
  “等你再好点,咱们就去找你义爹。”他柔声答道。
  “鸣祥,义爹也是你的啊。”
  “喔,我忘了。”原来那叫明祥的是她兄长。
  “忘了可不好,义爹会生气的。”
  “怎会呢?能教养出你这么乖的小孩,义爹必是了不起的人物。”
  “我十二岁,不小啦。”鸣祥也不过大她两、三岁,比她高一点点……她皱着眉,看着他滑落手中的瓶罐,惊讶地转过身。她是忘了鸣祥的长相,可是,鸣祥真的真的有这么高吗?
  “你……你十二岁了?”美丽的脸庞下好心虚。
  她用力点头。“义爹说我已经十二了,再大一点,他就不用陪我出门。”
  天啊……他漆黑温柔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瞧向她小小的身躯,硬是吞下满腔的惊诧。
  谁会想到这个说话还像小娃儿的姑娘已经差不多快到待嫁年龄了?难道是她太小练武,以致发育缓慢?但,与她交谈片刻,早觉她的心智十分幼椎……他暗叫不妙。莫非是她见了那场大屠杀,影响到她心智,进而退化了?
  “鸣祥?”她软软的声音喊道。
  他回过神,知她现在需要安定的支柱,便浅笑道:“你睡了好几天,肯定是饿了,我去弄点稀粥……你不饿吗?”见她摇摇头,向自己伸出一双小手臂来。
  “鸣祥,抱。”
  俊颜微微酡红起来,若是七、八岁的小孩也就罢了,十二岁的少女──见她又起困盹的眼神,他提醒自己仍是救人大夫,这小孩逃过死劫已经算是奇迹,她想要什么,他岂会不给?
  幸好此地虽是他与刚儿暂住之所,但也就他们两个人,刚儿还小,自然不懂得男女间的礼教,这件事就当是他的秘密。想到这里,他露出温温的笑容,走到床前,司徒寿高兴地一把抱住他的纤腰,把小脸埋进他的怀里。
  “鸣祥的味道。”
  “这明祥对你来说,真重要……”他忖思道,那叫明祥的可千万别死在那场屠杀中啊。
  他无奈地脱鞋上床,让她窝在自己怀里睡。
  “鸣祥的味道……只有鸣祥待我好,所以我不会认错。”她模糊地说服自己,好像这就能证明他是凤鸣祥。
  他心里愈来愈觉得奇异,但总是挑不出哪里有异来。他原以为那场屠杀是师兄做的,才想赶去救人,但若是师兄下的手,没有一个人会逃出生天,何况是两个小孩?
  那,会是谁这么残忍,将那家十余口灭尽?疑惑在心口,却隐隐觉得让他心中不安的并非是此事,而是……而是什么呢?
  怀里的小姑娘净往自己怀里钻,他的俊颜又起红晕,赶紧以手掌挟进她胸前与自己之间的细缝,顿觉掌背轻触到她的胸,火烧上脸,他忙不迭地抽开手。
  “真要命。”他喃喃道。他为人一向正直,对这小不点儿既无不轨的想法,也没有心跳的感觉,只是对男女之间该守的礼教他向来分得清楚,但这小孩,他暗叹口气,不得不抱住她。就当作自己抱的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吧。
  睡一下就好,为了治她的伤,他不眠不休了好几天,连晚上抱着她也不安心地睡,如今她身子的状况不错,心灵上似乎没有很严重的损伤,若是好好调养,她是能活得下去的;只要她能接受那场屠杀里她失去了一些亲人,她的未来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
  冷风蓦然惊醒了他。
  他张开眼,发现天色已暗,不知是几更天了。心里才惊觉自己睡得沉,紧跟着又诧异她早已醒来,坐在他身边望着外头。
  “寿儿?”
  “义爹来了!”
  “什么?”
  “义爹来了!”她高兴地说道,不顾自己的伤,忙跳下床奔出门外。
  “寿儿,你伤未愈,会疼的!”他叫道,跟着下床慢慢走出屋外。
  左脚才跨出门外,一股足以让人轻颤的直觉使他停下脚步。他暗叫不妙,望着那被茂盛枝叶遮住容貌的男子──果然是师兄。
  “寿儿,义爹找你找得很辛苦。”阴滑的声音像柔软的黑夜,静静地渗进周遭。
  “义爹,是鸣祥救了我呢!”司徒寿咧开小嘴说道。视线落在义爹身后的一个小男孩身上……她的眉头愈皱愈深,回头看了看她的救命恩人,再掉回视线呆呆望着那苍白的小男孩。
  “鸣祥救你?”滑腻轻柔如魅的男声再度响起:“寿儿,你在胡说什么?鸣祥陪义爹出来找你啊。”
  “鸣……鸣祥……”奇怪,怎么有两个鸣祥呢?司徒寿又回头看看那同样苍白却极为美丽的慕容迟。
  慕容迟也注意到那小男孩,心里大惊,脱口问道:“师兄,你让那小孩儿练了什么功?”
  “小师弟,你终于认我这个师兄了吗?我家女儿多亏你救了。”
  女儿?
  “你……你就是她义爹?”冷汗从额间滑落,慕容迟的眼角觑着另一间竹屋。他完全没有料到师兄竟然会找到这隐蔽之地,只愿刚儿睡得熟,不会突然跑出来送命。
  “正是。我推算她近日虽有劫,但必会死里逃生,却没有想过她之所以能死里逃生,是因为你。”
  慕容迟作梦也没有想过她会是自己师兄的义女……灵光乍现,让他惊恐万分地脱口道:“她不是那户人家的女儿,而是你养的杀手?”
  “我养的,是一等一的好女儿,是不是?寿儿?”
  司徒寿用力点头,隐约不喜欢义爹在跟凤鸣祥说话的口气。
  “你养的岂是女儿,是杀手……那一家十多口全是她杀的?”
  他终于找出心头乱绪的根源。难怪她不哭不闹,因为她是凶手!难怪她不喊疼、也不怕苦,因为她是让师兄教出来的徒弟!
  “寿儿,没留一个活口吧?”
  司徒寿看了眼慕容迟,想起她昏迷时的对话,慢慢地摇头。“都死了,可是杀寿儿的人,寿儿杀不了。”
  “那是当然。他是意料外的人物,义爹已经亲手让他变成很弱很弱的弱者了。寿儿,你说,弱者若遇上了强者,会有怎样的下场?”
  “只有死。”
  “那,现在寿儿比他强了,等回庄里,他就交给你了。”
  “好。”她用力点点头,觉得有人瞧她的视线充满恐惧。她抬起脸看见凤鸣祥一脸苍白微惧地望着她;她心口痛痛的,又回头看了眼慕容迟。
  “去啊,寿儿,鸣祥就在那里等着你呢。”
  鸣祥……她再看了慕容迟一眼,心里打了个结,一时之间分不出谁才是凤鸣祥。
  “寿儿。”义爹轻滑平静的声音震醒她,她举步往凤鸣祥那里跑去。
  “鸣祥。”她害羞地笑了笑,搔搔头,乖巧地向凤鸣祥伸出小手。
  “鸣祥,先带寿儿去马车那等着。”
  等了半天,见凤鸣祥没要牵她,她困惑地抬起眼瞧见凤鸣祥脸露微惧。
  “鸣……鸣祥不怕。”她结结巴巴道,心里有些急。为什么鸣祥用这种眼神瞧她?在这之前,鸣祥对她很好,还喂她吃药、抱她睡觉……她的脑袋乱成一团,总觉得记忆有些错乱,好像还有一个鸣祥……
  她直觉想要转身往后头看去,凤鸣祥忽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喊:
  “别回头!走。”
  司徒寿虽讶于她的话,但一见凤鸣祥肯牵她,她高兴得露齿而笑,脑海中两个鸣祥的身影合而为一,抱她的、喂她药的鸣祥都成了眼前这一个。只有一个鸣祥。
  慕容迟静静地注视她小小的背影跟凤鸣祥消失在视线里,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他正奇怪凤鸣祥与他年龄相差甚大,外形也截然不同,怎会错认?原来寿儿已非正常人了。
  “若是寿儿回头,现下你的命就不保了,小师弟。”男人的语气似乎很惋惜。
  “师兄,她只是个孩子。”
  “孩子又如何?我的女儿里,我最满意的就是她了,教了她几年,她就能为我做事杀人。小师弟,你该庆幸她不会回头找你,她一找你,便表示心中又有了弱点,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怎能再有弱点?”
  “野兽?”
  “你还没发觉吗?”男人笑了,笑得轻柔:“你以为她只是疯了这么简单?她会将你与鸣祥错认,并非她双目不能视人、双耳不能听,而是她的耳目皆已无法分辨人的长相与声音,她凭的是感觉、是气味。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将她调教得这么好,要她为我杀人,她不会说不,在她心里只有强者生存、弱者该死的想法。我得说,她如我所愿,成长得很好,再这样下去,她会连什么叫感情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只有我,只有强与弱。”
  慕容迟闻言,心中已是极痛又骇然。“寿儿是个人,并非是你的杀人工具啊!”
  男人慢慢走出茂盛枝叶之后,露出一张略嫌阴柔的俊美脸庞。他的双眸漆黑又具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如血,缓缓扬起笑弧。
  “你想帮她?身为一名医者,你该明白,肉体的伤可治;心头的病,就算花上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治好。她被我玩成这样,你花双倍的时间也是白费工夫了。”他的脸色略有得意,仿佛很高兴世间有慕容迟无法医治之人。
  “你要杀了我?”
  “杀你?同门之内只剩你我,我怎忍心杀你?有人一直以为既出同门,你必能杀我,可惜啊可惜,你离死不远了。”见慕容迟的脸色虽白,却无惊吓之貌。心里早知这小师弟功夫虽不佳,但对自己的生死却看得极淡。
  但,将生死看得极淡又如何?他知道他这个慈悲心肠的小师弟就算到死,心里永远也会有一个遗憾,无法将司徒寿救出他的魔掌之间。
  这个事实让他心情愉快,多说了几句话,“师门之能,我尽学。我推算出近年我们必有缘再见,而现在,我俩见了,仅此一次,到死也再无缘相见。我身边既有野兽相护,死的会是谁,我也不用多说。”他的狂妄无人能比,或者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遭反噬。
  慕容迟知他神算如天,不为自己的命难过,反问:
  “师兄,你既收她为义女,何不真心相待?”把她弄成心智不正常的小孩又有什么好处?
  “我是真心相待啊。正因真心相待,所以,我让她成为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这一生都会像我一般,就算我寿终正寝,这世间还是有我存在,”男人半眯眼,笑望慕容迟。“你救了我可爱的女儿,我理当感激你。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等待见你的时机,现在你能了解当一个好人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了吗?你人好,救了她,等于注定那些将来死于寿儿手下的人之运。好人啊,这就是好人啊!满足了你的好心,却毁了他人的生命……”他轻笑出声。
  “师兄!”
  男人忽地眼一凌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强与弱虽是注定,但我收回老头儿留在你身上的功夫,省得你将来遭人杀害时,还多做反抗。记住,不反抗,保有全尸上道是你最好的下场。这,就当我这难得的好心,当是寿儿的医钱。”
  他一掌击向慕容迟,双目停在那张美丽却不惧不怕的脸孔。
  这是他们彼此一生中,最后一次的相会。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二章

 

  慢,好慢,实在是太慢了!
  让他这个店家小二怀疑那戴着斗笠的男人走到天黑也进不了他这家野店里。
  一个人走路怎会这么慢吞吞的呢?像乌龟慢爬一样,又不像是受了重伤……店小二眯起眼,瞧见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似乎在跟身边的少年跛子说说笑笑的。
  不是他故意瞧不起那男子,很明显地,连那跛子都放慢了速度,配合那个乌龟男人,反而是跟着他俩身边、瞧起来高高壮壮的青年受不住他俩的慢动作,快步往前走又不耐地停下等他们。
  “啐,我要像他那样走法,也不用混饭吃了。”店小二胡思乱想道,同时瞄一眼高朋满座的野店。
  他这个野店在山头下已好几年了,虽说路经山头的必进来喝一口茶,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人满为患的。他偷偷观了眼坐在角落里背着长剑的青年,那青年一看就知是江湖人,才进店没多久,十几个介于商贾与士人之间的汉子一窝蜂地走进他这小店里。
  这十几个汉子瞧起来斯文干净,身上也没带什么武器或物品,让他这双老眼一时之间看不出他们以何业为生,直到送茶过去,听见他们低喊师兄、师弟的,才知他们也是江湖人。
  然后,没过半盏茶的时间,又来了两个面貌凶恶的江湖人,一看就知像是为非作歹的贼人,害他的心肝扑通扑通直跳着,怕这野店莫名其妙就被这些江湖人给掀了。
  “小二哥!”外头响起大嗓门:“快来一壶凉茶,有什么吃的尽管送上来,我快饿死了!”
  “客倌,就你一人?”店小二惊讶地看见那三人行中的一人冲进来。
  “三个,三个,还有两只小乌龟在后面爬,真是!天这么热,走这么慢,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能熬得住……小二哥,顺便拿两条湿毛巾来。”慕容刚叫道。没注意店内投来的目光,忙着先灌茶顺气,才好心地帮着还没进门的兄弟倒茶。
  店内里除了背剑的青年始终背对着门外,其他的人皆往门外瞧去,果然看见一名戴着斗笠的男人与一名少年跛子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再慢就真的像停步不走的样子,走在山道上。
  “他们在赏花吗?”那十几名江湖师兄弟好奇地问道。
  “去,山脚下哪来的花给你赏?”
  “我懂了,大师兄,是那跛子走得太慢……”
  “住嘴!”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轻喝道。充满歉意地向往这儿瞪来的慕容刚点点头。
  “大师兄……”
  大师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别在外头惹是生非,要是让老人家撞上了,请不回他,我看你怎么回去向师父交代?”
  “可那老人家也不知何时会经过这里,难道要咱们十几个师兄弟就在这里呆坐?”
  “这……依师父推算,此处是老人家的必经之处,除非,他老人家比咱们快一步走了,不然咱们在此一定可以等到他的。”
  “大师兄,我就不明白那老人家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让师父如此地必恭必敬,还派出咱们最优秀的师兄弟来迎接他?”说是优秀,不如说是挑出干净又像书生型的师兄弟,像是迎合对方的喜好般。
  大师兄正要开口,忽见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与少年走进店里。
  “大哥、实玉,你们总算到啦!我还当你们要天黑才会到呢。”
  “啐,二哥,你没义气!”那少年不高兴地说道。
  “我哪有?我是先到店里帮你们招呼!”慕容刚大嗓门地说道,忙着将一条毛巾递给戴斗笠的男子,再拿着另一条要擦少年汗湿的脸。
  “我自己来啦!”那少年注意到店内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被他的大声大气给吸引过来,心里有些微恼。
  “实玉,我好难过啊。你小时候都是任由我捏戳揉扁的,现在人大了,连让我表达一下兄弟爱都不准……”
  “刚儿,别闹实玉了。”戴着斗笠的男子开口,声音轻轻柔柔的,悦耳得好听。
  慕容刚原意是要逗着小弟慕容实玉轻松的,没料到慕容实玉脸皮太薄,他又逗错了方向,只好扮了个鬼脸,默默地吃起包子来。
  “大师兄?”
  被叫了好几声,那大师兄才回过神来,暗惊自己的视线怎会一直落在那戴着遮面斗笠的男人身上?他本来只是要瞧那三人是否也是来抢老人家的,却注意到那男人在慢慢慢慢、很慢很慢地喝茶时,露出美丽的下巴与迷人的嘴唇……
  皮肤光滑得像是二十多岁,甚至只有二十出头……该不会是个女扮男装的人吧?这年头,女扮男装不是没有,有的很好认,因为太秀气了;有的则是扮男像男,因为长得太男人样了。
  大师兄的视线又偷偷地觑向那戴着遮面斗笠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淡蓝的长袍,袍上没有多余的绣纹,看起来简单又干净,袍领过喉,瞧不出有没有喉结;视线再往下移,看见他一头的长黑发曝于遮面斗笠之下,细黑又柔滑;他的声音是宜男宜女的,端着茶杯的手掌虽有些大,却也白皙而修长──没有瞧见脸,实在无法判定是男是女啊!
  “大师兄,你在瞧什么?”
  师弟的大嗓门引起那桌三人的注意,戴着斗笠的男人微微转过身像往这里看来。大师兄忽地尴尬起来,粗声说道:
  “我在瞧,瞧……瞧墙上的虫子!”
  “有虫?”那少年,也就是慕容实玉惊叫。
  慕容刚立刻跳起来转身瞧见墙上有黑黑一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打下去。
  “不怕,你二哥我给它杀下去了!”慕容刚讨好地陪笑道。
  “大师兄,那人的武功由此见,并非很好。”坐在同桌的师弟压低声音说道:
  “另外那两人瞧起来应不会武功,不像是会跟咱们抢老人家的人吧?”
  “的确不像,真要抢,光凭那慢调子的走法,我就算是用走的,也能轻轻松松抢回老人家……”遭来大师兄一瞪,同桌的同伴皆闭嘴不语。
  大师兄招来店家小二,问道:
  “小二哥,这附近真的没有其它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吗?”
  “那是当然。客倌,您问两次啦,这方圆百里就咱们这一家店,只要是经过这条大道的人,都是走了好几里路,一定会来咱们店里喝茶解渴,顺道休息一会儿。”
  “那……这两天,小二哥有没有瞧过一个老人家路经此地?呃,是一个很漂亮的老人家,差不多有五、六十岁了吧。”
  “一个很漂亮的老人家?女的?”
  “不,是个男的。”大师兄详尽地描述一番:“他穿着一身白衣,一头长长的白发,走起路来虽然徐缓,但微风一吹,白衣跟白发交融在空,脚不点地,就像是一个从天飞降下来的天仙。他的脸如白玉,眉目像是雕画出来,眉色是白如雪,弯弯的,不粗,差不多就像是我尾指的一半;双眸则形状如月……不要误会,不是十五圆月,而是像下弦月。他的睫毛也很长,垂眸时几乎掩去他的眼神,双唇鲜红,五官十分地美丽,整张脸不要说是皱纹了,连一条笑纹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漂亮很美丽很高贵很神仙的老人家──”“噗”地一声,喷出茶水的声音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形容。他不太高兴地循声看去,瞧见慕容刚抖着双肩,脸皮不停地抽挡着;而那叫实玉的少年则是胀红了脸,不敢瞧向他处般直瞪着那戴着斗笠的男子。
  他形容得很好笑吗?大师兄不太高兴地收回视线,要继续描述,忽见众位师弟一张张呆滞的脸正对着自己。
  “怎么了?”他奇道。
  有人终于甩甩头回神,问道:“大师兄,你根本就是瞧过那老人家了吧?”
  “我这种小人物怎有幸见那老人家呢?”
  “既然没见过,大师兄你怎能形容到……好像是亲眼所见?”
  “这全是师父说的,我可是一字不敢漏地转述出来啊。”
  众师弟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开口:“大师兄,那老人家其实是个女人吧?”师父会那样子描述一个女人,简直是不把师母放在眼里了嘛。
  “是男的!我不都说是男的了吗?小二哥,别理他们,我还没有说完。每当那老人家出现时,身边必有一匹通灵白马,你好好地想一想,这几天到底有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没有。”店小二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想仔细一点,不用答得这么快啊。”
  “我没看过白马。”慕容实玉用只能同桌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我也没看过白发啊。”慕容刚低声附和。
  慕容实玉忍不住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轻声问: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年到底几岁,好不好?”从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大哥以来,大哥的年纪就像不曾变过;如今他长大了,大哥还是一样的年轻,连条皱纹都没有。他也曾经偷偷怀疑大哥根本是戴了人皮面具,三更半夜跑去偷撕大哥的脸,结果……他的下场当然很惨。
  “我比起你,是老太多了。”戴着斗笠的男人轻笑道。
  又是同样的答案!慕容实玉看向慕容刚,后者立刻摇头。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看到的就是大哥现在的模样,没再年轻过、也没再老过。”眼角忽见大哥的指腹不经意地移到唇上,他立刻噤声不语,知道大哥可能又不小心听见什么了。
  “那凤鸣祥真的在天水庄吗?”隔桌那两名瞧起来像凶神恶煞的汉子低声交谈。
  “若不在,岂会上天水庄之人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可……余沧元与司徒寿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啊。”
  司徒寿?她还活着?那戴着斗笠的男子端着杯子的手掌忽地紧绷起来。慕容刚与慕容实玉互望一眼,前者摇摇头,表示不知此人是谁。
  “而且,那凤鸣祥只有一人,若她身上真怀有绝世内功,我们有两人,这……
  不好分吧?”
  “凤鸣祥当然让给你,等你得到百年失传的内功,天底下还会有谁是你的对手?那时你可要多多关照兄弟我啊!”
  那两名汉子似乎不把慕容三兄弟当回事,压低声音说说笑笑一阵后,便急着去赶路。
  “大哥,你认识凤鸣祥?”
  “若是这世间只有一个鸣祥,那,我与她曾有一面之缘。”
  “听起来他们像是要打劫那叫凤鸣祥的姑娘,大哥,咱们要不要去警告她啊?”
  慕容实玉小心翼翼地问。
  戴着斗笠的男子思量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她身边已有人了,咱们去,是多余,还是办正事要紧。”
  “那,司徒寿呢?”话才说完,明明大哥是戴着遮面斗笠的,却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神情十分复杂。
  “寿儿……”曾经想过那个看似天真的可爱小女孩若是延续生命至今,怕也是杀人无数了吧?
  最可怕的是,她杀了人,却不知什么叫罪恶、什么叫是与非;若依师兄的教法,现在她该是一个彻底的疯子了。
  而他下了山,就是为她。只要将实玉送回他亲生的家中,他就要去赌上一赌自己的命,将司徒寿带回身边。
  慕容实玉瞧见大哥的拳头紧握,心里微讶。大哥的脾气一向极好,几乎没见过他发怒的时候,现在……他是在气那个叫司徒寿的,还是在气他自己?
  “天水庄?天水庄?怎么这么耳熟呢?”背着长剑的青年大声地喃喃自语,引起众人的注意。
  慕容实玉又讶异了。整间客栈好像是没有一个秘密一样,从东边可以传到西边,那背着长剑的青年明明在最角落边的,竟也能听见那两名汉子的低语。是野店太小,还是客栈容不得秘密?
  “我想起来啦!”青年击掌道:“就是那个三年多前死了义父,现下改由余沧元当家作主的那个天水庄嘛!”
  慕容实玉呆呆地看着大哥突地站起来,连斗笠掉了也不管,弯月似的黑眸直视那背剑的青年,急促地轻声问道:
  “他真死了?”
  “大哥?”
  那青年望着他美丽的容貌,笑道:“如果你问的是三年多前在天水庄当家作主的人,他的确是死了。”
  “怎么死的?”师兄怎会轻易死?他明明就是长寿之相啊。
  “我怎么知道啊。”青年也不吝啬,爽快答道:“是有人传说他被害死,不过可信度不大。我是捉鬼人,可没听过那里有闹过怨气极重的恶鬼啊。”
  “真死了?是被害死的?怎么可能呢?师兄他一身绝学,要在天下间找出敌手已是难事了,何况师兄他疑心病极重,谁能动得了他?
  就算是寿儿反噬,也绝打不过师兄的。师兄他谁都不信任,传授武功绝不会尽传,那寿儿的下场呢?
  “八年前,他与我说过,那一回是最后的缘分,他不亏为神算,但却算错了死人。”两人都以为死的会是他这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师弟,却没料到死的会是他。
  “大哥,你到底在说谁啊?”
  “慕容迟,我告诉你这个消息,这恩情可得先欠下,将来若要还,你可别忘了。”背剑青年精打细算说道。就算慕容迟还不了,江湖之上还有许多想为慕容迟还情的人,今天让他欠下,可以算是一本万利了。
  慕容迟虽微讶自己八年来不曾下山过,这年轻的男子竟也能认出他来,但他心悬司徒寿,便点点头。
  “承兄台之情,在下改日必当偿还。”思量了一会儿,既然师兄归天,带实玉认祖归宗可暂缓──“刚儿、实玉,咱们先走一趟天水庄。”
  待他们离去之后,背着剑的青年又坐回去咕噜噜地喝茶。
  小店里一下子清场了不少,小二走到原先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桌前,用力咳了一声,说道:
  “客倌,就是他吧?”
  “啊,什么?”大师兄惊吓地回过神。
  “您说的老人家就是他啊。”店小二得意地看着众位师弟用力点头附和。
  “胡说!怎会是他?你又不是没瞧见他一头黑发,哪像是个老头儿?”难怪要遮面,他还是头一遭瞧见男人像女人一样的漂亮──“可是,他就像是您说的那样啊,眼睛像下弦月,弯弯亮亮的,整个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啊。”
  “师兄,小二哥说得没错,咱们刚才是看傻了、惊艳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你形容的那般。”
  “啐,不就跟你们说了师父要迎接的是个白发老头儿吗?二、三十年前他或许是黑发,但现在早该白发苍苍了吧?再说,这人也不是穿白衣、身边也没有白马,重要的是他瞧起来就像是文弱书生,咱们师父的恩人岂会是一个文弱书生……兄台!你到底在笑什么?”他实在忍不住了,霍然转身面对那个一直抖着肩狂笑的背剑青年。“我说的话哪儿好笑了?由得你在此笑翻天?”
  “没……。。没有啊……哈哈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那背剑青年捧着肚子,努力让嘴角下垂,水汪汪的大眼眨啊眨的,把眼泪眨回去。“我可不是故意笑你的啊。衣服可以换,马也可以卖,老兄您光凭这两样认人,人都跑了,还认什么?”
  “人跑了?您是说,老人家就是方才那名貌美似天仙的美男子?”大师兄失笑道:“兄台,他瞧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男人,离老人家还远得紧呢。再者,老人家一向独来独往,只有身边的白马陪着他──”背剑青年翻了翻白眼,道:
  “不就跟你说过,马是可以不要的吗?你当白马黏在他身上,一辈子都拿不下来,是不?你们江湖人真好笑,尽用这种东西来认人。他若有心要躲,难道还大剌剌地带着白马宣告他是谁吗?”
  大师兄闻言脸色遽变。“你知道我在找谁?”
  “不就是慕容迟吗……”一见他脸色就知这简直是一门糊涂师父与徒弟。“不会吧?你师父没告诉你他的本名吗?”
  “当然有!那老人家叫‘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但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出现江湖时,从不主动告诉旁人他是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所以咱们必须依他的外形来认人!”
  “我差点被你的废话连篇逼到吐血!我简直听不下去了啊!到底是南方人都像你一样笨,还是我天资聪颖啊?慕容迟……也就是你说的一千只手神医,他本身就是学医,要保有年轻不是难事;要躲着你们把他拱成大恩人的麻烦更不难,只要换件衣服,什么问题不就都没有了?哦,我干嘛跟你们这些活人扯这么多?死人都比你们好说话!”
  “他的白发……难道是染的?”大师兄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叫道:“九成九就是他了!咱们快追,等追上他,让他换上白衣,再买匹白马,将他的头发复色,就知他是不是老人家了!”
  背剑青年闻言,胸口气血翻涌,看着他们十几名同门师兄弟冲出去追人,沮丧到他槌心肝地叫道:
  “让我吐血身亡吧,是哪儿来的江湖后辈啊,简直丢人现眼……小二哥,你盯着我直瞧什么?我可不像他们嘴里的老人家有花容月貌,也没有什么怪癖,对你未老先衰的脸没啥兴趣啊。”
  店小二一脸受辱地说道:
  “客倌,我看起来老归老,可也还年轻得紧,家里有妻有子!我只是想请问您,方才那位美公子真是他们要找的老人家?”
  “除非我看走眼,否则就是啦。”
  “天底下真有那种五、六十岁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的男人?”而且面貌美丽得让人觉得老天真不公平呢。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不过呢,慕容老兄是例外,你没听见方才那人喊出一长串的外号吗?他是个大夫,自然会多注重这些养生之道喽。”
  “是这样啊……”早知道方才就巴着那个一千只手的神医,请他开个药方让自己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的脸年轻点儿。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啦,我虽不属江湖人,但多少也知一些江湖事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店小二好奇问道。
  “江湖啊,就是谣言加谣言,以无数的谣言为基石建造起来的。每个人都自称在十年内、二十年内,甚至五十年内见过慕容迟,可慕容老兄有没有缘分在这几十年里见过这些人,那就难说了……瞧你的样儿,听不懂就算啦。好啦,小二哥,我也来问你一个问题,这几个月里你有没有瞧见一个面带桃花又娃娃脸的男人?”
  “啊?我……我见过。”
  “这么巧,你还真见过?”背剑男子双目一亮。“他给你印象很深刻?穿得破破烂烂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女人追着他?让人看了就很想痛扁一顿的男人?”
  “见过见过,印象还很深呢。”
  背剑男子一脸大喜。“好家伙,总算让我找着了!莫不飞,这一回看你往哪儿跑!小二哥,告诉我,他往哪儿走?”
  “还能往哪儿走?经过咱们店的,不是从北往南的,便是从南往北的。”
  “原来姓莫的果然往南方走了!”背剑青年立刻丢下铜板,头也不回地往南方而去。
  店小二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目送。过了一会儿,他搔搔头,走回桌前慢慢擦着桌;擦完桌又开始擦起茶壶来。
  茶壶上的灰尘被拭去,虽是廉价货,但也隐约泛起光泽来,映着店小二的脸──店小二发呆似的望着自己的脸儿,喃喃自语地说道:
  “桃花脸?其实我的脸……也很桃花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三章

 

  “奇怪……怎么才一转眼,寿小姐就不见了呢?”
  “是啊,前头有客找余老爷跟鸣祥小姐,鸣祥小姐前脚才走,她就不见了。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怪儿?”
  “怪儿?小春,小声点,这话可别让老爷知道啊。”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来天水庄做事两年多了,就算老爷没有明说,可也能感觉他不喜欢寿小姐,甚至我怀疑他有心要除掉寿小姐呢。”小春悄声说道,一双眼不住地四望。
  “真的吗?老爷是庄主,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不赶她出庄呢?”
  “有鸣祥小姐在,怎么赶呢?所以,我老觉得最近老爷好像有心拉拢鸣祥小姐,让鸣祥小姐下手……”说到最后,小春的声音已是微微大声起来。
  初春的味道就这样被这两个丫鬟的气味给打散了。坐在高树上的司徒寿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春贼头贼脑地探看,等到她与另名丫鬓找不着人,死心离去后,她才轻声开口:
  “弱。”那叫小春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硬底子,鸣祥知道吗?
  自义爹死后,天水庄里的佣仆全都更新,她曾见过几个也是硬底子的家仆在庄内走动,想来是余沧元为了保护鸣祥而雇来的,不过那几个硬底子远远不如这个叫小春的。
  淡淡的、几乎无味的气息扑来,司徒寿从恍惚的神态中拉回思绪,跃下茂盛的高树,露笑喊道:
  “鸣祥。”她以为鸣祥忙,今天不会再过来……圆圆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停下脚步,微讶地注视着她。
  “鸣……”不对,她记得鸣祥的脸不是长这样,而且鸣祥是姑娘,不是男人。
  “我不是鸣祥。”他慢慢地柔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将我误认凤鸣祥吗?”
  司徒寿闻言,更加确定他不是凤鸣祥。他没有鸣祥的脸、也没有鸣祥的声音,连他都否认自己是鸣祥了……可是,他身上的气味好像鸣祥。
  她努力望着他的脸,却分辨不出义爹与凤鸣祥以外的脸,只好将视线往下移,瞧见他穿着一身淡蓝的袍子。鸣祥怕她认不出庄内的家仆,所以让家仆穿着统一的颜色;他不是天水庄的仆人,那──“你是谁?”
  慕容迟注意到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却又带着几分的固执语气,一如当年那个小小的小寿儿……他心中最坏的打算是再见她时,她已成了杀人如麻的疯子,可是现在瞧她,她似乎极为正常。
  是师兄半途而废,还是她这三年多来没有她义爹的教养,所以恢复了正常?
  “你是谁?”她重复问道,眉目之间并无不耐。
  他回过神,微微笑道:“在下慕容迟,是……凤姑娘的朋友。”
  她“哦”了一声。“原来是鸣祥的朋友。你走错了地方,鸣祥不在这。”这里是她住的地方,除了送饭的仆役与凤鸣祥之外,几乎不曾有人来过。
  慕容迟听她正常地说话,心头大石更加放下,轻声说道:
  “方才我与凤姑娘见过面了,现在她有事,我便在庄内闲逛,这一逛便不小心逛到这里……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拜访,对于天水庄的地形不甚明了,姑娘可愿意带我欣赏庄内景色吗?”
  司徒寿呆呆地眨了眨眼,见他似乎仍耐心等待她的答覆,她迟疑了下,问道:
  “没有人跟你提过我吗?我叫司徒寿。”
  “原来是寿姑娘。”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她却像是看不见般。“凤姑娘曾提过你,你是她的义妹。”
  “没有其他人提吗?余沧元?小春?或者庄内其他下人?”
  她的神态没有好奇,只像在阐述一项事实,慕容迟心里虽觉有些奇异,仍是微笑地摇摇头。
  司徒寿喃喃自语:“他是鸣祥的朋友,他迷路,我带他出去,瞧见有人就交给她们,鸣祥应该不会怪我,也不会受到惊吓吧。”
  她的声音虽极低,但慕容迟耳力极好,将她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愈来愈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她忽道:
  “我带你走,这里没有人,得出去点才会遇见人。”
  “怎么这里格外遭人忽视呢?”他随口问。
  司徒寿回头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因为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啊。”
  这是什么理由?因为她住在这里,所以没有人来?为什么?她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乍见之时,只觉她貌美如幼时,黑长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盘在头上,就像小时候的打扮,有一种活脱脱是小司徒寿放大后的感觉。这样美丽、脾气也不骄的少女,怎会没有下人伺候?
  “你……喜欢安静吗?”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后问道。
  司徒寿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与自己的一段距离。她喜欢安静吗?她垂下眸,又抬起眼,流露几许迷惑。
  “寿儿……寿姑娘?”
  “不知道。”她坦白说道。
  慕容迟又是一阵微讶,但没有追问下去,反而仍露一脸温煦的笑意。
  “我却是很喜欢安静。”见她眼露淡淡好奇,他又柔声说道:“在下从医,时常研究医理,若是有旁人在,便无法专心思考,偏偏在下有两名兄弟,成天热闹得紧。”
  她应了一声,努力想起义爹在世时,她一直是一个人;义爹死了后,她还是一个人……她的世界里一直静静的,很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不曾想过自己是否喜欢安静。
  见她直率不隐的神情,就知其中必有异。先前瞧见凤鸣祥,只觉昔日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已成心机深沉的女子,彼此虽无敌意,但她说起话来语多保留,他便主动请求与寿儿相见一面;那时凤鸣祥的神色极为惊讶,在旁的余沧元却是冷冷一笑,派人带他至此,并交给他一颗小弹丸,交代若有事发生可随地一投,就会有人出面。
  他轻“呀”一声,忽然有所警觉。当年凤鸣祥只是一个惊惧的小孩,如今变成城府极深的姑娘,司徒寿怎会不变?
  “寿姑娘,既然你都是一人,平常都在做什么?”他像随口问道。
  却见她皱起眉头,像在回忆。
  “寿姑娘?”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含任何威胁性。
  司徒寿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轻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咕哝道:
  “又模糊了。”
  慕容迟见她这稚气十足的动作,心跳漏了一拍,顿感紧张起来。
  “寿儿,你记忆不佳,极有可能是受了风寒,我学过医术,让我帮你把脉诊治,好不好?”
  他的口气像在哄孩童,她却无法听出,也没注意到他将她的闺名喊得熟悉,只奇怪答道:“生病会病很久吗?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记不住呢……”
  瞧不见他美丽脸孔上的大惊,只看见他慢慢、慢慢地接近自己。用这么慢的速度是在怕她吧?那可不好,她很努力地想当好主人。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他是鸣祥的朋友,若让鸣祥知情了,会很失望吧?
  思及此,只好乖乖伸出手臂。
  他见状,露出令人心动的微笑来。
  “寿儿乖。”伸出手轻轻把住她的脉门。
  她的身子很腱康,也没有练功到走火入魔让她的气息混乱,内力有些轻浅,可见师兄当年教她的主外功。
  这样的身子照理说是没有什么毛病,但正因为没有毛病,他心里才会隐约不安。她久居安静之地……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无人闻问的地方,若是她喜欢独处,那也就罢了,但她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就被迫住在那样宁静的天地里,她自己却不觉得是被迫,仿佛人家给她什么,她也不会多问地便接受了下来……
  脉门之间并无忧郁的情况,反而倾向清澄之态,与他心中的怀疑完全背道而驰,说这样的情况不诡异是骗人的,而他主身体上的疾病,对于心头上的病却只懂粗浅,只能长期观察而下判断。
  可是,就算是他一时半刻查不出病因,但依他对师兄的了解,师兄就算是要死,也不会轻易放过司徒寿这孩子。
  弯弯的眉头拱起,慕容迟暗暗叹息地抬起俊颜,正要随口安抚她几句,忽见她的小脸近在眼前,圆圆的眼眸不眨地注视他。
  他吓了一跳,忘了自己与她极为贴近,红晕飞上他美丽的双颊,他立刻松开她的脉门,慢慢地退后几步。
  司徒寿仿佛没有见到他脸红,只看见他惧怕地退后几步,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淡淡的失望来。
  “我义爹也常说我乖。”她突然说道。
  他一楞,点头。“他的确是个会以言语来哄骗人的男人。”
  她眨了眨眼,好奇道:
  “你也认识我义爹?”
  “我与他,是师兄弟。”
  “师兄弟?”司徒寿惊讶道:“可是,你的武功被废了,义爹怎会有你这样弱的师兄弟呢?”
  从第一眼看他的身形就知他的武功曾被废过,现在只能算是废人一个,任谁也有能力一掌打死他;义爹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也对弱者向来不以为意,怎会有这个人当义爹的师兄弟呢……
  “其实,义爹也算弱者。”她喃道。
  “你义爹武功高强,怎会是弱者呢?”他试探问道。
  “因为他死了啊。强者生存,弱者死了活该,这是义爹说的。他的武功虽好到不能再好,可我也能杀了他,所以在我眼里,他比我还弱。”她说道。想要忆起脑中当年杀了义爹的情景,却只能出现片段,让她懊恼地又轻敲了下头。“讨厌,又模糊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走,慕容迟却停步不前了。她又回头,心里有些焦急,怕若让凤鸣祥瞧了,会以为她欺负这个人。
  她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怕她,鸣祥怕她身上的血,所以她一直推测旁人怕她也是因为身上的血;可现在她没血了,这人为何还要怕她?
  “我不可怕的。”她冲动地向他跨一步。
  他微楞,直觉答道:“我并不觉得你可怕。”
  “不怕,慢!”慕容迟原是被她软软声音里的恼意给吸引,后而听她抱怨,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道:
  “我并非怕你,而是我一向走路极慢。”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慢吞吞地走向她。
  好像……好像乌龟。明明他四肢健全、长手长脚的,走起路来却像是她看过的乌龟;要是有人拿刀砍他,不用追着他跑,也能一刀砍中他。
  “瞧,我这不是靠近你了吗?”他的笑颜极为温和,她却看不出来,只知他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他身上的气味再度飘来,她脱口:
  “好像鸣祥。”
  “却不是鸣祥。”他柔声说道。
  她一呆,总觉此话内有含意,但她脑中有些混乱,不知如何去探索,最后只得抓住自己认定的事实,点点头答道:
  “因为待我好的只有鸣祥。”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的脚步未移,奇怪他已经走路够慢了,停在那里不走,难道要等天黑才想走出这里吗?
  “寿儿,你很喜欢凤姑娘?”
  “嗯。义爹带我回庄,鸣祥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后来我受了伤,她喂我吃药、哄我抱我,那时她身上好暖和、好……”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身影好高好高,高到她必须仰起头努力看着那身影……
  可是,那身影是鸣祥,鸣祥没有那么高……她想要在记忆里抓清那个身影,却发现回忆又模糊了。她恼怒地咬住牙根,气自己的记忆力愈来愈差劲,连与凤鸣祥共同的过去也这样忘了。
  “天气很好。”鸣祥的朋友突然说道。
  她回过神,瞧见他抬起脸看向天空,她一时好奇也跟着仰头看向天,天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啊。
  “春天到了。”他又说。
  春天吗?也对,最近是不怎么冷了。但,她带他走与天气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忽然低下头,她一时转不过脑子,呆呆地顺着他的视线跑。
  “有些花也开了,很美,是不是?”
  “花就是花,一样的。”她说道。这人真奇怪。
  “我走路慢,是赏景,寿儿姑娘若不介意,也放慢速度陪我一块慢慢赏花,好吗?”他突然朝她绽出一朵迷人的笑容。
  在她眼里,他只是在笑,却看不见他的迷人之处。“你要我陪你?”
  “是啊,天水庄的建法有些不同,像身处自然之间,建筑倒成了陪衬,我少见这样的庄园,你愿意陪我慢慢地欣赏吗?”他心知这样的建法从靠近司徒寿所住的楼宇开始成形,必是师兄在有寿儿之后改建的,将庄园的一部分造得与天然无异,就像是……让一头野兽活在它该存在的地方,而非设限。
  “鸣祥可以陪你。”
  “你不颢意吗?”他的语气放得缓些。“凤姑娘有事在身,而赏景,不同的人陪着,自然有不同的感觉。我非常希望你能陪着我慢慢地走。”
  这是第一次,有人需要她陪着,连鸣祥也不曾这样对她说过。司徒寿迟疑了下,突然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你不怕我,我陪。”
  慕容迟见状,虽是微微一笑,内心却对自己没有早些来到感到淡淡的后悔。
  他慢慢地走着,注意到她也放慢了速度,但还是走得比自己快,每次快了几步,她又走回来。来回数次,却不见她脸色泄恼意。
  她的本性应该颇为乖巧吧?若是师兄当年没有收养她,她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德性;若是当年他多习点武,也许在保住实玉的同时,也能保住她不让师兄带走──“花很美吗?”她又见他发起呆来。
  “每朵花都有它独特的美。”他温声说道。
  “我知道它是花,却看不见它的美。”她脱口道。
  “见不着并非罪事,你可以闻它的味道。”他笑说:“味道于人,也分好闻跟不好闻啊。”
  司徒寿呆呆地望着他,即使没有办法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的视线却不想移开。
  义爹曾说过,脸可变、声可改,但是人体的气味不论再如何变化,只要一久,仍能依味辨人,只因这样的事不曾有人试过,所以她是异类,而义爹似乎很高兴她是异类。可是,鸣祥就不一样了,鸣祥希望她像普通人一样,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听对方语气而辨其喜怒;就连那个她不喜欢的余沧元,在义爹刚死后,要她恢复正常人该有的感觉,要她真正地看出他长什么样子,要她在被他打死前能够亲眼看见杀她之人究竟是充满了什么样的忿怒……
  那一次,若不是鸣祥突然出现,她会一掌直接解决余沧元的性命,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强者!
  老实说,她一直不明白余爷爷的死关余沧元何事,为什么他老要替余爷爷报仇?就因为是父子?那也不过是体内的血脉相连而已,除此之外余爷爷与余沧元并无任何交集啊。
  余爷爷会死,是他太弱,怨不得别人。
  所以她一直无法理解余沧元的恨从何来。而这个鸣祥的朋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寿儿,我告诉你一个小故事,好吗?”
  他的声音钻进她的回忆里,她用力点点头。
  他的唇角抹笑,柔声说道:
  “很久以前,我曾经救过一个小女孩,我救回她的命,却救不了她的未来,因为我的功夫太差劲了,如果当年我多用心于武学,或者她就不会沦为杀人的工具了……”他没有告诉过人,甚至连刚儿与实玉都不曾提过。
  刚儿只觉奇怪那日救回的小姑娘突然不见,但那时刚儿心思全在照顾实玉身上,很快就忘了寿儿的存在。
  而他,被废了那登不上台面的三脚猫功夫;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武功被废,只想她的下场会如何。
  他治病、医病,固然是将病人医好为止,但若真的回天乏术,连神仙也难救命时,他虽懊恼,却也不会痛苦许久。只有八年前的那一次,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走向师兄那条毁灭之路,他却无力抱回她……
  他懊恼内疚了许久,甚至这几年时常在梦中梦见她。心想当初若留她在身边,也许现在她会跟实玉一样正常;也许会跟刚儿配成一对小冤家,而非像现在这般──“那是她没有用,不关你的事。”司徒寿奇怪他的想法,说道:“只怪她弱。她若强,她就可以救自己了。义爹说,只有弱者需要人救,但救了又有什么用?不练强,终究遭人宰杀,那么救不救都是无谓了。”
  她义爹的话简直被她奉为金玉良言了,既然如此,为何当年她会杀师兄而不露罪恶之感?慕容迟心里存疑,正要开口,突然听见一声惊喘。
  他循声看去,瞧见两名丫鬓隔着桥,正瞪着司徒寿;其中一名怀里捧着白布,布上沾血,里头像是动物的死尸。
  “翠儿,咱们快去找余老爷评评理!”其中一名丫鬓尖声叫道。
  司徒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春。叫小春。”她喃道,皱起眉头。
  慕容迟耳尖,问道:“小春?这是那丫鬓的名字?你记得住她?”
  她点点头,坦白说道:
  “她的味道不好,我不喜欢,讨厌。”
  味道不好?慕容迟不及再细问,忽听见有人冷冷说道:
  “是哪个丫头闲来没事想找我评理的?”
  司徒寿眉头皱得更深,慕容迟在她身旁,隐约可见她微微调整了下呼吸,使其吐息浅而缓慢。
  他微讶她的举止,便循声看去,瞧见站在丫鬓之后的,正是先前所见的天水庄主人余沧元。
  余沧元从外表上瞧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算不上俊美,但目露精光,瞧起来是个十分精明的男人。他的身高差不多与慕容迟一般,却比慕容迟健壮许多,一见就知是个武功不凡的练家子。
  他目光极冷地扫了一眼司徒寿与慕容迟,注意到慕容迟并未如想像般惊惧司徒寿,他缓缓收回视线看着眼前两个丫鬓。
  “评什么理?好好的事不做,在这里闲磕牙吗?”
  余沧元在庄中的形象本就严肃、少见笑容,对于家仆奴婢虽不算过分严厉,但主仆之间分限极为明显,容不得下头的人作威作福爬到主人头上。
  翠儿被他的气势所吓,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小春见状,连忙叫道:
  “老爷,您要评评理,翠儿养了只小白兔,”“谁允许庄内养这些东西了?”余沧元不悦道:“我说过若违背我说的话,逐出庄内,是听假的吗?”
  小春反应极快,暗地推了一把翠儿,让她扑跪上前的同时,怀里包着的动物尸身随势散开,正落在余沧元的脚前。
  她立刻随着翠儿跪下,嗫嚅说道:“奴婢与翠儿不敢违背老爷定下的规定,可是,咱们瞧它又瘦又可怜地躺在庄外头,一时不忍心便将它带进庄内养……”脚步声传来,是凤鸣祥与今日来的那两名慕容公子慢慢走来的声音。她暗地叫恼,却不动声色地又说道:“却没料到养了好几天,它瞧起来也健康许多,正打算与翠儿放生时,它就不见了,咱们找了一上午,总算找着了,却……。。却像是被人给弄死了。”
  语毕,听见翠儿哭得更大声。
  “弄死了?那就是要烤兔肉吃了?”慕容刚快步跑来,大嗓门地叫道:“能不能别忘了我一份儿?”
  “二哥,别胡说!”慕容实玉一跛一跛地跟上前,瞧见地上浴血的尸首,惊喘出声。
  余沧元注视良久,缓缓地蹲下地,拨开兔头,察看它尸身上的伤迹。头未染血,肥胖的兔身却血迹已然干涸,靠近颈间的地方有五个大小不一的洞,他暗暗比较了下五指,正是女人的指头可以钻进的范围内。
  他眯起眼,抬首注视司徒寿,见她似乎连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也不知情,一脸坦白清澄的模样儿,撩起他心里的恨、心里的怨;他慢慢站起,瞧见凤鸣祥已站在身边,看着自己。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回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说,保着司徒寿,迟早会有事发生,现下是兔身,将来难保不会是人死。
  凤鸣祥当作没看见,问小春道:
  “在哪儿发现的?”
  “是翠儿先发现的。翠儿,你快告诉小姐跟老爷,他们一定会为你作主的!”
  翠儿显然养它养出了感情,哭得难以自制,数度哽咽道:“奴婢是在寿小姐的楼阁外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慕容刚正要开口说不过死了只小兔子,干哝这么大惊小怪的?他在山上时,时常抓野兔当饭吃呢。嘴才一张,慕容实玉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示意他闭嘴。
  这里的气氛着实诡异,他俩顺着余沧元与凤鸣祥的视线看去,瞧见之前暂离开大厅的大哥正站在一个美少女旁。
  慕容实玉用力拍上慕容刚的后脑勺,低叫:“二哥,收起你的口水,少丢人现眼了!”
  司徒寿连看余沧元也不看,只专注地望着凤鸣祥。
  “鸣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她软软的声音有点疑惑。
  “我……”
  “还需要多话吗?”余沧元冷冷一笑。“能够用五指瞬间杀人的,在天水庄里除了一个司徒寿,还会有谁?”
  “我杀人?”她瞧见慕容迟慢慢地走离她,以为他终于开始怕起她来。也对,这世上,就算是鸣祥,也仍对她有些微的惧意,何况只是一个陌生人呢?
  “沧元,未查清楚前,不该早下定论。”凤鸣祥温声说道。
  “早下定论?这还能算早下定论吗?这种手法你不是没有见过;出自何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保她,也得看看情况,一个习惯杀人的杀人疯子,怎有可能就此收手?今日她对一个畜牲下此毒手,难保它日不会对你下手!”
  司徒寿听了老半天,才明白他们以为自己把地上那团血肉给杀了。
  “这兔子应该死了大半天了。”慕容迟忽地说道。
  众人往他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蹲在地上,翻看兔身伤口。
  是人为的,碎其骨致命,五个小洞的确像是女人的手指,将平钝的指腹穿透厚肉,力气要很大,再不就是功夫极好。他美丽的脸庞闪过不易见着的恼意。这样的功夫的确会像是师兄传给司徒寿的,他原要为她开罪,但……之前听凤鸣祥提及,师兄收养的女儿只剩她与司徒寿,其他人都死了,凤鸣祥的内力虽好,却颇有走火入魔之势,难以收放自如,外功三脚猫是不用说了,自然只剩司徒寿有此可能了。
  “没有。”司徒寿突然说道。望着凤鸣祥,心里一急,又道:“为呜祥,不动!”
  凤鸣祥知她心情稍一不平静,说起话来就简洁又让旁人听不懂,正要开口解释,忽闻慕容迟说道:
  “寿姑娘是说,她并没有对这畜牲下手,为了凤姑娘,她不会动手。”他的声音向来轻柔悦耳又温吞,却不显中气不足,反有缓和此时气氛的感觉。
  凤鸣祥与余沧元惊讶地望着他,随即彼此对看一眼。凤鸣祥先开口道:
  “既然寿儿说不是她,便不是她了。”司徒寿不会骗她,只是,不是寿儿,会是谁下的手?
  “小姐,可是……”小春急道。
  “住口,这里由得你说话吗?”余沧元喝道,冷冷瞧了一眼司徒寿。他最恨她明明身染罪孽,双眸却清澄如水;她的眼里也只有鸣祥,只要鸣祥信了她,她便能无视旁人说长道短。“若不是她下的手,谁还会这门功夫?司徒寿,你倒说看看,半天前你在何处?在做什么事情?”
  司徒寿闻言,微微眯起眼。半天前……半天前她在做什么?记忆之间又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鸣祥的朋友迷了路……再之前是与鸣祥下棋……然后呢?她恼怒地皱起眉头来,觉得自己好笨,为何就是记不住?
  “肯定被毒死的。”慕容迟温声说道,引起众人注意,也适时阻止正要说话的小春。他抬起美丽的脸庞,对翠儿露出充满遗憾的笑容。“你养的小白兔是先被毒死,趁着尸血尚未凝固时,指破其肉、碎其骨,此人不是讨厌小动物,便是有心嫁祸于人。你瞧,这针上头是黑的,这便是毒素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怕她听不懂似的,同时将银针举到她的面前。
  翠儿楞楞地看着他迷人的笑颜,听着他悦耳的声音,根本没注意到他到底何时验的尸,只知自己的眼泪不知不觉止住,小脸也微微泛红起来。
  “慕容公子才用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凭什么能这般笃定?”小春道。
  “小春!”余沧元又一沉喝。深沉地注视慕容迟良久,才缓缓说道:“就凭他是江湖上响叮当的神医慕容迟,要他为一个小小的畜牲验尸,还责是大材小用了点,是不是?慕容公子。”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四章

 

  夜风阵阵,慕容实玉轻轻打个颤,恼这个庄干嘛建得这么大,连上个茅厕都会迷路,早知道就该摇醒二哥,请二哥陪他出来了。
  “啐,我不是小孩了,凡事找二哥,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赖着他吗?”他咕哝道,缩着肩搓着冰冷冷的双手,站在不知名的地点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的半夜像个死城,他还记得凤鸣祥千交代万叮咛天一黑,不要随便乱跑,尤其是东面。她的模样儿像是非常非常地为难,迫不得已才勉强让他们住一晚的。
  住不住这里,都是无所谓,反正对他与二哥来说,这里与客栈并无不同──或者,住客栈还来得轻松些。可是大哥却坚持在此暂住一晚。
  “难道是为了那个司徒寿的姑娘?”他看得出大哥处处暗护司徒寿,为什么?才不过初次见面啊──等等,若是初次见面,大哥怎会在野店听了那两名汉子的话后,改道先往天水庄来?
  大哥、二哥与他之间,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只知幼年因故遭人伤害,被大哥捡到带回家去,从此改姓慕容,取名实玉,直到三年多前忽地恢复了点幼年记忆,告诉二哥,二哥这大嘴巴转述给大哥听;从此,大哥便留心他所给的线索,寻找他的家人,这一回他们专程出来,就是为了与对方见面,让他能够认祖归宗。
  除了那段屠杀的记忆不清不楚外,幼年的回忆也有些记不清了。老实说,他宁愿一辈子姓慕容,也不想回到他陌生的家族里。
  夜风阵阵,吹得他都起鸡皮了。他迟疑了下,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只要遇见人,总能拜托对方带他回屋吧?
  一团黑影忽地掠过身边,他惊叫一声,那黑影刹那回首,圆月被乌云所遮,他又没练过武,自然瞧不清那人的容貌,只当是鬼。
  那黑影朝他进了两步,他脱口叫道:“鬼!”
  那黑影突然又退回,转身飞去。
  “我的天!这里有鬼……啊啊啊!”身边又掀起风来,一道蓝色的影子奔过他身边,让他惊声尖叫起来。
  那蓝色的影子停下,奇怪地回头看他。
  “你是谁?”
  软绵的声音好耳熟,慕容实玉的心脏尚狂跳着,视线却已锁住这抹蓝色的身影。“是你?”
  司徒寿偏着头打量他,再问:“你是谁?”
  “我……”他微微红了脸。明知自己并不像大哥与二哥在外貌上的出色,但明显地遭人忽略,任何人也难以忍受,在第一印象里已对她起了厌恶之感。
  “我是慕容实玉。”他见她仍是一脸疑惑,恼叫道:“慕容迟的弟弟,你总知道了吧?”
  “慕容迟?”庄内的人吗?她可没听过。司徒寿的目光落在眼前细瘦矮小的少年身上,他看起来不像是方才她追的鬼。
  “你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我长得是不像我大哥,那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同时移开两步,避开她直勾勾的视线。
  司徒寿的眼落在他行动不便的脚,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跛子……”依他走路的方式,的确不是这一、二年来在庄内飘动的鬼。难道那个鬼,真是义爹?
  那鬼的身影极似义爹,但每回她追出来时,鬼总消失不见,只留下极淡的味道。
  “你……你叫我什么?”慕容实玉胀红脸叫道。见她似乎心不在焉,不将他放在眼里,恼意更甚。“别……别以为我大哥心软,收留了你,你便趾高气扬了起来!我……我告诉你,我跟二哥是大哥的兄弟,他注重我们甚过于你!别罔想爬到咱们头上……你,你用这种眼神瞧着我做什么?”他结结巴巴的,努力不让自己气弱下来。
  “不懂。”
  “什……什么?”见她皱起眉,他吓得退了一步。
  “我不懂。”她又道。
  等了半天,见她没有下文,他终于了解了。
  “你不屑跟我说话,所以故意用简短的字来问,是不是?你有什么了不起嘛,只不过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而已,我……我偷听到那个叫凤鸣祥的女人跟我大哥在厅里的话,她要我大哥带走你!离开这庄里远远的!想都不用想她要你走的原因在哪里吧?因为那只兔子很本不是被毒死的,我大哥在为你说谎!我本来就觉得奇怪,就算杀掉兔子又怎样?咱们在山上也时常猎兔猎猪,什么都猎,你只不过杀了只兔子而已,后来我听庄里的丫鬓提到原来你是个杀人凶手!你一开杀戒,就表示你杀人的魔性回来了,”他突然住口,因为瞧见蒙蒙的月光里,她的神色有些诡异起来。
  “鸣祥,不介意。我不是。”
  慕容实玉觉得她语气忽显生硬不自然,寒颤不由自主地从背脊抖爬起来,不敢再细问她在说什么。
  “鸣祥不会。”
  他的眼睛才一眨,眼前就不见了那女人。
  “我的天啊……她……她不会去找凤鸣祥吧?”她是个女人,功夫应该不会比二哥高吧?“我……我只是说得有点夸张而已……”他咕哝道。凤鸣祥与大哥的密谈他只来得及听剩余几句,就足够知道大哥坚持要带着她走。
  大哥的心肠向来软,所以才会捡回他,而现在他又要捡回这个女人,他心里自然不高兴。
  “我也只是把那丫鬓告诉我的,转述给她听而已。那丫头说的,我可是不怎么信的。”
  那丫鬟好像叫什么春的?他偷听之后,她就一直缠着他说那女人的事情。当时他听好玩的,只觉得女人的幻想力真可怕,现在却……
  “如果我去求大哥,大哥不知道会不会放弃她?”他用力吞了吞口水。
  冷风袭面,他打了一阵哆嗦,想起自己还在迷路中,呜,还……还有先前见到的那个鬼,如果那个鬼突然回头找他来!
  “呜……二哥,你在哪里?快来救人啊!”
  在月光的照射下,天水庄二层楼高的建筑顶上有一抹纤细的黑影正坐着仰脸饮酒。
  “鸣祥。”
  凤鸣祥微微惊讶,转身瞧见司徒寿站在屋瓦之上,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她心里先是微讶她竟没发现司徒寿的接近,而后看司徒寿神色有些不对劲,她脱口问:“怎么啦?”
  “待这里,危险。”
  凤鸣祥站起身,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是人都有既定印象,人人都以为沧元住在禳福楼里,就算瞧见我,也以为是他,谁敢近身?”尤其她一身男装,看起来比男人更像男的。“就算有危险,我一放烟,你就知道,会赶来救我,不是吗?”
  “你从没有。”
  凤鸣祥知她在说什么,仍是一贯的温笑:“那是因为沧元的功夫太好了,不须你出面。”
  “所以,不需要我。”
  凤鸣祥心思极细,听出她已知自己的打算。她柔声道:“不是不需要你,而是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不,你先别说话,我慢慢说给你听。我想送你走,是这一年来的想法,直到慕容迟来了,我才终于下定决心,并非怀疑你什么。这个天水庄原是义爹一手建立起来的,就算他死了,他带给我们的阴影仍在,你……”原要说司徒寿仍不太正常,但及时收了口,改说:“就算我请了多少大夫来为你诊治,你仍无法像一般人一样,可以正常地看人脸色、辨声察觉对方的情绪,而现在,咱们有个机会,我听沧元说,慕容迟是个神医,他有多神我不清楚,但这好歹是个机会,是不?”
  就因为跟一般人不一样,就是错的吗?司徒寿原要开口问她,但又隐忍下来。在别人眼里,她是不正常,可是在她自己心里,她觉得她很正常啊。就算她有与众不同之处,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快乐的地方;只要鸣祥不在意,她并不在乎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是这样了。
  凤鸣祥看穿她的想法,叹口气道:
  “我是不在乎。现在你也并无不快乐的感觉,那是因为你从未体验过其它的生活。咱们两人算是在义爹的教养下成长,他随我的心灵自由成长,因为他想找个能与他斗的人;可你不同,他将你养成杀人工具,他不用沾一点血腥、不用花一分力气,他要谁死,就会有你为他动手……”
  见司徒寿面露微惑,知她中毒太深,仍是坚持生死只是强与弱的下场。就因为自己无力改变她半分,才下定决心将她送走啊。
  白兔之死,只是小事,可怕的是致死的手法。慕容迟在说谎,她与沧元心里都很明白,她很感激当时他的解围,不然庄内势必会因此事而掀起风浪;但她心里也知就算慕容迟暂解了围,一些无中生有的闲言闲语必会傅出去,对寿儿只有坏,没有好。
  何况……那样致死的手法,只有寿儿一人会。她幼时曾看过一次寿儿以指穿透人的胸膛,直碎其骨、揪其心脏,要她打从心底否定那兔子不是寿儿杀的……很难。但她也知寿儿并不会骗她,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便是寿儿忘了自己下过手。
  曾有几次与寿儿交谈间,发现她时常忘了曾做过什么;送饭的丫头也提过平常自己没有去找寿儿下棋聊天时,寿儿几乎是恍惚发呆的,在这种情况下,说她完全没有嫌疑,那是假的。
  “一个有罪的人,你却想让她逃离这里?你认为在你义爹的教育下,杀人成了她本性的现在.她走出庄外,就能得到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余沧元在乍听她的计划之后,冷嘲道。但对于她的决定却没有做任何的反对之意。
  “鸣祥,”司徒寿垂着眸,低声说道:“你要我走,我不留下。”
  凤鸣祥踩着铺在屋骨上的斜瓦,如行在平地般,走到司徒寿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不要你这样一辈子,你这样子跟义爹在世又有什么不同?不,别说话,我知道当年你答应杀他是为了我,正因为我,所以我才内疚啊,寿儿,试试看,好不好?慕容公子他很有心要帮你,这是一个机会啊。”
  “慕容……是那个有鸣祥感觉的男人?”司徒寿见她点头,自言自语道:“他听得懂我的话。”
  “那是当然,因为他……寿儿,你真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是指过去,很久很久以前。”
  司徒寿摇摇头。“我不记得看过他。”
  “不记得也无妨了,他对你,很有心,也许你跟着他,能有另一番生活。”凤鸣祥顿了下,瞧她神色阴郁,便补充道:“若过一阵子他无法治你,而你又不想待了,你随时可以回来这里,好不好?”
  司徒寿微楞,呆呆地看着她。“我可以回来吗?”
  鸣祥不是要赶她走吗?鸣祥的理由她全不懂,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病,鸣祥的说法只让她感觉都是赶走她的借口。
  凤鸣祥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如果我再自私点,我会把你留下……不过你自己要小心,外头的世界不比庄内,咳,尤其,咳,倘若将来你对慕容公子有心,咳,最好先搞清楚他的年龄。”
  “我不明白。”
  凤鸣祥知她的感情一片空白,对男女情爱十分陌生,她含蓄地说道:“就是不管怎样,你逮着机会就探探他的年纪。沧元对江湖事还算挺熟的,他听说慕容迟从三、四十年前就在江湖以神医之名行走,你自己算算看,若真属实,他的年纪至少也有五十以上,那你……就跟他保持距离,别太接近;若是他年轻得很,就当我现在的话没有说过。”
  司徒寿疑惑地点点头,虽心头大石有些落下,但仍不安稳。她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再问:
  “我真的可以回来吗?鸣祥不喜欢见血,我没有。”
  凤鸣祥见她急着要求保证,不由得有些鼻酸,轻笑道:“天水庄不适合幸福的人居住,但将来你真要回来,我保你一辈子住在这里。我也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肯舍去,你的眼睛也只能看见我,我真的很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双眼能映进另一个你心中重要人的脸,即使从此在你心中多了一个比我还重要的人。”
  慕容迟来到天水庄时是徒步而行,离开天水庄时却多了一辆小马车与两匹好马。
  说得好听是怕司徒寿在烈日下赶路,实际上凤鸣祥曾见过慕容迟的行走方式实在是太太太太慢了。她怕司徒寿走得太快,会在不知不觉甩了他们。
  虽是初春的天气,但难得太阳微烈,在走了半天路程后,坐在马车里的慕容迟体贴地要与马上的司徒寿交换;她摇摇头之后,慕容迟又叫住同在马上的慕容刚,俐落地与他交换。
  淡淡的熟悉气味扑鼻,司徒寿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那个像凤鸣祥的男人正骑在自己的身边。
  “你弱,会热死。”
  慕容迟见她主动开口,唇畔勾起温柔的笑意,道:
  “我并没有你想像中这么弱。”
  “每个人都这么说,到头来每个人都死了。”
  是被她杀死的吧?慕容迟忖道。就算此刻任何人看她,依她的外貌也只觉是娇弱少女,不似疯狂的杀人魔。
  “这世上并非全部的事都以武功强弱来论断一个人……我叫你寿儿,好吗?”
  “叫寿儿的,只有义爹跟鸣祥。”她说道,想起他方才的话跟凤鸣祥说过的一模一样。“你要叫,随你,你跟鸣祥很像。”
  “是吗?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呢。”他温和道。见这话题将她从发呆中完全引出来,知她不是对自己感兴趣,而是因为凤鸣祥。他不介意地继续道:“说像的,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个我没有能力救的小女孩儿……那故事你忘了,是吗?没有关系。那小女孩将我与十来岁的凤鸣祥误认了,当时我还以为凤鸣祥与我长得极像,亲眼见了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这几年我一直耿耿于怀,不停地想着如果我的功夫再好点、如果我舍了命救她、如果我别顾忌那么多……那个小女孩是不是能有另一种人生呢?”
  “义爹说,路选了,就不该后悔。”司徒寿皱起眉,回头看了眼马车的窗口,问道:“我感觉一双眼睛在偷看我,不怀好意。”
  慕容迟轻笑:“那双眼睛是实玉的吧?”
  司徒寿楞了一下,努力回忆在离开庄前,凤鸣祥教她背起的人名。“是那个小跛子吗?”
  慕容迟亦呆了下,并不觉得受到任何污辱,也没要她将来在慕容实玉面前得注意措辞。他只是笑着点点头。
  “他对外人的脾气一向不好,你要多加见谅。我听说,昨晚他跟你一样,遇鬼了。”
  原来那个小跛子是个大嘴巴,司徒寿心里有些不高兴。
  “你放心,我让他别跟天水庄里的人说,自然不会传到凤鸣祥耳里。”
  司徒寿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眼儿弯弯,笑得很亲切。“我也不会认为你疯了。”
  好怪啊,这人怎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敢说她遇鬼,怕鸣祥害怕义爹的魂,更怕鸣祥当她是疯子。
  “你……”“你想问,为什么我能了解你心中所想?”见她点头,他温笑道:“因为,我有心啊。”
  有心?那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理解,他是个弱者,却又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寿儿,”他的声音打断她的迷惑,她不由自主地偏头倾听。“凤姑娘有跟你提过我与刚儿他们要去哪儿吗?”见她摇头,他笑叹:“你不怕我把你卖掉吗?”
  “你要把我卖掉?”她奇怪道:“有谁会想要买我?”
  “有很多人。”他加重语气:“很多很多。”
  “我没遇过,就算遇见了,只要我不愿意,要走随时可以。”
  他美丽的脸庞抹上轻柔的笑意,并未针对她心里坚持的强弱之分做回应。过了一会儿,他又道:
  “其实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实玉那孩子。我与他并非亲生兄弟,这一回我就是带他回去认祖归宗的。他本姓陆,我与陆家前来迎接的人约好在中途相见,好让实玉先行了解陆家的一些规矩;他去了陆家,若是适应或者喜欢的话,就会在那儿待下来,只是……”他沉吟了会儿,摇头道:“应是我多想了。”
  司徒寿听他一开口,原以为他在解释此行的目的,后来觉得他说得太过深入,有点像是跟她讨论,最后只觉他在自言自语起来!这点跟鸣祥倒不相同。鸣祥的心事多半是藏在心里,没有人知道,就算亲近如她或余沧元,也不曾听鸣祥主动分享过心事。
  司徒寿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沉默着,耳边听见那个小跛子在马车里与另个男人叽叽喳喳的,声量过低又被车门窗掩去,她听得不真切,倒是……咦,她拉住马头,转过身去。
  “怎么了?”慕容迟见她脸色有异,也停住不前。
  “有人在跑。”
  “跑?”大热天的,在道上跑?
  司徒寿眯起眼。“十一……不,十二个人在跑。武功眼好,轻功极佳,啊,往这儿来了。”
  慕容迟微楞,突生不好的预感,想要先行藏身,却见远处已有烟滚,他只来得及将马头转向,背过身子。
  司徒寿奇怪地看他一眼。
  “大师兄,有人!”有人边跑边喊,指着他们。
  “有人有个屁用?咱们在野店里瞧见那老人家时,他可是用两只脚走路的,也没有骑马啊!可恶,明明听说他从天水庄出来的,怎么追了老半天,就是追不着他呢?”
  “大师兄,有人不见得会是老人家,可是,咱们可以问这个‘有人’啊!”
  “也对。去,下次早说,不要拖拖拉拉的,边跑边说话很累耶。”
  边跑边喊的当口,大师兄的脚步及时在司徒寿面前煞住,随即他身后的十一名师弟也一一停住。
  微有流汗,却无喘息,司徒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整齐画一的动作。这十几人的底子十分不错,但,还非她的敌手。
  “哦,哦,姑娘……呃,”大师兄被她的目光看了脸红,道:“姑娘,你这样看我,我会很容易误会的。”
  “大师兄,她不是看你,她是看咱们。师妹还在府里等着你,请你不要中途变心,好不好?我们实在不想接收她耶。”
  大师兄恼怒地胀红脸,回眸瞪了他们一眼,尴尬得向司徒寿拱拳。正要问话,忽地瞧见她身边有一名骑在马上背对着他们的男子。
  见那男子穿着近灰色的长袍,并非老人家的白袍或者当日在野店瞧见的那一身淡蓝袍,大师兄便毫不怀疑地收回视线,往司徒寿望去,十分有礼地问道:
  “姑娘,请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瞧见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大师兄没料到她答得干脆,搔搔头,笑道:“姑娘,你年纪小,没有听过是应该的。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吧,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衣、骑着白马、长得很像神仙的男人?或者,是一个没有马、穿着淡蓝袍、长得很神仙的男人?”
  “没有。”
  啊?好冷酷的回答啊!大师兄心里有点哀怨,很想就地找个地方照照自己是不是很面目可憎,为什么在自己的府里很吃香,到外头来办事却惨遭美丽少女残酷地对待?
  “那……我最后一个问题,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神仙的男人带着一个很粗壮的青年跟一个微跛的少年?”他没有任何期待地问道。
  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美目有些疑惑地瞄向身边的男人。
  大师兄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是长得很神仙哦,他穿着一身淡蓝袍,不是像你同伴一样穿灰袍;而且那个长得很神仙的男人,他身边没有像你这么美丽的姑娘啊。”
  如果说眼前这男人是一般人,那她真的肯定自己与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她看了自己一身简单的衣袍,自言自语道:
  “义爹喜欢我穿蓝白色,他说天空是蓝的,海也是蓝的,都是一般的清澄;我也习惯穿蓝的,可是我每天都有换衣服啊。”换了衣服,虽同是蓝白,上头的花纹也有不同。难道有谁规定每天每天都要穿着同样式的衣服而不变吗?
  大师兄原听她提起什么义爹,心头觉得奇异,而后恍然大悟,击掌道:
  “多谢姑娘提示。二师弟,快把咱们备好的白衣请马上这位仁兄试穿!对了,姑娘,马车里有没有人?有长得很神仙的男人吗?”
  “只有长得很粗壮的青年跟跛子。”司徒寿心里老觉得他十分奇怪。或者,奇怪的是自己?
  “跛子?”怎么这么熟,好像跟他要找的人有点吻合。
  马上的男人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又听见马车里的撞声,知道是实玉听见她喊他跛子,一时受不了要冲出来又被慕容刚给阻止。
  他暗暗叹息着,慢慢地转过马身,露出一贯的温笑道:
  “你们找我,有事吗?”
  大师兄的眼睛瞪大,指着他叫:
  “咦咦咦……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在下不才,实难承受这样的盛名。若是可以,请小兄弟叫我一声慕容迟就行了。”“弯弯的眉儿眼睛、白皙的肤色、美丽的脸庞、迷人的微笑……连一点皱纹都没有,我的天啊!果然是享誉七十年的起死回生再世华佗千手玉面神医!”
  司徒寿微讶,脱口:
  “原来你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
  “依年纪推算,姑娘应是神医的女儿或者孙女吧?果然虎父无犬女,真的是很神仙啊!”
  “我的爹不是他。”司徒寿皱眉说道。
  “我明白了,原来是神医的孙女。”
  “我也不是他的孙女。”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难道是曾孙女……姑娘,你不用说,我瞧你不高兴了,好吧,算我猜错,那,你是……正好遇见的陌路人?”
  “不是。”
  “那就是相约的朋友了?”
  朋友?司徒寿听过鸣祥对朋友下的定义,也许她跟鸣祥就像是朋友那样的关系,可是,跟这个很像鸣祥的男人?
  她这一迟疑,大师兄又道:“也不是?二师弟,你附在我耳边说什么,有什么秘密不能当着慕容神医面前说……啊啊!不会吧?”他颤抖地喊道:“莫非,你们是……夫妇?不可能吧?神医都七、八十岁以上了,就算当百年人瑞都有可能,姑娘你看起来才二十左右──”忽地他倒口气,瞪大的圆眸细细看着司徒寿,道:“你其实也有七、八十了吧?既是慕容神医的妻子,很有可能也是一点皱纹也不长地来欺骗我……欺骗世人的感情啊。”
  “你吵。”司徒寿心里觉得有些烦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让她一时很不习惯。
  慕容迟见她的容忍已到极限,便含笑插嘴:“救人一命本是应该,我没有料到你师父竟会惦记着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但我有事在身,恐怕无法到贵府做客,请你转告你师父,慕容迟心领了。”
  “神医果然是神机妙算!我都还没说,您就知道我心头在想什么!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咱们,咱们马上为您办得妥妥当当的,然后再到咱们那里做客,这法子好吧?”语毕,突然伸出手,要牵住慕容迟的胯下马,指尖才碰缰绳,一股劲风袭面,他大惊,身后的十一名师弟也大惊。
  “师兄,小心!”
  “小心啊!师兄!”
  大师兄直觉迎敌对掌,一运气便吓了一跳,来人的内力不弱,定睛一看正是神医旁的美姑娘。他一呆,她的内力便毫不留情地撞进他的体内。
  “寿儿,住手!他们并无恶意!”
  大师兄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强烈的内力同时灌进他的体内,司徒寿眼尖,瞧见他身后的十一个人极有规律地排排站傅递内力给眼前这男人,她心里微讶,也知自己的内力火候抵不过这十二人共同的内力。她右手慢慢地成爪,贴上他的胸前……
  “住手!”慕容迟沉声说道:“都是自己人,再不住手,就不要怪我不给情面了!”又柔声道:“寿儿,你忘了鸣祥吗?”
  鸣祥?鸣祥?她微回过神。对啊,鸣祥不喜欢她见血。
  她不顾对方是否收了内力,她立刻运气收回掌力,同时成爪的右掌也放下劲道,收回身侧。
  大师兄惊愕了下,瞧见慕容迟飞快地下马,他赶紧叫了一声,十二名师兄弟同时收回内力。
  慕容迟见她脸色苍白,但神色自然,他探向她的脉门;她不明白他的举止,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抿起唇。
  “呃……”大师兄小声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收掌,这不合规定嘛,起码也要让我们喊个一、二、三……”
  慕容迟的眉头皱起,张开微有薄怒的美眸,拉住她的手硬拖向马车。
  “刚儿,你出来骑马,让司徒姑娘进去休息。”
  车门被打开,慕容刚瞧见慕容迟少见的淡怒,不敢拒绝。
  “那我跟二哥一块骑马。”慕容实玉赶紧道,瞧了不发一语的司徒寿。
  “去,你跟着我骑什么马?外头这么热,你想昏死吗?”慕容刚将他推回去,迳自跳下马车。
  “我不要跟她一块,她讨厌我。”慕容实玉脱口,见司徒寿似乎默认,他不由得胀红脸。“我也不喜欢她。”
  “别闹孩子脾气了,寿儿她受了点内伤,实玉,你进去点。”
  慕容迟的声音虽温和,却隐有不可抗拒之感,慕容实玉只好恨恨地缩进马车的角落里。
  “是你自己要上马车,还是我抱你上去?”慕容迟对着她好脾气道。美丽的黑眸有隐约的坚持,她看不出,只觉他这个像鸣祥的男人行事有点令她疑惑。
  她没有回答,却在慕容实玉的惊呼里,瞧见这个看起来很弱的男人突然抱起她来。
  司徒寿暗暗吓了一大跳,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这个像凤鸣祥的男人,她虽存点内伤,但若是出手,他很弱,必死无疑。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像凤鸣祥,或者是其它原因,让她这一迟疑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下一刻她已身处车内。
  她呆呆地抬起脸望向他,他却逼近她,轻声说道:
  “你不用说话,我也清楚那是你义爹告诉你的。不在人前示弱,是吗?”见她很惊讶地看着自己。“你义爹是个疯子,你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教育你的方式迟早会害死你。你不敢开口,因为一开了口,你就示弱了吗?你真以为强者与弱者的区分就在此?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只有一个人,就算你的功夫再高、就算你多不要命,你永远只有一个人,若遇见今天这种状况,你会死,因为你打不过‘团结’的人群,你懂吗?”慕容迟见她仍是一脸疑惑地不愿开口,只得忍住满腔的恼怒,拉下门,转身离去。
  团结?那是什么?司徒寿忖道。就像是方才他们一块打她吗?她是一点也不在意他们有多少人一块出手的,她虽只有一人,但若赌上命的斯杀,她有把握赔上她半条命,可以换来他们十二条的命。说到底,她还是强者啊。
  “大哥……在生气……”慕容实玉喃喃道。“都是为了你……”
  司徒寿闻言,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你看不出来吗?”慕容实玉没好气地说道:“大哥脾气这么好,我从小到大都没让他气过,你却能惹他不快,你有本事,你厉害!”他的口气充满酸意。
  见她不答话,慕容实玉觉得自己深深受到污辱。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也不过是凤鸣祥不要你了,将你赶出来,大哥只得收留你!”他恼道。
  “鸣祥没有赶我。我可以回去。”她突然说道。
  “好听话人人都会说。那只是凤鸣祥说的表面话而已,不然你回去看看,看看她会不会吓一跳!”
  司徒寿握紧双拳。“我不骗鸣祥,所以鸣祥不会骗我!”
  “哼,我本不信!都是你!咱们三兄弟好好的,干嘛多了一个女人,让大哥分神──”他忽地顿口,突觉在马车的阴影下,她的脸色好像又有点不太自然。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眼用力地看着车板,他暗叫不妙,觉得她是不是在忍着不哭啊?
  不会吧?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他都……咦,他微微眯起眼,看见她的嘴角好像有血丝……他惊喘一声,以为自己将她气到吐血了。
  他张嘴正要喊二哥救命,忽地她又固执道:
  “我回去,鸣祥会喜欢,不会怪我。”
  “我……我只是开玩笑……你用不着吐血,拜托你把血吞回去好不……”他再次惊叫,瞧见她突然倒下。
  马车不大,根本无法容许一个人横躺,当她倒下时,整个上半身随着震动,倒在他的大腿上,压得他无法动弹。
  慕容实玉瞪凸了眼,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发事件,只能呆呆地、傻傻地瞪着她昏厥的脸。
  吐了胸中的淤血,虽然还微感疼痛,但她清醒过来时,知道身体已无大碍。
  “好像睡了很久。”她起床拉开床幔,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密闭的陌生房里。
  “是客栈。”模糊的记忆中的确好像有来到一间客栈,但却是被背进来的。
  她皱起眉,不太相信自己会有这么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她下床,瞧见小小的圆桌上摆着折叠整齐的衣物。
  “是披风。”她自言自语道。捧起披风,同时打开房门。
  门外,是夜晚。阴凉的夜风透着清新的草味飘来,放眼望去好几间房门紧紧关着。
  果然是客栈,她忖道。侧耳倾听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笑语声。
  循着众人微弱的谈笑声音,她慢慢走出庭院,拐进窄小的走道后,发现自己站在客栈的二楼。
  从二楼的廊上往下看,看见好几十个男人聚在一块聊天。声音太杂太乱,她听不清楚,只能由他们的身形看出里头几乎没有一个懂武功的。
  她发呆似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忽见坐在桌旁的一名男子抬起脸来,向她招招手。
  “寿儿,你下来。”
  啊,找到了。人太多,气味太乱,她分不出谁是慕容迟来,每个人说话的腔调在她耳里听来是一样的;慕容迟不认她,就算她听见他在说话,也不见得听得出来。
  她走下楼梯,注意到一楼似乎静默了不少。
  “大夫,她是……”
  “我记起来了,下午你们来的时候,我瞧见您背着她上楼,是不?”
  “大夫,您跟姑娘不怎么像,该不会是夫妇吧?”
  慕容迟轻笑道:“我可还没成亲呢。”
  见司徒寿微有困惑,在她走近时,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他暗暗心喜她并没有避开,只是有些安静,显然不习惯面对这么多的陌生人。
  他心里不由自主产生怜惜之意,柔声低问:
  “你睡了一天多,饿不饿?我请小二哥去瞧瞧厨房还剩什么,好不好?”
  她摇摇头,仍是不语,却很惊讶自己昏迷一天以上。难道她受的内伤超乎自己的想像?
  “大夫,您的老婆在害臊呢,我瞧我们也不要打扰大夫了……”
  “什么打扰呢?”慕容迟微笑,慢慢地起身。“倒是天色已晚,明儿个还有事待办,我就先告退了。”
  司徒寿见他牵着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往客栈后头走。她的目光落在彼此交握的双手,他真的不怕自己呢,就连鸣祥也很少碰触她的。
  走到后头的庭院,他停下脚步,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道:
  “披风是要避冷的,不是让你抱在怀里的。”
  “我不冷。”她直觉答道,看见他松开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望着自己空汤烫的手心,不觉他慢慢地抽出她左手捧着的披风。
  “刚睡醒的人,容易受凉。”他温声说道,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她圆圆的大眼疑惑地注视自己,他以为她在奇怪自己怎么睡得这么久,便解释道:“是我多余的担心,为防万一,还是让你喝了药,药里部分有安神的作用,你才多睡了点。”
  他在担心?担心她吗?
  “当然是担心你啊。”
  他温和的应答声让她恍悟自己方才将心中惊疑问出口了。
  “只有鸣祥会担心我。”
  “现在多了一个慕容迟。”
  “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为什么要担心?
  他唇边抹笑,慢慢地摇头。
  “怎会不认识呢?好歹咱们也相处了几天,我叫慕容迟,你是司徒寿,我们还要相处好一段日子呢。”他又牵起她的手。
  暖暖的感觉从他的掌心传来,让她的脸有些微红,一时之间无法说出口她很快就会回天水庄的,只能任由他慢慢拉着自己走进庭院之中。
  “你觉得方才的人如何?”他随口问道。
  “吵,弱,不是老婆。”
  慕容迟微讶她说话的简洁,通常她说话一短起来,就表示她的情绪并不稳定,是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到烦恼了吗?
  她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又再重复:“都很弱。”
  “他们的确是连什么叫武功也不懂的。”他放柔声音,安抚她的情绪。“在世间上,没有武功的人比有武功的人来得太多了。刚才你瞧见的人里有各种行业,他们可是很认真在过活的。”
  “你认识他们?”
  慕容迟摇摇头。“我也是先前下楼,正好为人看了病,才一块聊起来。”
  连认识也没有,就能聊起来吗?她很少跟人有相处的机会,刚才光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好吵。
  “你真怪。”她脱口道。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世间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怪异之处。”
  她一楞,直觉问道:“每个人都很怪?”见他点点头,她又道:“每个人都觉得我很怪。我跟普通人不一样。”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怕她……“你真的不怕我吗?”
  “我若怕,就不会带着你一块走了。”他忽地停下,侧身面对她。
  盈盈月光之下,她的脸略嫌天真。在离开天水庄之前,余沧元曾提醒他,司徒寿平常时或许正常,但若惹恼了她,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余沧元是否要借机打消他带寿儿走的念头,他是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她杀人时,会造成什么样的下场。
  八年前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毁其一家,如今她已成长,师兄灌输她的念头就像是有毒的种籽,到底长得有多巨大,他还无法窥见。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极希望能将那种籽连根拔起,但这谈何容易?
  司徒寿忽觉他掌上力道加重,她没有开口抗议。连义爹也不曾握过她的手,她的双手一直是空空汤汤的,没有人碰过。
  慕容迟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微带好奇的。他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疼惜,有时真觉得她还像孩子般的天真。是师兄抽掉了她的童年,还是师兄让她独自一人生活,连最基本的事她都不知?
  他忽地说道:
  “这儿是相约的客栈……我知道你忘了。我跟你提过,我想让实玉认祖归宗,在下山之前我已与陆家的人相约此地,就在这两天会有陆家的人过来接实玉。我不放心实玉这扭脾气,所以打算一块送他回陆府。认祖归宗是一定要的,到时他若有心要留在陆府,我并不会反对;他若要跟着我走,我也不会拒绝,只是生活会苦了点,你要不要试试?”
  她原本以为他在吐露心事,虽有些茫然,但惊愕他竟会向她说起心事,鸣祥不曾对她说过、义爹也没有,她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但不讨厌。后来又听他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一时疑惑,往他看去。
  他的脸庞在笑。在这一路上,他一直带着这种笑容,她自己虽不太会分辨这种笑容是什么意思,但从旁人的交谈里却可知道他这种笑容叫亲切。
  他对她,也很亲切呢,她忖道。果然是鸣祥的朋友,鸣祥的朋友就跟鸣祥一样地待她好。
  “当初下山,我本来就没有活着的打算,但……”没有料到师兄会死。“现在我得重新计划过,咱们要好几年后才会回去,这几年就去白吃白喝人家的,你说好不好?”他半是说笑道。
  原本,他的个性喜好清静,人多他嫌吵;有人要还恩,他也觉得累,后来从他决定要从天水庄带走寿儿之后,仔细想过一阵,若带她回山上,只有他跟刚儿还有实玉,人烟太过稀少,那么又与她待在天水庄时差在哪里?他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花几年的时间去应邀做客。他知江湖上正在找他的门派不在少数,既然对方有心请他去做客,他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带着一家子的人上门去算了。
  顺便让她慢慢地、慢慢地接触不同的人与想法;让她慢慢地重新定位自已被掩去的喜好与个性,甚至是根深柢固的观念想法。人,是慢慢会被影响的,她还能拥有美好的未来,怎能让死去的师兄给毁了呢?
  “人死,就该死得透,别再影响世间人。”他个性温和,但每回一忆起师兄待她的方式,他就不由自主地恼怒起来。
  他回过神,注意到她圆圆的黑眸惊奇地望着自己。她的圆眸又大又亮,清澄得不带一点杂质;每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他总会莫名地脸庞泛红。
  淡淡的红晕窜上他俊美的脸皮上。他柔声问道:
  “你觉得不好?”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了一下,想脱口告诉他,她要回鸣祥的身边,很快很快就要回去了,所以不能跟他到处跑,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
  “还是你觉得陪你的人不好?”
  她闻言,急道:“你跟鸣祥一样地好。”
  他微讶,随即眼里充满笑意。“谢谢。反正还有段日子,你可以慢慢地想,慢慢地琢磨。”
  “我不喜欢发呆。”她皱眉说道。
  “那正好,我喜欢说话。”他柔声说道。
  他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她又是一阵惊奇。见他慢慢地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既然你不饿,我送你回房好了。看样子,快要下雨了……这样好了,明早我去找你,咱们一块用早膳,好不好?”
  她用力点点头,心里有一点点的高兴,觉得他不像其他人一样。
  “奇怪,好像记得很清楚。”被送回房后,她轻轻敲着额面,自言自语道。从天水庄出来之后,她好像一直没有发呆的机会,也好像对出庄之后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呢。
  她睡不太着,在房内走走停停的。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上头尚有余温。
  “这人,对我真好。他虽然很弱,却跟鸣祥一样对我。”而且没有鸣祥的恐惧,也不介意碰触她。“他很弱,随时会被人打死,所以我要保护他。”她想道。
  过了一会儿,细雨微微下起,有人敲打房门。
  她呆了下。天还没有亮啊,有谁会找她?
  前去开门,门外是那个少年跛子。
  “你……你还好吧?”他结巴道。
  她点点头。
  “呃,昨天我不是故意说凤鸣祥不要你的……”他原是有些心虚,但见到她身上眼熟的披风,是大哥的!在屋内穿什么披风,又不冷,是要炫耀的吧?他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鸣祥要我的。”她强调:“她说过,不骗我。”
  “是啊,是我说错话了。在你昏过去的时候,她来过。”
  “鸣祥来过?”她惊讶。“在哪里?”
  “她见你不醒,所以、所以托我告诉你,三更天的时候去见她。”
  司徒寿双目一亮,高兴道:“鸣祥在哪里?”
  “她说,她在离这里不远的七香亭等你。我帮你问过了,那亭子在客栈的东边……我想,她是来找你回去的吧。”
  “找我回去?”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吗?”
  她是很想回到鸣祥身边啊……至少,在刚才之前,她很希望回到天水庄,可是他说要带她去白吃白喝好几年,那时,心里并不排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鸣祥来带她回去了,她好高兴,但心里好像又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好几年……他会陪着自己好几年吗?她慢慢地将右手心贴上脸颊,上头冰冰凉凉的,只有自己的温度。
  关门之后,慕容实玉一跛一跛地走进廊间。慕容刚双臂环胸等着他。
  “这样真的好吗?”
  “二哥,我讨厌她。”打从心底地讨厌她,绝对不是只因她喊跛子所造成的,但二哥不会相信吧?每次见她除了讨厌,心里还有微微的恐惧。
  “好吧,好吧,谁教我疼你。但就这一回了,等她回来,你得跟她道歉,不然传到大哥耳里,你挨打、我罚跪,谁也没有好处。”慕容刚知他心里有些浮躁,因为陆家人一来,就得被迫去认祖归宗。认祖归宗之后,他会留在陆家,还是跟着他们走,大哥不说,谁也不知道。
  为了让他分心,就让他小小地去玩一下好了,慕容刚忖道。反正司徒寿扑了个空,自然会回客栈,只是到时一定会被大哥骂,而且会骂得很惨。
  “唉,谁教我是个疼弟弟的兄长。”他叹道。被骂也甘愿。
  “呸。”
  “咦咦,小弟,你这口气可不好啊,哥哥这么疼你,你把我的怜惜全当屁放啊?”慕容刚用力抱住他瘦弱的身子。
  “哎呀,痛啦,二哥,可恶!放开我啦!”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根本没有人。
  是鸣祥在七香亭等太久,所以走了吗?可是,她还早到了啊,足足等到快天亮,她才死心地走回客栈。
  是不是……鸣祥不要她了才走?
  这个念头让她皱起眉头。
  “鸣祥不会的……奇怪,附近有人死了吗?”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雨中,她停下脚步,闻着这股不知从何方飘来的血味。
  雨中的气味较难分辨,也易冲淡……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双脚不受控制地快步走向客栈。
  愈近客栈,雨中的血腥味愈重,当她走到离客栈十步远的距离,已有一具尸身躺在地上。
  扑通一声,她的心脏无故吊得老高,瞪着那具尸身好久,分不出他是谁来。
  她蹲下地,努力在浓烈的血腥味里分辨此人身上具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吐一口气。
  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为谁紧张?为自己吗?面临大敌时,她不曾为自己紧张过,那,她到底在紧张什么?
  她走进客栈,看见客栈满地尸身。她的脸,微微发麻,一股轻颤从背脊打上来,想起这些人曾经跟他聊过天,而且笑得似乎很开心。
  她是杀过人,但从未跟被杀者说过话或者接触过,如今看着这些人死,她心里微有异样,却不及细想,先奔上二楼。
  二楼的客房全遭打开,里头空无一人,连慕容迟的房间也是空汤汤的!“弱,死……应该……”她不停地重复应该。是慕容迟太弱了,他死,是应该。
  可是,她要保护他的……她说过要保护他的!
  她有点失神地慢慢走下楼。客栈的大门是大开的,风吹淡了血腥味,也吹淡了人体该有的味道,她茫茫然地扫过每一具尸身,努力地辨认。
  “义爹,你说脸可变、声可改,唯有人的气味永远不变,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也闻不出他的味道来,这样子的我,真的比别人强吗?”
  客栈的大门起了骚动,她慢慢地转过身,认不出那人的脸来。
  “寿姑娘?”大师兄匆匆跑进来,后面像跟着一连串的粽子师弟。他迅速环视客栈一圈,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跟我师弟在外头发现了尸体……”
  他们师兄弟死皮赖脸跟着慕容大夫身后,他不理,他们硬跟,跟到客栈来,客栈却差不多满了,无法全住进来,于是师兄弟决定一视同仁,全野宿外头,但外头雨愈下愈大,只好求掌柜让他们拼拼桌将就睡,哪知一靠近客栈就觉得不对劲了。
  “可恶,死了这么多人,咱们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的惨叫!”外头下了大雨,掩去了人声。大师兄视线落回司徒寿的脸,忽觉她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
  “啊!慕容大夫呢?”他急道。
  “我看不见他。”她慢慢地说道。
  “看不见?”
  “每个都长得很像……”
  “像?怎会?慕容大夫一看就能认出啊!”
  长得这么美丽的人竟被说得跟那个肥肉横生的掌柜很像?慕容大夫听了会痛哭失声吧?等等,都这紧要当口了,他在想什么啊?
  “快去看看有没有慕容大夫的……”原要说尸身,后及时拍自己脸颊一掌,改口道:“去看看慕容大夫有没有在里头?”他的命令一发,身后的粽子有的奔上二楼,有的就地察看尸身。
  大师兄紧张兮兮地直冒汗,祈求老天可别这么没良心,可别要他带着尸体回师门啊。看着司徒寿不自然的睑色,彷像是一具没有表情的木偶,他心里暗叫不妙,说道:“我笨,她必定是受惊吓了,这么多的人突死……寿姑娘,你不要紧吧?我……你不介意的话,先去咱们夜宿的地方,那儿是简陋了点……”
  司徒寿闻言,抬起脸看着他,一字一语慢慢地、有些恍惚地问:
  “你不会怕我吗?”
  “怕?怕什么?”
  “怕我在杀了他们之后,连你们也一并杀了啊。”
  她说话的方式好奇特,好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在开口,字句冰冰凉凉的;美丽的眼眸虽在望着他,却好像在看遥远的地方人生空洞洞的……
  她虽没有移动,他却觉一阵冷风吹过。
  “寿姑娘,我怎会以为你杀人?”大师兄失笑,又打了个哆嗦道:“你是慕容大夫的朋友,又是一个姑娘家,与这些人素无怨仇,没有必要杀他们吧?”
  “可是,连鸣祥也认为我杀了那只兔子。”她摇头的姿态很怪,怪到好像是一具木偶在摇头。“她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她一直认为我杀了它。每个人都认为我只会杀人,哪儿来的死尸找不着凶手,就怀疑到我头上来,我没有。我不敢说我看穿鸣祥在想什么,我怕她不要我。”
  大师兄微微张嘴,却不知如何接话。
  “大师兄,没有慕容大夫的尸身!”
  从客房奔出的师弟也喊道:“没瞧见大夫,连他的兄弟也不见了!”
  大师兄大喜。“他们没死?寿姑娘,慕容迟没死,他必定还活着!咱们快分头去找!小师弟,你留下来照顾寿姑娘……”
  “慕容迟?”她喃喃重复着,从混乱的记忆里慢慢地抽丝出来。“就是那个像鸣祥的男人?他……叫慕容迟……慕容迟没有死……慕容迟没有死……”
  已经不是隐约的感觉了,而是真的觉得她的脑子有问题了!大师兄正要暗示靠近她的小师弟点她昏穴,怕她刺激过深,哪知他的眼睛一眨,眼前已不见司徒寿的人影。
  师兄弟同时错愕。
  “还……还不快分头去找?要让一个女人先找着人,咱们师父的面子不是丢大了吗,快去找人啊!”
  雷声有些大。
  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山边的关系,仿佛闪电与雷都近在眼前。她凭着本能入林找人,半夜里的林子像是黑海,没有半点的光照路。
  一般人用眼用耳,她却用鼻。无数的利枝划过她的身体,她没有任何感觉,专注地闻着属于林子的味道。
  雨声不见了,雷声也远去,周身的林木就像隐形般,她只“看得见”那种淡淡的、快要天亮时树林释放出来的味道。
  她的记忆其实已经一团乱了,她知道自己杀过人,却不记得杀人的感觉;不记得曾经杀过谁、曾经身在血海的感觉……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的身边有人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残忍至极。
  余沧元告诉她,她喜欢杀人。
  鸣祥告诉她,她是迫不得已,因为被义爹教养的关系。
  可是,在他们眼里,她还是杀人鬼,不是吗?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她有义爹,只记得她有鸣祥,只记得义爹教她强与弱之差,只记得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里,她被义爹带回庄、鸣祥抱着她睡的那个温暖的晚上……
  义爹死了……她的记忆又开始混乱模糊了。她开始忘了义爹的长相、开始忘了义爹要她做过什么,一点一滴地忘了每天义爹与她相处的时光;她只记得鸣祥,记得鸣祥待她的好、记得鸣祥与她相处的时光。
  余爷爷……就连余爷爷她也忘了。她一点也记不起这个人来,甚至自己有没有动手杀他,她也忘了。
  就算有余沧元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根本还是记不起来,只是“知道”而已。
  她身上,算是有病吧?
  每天忘一点,到最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从没有跟鸣祥提过,其实她好怕鸣祥一死,她会连鸣祥也忘了。
  连鸣祥都忘了,她还剩下什么?她什么也不敢说,怕鸣祥认为她有心推罪,怕鸣祥认为她身上真的有病。
  有时候,她连自己上一刻在做什么都忘个一干二净。也许,客栈的人都是她杀的,只是她不记得了;也许,兔子也是她杀的,鸣祥心想的都是事实。
  连她自己都觉得客栈里的人好弱,弱到她一弹指就会死的地步;也许,慕容迟是她下的手,现在不知道埋在哪个地方了,只是她忘了,什么都忘光了。
  也许,鸣祥早就死了,她也忘了,还在执着鸣祥仍活着的假象?余沧元也死了,只是自己当他活着?他的武功绝对抵不过自己,她又不喜欢他,怎能忍受他一直活在自己的面前?
  还是,连慕容迟也早死了,现在她只是在追一个永远追不着的“凶手”?
  她心里隐约感觉自己现在有些奇怪,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林子极大,她奔了一阵,像永无止境,又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地熟悉与安心。
  忽然间“炰L苤苤v,巨大的闪电不知击中哪里,从雨中传来焦味……
  白光再度一闪,她的双目看见了远处的动静。
  是人。
  她慢慢地走近,双脚竟在湿地上无声无息的。当她走到树后时,清楚地听见有人微弱喊叫:
  “二哥!”
  她听不出声音是谁,但有人会喊二哥,就是那个少年跛子了。她的身影与树同化,只显出一半的身子,却无人注意到她。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半挣扎爬起来的跛子,此时他拐得更严重,像在拖着无数条的废腿在走路。
  是跛子。那,慕容迟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二哥!”
  他对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扑过去。那人应该是慕容迟的二弟吧?她感觉的出他还没死,却已离死不远了。
  她慢慢的扫了一圈,地下瞧不见其他躺着的人,好几抹黑影正逼近那个少年跛子。
  她的心底深处知道那是人,但她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一团黑。
  “你们混蛋!”少年跛子对着他们喊道:“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你们弱啊,她心里觉得奇怪,为何这跛子还不明白?因为他弱,所以别人能杀得了他;等他死了,那些杀他之人就是强者──若她要出手,强者会是她。
  世间不就是这样吗?没有用的人,死了对世间也没有影响。
  她一直坚持这样的想法,可是每个人都认为她错。
  “二哥!二哥──可恶!你们杀了他,我跟你们拼了!”
  她看见跛子如飞蛾扑火,身子处处都是致命的空隙扑向他们。这跛子真笨,找死而已。
  鸣祥就不会这么笨。鸣祥弱,可是鸣祥会想办法拖时间等待,等余沧元或者她去救命。
  一颗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时,她缓缓用指腹拭下,呆呆地看着指间上那颗血被雨水打淡。
  第二颗鲜血又飞到她脸上是,那个跛子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样,从另一端被人丢到她眼前,鲜血的味道不顾雨水得冲刷,迅速飘进她的鼻间。
  “可恶……我要为二哥报仇……”微弱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白光打进林间,短暂地照亮附近的林木,慕容实玉强撑着要爬起来,抬头的那瞬间对上树后的半个身影。
  他惊喘一声,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司徒寿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掳来的?追来的?不可能……短暂的思考晃过,她怎么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被杀死吧?
  连二哥都对付不了的狠角色,她就算小有功夫又怎样?
  其实,骗她在大雨里去找凤鸣祥时,他就有点心虚内疚了。他跟她一点仇恨也没有,他心里明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自卑在作怪,尤其她长得漂亮,与自己普通到有点丑的相貌大不相同,时刻都在提醒他大哥、二哥都是相貌极好的人,只有自己不同,只有自己站在他们身边时,像个没有关系的外人。
  身后传来的杀气,连他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发觉了。他不喜欢她,并不表示他要她死啊。
  “反正……大哥跟二哥……都死了……我也报不了仇了……”他要深吸一口气,胸口好痛,痛到他差点昏死过去。
  从他发现她的存在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一个白光的时间,心里转念纷乱,在身后的人影逼近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前。
  司徒寿显然没有料到他最后的举动。她原是呆呆地看着他一身的鲜血,看着他死而已。他扑自己,为什么?他细瘦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她心一惊,被迫对上他的双眼。
  “快逃……”从他的嘴巴吐出来的话几乎无声。
  她没有听见,只看见他那一双瞪她瞪得好用力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平凡、好普通,跟鸣祥完全不一样,单眼皮,眼珠子凸瞪着她,眼神好像在说什么,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家在被她杀死之后也是这样地看着她。从那时候开始,她的记忆淡化得更严重了。
  她的心脏一直在狂跳。那个老人家长什么样,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有这个印象……为什么用这个眼神瞪着她?到死了还这样瞪着她?
  是……是余爷爷吗?
  “逃……”
  她的双耳听不见雨声,却清楚听见了这个字。他用这种眼神是要告诉她逃命吗?那……那年余爷爷死了,用这样的眼神瞪着她,也是要她逃命吗?
  这个跛子的脸上都是血,但他流出来的眼泪跟雨水糊了他的脸。好奇怪……她好像有点能分辨这跛子的脸了,他的脸有点稚气,双颊跟鼻梁上都有一点点的小雀斑。
  一阵撞击,让她退了一步,更多的鲜血喷到她的脸上,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二哥?”慕容实玉原是紧闭着眼等死,却没有想到撞击之后没有预期的疼痛,反而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他背上。他勉强地侧过身才发现慕容刚没死,慕容刚压在他的背上,为他承受那一刀。
  “你这个蠢蛋……我没死,也会被你害死……”慕容刚无力地倒地,慕容实玉拼命地抱住他重得要命的身躯。“你……要为人挨刀,至少替二哥挨嘛……白费我这么疼你……”
  “二哥!”笨二哥!笨二哥!老是喜欢替他收拾善后,连死也是为他!可恶!可恶!慕容实玉费力地喘气,本要乖乖跟着二哥等死了,眼角却见司徒寿仍是动也动,她偏着头,以十分诡异的眼神跟角度望着自己。扑通一声,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脏竟然还会跳得这么大声。连死,都不让他好好地死吗?
  “为什么呢?鸣祥说,因为是父子、因为有血缘,所以余沧元才会恨我,才会想杀我,才会有爱他爹之心。你跟他不是亲兄弟,他为你死,你又为我挡刀……”她眼里充满迷惑。“义爹对我好,他疼我,鸣祥对我好,还有慕容迟,他要带我白吃白喝、要陪着我……只有他们不嫌弃我。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谁对你好了?我才没有对你好!大哥才是对你好的那个人!”慕容实玉不知她是发了什么疯,忽见她美丽的圆眸连眨也不眨地张得大大的,眼泪却从她的美目里流下来。
  “慕容迟死了,你说他死了,他死了……我没有保护他,没有‘好几年’了……没有了……”
  仿佛是慢动作一样,慕容实玉看见她慢慢地摸了把脸上的血泪,然后放在唇边舔着;他的头皮发麻,又见有人接近她,举刀下手──他想要出声警告,却亲眼看见原本像是表情空白的木偶变了神色,她伸出右手,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动作避开刀锋,下一刻,她的右手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明明雨下得很大,雷声不停地响着,可是他却清楚地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
  他是快要死了,可是好想吐!他瞧见她抓出那人还在活跳跳的心脏然后捏碎,接下来的事,他已一阵恍惚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碎人心与骨头,每一个人都是死于她穿透的手指间。她的动作好像练过千百回……或者,她曾经真的这样杀过人?
  忽见她奔过来,他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来报仇的吧?报他一直故意欺负她,还骗她凤鸣祥来找她了!
  他像肉泥一样摊着无法动弹,只觉愈逼愈近的那双眸子很像是有一年二哥带他去猎野兽时的眼神,是啊,除了野兽外,会有人用爪子去撕开猎物吗?
  他闭起眼,等了好一会儿,湿答答的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的心脏被捏碎了没,他也不清楚,也有可能他是死了。
  他再悄悄张开一只眼时,看见阴影罩在自己的身上,她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很诡异很怪的姿势舔着沾血的手指;而她的手掌上虽全是血,他却发现她从右腕到手掌之间垂得很不自然,但她完全不觉。
  他的心又跳着,瞧见身边地上突增的一具尸体……她不是来杀他,而是杀这个人吗?
  “别舔,脏!”他脱口叫,引来了她的注意。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向他。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上头血肉模糊。她很脏吗?
  “寿儿!”
  她先是发觉还有幸存者接近,而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自己整个人被扛起来,她的反应很快,指尖穿过那人的衣衫,直透他的背部。
  “不要!”慕容实玉叫道:“那是大哥!是大哥啊!对你好的大哥啊!”
  大哥?谁?微弱的气味飘进她的鼻间,是那个像鸣祥的男人?不,是慕容迟!
  他没死?她的手指停住了动作,看着自己先沾上的鲜血,抱着她跑的男人像没有发觉他自已被弄伤了、弄痛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持刀接近的黑衣汉子,很想告诉抱着她的慕容迟,她一点也不怕那人,她可以用一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他的。
  忽地,慕容迟抱着她滚到地上,狼狈地避开刀锋护住她的身子。滚了几圈,他又抱起她,往树丛后逃去。
  一个踩空,他暗叫不妙,竟踩到悬崖旁。他及时收回脚步,但雨打湿打松了悬崖旁的泥石,他足下一滑,直觉要将她推回崖上,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衫。
  “你找死吗?”他的声音粗哑。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美丽的脸庞,慢慢地脱口:
  “慕容家的兄弟都好像。”
  不过转瞬间的事,黑蒙蒙的夜色里,雨仍下着,悬崖上的落石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微弱的回音……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好,你别乱动,别乱动……
  “大夫您这样……是要负责的哟。”
  “别胡说。现在她是病人,当大夫的,就该尽其所能地救人。何况,我这么老了……”
  “老?对呀,大夫,您到底有多大的岁数?咱们主子说您也有八十好几了吧?真的吗?那这小姑娘不是亏大本了?”
  “嘘,小声点,她还在睡。对了,我托你们的事……”
  “您吩咐的事,已经差人去办了,碧玉山庄也捎来讯息,要我转告您,已经有人混进去了。那儿正有丧事在办,要混很容易的,而且他们也将各地名医都请回庄了,保证把您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要您别忘了等事一解决,一定一定要去做客。咱们家主子有点不高兴呢,这种小事让咱们去办就好了,何必还要麻烦别人?”
  “你们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之处。何况你们家主子肯收容,对我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是大夫客气了。您对咱们恩重如山,这只是小事……”
  “小荷,麻烦你去煮一些稀粥,好吗?”温和的声音终于打断她的长舌。“她躺了几天,也该要醒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屋内陌生的梁木,她缓缓转头,瞧见这是一间她没有来过的木屋。小小的,不大,木门虽关着,但窗是开的,从里头可以看到外面的绿意。
  她的视线溜回来,停在桌前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他像在捣药,高高瘦瘦的身背披着他乌黑亮滑的头发。
  他是谁啊?
  她心里的问题仿佛从她的嘴里问出来一样,男子转过身,柔声讶道:
  “寿儿,你醒来了?”随即露出迷人的笑,走近床来。“算算时间,你真的该醒了。”
  她楞楞地望着他过于美丽的脸孔。他绽笑时,眼眸是弯的,像是会发光的黑石。
  他温吞地坐在床沿,摊开备好的长布,将捣好的药草均匀地摊在长布上。
  “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温温的、慢慢的调子像是春天的风,徐徐吹来,很舒服。
  他以为她是过于震惊,也知她认不出自己来,便笑道:
  “你受了点风寒,鼻子可要暂时休息,没法帮你认人了。”他的嘴角上扬,形成美丽的笑弧。
  她仍是目不转睛的。
  以前,她认不出慕容迟来,只觉他身上的气味很像是鸣祥,给她安心的感觉;眼前这穿着白衣的男人拥有迷人的脸庞,却完全不像鸣祥。
  她不会认人,连带地连美丑之分都不太能够辨认,但她可以感觉得出他的长相比鸣祥来得好看,而且鸣祥行为举止虽温吞有礼,却没有他那种一举一动、就连说话微笑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明明不确定慕容迟的长相,却能将眼前的白衣男子与之前的那个慕容迟合而为一。
  “你……”
  “嗯?”他微笑应道,拉过她的右腕。
  “慕……”她结结巴巴的:“慕容迟?”
  他原是垂眸专注在她右腕上的伤口,听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脸,微讶地注视她。
  一会儿过后,他欣喜轻笑:“你终于记得住我的名字了。”
  才刚说完,就见她突然扑向自己,他不及避开,便被用力地抱住。
  他痛哼一声,背后火辣辣的伤口怕又要裂开了。
  “寿儿?”他放缓语气。
  “没死!没死!”她激动道。
  “我没死,我很好。”他要慢慢地拉开她,却觉她的力道好大,只能任由她抱着,过了良久,见她还没有松手的打算,他低语:“寿儿,你抱得我有些疼了呢。”
  她闻言,立刻放开他,双眸仍是紧紧盯着他不放。
  被她近乎莽撞得发直目光盯着,慕容迟的俊颜微微发红,慢慢地露出安抚的笑来:“你要看,不急于一时。”
  她闻言,用力点点头。“我可以慢慢认,以后就可以救你了。”
  正要拆开她右腕白布的动作略停了下,他心里惊讶她的转变,却没有在脸上表达出来。之前,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极想回凤鸣祥身边,那种心态像是一个小孩要极力留在自己感到安心喜欢的东西身边,不肯离开一步;现在……她言下之意是有心要跟在他身边?是什么因素改变了她?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换药。”他低着头,慢慢地将捣着药草的长布贴在她的腕上。忽觉与她的额面轻触,女子淡淡的体香扑鼻,宽松的衫子露出细颈,甚至一并露出她单薄的白肩,肩上有一道很丑的疤痕没入衫中……他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冒犯。
  “我受伤了吗?”她感觉他弄上去的药草凉凉的,不特别刺痛。
  他轻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掌,将白布绕过她的腕间,一圈又一圈的。他的长发有一撮不小心溜到前面,搔得她的颊间好痒,她将它撩起,拨到他的耳后。
  略嫌亲密的动作让他受了惊,抬起脸撞上她的额头。
  她奇怪地望着他,有些急促地解释道:
  “头发,掉,不是要伤你。”
  “我知道,是我不好。”他的心跳逐渐缓和,露出一贯安抚的笑:“我也知道你一紧张,话就少了。”
  “可是你懂。”
  “是啊,我懂你在说什么。”他笑道。
  “别人不懂,只有鸣祥懂,因为她在乎我。可是你也懂,为什么?”她圆圆的大眼连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望得他有些见腆。
  为什么?这要他怎么答?答他其实在八年前就已经见过她,所以对她说话的模式有几分了解?还是答因为在这几年里,他不停地想着当初那个小女孩的下场,想着自己无能为力救她,想着这么秀美的小女孩竟被师兄躇蹋成这样,他有多心疼,以致时常在梦里见她?
  “为什么……”她娇娇软软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你在脸红呢?”
  他“呀”了一声,笑道:“因为我……我脸皮薄。”
  他暗暗要收回握住她右腕的手,她直觉要反握住,却发现五指无力,仅能抽动几下。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右手上,奇怪问道:
  “我的手好像不能动。”
  慕容迟立刻放弃缩回手,直接握住她软软的、凉凉的小手,柔声道:
  “因为你受伤了。”
  “很严重吗?以前不会这样的。”他的手掌还是一样地暖和呢。
  慕容迟沉吟了一下,寻找适合的字句,轻声说道:“你愿不愿意答允我……以后不再伤人?”
  她似乎没有听见,目光一直停在交握的手掌,突然,她以左手掀起他的袖尾,露用一截又一截以白布包扎的手臂。
  “你也受伤了?”模糊的回忆错乱地在她脑中浮现。她皱起眉,半眯起圆圆的眸,想起片段的回忆……
  她看见客栈的遍地尸首、在闪电中瞧见那个少年跛子倒在地上,然后还有他,后头有人在追,可是……中间呢?模模糊糊地,记不真切……
  是她又动手了吗?她曾答应鸣祥不动手的,就算遭人激怒也不动手的,可是,她从未有过遭人激怒的时候啊,那时,她只记得慕容迟那个跛子弟弟倒在血泊之中,然后他抬起脸看见了自己,接着他对着自己喊……
  “我以为你死了。”她突然说道。
  “我没有用,只是受了点伤。”他温和说道,仿佛没有将当时生死一线间放在心上。
  他怎么能看得这么开呢?她不明白。明明他是个连武功都被废的人,却似乎无惧于生死,他是弱者啊!
  面临生死时,连她最喜欢的鸣祥都会怕,他为什么不怕?义爹说,愈弱的人愈懂得什么叫怕;义爹,义爹还说……
  “奇怪,开始模糊了……”她又想敲敲头,却发现自己的手仍是被他紧紧握着。她露齿而笑,又皱眉。“我心跳得好快。”
  “心跳很快?”
  “不要死,我寂寞。就算是弱者,我也想保护,可是我没有用。大家都说我功夫很好,但是为什么我连你也保护不了呢?”
  慕容迟闻言,心里惊讶她对自己的看重。他一直以为她是将他视作凤鸣祥才会过于关心。
  现在,她的关心是对……慕容迟?
  “就算你保护不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他柔声地说道:“我说过,强与弱绝非在武艺上来评断,现在你仍无法理解,是因为师兄在你心中种的芽太深太久,所以,咱们一点也不急。慢慢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懂的。”师兄死了,留下的只有她;就算师兄有魂,也无法继续长久地影响她,只要有他在。
  她望着他。“你不走?陪着我几年几年,白吃白喝?不死?”
  他笑得连眼儿也弯了。“陪着你不是难事。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听他一说,她心里的大石突然放下,她顿觉困盹起来,直觉向他伸出左手来。
  “抱。”
  他微愕,迟疑了会,笑道:“寿儿,你忘了我不是鸣祥吗?”她已喊得出他的名字,应知他与凤鸣祥非同一人。
  她皱眉,闭上圆眸。“不是鸣祥,抱。”
  他暗暗叹了口气,慢慢地移动身子,让她抱住自己的腰,他小心地环住她的背,又慢慢地让两人靠在床被上。
  “一下下就好。”知她内心里仍有小孩子的天性,他不安地瞧了眼窗外,希望无人突然闯进来。“啊……”
  她突然整个窝进他的怀里,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寿儿,别这样……”见她紧紧闭着眸子,他只好放弃让她换姿势的念头。
  “寿儿喜欢抱……可是义爹不抱,很久很久以前,鸣祥只抱过一次。”
  因为缺乏安全感吗?还是缺了父母之爱?她是孤儿,师兄万万不可能给她父爱的;她连母爱也没有,多少是会没了安全感。他只希望将来她别逢人就抱。
  “我像爹吧。”他喃喃自语:“反正我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自己能给她安全感,他心一转,温声在她耳边说:“寿儿,以后别再用你的右手杀人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像春风,他的怀抱透着很熟悉、很怀念的味道,像鸣祥、又不像,她一时沉浸,咕哝出心底话来:
  “不伤你,不伤鸣祥,我不出手。”
  不伤他?慕容迟心一跳,对她近乎赤裸的……告白,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她没有发现,她已在不知不觉里将他放进心上的地位已与凤鸣祥齐平。
  凤鸣祥对她来说,应算姐姐,那我在她心里……应该是爹的身分吧。他忖思道。想着该如何告诉她,她的手筋被挑了,以后再也无法用右手伤人了“是爹啊……”他自喃。
  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既高兴她除了凤鸣祥之外,心中又有牵挂的人,对于人世间的感情她也可以多了解一层,他的内疚可以少那么一点了,但他内心总有不对劲之处。
  “哎呀……小心。”他低语,见她连下半身也要靠过来,他顿时脸红,及时抽出被子,塞进两人之间。
  她迷糊地被惊醒,抬起脸呆呆地看着他。
  “我……我怕你冷。”他轻声说道。
  “你的脸好红喔。”
  “是……是吗?”他的唇畔泛起迷人的笑来,笑颜里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脸皮薄。”她摸摸他微热的脸颊。
  他但笑不语。
  “而且我不冷,棉被不是这样盖的。”她用左手抽起两人之间的被子,往两人身上盖去,再钻进他的怀里。
  他温如春风的笑,停住在脸上。
  “别动,想睡觉。”她闭目咕哝道。
  “好……好……”他的喉口滚了滚,低哑地说:“我不动,不动。”
  “羞差脸,羞羞脸,羞……羞……脸……”很哀怨的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耳里。
  司徒寿回神定睛一看,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小姑娘在小小的窗口外飘来飘去。
  她本来坐在窗口,看着外头的天然景色,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连刚才在想什么都忘了。
  “你是谁?”她竟没有发现有人近身。
  “终于瞧见我了吗?我像个鬼在这里飘了十来趟,你都没注意,哎呀,我明白了,因为你在回忆嘛。”她的指尖轻刮脸腮,暧昧地笑道:“羞羞脸喔。”
  司徒寿微讶,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再转回来瞧着她。
  “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跟你说话,难道我在跟鬼说话吗?”她很用力地叹气。“虽然我只是谷里头打杂的,可是好歹我也三番两次地送饭过去,你都没有注意到我吗?”
  司徒寿诚实地摇摇头。“我没有注意打杂的。”
  “你真叫我打杂的?”她一脸受辱。“我叫小荷,是我家主子为我取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小荷,可别叫我打杂的。”
  小荷?司徒寿面露疑惑,只觉这个打杂的丫鬓好像跟天水庄里的奴婢不太一样。
  在天水庄里就连送饭的丫头也用有些害怕的眼神看着她,甚至那个有硬底子的丫鬓也会说些她不高兴的话,这叫小荷的不一样,那,是谁怪呢?
  小荷托着腮趴在窗棂上,望着她笑嘻嘻的:“方才你在回忆,对不对?”
  “回忆?”
  “是啊。羞羞脸,别以为门关了、窗也关了,我就没瞧见,只要在窗纸上戳个洞,要看什么还不容易?你看,这是我戳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司徒寿顺着她的视线往窗瞧去,的确有好几个洞。她干嘛戳洞呢?因为无聊吗?
  “好几次我偷瞧见慕容大夫抱着你睡呢。我可没有见过他当大夫当得这么卖力,哄个病人也要把自己的贞节给赔了进去。”小荷笑道:“你说,你是不是该羞羞脸?一个人甜蜜蜜地在这里回忆。”
  她皱起眉,试图回想方才她坐在窗前想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恶,又模糊了。”她只记得慕容迟告诉她要离开几个时辰,然后呢?
  她想抬起手敲敲头,小荷见了连忙抓住她的右手。
  “你可别乱来,要是让慕容大夫知道的话,我少不了要挨骂的。慕容大夫临走前吩咐我,要我来陪陪你,别让你一个人、也别让你动到右手。”小荷扮了个鬼脸,瞧着她仍扎着白布的右腕。“其实,会不会武功,咱们明眼人就能瞧得出来,虽然你没有被废功夫,可是手筋被挑了,以后要用右手出招,那是大大的不可能了。我看慕容大夫是真的很担心你受不了这个刺激,你……别要乱来喔。”
  司徒寿楞了下。原来,她的右手被废了吗?
  小荷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安慰地补充道:“慕容大夫是个好大夫,虽然以后你没法用武,可是我听慕容大夫说一般日常生活须用到右手都无碍。”
  “原来他以为我从此变弱者了。”司徒寿偏着头喃喃自语。没了右手,他以为从此她就成了废人。
  “什么弱者啊?”小荷笑道:“说起弱者,就让我想起慕容大夫外表上虽是文弱书生相,可是那天,他背着你……咦咦,你一脸茫然,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咱们家主子到那里时,只剩死人,没有瞧见慕容大夫,把我们差点吓死了,还好咱们没放弃,才在悬崖下找到了慕容大夫。他左手扛着你,右手抓着树藤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悬了多久才等到咱们……你没有注意到他双臂都是擦伤吗?慕容大夫真是个傻瓜,他要跟你说了,你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他救我?”好怪,他弱,她强,为什么会是他救她呢?对那一夜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了,只有片段,却足够告诉她那一晚她有动手,为了什么动手却忘了。她违背了跟鸣祥的约定,可是,心中却有一种不会后悔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他说他的跛子弟弟也被救了,没有死,真的吗?”心中不知为何微微挂念。
  “跛子弟弟……咳咳,你这样直说,他会恼的。咱们去救人时,慕容大夫的兄弟都不见了,咱们主子料想必定有人早咱们一步先救人,只是他们不知慕容大夫正在崖下等人救,就先走了。后来,慕容大夫被咱们救回来之后,曾跟外头的人联络过,才知是碧玉山庄的人救了他们。”
  司徒寿皱眉,心里打了一个大结。“为什么?”
  “啊?”小荷搔搔头,不知她在问哪个为什么,只好自行揣测道:“你是问咱们为什么要救慕容大夫吗?”见司徒寿用力点头,她大叫一声:“笨大夫!”
  “他不笨,只是有点弱。”
  “他怎么不笨?笨死了!要我是他,早就告诉你了!你以为咱们吃饱没事做,成天赶着去救人吗?”
  司徒寿摇摇头。“救人不好,只会让更多的弱者生存于世,到头来还是避不开被杀,会死。”
  小荷微眯起眼望着她,小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的想法真怪,咱们主子救慕容大夫,是因他先施恩。你以为天下人这么多,咱们干嘛没事到处跑着救人啊?其实,不瞒你说,这一次慕容大夫出现,有很多人都在找他呢。”
  “找他?是要杀他?”司徒寿小心翼翼地问。
  小荷噗嗤一笑,原以为司徒寿在开玩笑,后见她神情认真无比,想起慕容迟曾简短地提过她的状况。
  “寿姑娘,你真的没听过慕容迟吗?你连他的名号都没有听过?天啊,我瞧慕容大夫跟你亲热得紧,他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哎呀,不好,你连他有七、八十岁了,都不知道吧?”
  司徒寿摇摇头。“我没注意。”
  小荷跳脚道:“慕容大夫真贼,怎么没有告诉你他有多老呢?他偏爱用他那张年轻过头的脸来骗人!司徒姑娘,咱们同是女人,我坦白告诉你好了,咱们主子其实也很喜欢慕容大夫,可是后来发现他年纪有可能老到快进棺材了,她才不敢托负终生。我想大夫那张脸多少也有点影响吧,他长得比女人好看,对咱们来说,虽是赏心悦目,看得眼睛发直,可是若要论及婚嫁,你能忍受自家的相公比自己好看上百倍、千倍吗?”
  司徒寿听她说话连气也不喘的,第一个想法是这叫小荷的当真不怕她,难道慕容迟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是大家嘴里的杀人鬼吗?后来听她提这里的主人很喜欢慕容迟,心里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些不舒服的。
  她迟疑了下,结结巴巴地问:“喜欢……就会想要成亲吗?”
  小荷用力眨了眨眼。“这个问题……问得怎好,好到我以为你只有十岁的年龄……”见她皱起眉,小荷赶紧笑道:“我说笑的啦。男人跟女人啊,若想长久相处,怕也只有成亲一途了。义兄妹虽好,但迟早各觅良缘;父女虽好,迟早女儿会嫁;朋友虽好,却不能时刻在一块,因为男女之别。你对慕容大夫,我不敢说,毕竟我不了解你,但我敢肯定大夫对你,跟对一般的病人不同。”否则没有必要冒着赔上名誉来照顾她。
  小荷回忆起主子救回他们时,慕容大夫的背后鲜血淋漓,左手抱着她,右手的掌心都是血,却是强撑着清醒。回到谷里,他急着先查她的伤势,忘了男女之别,掀了司徒寿的外衣,她跟主子都亲眼瞧见那一片雪凝肌肤,最后还是主子跟她先将慕容大夫赶出房外,帮忙检查司徒寿身上是否有伤……老实说,她跟主子都有默契地不将此事宣扬,因为慕容大夫他实在是有点老。至少,有九成九确定他乃高龄之上,要把司徒寿的贞节赔给他,有点儿不值。
  小荷见她又在恍惚了,突然在她耳边大叫一声,引起司徒寿的注意。小荷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
  “我瞧你对这种事一点也不清楚,你……跟我一样也是孤儿吧?”
  司徒寿迟疑一下,想起义爹早就身故,便点点头,说道:
  “是孤儿。鸣祥说,是余爷爷帮我取的名字。”
  “余爷爷?他必定很疼你吧?连姓也为你取来,司徒寿、司徒寿,不就是希望你生命长长吗?我叫小荷,没有姓,是咱们主子为我取的。她说,我像荷花,虽生于污泥,却很干净。”
  司徒寿的心脏突然用力跳了一下,脑海停在余爷爷为她取的名字上头,寿儿、寿儿,就是生命长长之意吗?
  小荷跳着往后退了一步,空拳耍了一招,朝她笑道:“你觉得这一招如何?”
  司徒寿回过神,直觉说道:
  “很软。”
  “你看得出来?我主子亲自教的,我力道不足,她便挑了这套武拳教我,我曾立志要学好这套武拳,好能为主子做事,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让我的主子很骄傲哩。”她笑道,语气稍稍地变化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久以前不是孤儿,有爹有娘还有个弟弟,住在很豪华很豪华的宅子里,有一天,有人来了,把他们都给杀了……”
  扑通一声,莫名地,司徒寿的心又狂跳了一下,一股沉重的压力紧紧地揪住她的心头,教她难以呼吸。
  小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甜美的笑颜化为苦涩的笑意。“他们连点武都不懂,就这样没有反抗能力地被杀了,我不明白这世间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命如蝼蚁?我曾经想过报仇,我求我主子教我武功,那人强,我要比那人还要强,我主子不愿,她觉得我很蠢,寿姑娘,主子叫我小荷,正因我将仇恨放下了,成为一朵干净的荷花,我不后悔,真的真的不后悔。”
  司徒寿看着她,静默着不说话。半晌,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住小荷落下的眼泪。
  “咦,奇怪,我怎么掉泪了呢?真讨厌,愈掉愈凶呢!”小荷抹抹眼泪,淘气地笑道:“寿姑娘,你可别笑,我是突然有感而发啦,谁教咱们都是没爹没娘的。”
  “我没笑。”司徒寿认真地答道。
  小荷望着她清澄如水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现在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也可以确定,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个悬崖边慕容大夫的怀里,他认定的人,不会坏。”
  司徒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捧开,落在自己右掌心里的泪水。
  “什么是强与弱呢?司徒姑娘,你若想透了,一定要告诉我喔。不过我与我家主子,心中唯一的强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慕容大夫,若是有人敢说他是世间第一的强者,那么他一定是没有遇过慕容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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