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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武侠小说 《 梁上夫人》作者: 隆美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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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27
第一回:空锦盒疑团顿起,犟女子怒火油生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位红衣少女,乘着一匹白马,嘴里吟着唐人崔颢脍炙人口的诗篇——《黄鹤楼》。当她吟到“晴川历历汉阳树”这一句时,身旁一位同样乘着白马的绿衣少女马上接道:“芳草萋萋鹦鹉洲。姐姐呀,这首诗今天你已念了几十遍啦!”
??红衣少女莞尔一笑,道:“是吗?不过这首诗的确写得很好,读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觉得厌。”
??“姐姐的愿望很快就能达成了。咱们去青旗镇的路上会经过黄鹤楼,到时咱们就登上楼去,将万里长江的风景尽收眼底!”
??“是啊!”红衣少女似乎已在陶醉中黄鹤楼的美景中去。
??“对了,姐姐。义父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这趟镖到底押的是什么东西?”
??“哦?是只锦盒嘛,还有一些绫罗绸缎。”
??“哎,你说了等于没说。”
??“那我不说了!”红衣少女嘟起嘴巴不高兴。
??“嘻嘻……”绿衣少女笑得像一朵彩云,“我那说锦盒里装的一定是什么稀世珍宝!”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过去咱们押的镖,好多都是富贵人家的珍藏,哪有什么稀世珍宝咱姐妹俩没见过的?”
??“那倒是。其实我也觉得奇怪,这次义父慎重其事,连咱们也要一同随行押运,看来一定内有春秋。”
??“只可惜义父再三叮嘱,绝对不能打开盒子看里面的东西,弄得我现在心痒痒的。”
??“哎,姐姐,咱们不如偷偷打开看看咯。反正那盒子外面又没有封条。”
??“不行,你可别来捣乱!要是盒子里有什么机关,叫咱们破坏了,这罪怎担当得起?”
??“呃……那算了。”绿衣少女好生失望。赶了几天路,两边的风景早看腻了,如今她不知如何打发心情。
??这红衣、绿衣两位少女,身后跟着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他们都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西顺镖局的镖师。说起西顺镖局,它于大清顺治六年,由总镖头余铁项一手创办,至今已有三十五年历史。余铁项年轻有为,创办镖局时只有二十一岁。其妻黄氏,为他生得一子,取名赤诚。余铁项一直喜欢女儿,可惜黄氏早逝,未能如其夙愿,加上他对发妻不能忘情,故后来并未再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总算了却心愿,收养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女童作为义女,并视她们如己出。余铁项好吟《黄鹤楼》,甚是喜欢其中的颈联,所以两位义女的名字分别叫做“晴川”和“芳草”。其中晴川跟他发妻姓黄,而芳草则跟他姓余。刚才对话二人,红衣者即晴川,绿衣者即芳草。二女正值妙龄,又在义父的悉心调教下,练得一身好武艺。如此才情,使得年年到西顺镖局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且说说这支西顺镖局的队伍,从阵容来讲,几十人押一趟镖不算是什么新奇之事。然而细心留意一下,就正如先前余芳草所言,这趟镖非同小可,几乎整个西顺镖局稍有名气的镖师都来了。
??从西顺镖局的所在地镇江府,到两千里外的青旗镇,本来沿长江水路押运是最合适不过的。偏偏总镖头余铁项,却要镖师们先渡长江天险,到达江北的扬州,再行陆路去青旗镇,这真让大家摸不着头脑。出发才几天,镖师们肚子里已经开始漫溢着牢骚。黄晴川见状,便安慰众人道:“各位叔叔挺一下吧。过几天咱们会经过安庆府,那里茶叶可有名啦!义父已经吩咐我带足银两,要给每人送上三斤上等毛峰。”
??众镖师一听,个个精神一震,笑容满面。余芳草对着黄晴川狡黠一笑。黄晴川怕她坏事,狠狠瞪她一眼,谁知她反过来做了个鬼脸,低声道:“姐姐放心好了,妹妹啥时候不是护着你的?”
??“你……”黄晴川懒得跟她来气。不过这一招“望梅止渴”之计,委实是成功了。现在是秋天,安庆的毛峰茶叶,即使是雨后采的,也已经放上半年之久,茶香大不如前。再说,毛峰乃徽州茶中的上上之品,一般到了谷雨的时候,早卖得一干二净,哪还留到现在?想到这里,黄晴川亦暗暗发笑。
??约莫到了未时,余芳草看见北面沙尘滚滚,似乎是一队人马赶来。
??“姐姐你看!”
??黄晴川顺着余芳草指的方向望去,那头果然人多势众。她顿起皱起眉头:糟了,难道他们是山贼?瞧这副阵容,要是拼将起来,我们占不了便宜。
??余芳草看出她的顾虑,笑道:“姐姐不用紧张,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押镖的。”
??黄晴川再细看,沙尘之中隐隐约约见到马车的影子。她这才舒一口气,道:“妹妹,虽然他们不像山贼,但我怕他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咱们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余芳草神气昂然道:“这个当然啦!”
??黄晴川真不放心这个粗心大意的妹妹,唯有自己多长个心眼了。
??那队人马越走越近,明显是想靠近黄晴川他们这边来。为首一人年届天命,粗眉墨面,高额长须,乘一匹棕色马,朝姐妹二人招手。这人黄晴川并不认识,故暗生疑惑。
??那老人高呼道:“两位世侄女,别来无恙吧?”
??黄晴川一愣,回道:“这位伯伯,小女子似乎与您素未谋面,不知如何称呼?”
??“哎呀,世侄女,你怎么忘了伯伯呀?我姓姚,看看记不记得?”
??黄晴川瞧了余芳草一眼,谁知道她也是一脸茫然。
??“姚伯伯,真对不起,小女子实在记不起来。”
??“呵呵……世侄女真是健忘。不要紧啦,看样子咱们应该是同路,一边走一边聊吧。”这位世伯盛意拳拳,好让姐妹二人过意不去。余芳草问:“姚世伯要到什么地方去?”
??老人道:“老夫要押一趟镖到青旗镇去。”
??余芳草大惊,目光诧然。黄晴川心里着急,未等她发话便先行抢道:“看来咱们路子不同哦。”
??余芳草先是心头一怔,然后才明白姐姐的用意,于是也附会一句:“姚世伯押的镖要到青旗镇这么远的地方呀?”
??“呵呵呵,是啊是啊。青旗镇离这儿还有一千多里路呢!哎,对了,世侄女你们西顺镖局要把镖押送到哪里?”
??“呃……”余芳草哽住了话语。还是黄晴川脑子转得快,道:“哈哈,我们的路子可比姚世伯您近多了,就在安庆府。”
??“哦,那真是近多了!”
??接下来,老人和姐妹俩互有答问。老人看起来气定神闲,但姐妹二人每说一句话,都极其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老人对西顺镖局的概况了如指掌,让她们惊讶不已。可老人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一味说些陈年往事,要姐妹俩记起他是谁。黄晴川认定这老头不对劲儿,一心想甩掉他,便打了个呵欠,故意对余芳草道:“呵——天天这样赶路,把人都给累垮了。咱们不如停一会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再上路呗!”
??余芳草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应道:“好哇好哇!”两人回身招呼其余众镖师停下歇脚。
??老人道:“老夫这趟镖要赶紧押送,刻不容缓。既然两位世侄女要歇息,那老夫不敢陪同了,你们自己要小心。”
??黄晴川一听,心里不知有多高兴,笑道:“谢谢姚世伯关心!”
??于是,两队人马就此分道扬镳。
??黄晴川谓余芳草道:“这老头撒谎的本领也太差劲了。即使咱们真的和他见过面,依他所言,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咱们还是小孩子,量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一下子认出现在的我俩。”
??余芳草道:“幸好姐姐机智,我才没有上他的当。”
??黄晴川抬头望了望天色,心情郁闷起来。
??“很快就到申时了。这附近仅有几个星斗小镇,咱们一行几十人,不易投栈。要是继续赶路也不行,否则又与那老头碰面了。”
??“那姐姐有何意图?”
??“没有,我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先前已经赚了各位镖师叔叔的便宜,如果不赶快到达安庆府,他们的士气会更加低落。”
??“不如这样,咱们南下去找渡口,租几条大船顺流而下,同时又可以在船上过夜。”
??“这万万不可。你忘了义父的吩咐么?他不想咱们从水路押镖,自有他的缘由!”
??“这样不行,那样又不行。那我也没法子了。”余芳草很不耐烦地说道。
??这时,镖师鲍起走过来谓黄晴川道:“二小姐切莫耽误太久,此处地方偏僻,如果再不赶路,今夜投宿就麻烦了。”
??“那好吧,鲍叔叔,叫其他人立即起程。”
??很快地,黄晴川后悔了——姚老头的人马重新出现在她们前面。
??“姐姐,怎么老头的人走得这么慢?”
??黄晴川沉思了好一阵子,才摇摇头道:“哎——我也不知道。”
??姚老头的人马停住脚步,本来就不怎见宽的路,这会儿一下子全堵死了。姚老头下马徒步行至队伍后面,惊道:“世侄女,怎么你们也赶来啦!”
??余芳草欠身道:“我们一休息完马上赶路,没想到这么快就赶上你们。姚世伯先前刻不容缓,为何现在停下来了?”
??老头慌慌张张,走前几步低声谓姐妹俩道:“前方的路被几棵倒地的大树挡住了。”
??“那……把它们推开不就成了?”
??“不,大树上面刻了两行字——此路不通行,不听劝告者必死!”
??黄晴川顿感不妙,道:“有劳姚世伯带路,让侄女前往一看!”
??余芳草亦跳下马,道:“我也去瞧瞧!”
??黄晴川连忙止之道:“妹妹留在这里打点一切,姐姐一人前往即可。”余芳草会其意,点头允之。
??与姚老头同行,黄晴川不时留意着他的表情。但见他神色惊恐,两股生颤,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握紧腰间宝剑,随时候变。来到大树前面,她终于明白姚老头为何惊慌至此:这几棵横卧路中的大树,应有上百年的历史,且现已枯朽不堪,树皮严重剥落。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刻在上面的字乃名副其实的“入木三分”,牵丝挑点,出锋勾棱,毫不含糊,刻镌之处不见半点皮屑。
??“好深厚的内功啊!”黄晴川不禁叹道。
??“是啊,这上面刻着的话显然冲着咱们来的。”
??“是什么人不让咱们过路呢?”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对了,世侄女,你们押的是什么镖?”
??黄晴川忖道:老头想套我话呀,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呢!
??“都是些绫罗绸缎之类的,就算山贼要抢,也不必说得那么绝,要置咱们于死地。”
??“世侄女说得对,这一点老夫也想不通。”
??“呜——”一声嘹亮的号角自头顶响起。抬头一看,满山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有人在高声喊话:“请问山下哪位是西顺镖局的黄晴川黄姑娘?”
??黄晴川蒙了:怎么这里会有人认识我?这说话的声音清脆悦耳,听得出是个女子。黄晴川回道:“敢问姑娘何人,怎么会认识我?”
??“原来你就是黄晴川,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正说着,路旁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顷刻间,四周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浓黑的烟幕迅速弥漫上空,遮天蔽日。黄晴川后悔极了,怎么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中了敌人投石问路之计。她刷地抽出剑,急忙后撤。很快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响彻耳边。不用说,贼人开始洗劫了。她每走一步,脚下都会踩到一具尸体。
??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定要保住锦盒!她咬紧牙关,四下寻找那辆载着锦盒的马车。忽然身后一阵急风袭来,她侧身一闪,前面马上传来一声惨叫。她晓得那是暗器。这样一来,敌人在明,自己在暗,情况更恶劣了。
??穿过烟幕,黄晴川终于找回自己的车马。只见数十个喽罗打扮的人与众镖师厮打起来。余芳草一连刺毙数人,又挥起一掌击中一人胸膛,正欲上前取其性命,背后一人突然朝她出掌。
??“妹妹小心……”
??余芳草反应不及,后背遭了一掌,当场口吐鲜血。黄晴川大怒,纵身一跃,挺剑直刺那人而来。那人感到一股凌厉的剑气从后袭来,连忙闪避。黄晴川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道道剑影在他身旁飞闪。求胜心切的她,并未留意此人的长相,只知他甚难对付。尽管那人赤手空拳,可并没有被黄晴川的剑招逼住,很快就扭转局势,变守为攻。这时,附近又有炸药爆炸,乌黑的浓烟瞬间扑来。黄晴川借机虚刺一剑,跃到一旁,暗忖道:此人武功在我之上,内力亦较我深厚,再打下去肯定被他拖垮。正思间,那人倏忽从烟幕中腾起,挥掌朝黄晴川压来。黄晴川不敢硬碰,一闪、一歪、一跃,连续躲过他三击。可第四击,那人出掌却是使出雷霆万钧之势。她自知躲避不过,唯有伸出左手硬接这一掌。两边以内力较劲,一时间陷入胶着的境地。
??眼见黄晴川即将抵敌不住,那人突然内力撤回,吐血倒地。定神一看,原来余芳草从后偷袭,刺了一剑。
??“妹妹,你没事吧?”
??“姐姐……”余芳草两眼翻白,伤重昏死过去。黄晴川连忙上前将她抱住。
??“二小姐,三小姐由我来照顾。你赶快带锦盒离开!”说话的是鲍起。
??“鲍叔叔,这……”
??“绫罗绸缎都是些掩人耳目的东西,不怕贼人劫去。锦盒才是至关重要的。现在混乱,你看不见敌人,敌人同样也看不见你。如果现在不逃,烟幕散了就逃不了了。”
??“那……鲍叔叔,你和妹妹要小心!”
??黄晴川从马车里取出锦盒,乘着烟幕杀出重围。但见手中寒光四处乱窜,所到之处皆哀号盈耳,血肉横飞。好不容易逃了一段路,胸口骤觉胀痛。她思道:刚才幸好芳草妹妹及时救我,否则一定被那人的深厚内力震断经脉。此时,听得喊杀声渐绝于耳,她才敢稍歇脚步,喘一口气。
??“黄姑娘,哈哈,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黄晴川惊得提起宝剑朝身旁乱舞几下,却不见半个人影,便喝道:“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出来和本小姐决一生死。”
??“哎哟哟……生死就是生死,不过是想和你同生共死,而非决一生死。”话音刚落,一条胡子拉碴的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笔直地立在黄晴川面前。这个又是谁呢?先不说他的来头,总之他的出现,只会让黄晴川头疼不已。
??“陆盛男,是你?”
??“就是我!”
??“好狗不拦路,快给我让开。”
??“不行,我花了那么多工夫才跟上你们的人马,你说我会轻易让你走吗?”
??“那你意思是想要我出手对付你吧?”
??“哈哈哈……当然不是啦。我是来向你提亲的。瞧,我已经准备了这个……”陆盛男掏出一副玉镯子扬了一扬,“我的聘礼一次比一次贵重,你这回好歹也给我点面子呀!”
??“讨厌!再不滚开,我就取你狗命!”
??“喂,你这人究竟怎么着?张嘴闭嘴就说干了我,我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呸,你这无赖,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黄晴川正欲提剑直取陆盛男,不料胸口伤痛发作,剑和锦盒都没拿稳,径直掉落地上。
??此时,黄晴川身后凌空飞落几人,其中一人喝道:“把锦盒交出来!”
??黄晴川欲拾剑迎敌,怎料一弯下腰,胸痛更加剧烈。
??“你们……休想!”
??那几人并不打话,就上前抢夺锦盒,冷不防被一股气劲崩倒。只见陆盛男手持一根青铜拐杖,“嗖嗖嗖”地舞了几圈,垂直敲在地上,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臭叫化子,还不让开,剥了你的皮!”
??“呵,呵,呵,”陆盛男干笑几声,竟撇开他们,转身谓黄晴川道:“川妹,这回你惹麻烦了。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莫说你受了伤,就算你完好无损,也未必敌得过他们众人联手。”
??那几人一听乐了:“好哇,看你这娘们还往哪儿跑?”说着,狞笑着朝黄晴川步来。
??黄晴川痛骂道:“陆盛男,你落井下石!”
??陆盛男抢在那几人之前一把扯开黄晴川。
??“你们别着急。川妹会求我帮忙打退你们的。”
??“你……”黄晴川气得肺都炸了,使劲挣脱陆盛男。
??那几人一拥而上,欲抢夺地上锦盒。陆盛男挥起一杖,带出一无形力将他们慑住,半步也不得前行。
??陆盛男又谓黄晴川道:“想保住你的东西,就求我吧。”
??“呸!”黄晴川死活不肯。
??其中一人讥笑陆盛男道:“臭叫化子,净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于你有何好处?劝你还是把这娘们交给咱们处置!否则咱爷们发起火来,你小命难保啊!”
??“嘿嘿,把她交给你们?我可不干。她是我老婆呀!”
??黄晴川听了差点晕过去,吼道:“陆盛男,你这人要不要脸?”
??陆盛男就是死皮赖脸,根本不和她急。那几个人急于求成,相互挤了眼色,便联手出击。陆盛男手一甩,将黄晴川甩到一旁去。他舞起铜杖力战众人。铜杖所至之处,虽为敌人要害,但所施之力极小,打在上面,只会觉得一阵酸麻,并不致命。这几个人越打越恼火,出的招都被陆盛男巧妙闪开。这样的打斗与街头卖艺人耍猴子没多大分别。
??有一人脑袋狡猾,偷偷退下阵来,向黄晴川下手。陆盛男眼珠子转得快,一下就瞧出那人的诡计。可他视若无睹,只高声呼道:“川妹,有人向你偷袭,还不赶快喊我救你?”
??黄晴川懒得理他,起身迎战那人。可一使内力,马上头晕目赤,气喘吁吁。她心急如焚:若非刚才和那高手比试内力而大为损耗,现在怎么会连一个无名小卒都敌不过?
??那边陆盛男又喊了:“川妹,做人不能恁的犟性子。再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黄晴川回敬道:“你……你少……少废话……”她越说话,就越感到气力不接。很快,那人飞起一脚将她踢翻。须臾间,一掌又朝她打下来。她在地上顺势一滚,那一掌击中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陆盛男放心不下,趁着空当纵身跃至黄晴川左近,铜杖一扫,将那人击倒。
??“川妹,求求你求我救你吧。你受了伤,打不过他们的。”
??黄晴川上气不接下气,道:“救……救……”其实她原本想说“救你个屁”,可迫不及待的陆盛男早已断章取义,以为她答应了,于是欢快地喊了一声“好咧”!他将真力注入铜杖,当头一舞,如凤翔九天。由于动作极快,没人能看清他招数的来龙去脉,只勉强看到铜杖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摇曳着金闪闪的光芒。一眨眼工夫,这来袭的几个人个个身上鲜血喷溅,进而相继倒毙。陆盛男将铜杖前伸,后脚扬起,摆出一副仙鹤闲游的姿态。他挑起一边嘴角,傲然道:“许多江湖朋友都笑我,二十多岁光景,却成天拄着拐杖走来走去。他们当中又有几个知道,我这铜杖舞动时能带出干将、莫邪般的剑气。川妹,你刚才看见没有,他们身上之所以喷血,皆因受我剑气所伤。现在的你,对过去多次拒绝我的决定应该感到后悔了吧。你绝对没有想到,原来杀人时的我,是那么的帅气!”
??黄晴川突然真气倒逆,手捂胸前,吐出一口鲜血。
??陆盛男大惊:“哗,我的话不是这么恶心吧?”他一把扶起黄晴川,叫道:“川妹,你没事吧?”黄晴川已说不出话来,眼睛慢慢合上。
??陆盛男立刻为她运功调息,又探得她多处经脉被震伤,心痛不已,自语道:“川妹啊,你究竟和谁打架了?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绝非一般的高手。”
??一会儿,黄晴川逐渐苏醒过来。一看见陆盛男那张布满胡碴的脸,当即吓一大跳,推开他道:“你这色鬼,想占我便宜!”
??陆盛男来气了:“喂,你这人讲理不讲理?我救了你,还帮你运功疗伤,你不但不谢我一句,居然还‘吕洞宾咬狗’!”
??黄晴川蒙了:“什么‘吕洞宾咬狗’?”
??“就是‘反咬你一口’呗!”
??“哼,胡诌!”
??“我告诉你,刚才你的手太阴心经、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还有金刚经、阴符经、道德经,总之什么经都乱了。幸好我替你调息一下,你才得以保住性命。”
??“那……谢了!”
??“哎哎哎,不能一句‘谢了’就想完事。”陆盛男换上一张笑嘻嘻的表情继续说道,“那你究竟接受我的爱意没有?”
??黄晴川不睬他,只四下寻找锦盒。方才她晕倒前锦盒曾掉在地上。她担心里面的东西丢了,故拾起后马上打开查看。殊不知锦盒里头果真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陆盛男,把东西还给我?”
??陆盛男愕然:“我啥时候拿你东西?”
??“你拿了锦盒里的东西!”
??“我郑重地告诉你,绝对没拿你的东西。”
??“陆盛男,你知道锦盒里的东西对我有多重要!”
??“那我问你,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我……我不知道。”
??“嗨,你这人……”这回轮到陆盛男气塞了,“你够行的,口口声声说我拿你东西,居然你连丢了啥还懵然不知。”
??“陆盛男,当我求你了,锦盒里的东西对我义父至关重要,快还给我吧。”她急得泪水快要涌出来了。而陆盛男看着这个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小辣椒,如今眼泪汪汪地哀求自己,样子怪可怜的,便伸出手扶住她肩膀,顺便吃点便宜。
??“川妹,那件东西对你、对余总镖头很重要,这个我知道。可是……”他停顿一下,道,“可是……我真的不知它在哪儿呀!”
??黄晴川脸色急转,甩开他双手,挥起一掌打在陆盛男身上,骂了一声:“流氓!”但她有伤在身,情绪激动加上气血上冲,立即感到喉咙有异物涌上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可鲜血仍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啪,啪,啪。”陆盛男迅速封住她几个主要穴道,防止真气在体内乱窜。
??“你省点气吧,再这样和我生气,你会死的。最多从现在开始我一句话不说,这成了呗?”
??“陆盛男,把……锦盒里的……东西……还给我,好么?”
??陆盛男真拿她没办法,只好虚以委蛇,道:“得了得了,我答应你!现在我再为你调息一次。你得答应我,中途不能生气。否则,你去叫玉皇大帝救你好了。”
??事已至此,黄晴川只得安下心来让他替自己疗伤。
??当黄晴川身体渐觉舒坦之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陆盛男,今天你救了我两次,那我就暂时欠你两趟人情。日后一定还你的。”
??陆盛男听了很不高兴,可脑瓜一转,竟笑道:“人情我不要了,我要你把命记在我的账本上。我啥时候想要回,你就得给我。”
??“什么?”
??“哎——你可别赖账。你的命我救的,寄存在我手上也天经地义之事。还有,余总镖头在江湖上好歹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你是他义女,如果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恐怕人家会笑他教导无方。”
??“你强词夺理!”
??“我说的是事实!”
??“你流氓、赖皮、蛮横!”
??“好啦好啦,川妹,就当我怕你了,千万别上火,我闭嘴,我不说话!”陆盛男很怕她再次吐血,于是转身走到一旁生火去。过了一会儿,火生好了。他将铜杖递到黄晴川面前,道:“我现在去找点吃的,麻烦你暂时替我保管它。我去去就回。记住,不要再想恼火的事。心情平和,这样对你的伤会有好处。”他双腿一蹬,霎时不见了踪影。
??要黄晴川暂时不生陆盛男的气,或许还可以;但锦盒中的物事不翼而飞,她哪能不着急、不紧张?她打开锦盒,发现中间有个凹槽,像是用来安放卷轴之类的物件。再反复查看一下,盒内没有其它暗格。她的思绪乱作一团,抬眼望天,厚厚的云雾将本来已非明亮的月色完全遮盖住,一时间不禁愁怀倍添。她拿起陆盛男的铜杖,藉着火光细看,上面刻有一首诗,云:
??身陷无忘感圣明,断头今日望皇城。
    阎王与我来生勇,定插旌旗满盛京。
??“这个陆盛男,真是不知死活!”她自语道,“这首诗要是让清廷知道,那还得了?”她进而心生疑问:陆盛男决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反诗。这人整天疯疯癫癫,无所事事,谁相信他会干“反清复明”这等大事!况且,江湖中反清的组织也不会堂而皇之,把反诗写在自己兵器之上。看来陆盛男的来头很不简单呢!
??篝火忽然窜起一列火星。有人来了——黄晴川抽出宝剑环视四周。
??“是黄姑娘吗?”前方黑洞洞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黄晴川认出说话的和先前在山上喊她名字的是同一个人。
??“你是谁?”
??“黄姑娘不要害怕!”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暗处飞出来。黄晴川惊讶万分,这女子仅十六七岁光景,此时虽无日光,但仍能看到她的肌肤是何等的雪白无瑕,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上,镶嵌着端庄秀美的五官。这一端详,教黄晴川对她顿然失去敌意。
??“黄姑娘,哦不,姐姐,我叫林路遥,是腥风寨的少寨主。我家主人有事想请你去一趟。”
??“你是腥风寨的人?”
??“路遥不敢欺骗姐姐。”
??腥风寨是以大寨主殷宜中为首的一众山贼的盘踞之所。殷宜中一向与清廷对抗,是爱新觉罗氏眼中的毒瘤。黄晴川想:他与我西顺镖局甚少来往,怎么现在找到我头上来了?
??“西顺镖局与腥风寨并无仇隙,何故今日偷袭我们的人马?”
??“姐姐不要误会,此事路遥也被蒙在鼓里。刚才本想下山恭迎姐姐,不料山下炮声阵阵,浓烟滚滚。等到我们下山寻找姐姐的时候,姐姐已不知所踪。”
??“若是恭迎我,需要带几百人马来么?”
??“姐姐又误会了。路遥只带了随从十数人,哪来几百人马?”
??黄晴川怒道:“当时整个山头都是人,你还敢狡辩?”
??林路遥两眉一聚,委屈道:“那些都不是腥风寨的人。至于他们是谁,路遥至今仍不清楚,请姐姐相信!”
??黄晴川将信将疑。然而林路遥送来一缕清澈的眼波,并不像在撒谎。
??“望路遥妹妹回复殷寨主,晴川有要事在身,不能亲往。”
??“从你的话语中,我料得姐姐受了内伤,当下不宜四处走动。不如先到腥风寨休息几天,待伤愈后再办事,意下如何?”
??黄晴川心头一怔: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学修为,实在不可思议。
??“如果我不跟你去呢?”
??“路遥当然不希望姐姐有那样的决定。但若是如此,就休怪妹妹有所得罪。”
??“好,看来今天你我的比试是在所难免的。”
??“刷——”宝剑甫一出鞘,便在篝火的映照下,拖起一抹金光,随即朝林路遥扑去。正是:
??秋凉飒飒夜流光,剑气崩云落四方。
    贯宇不期浓雾蔽,星河两汇即金汤。
??林路遥亦提剑迎击。利刃相接,火星四溅,这边黄晴川急逆急转,如鹰饮深涧,那边林路遥或闪或退,似风过苇塘。
??林路遥道:“姐姐请不要相逼。你已经脉受损,再斗下去,只会吐血身亡。”
??黄晴川哪肯罢休,回道:“是你强人所难在先!”
??“路遥一心为姐姐设想,怎料姐姐毫不领情,那妹妹只好得罪了。”说罢,林路遥纤腰后拱,躲开黄晴川迎头一剑,须臾间又将手掌往上一托,正好击中黄晴川肘部。黄晴川力在剑尖,被林路遥藉此抢了空当,手中宝剑不慎脱落。未及反应过来,林路遥的剑尖已伸至喉咙前面,两者相距仅两三寸。
??“姐姐武功高强,如果不是有伤在身,路遥恐怕难以取胜。”
??“你妄想要我跟你去腥风寨。”
??“姐姐,我们殷寨主急于要见你,还是请你跟我去一趟吧。”
??“我与殷寨主素昧平生,他何故要见我?”
??“个中缘故,到了腥风寨便知。”
??“我宁死不从!”
??“姐姐这又何苦呢?”
??正说着,一阵急风朝林路遥袭来。林路遥连忙躲避,可肩膀处的衣服已被拉开一道口子。原来陆盛男手持树枝代替铜杖,在她毫无防备时实施偷袭。林路遥手捂伤口,道:“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乘人不备从旁偷袭,算什么男人大丈夫?”
??陆盛男将树枝舞了几下,笑道:“现在是晚上,不算光天化日,所以尽管偷袭了你,我依然是男人大丈夫!”
??“你……”林路遥气愤难当,大喝一声,直取陆盛男。两人酣斗几十回合,不分胜负。但陆盛男手中毕竟是树枝一根,许多招数使起来显得疲软无力。
??“喂,姑娘!你用剑,我用枯枝,这样打法对我太不公平了。”
??林路遥收住剑,道:“那我给你兵器!”遂一脚将黄晴川的剑踢飞空中。陆盛男接过剑,摇摇头道:“这种不值一文的剑,我是不会用的。”于是将剑抛回给黄晴川,自己拾起地上那根铜杖。
??黄晴川骂道:“陆盛男,你这人嚣张透顶了!”
??陆盛男好不做作,惊讶地捂住嘴巴,道:“对啊,我差点忘记了,不能说话气着你呀!”
??黄晴川无奈至极,暗道:将来我伤愈之后,必定将这个恶贼碎尸万段。
??陆盛男拿稳兵器,清了清嗓门,谓林路遥道:“我休整完了,动手吧!”
??林路遥当然求之不得。两人越战越勇,在林间四处飞窜,不一会儿竟销声匿迹。黄晴川想追上去看看,忽觉胸中气闷,遂不敢妄动,坐下自行闭目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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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27
第二回:殷寨主命悬蛛线,黄姑娘李代桃缰

??林路遥和陆盛男你追我赶,打得难分难解,不觉间杀到一道悬崖旁边。林路遥暗暗吃惊:此人虽然其貌不扬,武功却深不可测。他究竟是什么人?另一头,陆盛男亦惊诧不已,一边打一边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她手里救出黄晴川。
??当两人武艺相当的时候,胜负的关键往往取决于谁的体力更胜一筹。两人剑杖相接,迸出一串串流星,斗了一百多个回合,林路遥的出招便开始呈现空当。陆盛男岂是等闲之辈?乘她闪失,避开剑锋一杖打在她肩上,直使她后退几步。陆盛男没让她有半分喘息的机会,转瞬间已飞起一脚,将她踢倒。林路遥不甘示弱,爬起再战。未及行近,陆盛男以铜杖直指她道:“小姑娘,胜负已分,何必如此执着?黄晴川的人我今天是要定的。”
??“我呸,谁说胜负已分?”
??“瞧!你左肩已经负伤,刚才又被我击倒,居然还敢赖着说胜负未分?啧啧啧,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林路遥憋着一肚子闷气,骂道:“臭叫化子,如果不是你暗中偷袭,你那点蹩脚功夫,能伤得了我?”
??“嘻嘻,小姑娘,你的嘴还挺硬的,跟黄晴川一个样儿。行,我再和你斗三十回合。到时要你输得心服口服!”说完,陆盛男舞起铜杖冲杀过来。
??林路遥深知敌不过对方,却不得不举剑迎战。很快,她被陆盛男的铜杖一连击中三下。
??但见陆盛男凌燕一跃,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一棵松树的旁枝上,另一只脚向后扬起,手中铜杖朝前方挺伸——这个动作与之前他跟黄晴川比试时是同一个模样。
??“小姑娘,你输了。遇上我,你只能自认倒霉!”
??面对他的嚣张,林路遥束手无策,又气又恼。
??“啪啦——”一下断物的声响,陆盛男整个人失去平衡,直往下掉。
??“啊……”他身后可是万丈深渊!林路遥想上前拉住他,但哪里还来得及?陆盛男的惊叫声渐渐消失在悬崖深处。林路遥暗叹道:做人何必自命不凡?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刚刚才要我自认倒霉,没想到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她收起剑,投原路返回寻找黄晴川。其时,黄晴川已经调息完毕。
??“姐姐,咱们可以走了么?”
??黄晴川见她独自回来,身上除了左肩的一处皮外伤,竟安然无恙,一时惊讶不已。
??“陆盛男呢?”
??“姐姐说的那个人,已经摔下山崖去了。”
??黄晴川心头一震:她说的是真的么?不可能的。从刚才陆盛男和自己的比试可知,他绝非泛泛之辈,怎可能轻易败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况且还是把他打下山崖……
??“姐姐……姐姐……”林路遥见黄晴川在发呆,一连叫了她好几声。
??“呃……怎么啦?”黄晴川问。
??“我们可以起程了吗?”
??“去哪儿?”
??“上腥风寨!”
??黄晴川脸色一沉,道:“不行!”
??“为何不行?请姐姐跟路遥行一趟,到时自知分晓。”
??“我不能贸然跟你走,请见谅。况且我已说过有要事在身。”
??“姐姐伤得这么重,还能办得成什么事?路遥答应姐姐,一上腥风寨,马上为你运功疗伤。而姐姐仅需要在寨里逗留三天就行了。三天过后,路遥定会让姐姐离开,决不食言。”
??“林姑娘,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腥风寨的名声!”
??黄晴川早就听闻腥风寨在江湖上的名气,知道它以匡扶明室为旨,立誓杀尽天下清狗,是个为汉人伸张正义的组织。然而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跟随林路遥上腥风寨去,况且锦盒内的东西被盗,芳草妹妹亦生死未卜,查明这两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林姑娘,我实在不能跟随你上腥风寨。就算你再给出一百个条件,我也只会继续拒绝你。”
??林路遥秀眉突然拧紧,道:“那姐姐休怪路遥无礼。”
??“啪啪啪。”她动作极其敏捷,一连点了黄晴川三处穴道。黄晴川顿然动弹不得。
??“你乘人之危,好卑鄙啊!”
??“路遥已对姐姐再三恳求。事到如今,请恕我诸多冒犯。”
??林路遥弯起食指放至嘴边,吹起一声长鸣。没过多久,十多名腥风寨的喽罗押着一辆马车行来。林路遥扶黄晴川上车,并把锦盒和佩剑交还给她。
??“这是姐姐的随身之物,放在身边会好些。”
??面对眼前这个满口礼义的丫头,黄晴川显得无可奈何。她坐在马车里,外面路经何地全然不知,只感到一阵阵难受的颠簸。直到林路遥推开车帘扶她下车,她才知道,这个处处插满旌旗的地方就是闻名江湖的腥风寨。
??黄晴川看见路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
??征衣挂箭浴腥风,血溅山河泪浸弓。
    但得边城袁御史,满骑抚胆恨辽东!
??这碑上的字个个铁画银钩,骨力清劲,定是练武高人所为。诗中嵌有“腥风”二字,想必山寨的名字由此而来。林路遥瞧出黄晴川心中所想,道:“姐姐喜欢书法么?”
??黄晴川收起兴致,淡然道了一句“不喜欢”。
??“若不是姐姐凝看此碑入了神,路遥哪敢断言你对此饶有造诣?”
??黄晴川突然不安起来:这个林路遥真不简单,眼睛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她,已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林姑娘真是自作聪明!”
??“是吗?那当路遥没说过算了。”林路遥话虽然这么说,可眼神仍然流露出对黄晴川满怀质疑。
??“姐姐可知,石碑上的字是我们大寨主殷宜中以剑所镌!他时常告诫山寨上下人等,要终生不忘光复汉人江山的重任。满洲人终日蹂躏我们汉人,此仇今生不报,来生也要报!”
??“哼,若非当日思宗皇帝没长眼睛,中了皇太极的诡计,冤杀袁崇焕将军,清狗哪能长驱入关这般得逞?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夙夜犹思袁御史,满蹄焉敢过辽东’,依我看来,应该改为‘夙夜犹悲袁御史,啖尸之辱古今同’才对。令人仍有扼腕之痛的是:不识好人心者何止思宗皇帝一人,京城百姓更有甚之。”
??“袁崇焕将军虽然壮士未酬,但我们这些后辈可以继承他的遗志。比如姐姐你,就应该好好劝说余总镖头,让西顺镖局和腥风寨一起,共同对抗满清的朝廷,将他们驱逐出去。”
??“林姑娘,你以为驱逐满清鞑子出关,会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么?一直活跃中原,一心驱除鞑虏的英雄义士,他们在清廷的魔掌下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一个反攻的机会。反清复明,是他们祖辈奋斗的目标。真正的反清义士们,哪会像你腥风寨这般无聊,打着光复河山的幌子,却到处掳人上山,胡作非为!”黄晴川当即将矛头指向林路遥。
??林路遥当即意会,道:“对了,路遥答应过姐姐,上了山寨,就把请你来的目的告诉你。有劳姐姐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说完,她解开黄晴川穴道,领着她来到一处内厅。
??“这是殷寨主研读兵书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地方干什么?”
??林路遥直指墙上一幅画道:“姐姐请看!”
??黄晴川循望而去,顿时两眼瞪直。
??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和黄晴川长得一模一样。
??“怎……怎会这样的?”
??“正是因为姐姐和画中的女子相貌神似,路遥才不惜一切,将你请上腥风寨来。”
??“这幅明明是我的画像,怎么会在你们腥风寨这里?”
??林路遥微微一笑,道:“画上的人不是姐姐,而是我们殷寨主的夫人梅秀枝。”
??黄晴川听毕,思绪更加混乱:怎么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是如此让人无法捉摸?来历不明的姚老头口口声声说认识自己;锦盒中的物事无端失踪;现在又出现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接踵而来的迷团,何时才能解开?她再仔细察看一次墙上那幅画像,竟然发现,如果把它卷起来,长度、大小和锦盒内的凹槽相仿。这岂是巧合?
??“林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带我到这里来?”
??“事情是这样的……”林路遥刚开口,外面人声嘈杂,隐约听见有人喊道:“大寨主出事啦!大寨主出事啦!”
??“姐姐,请你先留在这儿。路遥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她一说完,便撇下黄晴川匆匆离去。
??黄晴川紧跟其后暗中察看。
??正厅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和十几个喽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见林路遥,立刻惊呼:“少寨主,不得了了,大寨主他遭人暗算了!”
??黄晴川忖道:赫赫有名,武功盖世的殷宜中,居然也有人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只见林路遥连忙扶殷宜中躺下,手把其脉,不禁眉头一皱:“大寨主被震山掌打伤,而且身上也中了剧毒。”
??那男子叫道:“震山掌?打伤大寨主的人,难道是窅幻山庄的庄主潘寿阳?”
??林路遥愤然道:“哼,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个卑鄙小人,论单打独斗,哪里斗得过大寨主?不用说,他肯定先对大寨主下毒,再乘机偷袭。对了,胡寨主,和大寨主随行的兄弟呢?”
??“他们……大多都……惨死在震山掌之下。”
??“是谁最先发现大寨主的?”
??“是聂寨主。”
??“聂云超?”
??“是的。聂寨主他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如果不是他及时放响箭通知我们,恐怕大寨主已经……”
??“胡寨主,麻烦你通知其他寨主马上赶来正厅这里,我们一起给大寨主疗伤。”
??胡寨主领命告退。殷宜中伤重如此,林路遥痛心极了,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在他身上。
??“大寨主,你千万不能死!路遥已经把夫人找回来了。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渐渐地,她泣不成声。
??不一会儿,其余寨主纷纷赶到。林路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谓众人道:“风寨主、陈寨主、缪寨主、唐寨主、徐寨主、万俟寨主,你们都来了。大寨主中毒极深,咱们得马上运功为他逼毒。”
??众寨主二话不说,与林路遥一起围成一圈坐下,然后扶起殷宜中,一人一掌,贴在他身上。但见各人齐运真气,殷宜中顿时腰身一挺,接着黄豆般大的汗顺着脸颊滑下。
??黄晴川从旁窥视,衣服亦不禁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掠起。
??林路遥运功之时,耐不住心中伤痛,两行珠泪潸然而下。忽而双目一闭,吐出一口鲜血。
??胡寨主叫道:“少寨主不要分神,否则大寨主性命难保!”
??黄晴川急了,担心林路遥走火入魔,疾步上前一掌护在她背后,助她调整气息。
??众人大惊,异口同声道:“夫人,你回来了?”
??黄晴川顿然莫名其妙。胡寨主道:“少寨主心神不定,不宜运功。请夫人马上带她离开。”
??“哦,哦。”黄晴川佯装答应,撤回真气,扶林路遥离开。
??路上,黄晴川心里盘算着:现在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这姓林的丫头受了伤,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见死不救?这有违江湖道义啊!反复权衡之下,她决定先安置好林路遥再走。她回到殷宜中的书房,里面刚好有铺床,便扶林路遥躺下。
??林路遥呻吟道:“姐姐,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
??黄晴川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出手救你。”
??“是啊,姐姐你也受了伤,还要铤而走险,动用真气为我护住心脉。”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先前运功时不料分了神,才导致气血逆行,休息一会就行了。”林路遥合上双眼,静静调息。
??书房里是静谧的,可黄晴川的内心却无法平静。她惦念着受伤的芳草妹妹,担心着锦盒中下落不明的物件,还有那个——说到底也就过自己一命的无赖陆盛男。虽说心头已无空余之地,但黄晴川仍然留出一小寸地方,用来惦记着他的生死。
??她起身,走到梅秀枝的画像前:梅秀枝和自己太像了,从眉目到唇线,从脸形到发肤,从神色到姿态,几乎令人无法分辨。黄晴川一时感叹不已,不由得伸手抚摸画像上的人脸。忽然,她想起墙上的画轴与锦盒中凹槽宽度几近一致,于是偷偷将画轴取下。又端来锦盒,打开后将卷好的画轴放入,果如所料,凹槽尺寸毫厘不爽。她顺理成章认为:锦盒中的失物,很可能就是这根画轴。
??“姐姐真的很想要这幅画么?”
??黄晴川吓了一跳。
??“林姑娘,你醒了?”
??“我睡了一会儿,现在身体好些了。”
??黄晴川的心怦怦直跳。尽管不敢肯定墙上的画轴就是锦盒中的失物,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自己盗物未遂被人中途拆穿。顿时,她脸上又红又热。
??“如果姐姐答应路遥一件事,那么这幅画像可以双手奉上,作为对姐姐的答谢。”
??“林姑娘的意思是……”
??“当腥风寨的大寨主夫人!”
??“什么?”黄晴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我假扮梅秀枝?”
??“不错。姐姐或许觉得有点突兀,但路遥是有苦衷的。先前答应过姐姐,等你上山后会把一切告诉你。”
??黄晴川立即抢道:“对呀,那你为什么还不说?”
??“事情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殷夫人突然失踪。殷寨主和夫人是患难夫妻,夫人生死未卜,他自然日夜牵挂。没想到……”林路遥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那殷夫人究竟去哪儿了?”
??“她被人杀死了!”
??“啊?”黄晴川听得目瞪口呆。
??“这件事,大寨主还不知道。为了慰解他的相思之苦,我特地请了画师,依照夫人平日衣着,画了一幅画像挂在这里。寨主他时常盯着画像一动不动,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要是让他知道夫人已不在人世,肯定会受不住打击。所以我才想到这招偷天换日,求你假扮夫人。”
??“林姑娘,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这个我也知道。现在腥风寨正值多事之秋,寨主若是感情用事,整个山寨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我只想等过了这段时间,才让他知道真相。”
??“殷夫人和你们寨主朝夕相对,这样做哪能瞒得过他?”
??“我本打算说你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就可以搪塞过去,看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为寨主运功疗伤的时候,感到他伤得很重,能否活过来,还是未知之数……”林路遥无法掩住哀痛,眼中噙满泪花。
??黄晴川连忙安慰道:“林姑娘,不要太担心。或许合众寨主的功力,可以救得了殷寨主。”
??林路遥突然双膝下跪,哀求道:“姐姐,路遥请你一定要留下来,假扮殷夫人,助我们腥风寨度过难关。”
??黄晴川扶起她,道:“这又何苦呢?”
??“姐姐有所不知。大寨主是这里所有弟兄们的精神支柱。他若有不测,腥风寨很可能会乱成一团。你是寨主夫人,他们一定听你的。”
??“要是我不答应呢?”
??“姐姐千万不要。最近腥风寨频频有人被杀,整个山寨已人心惶惶。而今连大寨主都遭人暗算,路遥担心腥风寨会四分五裂。姐姐,路遥求你了……”林路遥死死抱住黄晴川双腿不放。
    黄晴川今番进亦忧来退亦忧,连忙扶起林路遥,道:“林姑娘请起,你的事我考虑一下吧。”
    林路遥哀容稍释,轻拭泪眼,拉住黄晴川的手道:“姐姐请再随我到一个地方去。”
    却见她领着黄晴川来到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面摆设井然,舒适宜人,与刚才的书房相比另有风味。从床上的枕头被褥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殷宜中与梅秀枝的寝室。
    林路遥缓步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递给黄晴川,道:“一会儿路遥会叫下人端水给姐姐沐浴洗漱,之后请姐姐穿起这套衣服。”
    “这是……”
    “这是夫人生前最爱穿的其中一套衣服。姐姐换上以后,就是腥风寨寨主夫人的身份。”
    黄晴川心头一凛,浑然有种被骗的感觉,可先前人家情真意切,又委实推托不掉。
    须臾,林路遥唤婢女遣来一只大木桶,往内注满热水,又加入花瓣及香料若干。
    “不打扰姐姐沐浴更衣,路遥告退。”言毕,与婢女同出。
    连日来披星戴月,风尘仆仆,黄晴川早已满身疲倦,能来一个热汤浴,堪称快哉、乐哉!但见她:
    轻解红裳,巧拔玉簪,一头乌发如瀑布飞流而下,掠过冰肌雪肤,左右摇曳,媲美春风梳柳,细雨涤棉。
    花香如烟如絮,甫吸一息,已然心脾透彻,耳目清明。水漫齐肩,热气贯透藏污之罅,纳垢之缝,一身疲惫,全然消释于云腾雾浸的蒸浴之中。
    沐浴完毕,黄晴川穿上锦衣,对镜一照,不禁骇然:自己的模样与画轴上的梅秀枝真假难辨!妆台上有一盒胭脂,是刚才婢女拿进来的。她稍饰仪容后,再到镜前一看,居然被自己的娟美容颜所怔住。
    黄晴川虽然正当妙龄,但平日舞刀弄枪,甚少装扮,与妹妹余芳草不同。其实姊妹二人皆有不俗姿色,每每令旁人侧目而视。
    “咚,咚,咚。”几下叩门声后,传来林路遥的话音:“姐姐安好?”
    黄晴川道:“我已更衣完毕,林姑娘请进!”
    林路遥推门而入,顿然瞠目结舌,半晌才说道:“姐姐简直是夫人的孪生妹妹!”
    黄晴川叹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神似之貌。”
    林路遥笑得像一朵彩云,拉起她的手道:“从现在起,路遥就称姐姐为夫人!”
    “可是……林姑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复原来的身份?”
    “这个……路遥一时无法回答你,不过姐姐,哦,不,夫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委屈太久!现在请夫人随我出去见一见众寨主。”
    黄晴川有点紧张,一向为人直率的她,一下子不习惯要撒谎骗人。
    正厅内,众寨主一脸疲相,乃因刚才合力为殷宜中疗伤所致。一见黄晴川与林路遥出来,急忙起身作揖。黄晴川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向众人一笑答礼。
    林路遥手指各位寨主,谓黄晴川道:“这位是胡寨主胡有能。”
    众寨主顿然惊愕。胡有能道:“夫人她……”
    林路遥抢道:“夫人那天遭人暗算,一直下落不明。昨日我寨中有喽罗说见到她被人掳去,于是我急忙追赶,幸而救出夫人。可惜她虽逃过大难,可怎么也记不起过去的事。”
    黄晴川立即装出茫然的神色,打量着众寨主,又指着一个身材瘦削,形如竹竿的人问道:“这位是……是风寨主么?”
    那人大喜,道:“夫人,你记得我啊?我是风不息呀!”
    其他几位寨主纷纷上前指着自己问黄晴川是否认得。黄晴川迟疑未答。之前她偷窥林路遥与寨主们说话时,只记得风不息的模样,其余的还对不上号。不过她认出风不息,已打消了其他人心中的狐疑。
    林路遥道:“夫人,等路遥帮你回忆各位寨主的名字吧!这位是万俟寨主——万俟达江。”
    万俟达江约莫四十岁,细眉小目,平鼻短须,面有深坑,乃瘦骨嶙峋之人。
    “这位是陈寨主陈东渐。”
    陈东渐亦年过不惑,面白而宽,眉目间厉气逼人,甚有英威。
    “这位是缪寨主缪以清。”
    缪以清比刚才几人稍年轻一些,虽身材不高,但五官布局条理分明,看上去感觉顺眼。
    “这位是唐寨主唐云步。”
    唐云步年约三十,相貌稍平,但自见黄晴川第一眼起,面上便一直挂着惊诧的表情。
    “这位是徐寨主徐康。”
    徐康已然老者,两鬓已斑,颧骨稍突,眉粗长而几乎盖目,一缕白须飘逸胸前,神兮仙兮。
    黄晴川暗自数了一下,问:“我依稀记得,连同少寨主在内,应有八位寨主才对呀!”
    众人一听更加高兴,缪以清道:“看来夫人已记起很多事情哩!”
    林路遥暗暗佩服黄晴川演得入戏,笑谓众人道:“之前我为夫人疗过伤,身体已大有好转。”说完,又谓黄晴川道:“这里还差聂寨主聂云超。”
    黄晴川佯问:“那聂寨主呢?”
    缪以清答道:“聂寨主和胡寨主奋死救出大寨主,不幸他身受重伤,如今是生是死,还……”
    徐康道:“刚才我为聂云超把过脉,虽重伤在身,但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林路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头,轻轻扯了一下黄晴川衣服,小声道了一个“殷”字。黄晴川知会其意,忙问:“宜中……他人呢?”
    徐康叹道:“大寨主他虽也平安无事,但就是醒不过来。我和缪寨主给他喂了一点稀粥,勉强能够下咽。”
    黄晴川眉目一聚,神情大戚,撩起衣袖掩面而泣,口中不停念着殷宜中的名字。众寨主亦摇头叹气,黯然神伤。林路遥怕出乱子,扶住黄晴川道:“夫人,大寨主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你也累了,路遥扶你回房休息吧。”说着,手指在黄晴川背后摁了一下。
    黄晴川哭声更加悲恸,一翻眼白,昏死过去。这一下正合林路遥心意,她谓众人道:“我先扶夫人回房,各位寨主今晚切莫放松警惕,慎防有人夜袭腥风寨。”
    众寨主领命告退。
    回房后,林路遥道:“姐姐表情真是投入,但夫人极少大声哭出声来。若非你及时晕倒,恐怕就露马脚了。”
    黄晴川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了。过了一会儿问道:“林姑娘,殷夫人如何失踪,然后又为何被人杀死?”
    林路遥道:“几天前的一个深夜,大寨主睡醒,突然发现不见了夫人,便四下寻找。在山路上见到地面血迹斑斑,却见不到人影。他思妻心切,第二天便与聂寨主带了一队喽罗继续下山找寻。他走后过了几天,我在后山无意中发现夫人的尸首,于是将她安葬在一棵大树下。”
    “之前殷寨主没到后山搜寻吗?”
    “我想应该有,但夫人的尸身涂了一种药,即使腐烂了也不发出臭味,所以要发现她并不容易。”
    “那你是怎么找到尸首的?”
    “那天傍晚,我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闪过,于是暗随其后看个究竟。那人可能发觉我跟着他,便四下躲藏。他轻功极好,中途我差点被他甩掉。当我再次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夫人的尸首旁边,不知作甚。我并不知道夫人已死,只管上前与他交锋。论武功,他敌不过我,但论轻功,他在我之上。我打伤了他,却被他逃了。后来我扶起夫人,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好几天,身上全是尸斑,但就是一点腐臭的味道也没有。我在她身上摸到一些粉末,料得是它在起作用。”
    黄晴川觉得林路遥把事情越说越玄,搞得自己糊里糊涂。
??林路遥又道:“这种防止尸体腐烂的药粉,中原并不多见,我想应该是外族流传进来的。”
??黄晴川问:“究竟是何人与你腥风寨有仇?”
??林路遥道:“腥风寨一向与中原门派无仇无怨,但一直与满清朝廷为敌,不接受他们的招安。如果有人想向腥风寨下毒手,十不离八九是满清朝廷派来的人。另外,近年来中原不少门派为清廷赐予的荣华富贵所动,纷纷变节归顺,并与腥风寨及其他反清志士为敌。如今我们日渐势单力薄,若是殷寨主伤重一事宣扬开去,腥风寨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黄晴川心中茫然:西顺镖局早已归顺清廷,看来与腥风寨亦可谓相互向背。今儿自己却落入对头人手上,还要做人家的押寨夫人,真是天意弄人!

??月色凉如水,从窗外洒进房间地上。黄晴川未曾深睡,偶尔睁眼望见,顿时又起思亲之情。正惆怅间,忽然听得一阵“嗖嗖”的声响。她倏地按住身旁佩剑,屏住呼吸留意四周动静。那声音越发微弱,几近不觉。她想:这声音定非风响,应是轻功了得之人飞掠檐台时所发出。过了一会儿,听见有女子在叫:“快抓住那人!”
??是林路遥!
??——黄晴川清楚辨得出叫喊者是谁,便跳下床夺门而出。可又一想:自己有伤在身,再与人打斗,岂不白白送死?
??她一时止步不前。
??这时,又听见有人在喊:“聂寨主,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没过多久,附近便嘈杂起来。
??她不想太多,寻声而去。只见前往后山的路上,多位寨主已经赶到。
??缪以清恸哭道:“云超兄……云超兄……是谁下的毒手?”
??黄晴川快步上前看个究竟。众寨主一见她,皆愤然道:“夫人,聂寨主他遭人暗算,已经……”
??她一摸聂云超鼻息,果已咽气,便问道:“是谁干的?”
??胡有能道:“我们也不知道。方才听见有人飞过屋檐,于是循声追出来看看,不料已见到聂寨主倒毙在这里。”
??徐康拉开聂云超衣襟,惊道:“你们看,他胸前有两个掌印!”
??众人一看,顿然震怒:“又是窅幻山庄的震山掌。潘寿阳,咱们腥风寨饶不了你!”
??接着又有喽罗传报,风不息亦被杀,胸前同样有两个掌印。
??徐康道:“看来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
??缪以清道:“那现在该怎办?”
??胡有能道:“与他们决一死战,本来不成问题。但大寨主重伤在身,我们要照顾他,必然处处不便。而今少了聂寨主,少寨主又有伤在身,我们要是跟他们打起来,定必处于下风。依我所见,马上离开腥风寨,暂时躲避一下方是良策。”
??“胡寨主所言甚是!”大家一看,原来是少寨主林路遥。她手捂胸前,脚步踉跄行来,唇边、衣襟皆有血迹。
??胡有能惊问:“少寨主,你……”
??林路遥道:“刚才和来袭那人对了一掌,被他……”正说着,身子支持不住往旁边一挨。缪以清急忙上前扶住她,一摸脉搏,谓众人道:“少寨主她伤得很重,新伤旧患聚集一起,经脉大乱,真气四窜。”
??众人本已愁眉不展,如今面上更多了一层阴霾。黄晴川怕露出马脚,不敢吱声,静观其变。
??缪以清两眼盈泪,扶林路遥坐下,为她运功疗伤。一会儿,林路遥身体稍微恢复一些,目视黄晴川道:“夫人,如今大敌当前,是去是留,请你定夺!”
??黄晴川当场一凛:不是吧,要我作定夺?我可是听你指令行事啊!
??谁知转眼间,林路遥又两眼合上,不省人事。
??胡有能道:“大寨主未醒,我们见夫人便如见他。一切事宜当遵从夫人指示!”
??万俟达江忽道:“慢着!大家不要忘了,夫人已非之前的夫人。对于连日来腥风寨发生的事,她尚一无所知。我们贸然要夫人作决定,断乎救不了腥风寨。我觉得我们当中应该选一人出来,暂时统领腥风寨,助我们渡过难关。”
??胡有能问:“然则万俟寨主所指的人是谁?”
??万俟达江道:“徐寨主乃腥风寨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者,而且计多谋广,由他暂时主持,最为合适不过。”
??徐康连忙推手道:“万俟寨主切莫妄言。我何德何能当此大任?”
??陈东渐道:“我也同意万俟寨主的意见,由徐寨主统领全寨,势必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唐云步道:“徐寨主固然是好,但毕竟年事已高,恐怕会力不从心。少寨主一向足智多谋,心思细密,何不由她担此重任?”
??徐康立即应道:“对啊,对啊。老夫见识,犹不及少寨主。她多年来相伴大寨主左右,深得他谋略真传,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万俟达江极不服气,仍坚持己见,厉声反驳。几位寨主针锋相对,唯缪以清一人一言不发,专心致志为林路遥疗伤。
??黄晴川暗道:林路遥啊林路遥,你千万不能有事。腥风寨的事量我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帮得上忙。你得快快醒来啊!
??“呃……呃……”几声呻吟后,林路遥再度醒来,谓黄晴川道:“夫人眼下有何决定?”
??黄晴川暗埋怨道:你又拿我开涮了!她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道:“如今腥风寨有累卵之急,我不过女流之辈,确实没有才能为腥风寨定夺。刚才几位寨主正商讨着应以谁马首是瞻。”
??林路遥问:“那商讨结果如何?”
??万俟达江摆出一副轻蔑的神情道:“还用说么,徐寨主当之无愧!”
??林路遥道:“既然如此,那就恭请徐寨主发号施令!”
??唐云步道:“少寨主,此举尚有商榷的余地!少寨主足智多谋,为何你自己不亲自请缨?”
??林路遥轻轻摇头,道:“论才智、远见,我怎能与徐寨主相比!推举徐寨主暂时统领腥风寨,绝对是上上之策。”
??徐康道:“少寨主,廉颇老矣,不能胜任。少寨主你向有谋略,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已比不上你。请你别再推托给老夫!”
??林路遥道:“我身受重伤,你们把腥风寨的命运系于我一人身上,这样太冒险了!”
??黄晴川心中发毛: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争持不下,一会儿又推来推去。只见林路遥的眼缝间或收窄,间或张开,似乎早已打算。黄晴川反复揣摩她口气后,谓众寨主道:“大家且听我说。我也觉得让徐寨主统领腥风寨比较合适。此外,大家再这样争持不下,要是敌人现在来袭,我们群雄无首,必被人打得溃不成军。其实谁坐大寨主的位置并不重要,最关键是能否团结一致,让腥风寨避过这一劫。如果大家优柔寡断,一盘散沙,即使宜中他马上醒来又有何用?”
??这番话把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连林路遥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黄晴川反瞅她一眼,像是说道:“我是摸着你脾气说话的,别告诉我这样说不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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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27
第三回:暂凭坚忍栖吴市,何用踌躇望楚天

??却说黄晴川一言尽凜众人之心,一时鸦雀无声。片刻,林路遥道:“既然夫人也这么说,我等就别再争持不下。”又顾徐康道:“我们谨遵徐寨主吩咐!”
??徐康见推却不得,便笑谓众人道:“徐某不才,承蒙各位不嫌浅薄,统领腥风寨一事,老夫暂且应承。他日避过一劫,一切事务定必交还大寨主或夫人主持!”
??事已至此,唐云步亦不敢多言。
??林路遥问:“徐寨主打算到哪里去?”
??徐康轻捋胡须,略微小思后道:“只能往北,投奔华文剑宗。”
??“哦?”各寨主皆有所愕然。若非徐康提起,大家几乎忘了这个名字。缪以清道:“华千树,文丕德二人早些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腥风寨投奔彼处,恐是缘木求鱼!”
??徐康道:“缪寨主有所不知。当年江湖上对抗清廷的帮会、门派,不是被招安,就是遭灭亡。华文剑宗隐匿江湖,不过是委蛇之计。老夫亦曾劝过大寨主效法他们,先避一避清廷的锐气,不要公然与之分庭抗礼,然后暗中巩固势力,他日杀清狗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大寨主没有采取老夫意见。几年来,华文剑宗因为避过清廷追剿,至今实力犹在。投奔他们是最佳的选择,其它帮会门派恐怕难为靠山。”
??林路遥道:“既然华文剑宗已隐匿江湖,我们又如何找到他们呢?”
??徐康胸有成竹道:“腥风寨曾与华文剑宗合作,袭击过满清亲王福归。其时我们定下暗号,以便日后联络。这暗号仅华、文二人及大寨主和老夫识得。只要有老夫在,找到华文剑宗藏身之处一事尽可放心!”
??林路遥开怀一笑:“俗语有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腥风寨亦如是!”
??万俟达江道:“既然决定投奔华文剑宗,那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徐康止之道:“万俟寨主切莫轻举妄动。今日偷袭腥风寨的人已教我们击退,敌人料想我们一定早有防备,故一时三刻不再来袭。再者,各位寨主内力有损,少寨主又有伤在身,如果马上动身,岂不是明摆告诉人家我们惊惶失措,急于遁逃?若敌人见我们有动静,便可后顾无忧来偷袭,到时候情况就更糟了。”
??林路遥亦道:“这就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众寨主亦连声赞同徐康的见解,遂各自回去收拾行装,伺明日启程离开腥风寨。

??是夜,缪以清继续为林路遥疗伤,及至完事,已达平旦。
??待林路遥稍憩,缪以清道:“先前你为大寨主疗伤,已不慎伤及真气,如今又受了刺客一掌,新伤旧患,我怕你路上支持不住。”
??林路遥淡然一笑:“当年寨主救我回来时,何曾不是新伤旧患交织一起,现在我不就活活地在你面前么?”
??缪以清想不到她还有心情说调侃话,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道:“少寨主,要是我们再遇袭,你可别再出手,由我们几位寨主保护你。”
??林路遥一慌,把手缩回,道:“缪寨主已救了我一命,我亏欠你的,日后一定回报。”
??“少寨主……不要说回报……可以么?”缪以清面带窘色。
??“缪寨主,请容我说一句话:今天你为我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明天要是我们再度遇袭,你千万不要出手,等我和几位寨主保护你。”
??听了这句话,缪以清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先前林路遥两度受伤吐血,早已忧心忡忡,而今又被她扔来一句冷冰冰的话,更是雪上加霜。再望林路遥眉目,见她神情舒坦,笑容可掬,知身体已无大碍,算是一点安慰罢矣!

??晨起秋风飒飒,径直掠人鬓边。腥风寨外,人马并立,却旌旗归掩。最近否事频生,腥风寨中罹祸者几近半数,更兼传出要离开山寨,望北而逃,上下皆心情沮丧,默然神伤。徐康深怕耽误时机,一声令下,敦促启程;却又吩咐不准急行,只许溜步。
??胡有能在马上不时回头望向腥风寨,感慨道:“今日离开,未知何时才能回来?”
??徐康安慰道:“我们离开朝夕相对的腥风寨,实乃迫不得已。如今敌强我弱,一旦他们攻上山来,留在这里又有何用?避其锋芒,才是万全之策。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整旗鼓,回来这里的。”
??胡有能问:“徐寨主选在卯时启程,用意何在?偌大一支人马赶路,窅幻山庄的人一定会发现我们,到时又死伤无数了。”
??徐康道:“无论留在腥风寨与他们拼了,还是在逃亡途中被人截击,死伤均在所难免。若然留在山上,敌人在山下团团围住,守株待兔,我们粮草不断,便不战自乱。相反,我们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先行撤退,本着‘穷寇勿追’的疑虑,他们未必敢追来。”
??胡有能道:“这委实要赌一把。不过我还不明白为何选在卯时起行?”
??徐康直指两侧山崖道:“胡寨主且看——下山路上,两侧山峰空隙相对,风一急,便发出凄厉的声响。”
??胡有能若有所悟,但仍未能道出个中奥妙。徐康继续道:“窅幻山庄的人不善骑马,他们若至腥风寨,见我们已遁逃,要么狐疑不前,要么急起直追。如今正值深秋,卯时风最急,一旦策马奔驰下山,风过山峰间隙的声响更加凄厉,马匹听了必然惊颤,引致阵脚大乱,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杀敌人一个回马枪。”
??胡有能为之深深折服,道:“怪不得徐寨主下令不许急行,真真神机妙算!”
??徐康道:“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是在窅幻山庄的眼皮底下从容撤退。”言罢,二人会心一笑。
??却说黄晴川所乘之马位于队伍中列,锦盒系在马头处。出发之前,林路遥将梅秀枝的画像摘下交给她,她便收于锦盒之中。虽未敢肯定锦盒内的原物就是这幅画,但她肯定此画像应该是条线索。
??忽二骑驰至,马上所乘,是两位妙龄少女,报上姓名,一曰小涓,一曰玉琤。黄晴川认得二人,乃当天端水给自己洗澡的婢女。
??小涓行近低声道:“黄姑娘,一路上莫与其他寨主说话。”
??黄晴川大吃一惊,佯装懵然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旁边玉琤亦上前道:“黄姑娘不必惊怕,我们是少寨主的贴身侍婢。黄姑娘的事少寨主已告诉我们,所以特遣我们前来暗中掩护你。”
??黄晴川后悔极了:林路遥的线眼挺多,自己连叹口气伸个懒腰都在她掌握之中,早知如此,当初绝不会答应做这个拉线木偶。可又一想:现在咱们是互相利用,她需要我稳定腥风寨的士气,我也需要通过她搞清楚锦盒失物的下落,看此份上,姑且随遇而安,见机行事。
??玉琤又道:“不到紧要关头,黄姑娘千万不要出手打斗,否则众寨主会识破你的招式,知道你是假冒的夫人。”
??黄晴川暗骂道:呸!区区一个侍婢,敢在我面前发号施令!好,为免多生事端,今儿暂且忍你!
??黄晴川身边的马车上躺着昏迷不醒的殷宜中,他年约四十,面部轮廓分明,虽双目紧闭,眉宇间仍透出一股英伟不凡的气度。黄晴川不禁惊叹:这副容貌,谁个看出他是山贼头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恋恋不舍的胡有能再度回望腥风寨,但见遍插于了望台的旗帜全被撤下,急呼徐康看去。
??徐康皱眉道:“窅幻山庄的人杀来了。”他迅速传令,所以人不许惊慌,继续前行。说是不许惊慌,腥风寨上下有哪个不是剑拔弩张?
??小涓见势不妙,谓玉琤道:“你保护黄姑娘,我保护大寨主!”
??黄晴川不忿道:“喂,你们好歹也叫我一声夫人吧!”
??小涓、玉琤连忙赔礼道歉。黄晴川又问:“那我干些什么?”
??玉琤道:“夫人宜见机行事,不要轻易出手!”
??黄晴川心想:窅幻山庄的人武功何等了得,你们两个信口雌黄的小丫头能晓得么?保护我?待会儿被人打得哭爹哭娘时,我才出手救你们吧!
??却说窅幻山庄那头来了两百余众,由四人领着。这四人,分别身穿青、绛、素、乌四种颜色的衣服,他们是潘寿阳门下四大弟子。着青衣者叫刘楚亨,使一条九节鞭;着红衣者叫易相虎,使一柄寒月宝剑;着白衣者叫谯行,使一把朔风刀;着黑衣者叫雷一夕,使一支乌金杖。
??四人果如徐康所料,昨晚未敢来犯,天一亮,立即纠集手下气势汹汹杀上腥风寨。及至入寨,却见空无一人,易相虎登高远眺,望得腥风寨的人马已下山十数里,急令穷追。雷一夕止之道:“腥风寨的人撤退从容,恐防有诈!”
??易相虎道:“观此腥风寨的阵势,不过四百余人,这里已然空城一座,下山的路又不易设伏,还何诈之有?彼气数已尽,我等现在不追,留待何时?”
??刘楚亨亦道:“二弟说得没错!他们正仓皇溃退,我们一追下山去,必大乱其阵脚,到时我们乘乱杀入,定能将腥风寨连根拔起。”
??这四人各持己见,议攻议守刚好参半。易相虎急得暴跳如雷:“大哥、三弟、四弟,再不杀下山去,就眼睁睁看着腥风寨的人马从自己鼻尖下溜了!”
??谯行道:“既然大哥、二哥认为志在必得,那你们先领一部分人马下山追去,我和四弟留守殿后,以防万一。若见无碍,马上前来接应。”
??商议完毕,刘、易二人领了一百来人,一踢马肚皮飞奔下山。
??黄晴川见状,不由得“刷”一声拔出剑。小涓、玉琤二人立即使出眼色,示意叫她收回佩剑,稍安毋躁。她纳闷死了,将佩剑回鞘。
??说时迟,那时快。刘楚亨和易相虎的人马追了半路,忽闻耳边响起一阵又尖锐又凄厉的声音。马匹听了先是烦躁不安,继而步伐大乱,狂嘶阵阵,四处奔窜。有十余手下掣不住马匹,连人带马摔下山涧。刘楚亨惊呼:“不好了,他们果然有诈!”
??易相虎一边掣住马一边臭骂道:“想不到腥风寨的人还会妖术!”
??腥风寨这边,徐康命令寨众收住步伐,静观其乱。片刻,见窅幻山庄的人马自相践踏愈发严重,已毫无阵势可言,便高呼一声:“弟兄们,我们一同下马徒步杀回去,替大寨主和聂寨主报仇!”
??腥风寨的喽罗先前见窅幻山庄的人占领了腥风寨,将旗帜全部砍断,早就义愤填膺,欲回去与之拼将一死,幸被徐康严令遏止;刚才站住观望之时,个个已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厮杀,如今获令出击,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敌人飞扑而去。
??霎时间,山中喊杀声倍之于前。窅幻山庄的人顾得了躲避马匹冲撞,却顾不得敌人乘势杀入。几近三成的人坠马后被马蹬踏而过,明显能看到尸体上的凹陷;有人跌倒后仍手系缰绳,结果被马活生生地拖行至死。
??却见胡有能等众位寨主领着喽罗杀入阵时,个个都身轻如燕,在马背或人背上踏行,脚跟几乎没着过地。
??窅幻山庄的人听见头顶有声响,甫一抬头,胡有能的刀已经劈下。
??缪以清手中盘蛇剑长约三尺,剑刃上有三曲,故又称“三曲三尺剑”。他动作迅如雷电,这会儿见他与一人正面交锋,顷刻间已闪到那人旁边一剑封喉。
??唐云步人如其名,仿佛云上行走,身手更是让人看不到何去何从,只悉得他手中烈炎剑每掠过一处,先亮起一道红光,然后就是劲如泉喷的鲜血冲天而起。
??陈东渐撇开无命小卒,挥刀直取刘楚亨。刘楚亨本来正在指挥部下稳定阵脚,陈东渐杀到,他更加手忙脚乱,急急迎敌。论武功,刘楚亨绝对在陈东渐之上,然而眼见部下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已无心恋战,只希望赶紧撤退。易相虎欲从后偷袭陈东渐,教万俟达江瞧见,两人遂斗将起来。
??徐康并未加入战团,立马在阵后督战,黄晴川与小涓、玉琤两位侍婢则在看戏,二婢看得快活,黄晴川看得苦闷。
??“唰,唰,唰……”数十条身影突然窜至,利刃一过,砍翻多名腥风寨的喽罗。为首二人,原来是谯行和雷一夕,他们前来掩护刘、易二人撤退。唐云步正杀得兴起,又见来了一伙,还伤了自己弟兄,顿时怒火燃眉,投这边杀来。
??徐康在阵外急呼:“唐寨主不要贪功!”
??这谯、雷二人武功高于刘、易,亦高于唐,且甚有智谋,诡计多端。腥风寨杀了一阵,已然将敌人赶入穷途。徐康看得出他们二人志在退却而非支援,故不想唐云步穷追猛打,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损伤。
??果如徐康所料,谯行舞起朔风刀与唐云步厮打起来。谯行刀法炉火纯青,出招狠辣,如风卷残云,潮涌三江,乍见这一眨眼的功夫已使出三招,一招向小腹,一招向左腰,一招向腋下。避过这三招,唐云步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争奈心中已寒意凛冽,招数开始紊乱无序。
??“小涓、玉琤保护好夫人!”徐康大喝一声,双脚一蹬,凌空飞起俯冲入阵,直取谯行。那边雷一夕听见“夫人”二字,立时抽身四看,他似乎认得寨主夫人的衣饰,竟倏然向黄晴种奔来。
??“夫人不必动手,有我们二人在!”小涓和玉琤抽出佩剑上前迎击雷一夕。
??黄晴川心中矛盾得很,怎也不相信这两个黄毛丫头能撑得住场面。不过细看她们的武功套路,与其他腥风寨寨主的如出一辙,都是以出招快而准见长,但内功方面,明显逊于雷一夕。窅幻山庄的独门武功“震山掌”,让江湖人士闻之颤颤,它的厉害归结于施掌者具备深厚的内功基础。雷一夕是潘寿阳门下四大弟子之一,内功根基绝对不赖,一旦使出真功夫,这丫头二人定必招架不住。如今雷一夕的目标是自己,他对两个丫头的忍让不会太久了。
??只见雷一夕旋起乌金杖,隔住小涓和玉琤的剑,顺势一挪,此一着看似平凡,实则融入内力,二人手中佩剑瞬时脱落。黄晴川早有准备,拔出宝剑准备迎敌。岂料两个丫头忠心耿耿,虽然丢了武器,仍旧缠住雷一夕不放。雷一夕愤然向小涓劈出一掌,小涓当场倒地。
??“小心!”黄晴川朝玉琤惊呼,可惜为时已晚,雷一夕的另一掌已击中玉琤心口。
??忽然,黄晴川感觉背后有人拉起自己衣服,一眨眼整个人居然腾至空中。雷一夕亦随即跃起,乌金杖径直向她捅来。这时,黄晴川见身后闪出一枝铜杖替她招架,两杖交接,火花四起。
??“哎呀!”雷一夕大叫一声,大抵是奈不住乌金杖受到的撞击之力,翻了几个跟斗后落回地面,心忖道:这人有内功真厉害,幸好刚才那一下让乌金杖挡了,要是打在身上,必然五脏俱裂。他有点害怕,不敢追去,只好睁眼看着“寨主夫人”让人救走。
??“放开我!你是什么人?”黄晴川四肢乱伸,可那人力气颇大,她像一只快被人宰的鸡,翅膀怎也张不开。那人夹住她风驰电掣般逃了十多里路,才将她放下。她来不及喘口气,便破口大骂:“你是谁?快夹死我了!”仔细一看,那人笑嘻嘻的瞅着自己——这人不是别个,竟是陆盛男!
??“你……你怎么……还没死?咳,咳,咳……”黄晴川一边喘气还要骂人,冷不防呛了一口唾沫,咳个半死。
??陆盛男脸色一沉,很不高兴:“喂,我说你这人真是的,张嘴闭嘴就咒人家死。你好歹是我老婆,我死了你可要守寡。”
??“你——”
??“哎哎哎,好啦好啦!”陆盛男竖起一根手指头摆了摆,道,“不要说了,你嘴巴里能有几句不是骂我的话?”
??黄晴川反诘他:“你嘴巴里又有几句不是轻薄我的话?”
??“呵,呵,”陆盛男莫名其妙笑了两声,片刻才道,“说来也是。我们次次见面都是吵架多于拉话,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我和你走到一块儿,已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的,咱们谁也逃不掉。”
??黄晴川早烦透他的无赖,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背脊冷冷地对着他。
??“喂,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死不了么?现在想不想知道答案?”
??黄晴川懒得理他,腰背刚才被他扯着奔了那么久,酸疼死了,便用手捶了又捶。
??“让我来帮你吧!”陆盛男挪开她的手,弓起两根手指,用指节骨摁在她腰后几处穴位上。她感觉一阵酸麻,可过后却非常舒服,陆盛男继而反复揉了一会儿,她不禁舒然道了一声“啊”。
??“怎么着?我的手艺还可以吧?”
??这么一说,黄晴川倒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一手推开他道:“行了,我没事!”少顷,又惊呼道:“糟了,锦盒呢?”
??陆盛男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上:“瞧,你的命根儿不就在那边!”
??黄晴川舒了口气,拍了拍心口。
??“我跟你说,我这人办事一向谨慎,既然能救得了你,又怎会落下与你性命同等重要的锦盒呢?”陆盛男将铜杖舞了几下,那神情煞是洋洋自得。
??“算你啦!”黄晴川极不情愿道出这句话,“像你这样一个粗人,还敢夸口说自己办事谨慎,我看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陆盛男道:“一半一半呗!那天我和那个臭丫头打得正酣,一时大意才失足掉下山崖,否则现在我一定把她抓到你面前,你要她扁要她方,我都给你摁出来。”
??陆盛男和林路遥的武功,黄晴川都见识过,感觉上二人相去无几,故不太相信他的话:“我没亲眼看见,你爱怎么吹都行!”
??“我没吹牛,那丫头的确不是我的对头。我掉下山崖那一刻真的很后悔。我在大声地叫着‘啊……’”陆盛男不只是说,还声情并茂地配上动作,两只手像鸭掌似的上下拍打,还不忘把眼白翻起,一脸惊恐状,“就这个样子了。后来叫呀叫,叫呀叫,发现叫了很久还未摔成一堆碎骨头,倒觉得喉咙快要撕破了,定神一看,原来自己挂在悬崖边一棵松树上,他妈的晃悠晃悠没往下掉!”
??黄晴川听得忍俊不禁,“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嘿,你也会笑哦!”
??黄晴川板起脸:“我在咳嗽,哪里有笑?”
??陆盛男继续道:“那棵松树的树枝还挺坚韧的,我像一只架在炉头的烧鸡。当时我什么都不怕,最怕突然来一阵风,我又将晃悠晃悠地荡起来,那感觉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在,我头脑很快清醒过来,瞧清楚周围的地势,见下方接连有几棵松树,心中算好距离,双脚使劲一蹬,跃到另一棵树上面,又一蹬,再跃到下一棵树上面。费了我不少周折,终于落回地面。不料那条路就是你们镖队走的路。”
??黄晴川急忙追问:“你路上有见到西顺镖局的人吗?”
??“没有!”
??“糟了,他们都到哪去了?”
??“他们都在路上。”
??黄晴川一跺脚,推了他一下肩膀,道:“你这臭蛋,刚才又说没看见镖局的人?”
??哪知陆盛男比她更凶:“混账,我的确没看见人呀,我看到的都是尸体!”
??黄晴川整个人像掉进冰窖里,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开始有泪水在打转:“不,不会的,芳草妹妹,你不会死的……”
??陆盛男上前扶住她道:“哎,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活。况且,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用得着哭得那么打紧么?”
??黄晴川又被她耍了一次,气愤难当,挥起一掌打在陆盛男身上,教他倒退了几步。
??“人家已心乱如麻,你还在侃我,我不杀掉你难解心头之恨!”说罢,又向他攻来。
??陆盛男一边闪避,一边叫着:“你杀了我,谁告诉你西顺镖局的人何去何从?”
??黄晴川毕竟还是掂念着正事,经他一说,便停下手脚:“要是你再敢跟我兜圈子,我绝对饶不过你!”
??“呃……那好吧。”陆盛男表面上觉得没事,却趁黄晴川不留神突然捅出一杖,点中她穴道;又一手抱起她坐在地上,笑道:“不要怪我,你这人太冲动了,一丁点火星都能把你燎着。”
??黄晴川咬牙切齿道:“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三番四次轻薄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
??陆盛男反应极快,再点她一处穴道,这回她真正动弹不得,除了瞪起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对不起了,我不想你因为和我赌气而做出傻事!你现在放冷静点,我把知道的事逐一告诉你。”陆盛男理了理她额前的头发,重新将她端详一遍:她本来就是一个秀丽可人的姑娘!江南一带,谁不知道余铁项的两位爱女才貌双全。虽然样子甜美、言语温和的余芳草一直博得较多人回眸凝看,然而“萝卜青菜各有所好”,陆盛男正是喜欢黄晴川那份女孩子少有的爽直和执着,因此决心“穷追不舍”。
??“那天我大难不死后,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找你。”陆盛男开始讲述之前的经历,“山崖很高,我没法爬上去,于是乱磕乱撞之下,我找回你们西顺镖局出事的地方。满地都是尸体,而且基本上是西顺镖局的镖师。”
??听到这里,黄晴川两边眼沿已划下两道泪痕,微张的嘴巴,若非被陆盛男占了穴道,定必“啊”一声喊出来。
??“所幸的是,地上没有芳草姑娘和鲍镖头的尸体,可以推测,他们要么被人掳走,要么自己逃走,好坏参半。”陆盛男看得出,当黄晴川听完他说的话后,绷紧的面容稍稍舒张。
??“西顺镖局的人个个死得很惨,都是被巨大掌力振碎心肺而死的,凶手出手实在狠辣,非一般人能为之。毋庸置疑,是窅幻山庄的高手所为。”
??黄晴川暗忖道:林路遥曾经说过,当日只带了十数人去找自己,而自己又明明看见山头有几百人,莫非那些都是窅幻山庄的人?看来林路遥所言非虚。
??陆盛男又道:“江湖早有传闻,清廷已向窅幻山庄招安。潘寿阳亦从此为虎作伥,协助满清狗皇帝铲除异己。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潘寿阳要对付的,顶多是腥风寨,为何要向你们西顺镖局下毒手?”
??黄晴川忽然记起一个人,想开口问,却有心无力,两眉一蹙,焦急之色涌上面来。陆盛男知会其意,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但你得答应我不许冲动。最多我不说气你的话!”这个言语不羁、终日放浪形骸之外的人,以诚恳的眼神和语气,打消了黄晴川心中的怨怼。她合了合眼,表示默许!
??“啪啪”两声,陆盛男替黄晴川解开穴道。黄晴川急问道:“我们镖队从镇江府出发后,你一直都在跟着我们吗?”
??陆盛男道:“可以说是,但在你们出发后两天我才知道,于是沿路追赶。”
??“你追来干嘛?”
??“向你提亲!”
??“行,不说这个!”黄晴川马上转走话题,“在我们遇袭之前,你在哪?我们中途遇到什么人,你知道多少?”
??“知道!出事之前,你们和另一支镖队相遇过。”
??黄晴川大喜:“知道那支镖队的底细么?”
??陆盛男道:“知道!天晟镖局!”
??黄晴川暗生疑惑:天晟镖局的名字以前听过,总舵也在江南一带,却不过是二三流的镖局,没什么名气。
??“认识镖局中姓姚的人么?是个黑脸老头!”
??“认识,那老头叫姚崇。”
??“他是什么人?”
??“镖局里资历颇深的老镖师。”
??“认得他模样么?”
??“见过一两次,勉强认得!”
??“尸体里面有没有他?”
??陆盛男抓着脑袋想了好久,黄晴川急死了,老催问他“想到了吗”。折腾半晌,陆盛男才吐吐舌头道了一句“记不起了”。
??“陆盛男,我不认得路,你能带我回出事的地方走走吗?”
??“可以!”陆盛男答得极为爽快。
??“那我们现在就去!”黄晴川焦急如焚,拾起地上锦盒这就想走,顿然醒觉要由人家带路方可,回头一看,陆盛男居然叉着手站在原处无动于衷。
??“咋还不走?”
??陆盛男笑道:“要我带你去也行,但要交换条件!”
??黄晴川用力呼出一口气,当是沉住心中怒火,代替破口大骂的宣泄方式。她语气平和道:“你说吧,要交换什么条件?”
??陆盛男走前几步,把脸贴近她腮边道:“我想亲你一下,亲完马上带你去!”
??“你妄想!”黄晴川再也忍不住了。可瞧瞧陆盛男,他神情倒挺闲的,继续叉起手,头翘得高高的,眼睛瞅到别的地方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黄晴川痛咬嘴唇,脑海中已呈现出被这个满脸胡渣的龌龊男人亲吻时的恐怖情景。但芳草妹妹的生死,自己则不能置若罔闻;还有西顺镖局上下数十镖师的枉死,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报仇雪恨。对比这些,自己的荣辱又能算什么?她鼓起勇气,柔声问道:“陆盛男,你会恪守诺言么?”
??“当然!”
??“我有个要求!”
??“可以,你说吧!”
??“我很讨厌满脸胡子的男人,你能不能先将胡子刮了?”
??“说实话,为了追上你,我连日赶路,真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陆盛男指了指她的佩剑道,“能借我一下吗?”
??黄晴川把佩剑解下掷给他。
??“稍等一下吧!”他抽出剑挥舞数下,仅一眨眼功夫,但见空中无数胡发徐徐落下,再望他脸上,已然光滑如冰。黄晴川暗暗称奇:他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适才他虽以剑刮须,实际上使胡须脱落的并非剑刃,而是剑挥舞起来时产生的剑气。若是一般人,恐怕胡须未断头先断!
??“现在可以了吗?”陆盛男问。
??黄晴川微微点头,合上双眼。陆盛男缓缓将嘴唇贴近她腮边,尚余数寸时,却见一滴眼泪自她眼沿滑下。她等了好久,仍未感觉到对方的嘴唇,便张开眼来,原来陆盛男已背离她走出数步远。
??“我亲你的脸,你会否感到很痛苦,很屈辱?”
??“我……”
??“你不说也罢,你的眼泪已经告诉我答案!”陆盛男转过身道,“我亲你的这一口,今儿先记着账,以后再还吧!咱们这就去办正经事儿!”
??黄晴川望着他,心头居然却没有“大难不死”的感觉。原来刮掉胡子的他,竟是一副眉清目秀、面部棱角分明的模样。回想起他第一次来西顺镖局向她提亲,直到他挥剑刮须之前,自己从未见过他那张掩藏在胡须后面的脸庞。再打量一下着装,虽无江湖侠士的楚楚衣冠,但也整洁自然,加上他身材修长,原先对他那阙猥琐放荡的印象,已不知去向。
??“从那边的小路下去,会比较省时间。”陆盛男指着前方不远处,便自行走去,好像忘了背后那个梦寐以求的女子。他走远十多丈时,黄晴川才迈开步子从后跟上。

??却说谯行和雷一夕引兵营救刘、易二人,由于四人一心撤退,故未与腥风寨的人马纠缠。徐康亦见好即收,下令不许追赶。这一战,虽以窅幻山庄败退告终,可腥风寨也有一定伤亡。林路遥始终守在殷宜中身旁,故殷宜中并无损伤。
??徐康道:“此番窅幻山庄四大弟子权且撤退,相信很快又再追来,我们要马上起行,早日找到华文剑宗。”
??胡有能亦道:“腥风寨伤亡几乎过半,已禁不住第二次打击,徐寨主所言极是。”
??万俟达江道:“究竟要找到华文剑宗,还需要走多远的路?”
??徐康半嗟半叹道:“不远了!”
??万俟达江道:“只怕徐寨主所指的‘不远’,是咱们的死期吧?”
??胡有能斥道:“万俟寨主,这个时候你还说些晦气的话?”
??万俟达江道:“我们整支人马赶路,肯定容易暴露行迹,难道不是‘死期不远’么?”
??林路遥终于开口插话:“下山之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莫非万俟寨主想咱们跳崖去?”
??万俟达江默然。却见唐云步道:“万俟寨主所言并非无理,我们应当赶紧下山,然后分头行事,只要徐寨主将联络华文剑宗的暗号告诉我们,等将来大家再会合,亦是上策!”
??徐康捋了捋胡子,转而问林路遥道:“少寨主意下如何?”
??林路遥道:“既然腥风寨上下事务交由徐寨主主持,又何须问我?我唯听从命令耳!”
??徐康又问缪以清、陈东渐二人,二人皆表示默许。
??“那好吧,我们马上下山,下山后我再将联络暗号告诉大家!”徐康话音刚落,万俟达江又问:“若然中途再度遇袭,徐寨主来不及将暗号告诉我们,一旦失散,我等何往?”
??徐康犹疑未决。林路遥策马出来道:“大家不要再为难徐寨主,他暂且不把暗号说出,自有他的苦衷!”她此言既出,一心想知答案的万俟达江便不敢复言。
??缪以清忽然大叫:“怎么不见了夫人?”
??众人心一惊,再看四周,确实不见。林路遥急唤:“小涓!玉琤!”
??好一阵,方见小涓踉跄走来,哭诉道:“少寨主,玉琤遭人重掌所伤,已经……”
??“夫人呢?”
??“夫人被一个轻功极好的人掳走,不知所踪!”小涓说罢,身子一歪倒地昏迷。林路遥下马将她救起,一摸鼻息,极度微弱。
??万俟达江道:“窅幻山庄弟子杀来之前,夫人一直在殷寨主马车附近,由小涓和玉琤陪同。后来殷寨主的马车由少寨主牵回来,那么少寨主应当知道夫人被何人掳走才是!”
??万俟达江的话简直就在质问林路遥。林路遥反诘道:“莫非万俟寨主将夫人被掳的罪责统统怪到我头上?”
??万俟达江道:“不敢!”话虽如此,神色、语气却极为轻蔑。
??徐康道:“两位寨主莫争辩孰功孰过,找回夫人才是当务之急!”
??万俟达江道:“要是为了寻回夫人下落,而招致腥风寨遭人袭击,又生伤亡,这重责谁担当得起?”
??唐云步亦插话道:“大家不要忘记,大寨主昏迷不醒,我们还要保护好他的性命安全!”
??众人听罢,一时陷入极度困惑之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27
第四回:濒死玉琤遭重创,逃亡寨众遇狂徒

??良久,缪以清道:“此处两边都是悬崖,那人既然能轻易掳走夫人,轻功绝不在我们几位寨主之下。相信即使我们追寻而去,也是徒劳无功的。依我愚见,夫人的事还是先放下来,等我们全寨上下逃出生天再说。”
??“但是……”胡有能放心不下。
??徐康道:“如此境地下,这样的决定大家是很难接受的。但缪寨主所言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所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如果我们都活不成,还何望夫人能活得成?更重要的是,我们还要保住大寨主的性命!”
??一提到殷宜中,众人不得不接受缪以清的提议。之前好一段时间,林路遥眼睛始终没停止过审视,她时而看看唐云步,时而又看看万俟达江,最后目光久久落在缪以清身上而未撤去。
??胡有能谓她道:“少寨主,你意下如何?”
??林路遥道:“早前已说过,我有伤在身,无力参与事务,一切交由徐寨主负责,既然这是徐寨主意思,那遵循则是。”她反复向众人强调,自己无意参与作任何对腥风寨的决定。
??商议完毕,腥风寨决定采纳徐康和缪以清的建议,全寨上下再度踏上逃亡之路。先前数百之众,经过与窅幻山庄四大弟子一役,如今回望过去,徒剩两百余人。这又勾起胡有能心中的怆意。徐康望见,故意勒住马等他到来,安慰道:“胡寨主,一开杀戒,哪得没有死伤?今日腥风寨虽然穷途落魄,可终有一天,定然回复当日的声威。当年伍子胥不过是栖息在吴国市集中的一个吹箫的乞丐,谁会想到后来的他能有如此成就?”
??胡有能作揖道:“承蒙徐寨主提点,我没事的,咱们加紧步伐赶路吧!”
??这支腥风寨的人马,在蜿蜒的下山路上,逐渐升腾起昔日的斗志。虽严秋已至,寒风袭人,可他们的士气却愈发激昂,英威凛然。正是:

??飒飒秋风栈道边,昂然策马过山川。
??暂凭坚忍栖吴市,何用踌躇望楚天?

??回头说说陆盛男领着黄晴川回去当日镖队出事的地方。一路上没说一句话的他,让黄晴川感觉好不别扭,皆因平时黄晴川一见到他,总会被他滔滔不绝的话语烦得头脑发胀。
??“哎——”她从后面叫道,“怎么突然间哑了?”
??陆盛男停住脚回头道:“没什么的,不想说话就是!”
??黄晴川冲他微微一笑:“其实只要你别老说那些让我难堪的话,我还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哦?何为让你难堪的话?”
??“就是那些……那些……”黄晴川觉得不好意思,她一向处事大方,不算是羞涩之人,除了说起那些男女之间调情的话。她脸上一泛起红晕,陆盛男立即来劲了:“是不是关于我要娶你当老婆的事?”
??黄晴川后悔了,连忙道:“不得说这个!我好歹是个黄花闺女,却让你出言轻薄多次。以前的我既往不咎,打今儿起决不许你再这样!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警告!”
??“可要我不打你主意,那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还说?”黄晴川半抽出佩剑,腾起一副想打架的势头。
??“行,行!川妹,算我怕你了,别来真架!”
??“还有,以后不许你再叫我‘川妹’,要叫‘黄姑娘’!”
??“啊?不是吧?”
??“本来就该如此。你我非亲非故,叫那么亲热作甚?此外,每次你看我的时间不许超过五下,超过了我就将你双眼挖下来。”
??“呜呼——”陆盛男一听,两只手抱住脸摆出一副痛苦状。
??“对你这种死脸赖皮的人只能这样!”
??陆盛男道:“若你是看我的时间超过五下,那该如何?”
??“切——”黄晴川立即嗤之以鼻,“你那副德性,看着人心里兀臬!”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争辩了!”陆盛男继续扛起他那根铜杖昂首前进。不过他那窄小只话匣子,能装下多少东西?没一会儿,又不得不把里面的话语吐出来:“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镖押往青旗镇给什么人?”
??黄晴川愣了一下,道:“问这个干嘛?”
??陆盛男道:“没什么,只不过想知道多一些,看看怎么帮你。”
??“是给一个姓云的人送去。”
??“姓云的?那就有点问题了……”陆盛男停顿了一阵,陷入沉思之中。
??黄晴川见状,紧张问道:“陆盛男,你知道些什么?”
??陆盛男目光凝结,将脸转过来朝向她,忽而扯开脸皮笑道:“啥都不知道!”
??黄晴川被他又耍了一回,气道:“你这人能不能有一会儿正经?”
??陆盛男摸着前额,嬉皮笑脸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脑袋不知沾到哪边去了,暂时不说这个。对了,那帮腥风寨的人没有为难你呗?”
??黄晴川不惯他老将别人看扁,道:“腥风寨的人并非坏人,相反他们都是义气儿女,当然不会为难我!”
??陆盛男马上质道:“我没说他们是坏人,你说话还是少用点偏激的字眼!”
??黄晴川道:“我见识过他们的武功,实在是厉害,出招快得让人抓不着尾巴!”
??“唉,浅见,浅见!”陆盛男既叹气又摇头。
??“什么浅见不浅见的?”
??“川妹,哦,不,是黄姑娘,江南一带的事你可能还清楚一二。可江湖那么大,其它地方的事你能了解多少?”
??黄晴川心中不服:“好哇,小女子我愿闻其详,虚心向兄台了解一下腥风寨的事。”
??“那你听着了!”陆盛男一脸教训人的神态,“腥风寨连同殷宜中在内,一共有九位寨主。不过只有殷宜中一人内功最好,算是高手,其他几个都是泛泛之辈。”
??黄晴川质问道:“你这人真自大,你和他们其中一个交手,恐怕也未必能赢!”
??“嗨——你对他们印象好,所以啥都向着他们。告诉你,腥风寨的几位寨主原来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梁上君子’,说得明白些就是惯偷。他们出手敏捷神速,这一点我不否认。你看他们御敌时能耍上几招,也不过动作快、出手快而已,内功并不见长。一旦遇到内功高强又沉着冷静的人——比如我,他们的毛病就会暴露无遗。你和他们交过手不?”
??黄晴川摇摇头。
??“那就是呗!一般人会被他们的架势唬着,步法招数一并乱了,他们才得以有机可乘,掌握胜券。不过话说回来,腥风寨的人还有一样了得,那就是轻功,所以江湖上说到逃命的功夫,能将他们比下来的没有几人。”
??黄晴川暗骂道:你就只会揶揄别人,抬高自己。她数了一下数,感觉不对头,道:“刚才你说腥风寨有九位寨主,怎么我数出十位?”
??“不可能!腥风寨就九位寨主。”
??黄晴川想着想着,豁然明白一切,笑道:“呵呵……我知道你算漏了谁!”
??“是么?”陆盛男将信将疑,扳起手指头数着。
??“你不用数了,你把人家少寨主给数漏了!”
??“她?”
??“不就是她么!当天你打不过人家,于是怀恨在心,自然不把人家放在眼内!”
??陆盛男上火了:“我呸,我打不过她?叫她再来跟我剋一架,看看结果如何?”
??黄晴川奚落道:“算了吧,人家气度好,没笑你是手下败将,已是对你最大的宽容啰。”她突然觉得说些话挑逗陆盛男,是件很好玩的事,一想起可以报往日一箭之仇,心中便觉快慰无限。陆盛男要不是刮了脸,此刻整把胡子定教怒火烧个精光。只见他既瞪眼耸鼻,又抓耳挠腮,然后来回踱步数十次仍停不下来,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那臭丫头连给我抬脚捶腰也不配……”他就一直这样絮叨着。黄晴川则在旁津津有味地看猴戏。
??折腾了一阵子,黄晴川忍不住道:“好啦,好啦,就当她不如你啦!咱们办正经事要紧!”
??陆盛男肃然道:“川……黄姑娘,话说回来,那丫头你别碰她那么多,她这人暗地里有一手。”
??黄晴川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服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认真的,她这人城府很深,挺会算计别人,最好不要惹她!”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不?”
??“不很认识!”
??“那就是!你凭什么说她不好?”黄晴川话虽如此,暗中却在乎陆盛男所言:林路遥长相清纯,靓丽可人,若是心怀不轨,一般人怎能洞悉出来?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虽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妥,但上次和她交手,感觉她每出一招,都像经过一番处心积虑,引诱我步入她的套圈。你可以说我捕风捉影,但我的直觉一向很灵。”
??黄晴川急把矛头指向他道:“那你猜,你在我心目中是好人还是坏人?”
??陆盛男溜了溜眼珠子,冒出突兀的一句:“不敢猜!”
??黄晴川道:“不敢猜,说明你连自己那关也过不了。”
??“谁说的?是我不屑跟你争论!”陆盛男舞起铜杖,硬要装出一副洒脱兼而满不在乎的样子。
??黄晴川想起曾经偷看过那首刻在铜杖上的诗,便问道:“陆盛男,你这根铜杖从哪得来的?”
??“哦?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罢了。主要想知道上面那首诗的由来?”
??陆盛男忙把铜杖停住藏到身后,眼光闪烁不定:“哪……哪有什么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做亏心事不见得人咯!”黄晴川抢先几步窜到他面前瞅住他。
??陆盛男反问道:“我做啥亏心事了?简直无稽之谈!”
??黄晴川眯起眼朝他做了个鬼脸,继而徐徐念道:“身陷无忘感圣明,断头今日望皇城。阎王与我来生勇,定插旌旗满盛京。”
??“哎,不就一首小诗罢了,有何大惊小怪?”
??陆盛男说话时仍流露出一丝怯慌,不料被黄晴川正好逮住,她道:“定插旌旗满盛京。不知道你陆大侠的人头还要不要?”
??“喂,我叫你别乱说话!”
??“怎么着?现在这首反诗是刻在你物事上,我可是提醒你保管好自己的人头哦!”
??“告诉你,这是我祖宗的遗物,就算上面刻了什么东西,也是上一辈的事。”
??“可清廷追究起来,却不管你祖宗不祖宗的。劝你还是把它扔掉算了。”
??“不行!”陆盛男煞是打紧,“铸造这根宝贝的铜是上上上等的铜,是技艺高超的金石师精心配制的,比一般的铜硬很多,出招时的贯气流畅亦是一般铜制兵器远不能及的。”
??“那好,不诋毁你的宝贝了,但我想知道那首诗的来历。”
??“这个嘛,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吧。”
??陆盛男无论说起哪个事都爱留着尾巴,黄晴川纳闷死了。
??正说着,不觉已来到当天出事的地方。二人惊见地上一具尸首、一滴血迹都没有。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陆盛男霎时目瞪口呆。
??黄晴川满腹狐疑:“莫说最近没下过雨,即便有,亦不至于连一滴血迹也消失殆尽。”
??陆盛男斩钉截铁道:“一定有人清理过。那天我明明在这里看见躲着数十具尸首,就算有野兽经过吃掉,至少也会留下骨头。”
??黄晴川道:“赶快看看附近有什么发现!”
??可四下找了许久,仍一无所获。黄晴川茫然了,芳草妹妹本已生死未卜,如今又添一桩咄咄怪事,怎能不忧心忡忡?这时,陆盛男忽然做了个手势,叫她屏住呼吸不要说话。果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陆盛男低声道:“躲到一旁去看看!”
??片刻,一个踉跄的身影从大路走来,衣襟满是鲜血,还未走近二人,便倒在地上。黄晴川见那人有伤,救人心切冲了出去,陆盛男拉她不住。
??那人是个女的。黄晴川扶起她后大吃一惊,原来是林路遥的婢女玉琤。
??“喂,过来帮忙救人!”黄晴川使劲招唤陆盛男。
??“她是什么人?”陆盛男一边走来一边满腹抱怨地问道。
??“我认识她,她是林路遥的婢女。”
??“黄姑娘,我看你定是疯了。你和她顶多才认识几天,就贸然说救人家,这样行走江湖,太儿嬉了吧?”
??黄晴川见他毫不打紧,干脆不管他,自己扶玉琤坐起替她运功疗伤。陆盛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黄晴川道:“别胡来。你的伤还未痊愈,想讨死么?还是让我来吧。”也不管黄晴川有否表态,他自个儿挽起玉琤衣袖,仔细摸了一下脉象,许久才道:“你太急性子了,连她伤势如何还没搞清楚就想给她输入真气,万一血脉相冲,她立即就完蛋了。”
??黄晴川不得不服,关键时刻陆盛男比自己来得沉着、来得镇定。
??“她怎么了?”
??“她受了剑伤,但不是最致命的。她中了震山掌!”
??“震山掌?又是窅幻山庄的人干的!”黄晴川早对这个名字深恶痛绝。
??“依脉象看,她的内伤在右胸上方。现在她走了一段路,气血急促,不宜给她输入真气。过一会再算!”
??“她有性命危险吗?”
??奇怪的是,陆盛男不但没有回答黄晴川的问题,反而是沉默了好久。
??“陆盛男,陆盛男……”黄晴川一连叫了好几声,可陆盛男依旧不发言语,似乎在沉思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干脆拍打陆盛男肩膀道:“你怎么着?干嘛不吱声?”
??陆盛男道:“现在先别烦我,赶快打点水来给她喝。”
??黄晴川“哦”了一声,转身便去。
??当日西顺镖局遇袭前曾在一条小溪旁歇息过,黄晴川很快就找到水源。往返路上,她一直想着事情,总觉得陆盛男刚才的神情很不对劲,一点不像他平日作风。快回到原处时,她隐约听见前方有打斗的声音,于是加紧步伐返回,却在原处见不着陆盛男。剑器铿锵之声明明就在附近。她喊了声“陆盛男”。话音刚落,便听见玉琤疾呼“救命啊”。她循声而去,不料瞅见路旁草堆里一男一女缠在一会儿。
??这时,玉琤又喊出一声“救命啊”。紧接着,玉琤似乎挣脱了对方,从草堆里爬了起来。她衣服被人扯开,上胸袒露,满脸惊惶失措,一手掩住羞涩处,一手提剑直指陆盛男道:“淫贼,想毁我清白,你休想!”
??黄晴川火了:“陆盛男,亏你是个七尺昂藏,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乘人之危,做出这等事来?我饶不得你!”说罢,手中那瓢水都扔了,拔剑向陆盛男杀来。
??陆盛男挥起铜杖,画出一道剑气架住黄晴川的剑势,道:“现在没时间向你解释,快让开!”
??黄晴川哪听他的!虽然她对玉琤没多少好感,却压根儿怜惜她是个花季姑娘。眼见玉琤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黄晴川和她同为女子,不出这口恶气誓不罢休。但黄晴川终究不是陆盛男的对手,乍一看陆盛男步步退却,仅以虚招架住她,可知有伤在身的她很快就气力不加,步法招数乱成一团。陆盛男抓住空当,伸出左手扯住她衣服往自己怀中一收,她脚步轻浮,转了几圈后便栽入陆盛男胸前。说时迟,那时快,陆盛男忽然两眼瞪大——原来在黄晴川遮住他视线之时,玉琤竟然气势汹汹朝自己刺来一剑。千钧一发之际,手抱黄晴川的他不由自主飞出铜杖。人到了这一刻,往往使出的是无情力,就算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做到因为顾及出招的后果而将力度控制恰当。铜杖一经脱手,其速度之凌厉甚是吓人,尾后竟拖着一抹银光,像王母娘娘拔下发簪画出银河时那般情景。银光转瞬间已飞扑至玉琤跟前并穿胸而过,同时将她击飞身后数丈之远。
??玉琤重重摔在地上,口中狂喷一口鲜血,奄奄一息。
??黄晴川手肘往后一踹,挣开陆盛男的手臂,奔至玉琤跟前。
??“玉琤……玉琤……”黄晴川唤着她的名字,又见她满襟鲜血,忍不住泪盈满眶。
??玉琤徐徐睁开眼睛,声音极其微弱:“黄姑娘……不……夫人……是你……”
??黄晴川含泣道:“先不要说话,歇一会再说。”
??这时,陆盛男走前谓她道:“对不起,我出手重了。”
??“你滚开!”黄晴川的声音如一下急雷,让陆盛男怔了一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我知道今天有伤在身,打不过你。可总有一天,我会找你算清这笔账!”
??陆盛男道:“川妹,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只想告诉你,别在她身上耗费真气。她活不了多久,劝你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闭嘴,别在我面前猫哭老鼠!”
??陆盛男亦打不算再说话,转过身徐徐离去。
??黄晴川试图向玉琤输入真气,但果如陆盛男所言,她很快便感觉胸口作痛,头昏眼花,赶紧撤回真气,回笼丹田。再摸玉琤鼻息,已若有若无。她将锦盒用衣带系在腰间,然后背起玉琤,一时又不知何去何从。她打算先让玉琤歇一会,喝点水,于是朝小溪方向行去。玉琤在她背上一路经受颠跛,不断吐血。
??黄晴川大惊,急忙放下她,道:“你怎么啦?你要挺住,我给你找大夫去。”
??玉琤道:“不必了。夫人,你和我一起去找少寨主吧!”
??黄晴川道:“对了,你怎会跑这儿来了?寨主们和窅幻山庄的人斗得怎样?”
??玉琤道:“我被窅幻山庄的人打了一掌,之后便不省人事。直到醒来时,就见地上全是尸首,死的是腥风寨的喽罗和窅幻山庄的弟子,其他人均不知去向。我想急起直追,不慎滑下山崖来到这里。”
??黄晴川道:“其他寨主没死吧?”
??玉琤微微颔首道:“应该没死。从腥风寨下山,就咱们走的那一条路,他们不会回腥风寨去,想必在下山途中。夫人只要按原路追去,一定能找到他们。”
??“可你现在伤成这样,我怕你撑不住。”
??“我受了很重的内伤,但你也有伤在身,救不了我,只有找到寨主们,让他们合力救我才行。”
??“那好吧。”黄晴川再次背起玉琤,沿着她指示回原路去。
??时间逐渐流逝,黄晴川心中的怒气亦随之减弱,倒冷静地想起一些事来:玉琤似乎很想自己回腥风寨去,而目的并非是让众寨主合力救治自己这么简单。堂堂腥风寨的头目,会花功夫救治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婢?还有,先前陆盛男言之凿凿,说她活不成了,而现在要找到腥风寨的队伍,希望渺茫得很,一旦徒劳无功,她就真没救了。她何故舍近救远,不立即找个大夫治伤?
??犹豫,使黄晴川逐渐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呃——”玉琤又吐出一口血。身体极其虚弱的她,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黄晴川甚是矛盾,尤其是陆盛男的话,每每在拨弄她的心弦——“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林路遥城府很深,挺会算计别人,最好不要惹她……”
??可另一方面,林路遥一直对自己恭敬有加,看着她说话时的眼神,无时不感到她由衷的诚恳与真挚,绝对不像陆盛男所说那样。
??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少计谋?——黄晴川努力说服自己。为了救人,自己别无选择了。
??与其说是说服自己,不如说是敷衍一个逃避心中疑虑的借口。
??黄晴川咬咬牙,鼓鼓气,背着玉琤继续进发。
??
??杳眇归程,迷茫去路,
??一腔疑虑消无处。
??如今索骥影憧憧。
??踏行最似邯郸步。
??
??日色颓靡,风寒凛怒
??剑敲锦盒铿锵鼓。
??更敲心底一池波。
??几时平息瓜洲渡?
??
??日暮时分,腥风寨的人马顺利下山。甫入夜,寒风凛冽而至,吹拂两边竹林沙沙作响,人闻此声,随之与树竹一同哆嗦。
??徐康谓众寨主道:“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前面有两条路,穿过左右两边竹林亦各有一条路。虽远近不同,但均可到达甄田古镇。咱们于十月初五日在哪儿会合。”
??万俟达江道:“为何选在十月初五那么迟?”
??徐康道:“甄田镇有名医数人,我们要找到其中一个叫甄青囊的人,替大寨主疗伤。他是隐士,不易找到,所以要多预算些时间。左边竹林的路去甄田镇最近,负责保护大寨主的人投这条路走,可以争取更多疗伤的时间。其余各位则再兵分三路,投剩下三条路。”
??陈东渐道:“徐寨主打算如何分配人马?”
??徐康环视众人一眼,道:“万俟寨主和陈寨主一路;唐寨主和胡寨主一路;缪寨主和少寨主一路,我亲自保护殷寨主,为最后一路。”
??这样分配,缪以清面盈悦色,而林路遥则红晕满脸,煞是尴尬。林路遥谓徐康道:“不如我和徐寨主换一下,由我护送大寨主,徐寨主则和缪寨主一路,可否?”
??未等徐康回话,缪以清马上反对:“徐寨主是我们当中最有谋略的,由他保护大寨主更加合适!”又转对林路遥道:“少寨主,你有伤未愈,由我护你上路吧!”
??林路遥婉拒道:“不必劳烦缪寨主操心,我的伤已无大碍,可以照顾好大寨主。”
??“然而中途若然遇袭,我怕你招架不来。”缪以清很不放心的样子。
??“有我和小涓在,任何人都伤不了大寨主一根头发。”
??二人就这样争持不下,万俟达江好不耐烦,道:“保护大寨主,咱们都有份,用不着你争我抢的。赶快商议好事宜,马上起行当是。”
??陈东渐亦道:“我也想和胡寨主或者唐寨主换个位置。”
??林路遥正色道:“徐寨主已将人马分配好,改来作甚?改来何益?”
??万俟达江不服道:“你能改,为何陈寨主不能改?”
??林路遥嘴角挑起,冷笑道:“看来咱们是一路的,都是不满意徐寨主的分配。可我不明白,陈寨主想换位置,万俟寨主怎么这般看紧?”
??万俟寨主语塞,徒得干瞪眼睛恼怒。
??徐康问陈东渐道:“陈寨主何故提出换人?”
??陈东渐道:“实不相瞒!我怀疑我们腥风寨里有叛徒!我们的行踪一直暴露在敌人面前!”
??一句话,唬得在场各人心头一凛!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两旁沙沙的竹叶声显得特别吵耳。风一停,竹叶声随之而停,你我之间便屏住呼吸,试图听听谁的心跳声最大,猜测哪个是叛徒。各人的眼睛都想若无其事地去看其他人,可一旦发现自己被人家盯着,又惊惧地撤走视线,望向其它方向。
??徐康满目惆怅,吁叹道:“腥风寨今天的田地,有叛徒也不足为奇。草莽中的流连落索,怎比得上玉枕上的荣华富贵?否则,江湖上的各门各派亦不至于一面倒般归顺清廷。”
??林路遥道:“若是大寨主见到这幕情景,一定伤心透顶。”
??众人听毕,皆面有惭色。少顷,陈东渐道:“谁是内奸,徐寨主心里应该有个数,在分配人马时要仔细考虑清楚。”
??万俟达江亦道:“陈寨主所言甚是。现在虽然来不及清除内奸,但最起码不能让他接近大寨主。”
??林路遥看不过眼他们二人说话没规矩,肃然道:“唯怕徐寨主心中的想法未必和你们二位凑合。不如由陈寨主说说自己的想法?”
??陈东渐望了望徐康,徐康微微颔首,示意要他讲出来。他便放胆道:“我认为保护大寨主的职责交给徐寨主和缪寨主,其余三路人马,分别是:万俟寨主和唐寨主一路,陈寨主和胡寨主一路,少寨主你就辛苦点,自己一个人上路。”
??林路遥心中盘算着:说到底,他都是想孤立我,然后自己抽身去看住胡有能。未待她开口,徐康已一锤定音:“那就按陈寨主的提议去办吧。至于联络华文剑宗的暗号,等到了甄田古镇后,我自然会告诉大家。”
??众人起初还面面相觑,后来便不约而同默许。
??就这样,全寨上下被平分为四支队伍,朝四条路向甄田古镇进发。徐康和缪以清保护殷宜中走左边竹林小路;陈东渐和胡有能、唐云步和万俟达江两队分别走中间的两条大路;林路遥则走右边的竹林小路。
??
??竹林之夜,埋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萧煞,有几个喽罗路上讲起山魈和无头鬼,其他人立即吓得脚都软了。有些则报怨又冷又饿,还要连夜赶路。不满之声传到林路遥耳中,她回马谓众喽罗道:“各位兄弟,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不过这样赶路也是迫不得已的,走过这片竹林,我们马上歇息。”她一说话,喽罗们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少寨主!”从林路遥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传出一个声音。
??“小涓,你身体好点了么?”林路遥问。
??小涓一直在车内休息,刚刚才醒来。
??“好些了。”小涓转而紧张道,“少寨主,你甘心看着大寨主和他们走了?”
??林路遥道:“看来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不是我甘心,而是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小涓道:“可我们的路和大寨主他们相隔那么远,我怕万一……”
??“你放心,”林路遥打断她话道,“再等一会吧,我自有打算!”
??竹林内风吹得越发凛冽,间或“叭啦”一声,一棵竹子禁不住强风的拖曳,中间断开栽倒下来,当场击中一个喽罗,打得他头破血流。有人趁机危言耸听:“鬼啊——鬼啊!”
??林路遥异常冷静,她从马上跃起,乘着竹子向上飞攀,转眼间已爬到数丈高处。她看了一下天空:是夜云多,天上的亮点仅寥寥几处。可她面容一舒,很快便纵身飞回地上,谓众人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向左进发。”
??有喽罗道:“少寨主,左边哪有路可走?”
??林路遥道:“虽然没路,但可用刀剑开路。”
??小涓不解,谓林路遥道:“少寨主为何突然易道?”
??林路遥道:“我自有主张,先不要问。”
??可喽罗们个个面有难色,踟蹰不前。
??林路遥道:“之前的风是迎面吹来的,可现在风改从左边吹来,说明前面有高山挡住,快没路了,我们得向左边开路。况且,我们现在走的是去甄田镇的四条路中最长的一条,相信你们也想快点到那儿吧。”
??经此一言,喽罗们才略息怨言。
??
??林路遥亲自下马到前头开路,小涓提出与她一道,起先林路遥不许,小涓再三请求,她才许之。
??中途小涓低声问道:“陈东渐明摆着挑最远的路让少寨主走,为何少寨主不据理力争?”
??林路遥道:“争之无用,他的用意我一早明白,而且当时的环境容不得我据理力争。走这条路,要翻过一座山。刚才前面的风正是被山挡住。由于那山极险,如果要翻过它,必须等天亮,今夜便要在竹林里宿营。这么一来,时间会耽搁很多。为了不引起他怀疑,我故意先赶一段路,到了这里才突然改道,追回大路上去。”
??小涓声音变得更加低沉,道:“少寨主,你怀疑那人是陈东渐?”
??林路遥没有答话,依旧挥剑砍伐两边竹子,少顷,突然大喝一声,铆足劲竖直破在一根竹子上,那竹子自顶端至底部被完全剖开,左右开裂倒下。
??“这人太可恨了!”她说话时明显咬住牙。
??小涓道:“亏我们当初还以为是聂云超和风不息!”
??林路遥道:“很可能到现在我们还是猜错了。”
??小涓听了,顿时一脸茫然。
??“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总之,我们现在得赶快回到大寨主身边!”林路遥的剑速愈发加剧,顷刻间,原来茂密的竹林居然被她开出一条大路!
??
??却说万俟达江与唐云步一路,投其中一条大路。其间二人相互未发一言。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队伍后面相继传来惨叫声,原来数名喽罗遭到伏击纷纷倒毙。
??万俟达江突然抽刀砍向唐云步。唐云步尚未来得及躲避,已教他斜砍肩上一刀,霎时血流如注。他坠马后在地上滚爬几步,马上跃起反击万俟达江。两人你一刀我一剑,打得难分难解。而其他腥风寨的喽罗则接连中伏,转眼间只剩下唐云步和万俟达江二人。
??唐云步一边挥动烈炎剑招架一边喝道:“万俟达江,你给我停手!”
??万俟达江道:“我呸!受死吧!”说罢,出招更加紧几分力。
??一轮刀与剑的星流矢动之后,二人均已气力不接,但拼劲使出最后一招,结果如两下巨雷相劈,强大的气劲将二人向两边崩倒,各飞出几丈远。
??唐云步迅速爬起,方觉周围已无活口,疾呼道:“万俟达江,你看看!”
??万俟达江冷笑道:“想乘我不慎偷袭我,是不?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唐云步道:“我们的人都死光了!”
??万俟达江咬牙切齿道:“我早知道你是内奸,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唐云步仍欲争辩,忽然听得附近响起一下拔剑的铿锵之声。那声音异常清脆悦耳,只可惜响于这种紧张的气氛下,直使人全身毛发一竖!万俟达江歇住怒气,静静审视四周。
??“簌——”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利剑般削来。唐云步耳朵甚灵,马上反应声音并非朝他而来,急呼道:“躲开!”
??万俟达江亦有预觉,忙将头往后缩,可仍旧被削中脸上皮肤,流出鲜血。刚才那个声响,乃是剑术高手出招时掀出的剑气,真正的剑刃并无触及万俟达江。剑气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原来的死寂。
??万俟达江心头一寒,忖道:若然那股剑气靠下一点,我的脖子早断了。
??唐云步喝道:“藏头露尾的是狗熊。如果你有本事,为何不现身与我一较高下?”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唐云步,你还不配和我交手!”
??唐云步大怒:“呸!暗箭伤人的人,亦不配与我交手。”
??万俟达江又道:“混你奶奶的账,你有何能耐?不过净是杀些腥风寨无名小辈,有种出来单打独斗!”
??那声音沉默了好久,未予回话。万俟达江心有不甘,连声毁骂数句。
??“簌——”又一股剑气削来。万俟达江亦如之前那样躲避,但剑气实在锐利无比,他人中处又被拉开一道血口。
??万俟达江骂道:“他奶奶的,剑术这么差,就只会暗中偷袭你!”
??“呵呵呵……”刚才说话的声音转成一阵可怖的奸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27
第五回:胡有能舍生取义,缪以清剖白倾心

??却说万俟达江和唐云步听着这阵寒心的笑声,豆般大的冷汗自两颊滴下。
??须臾,那笑声停下,道:“万俟达江,知道为何刚才我故意不取你性命?”
??万俟达江嗔道:“你敢杀么?”
??“为何不敢!”说罢,第三股剑气骤然削来,不过并非冲着二人,而是沿着地面一扫而过,地上的残枝碎叶被卷起扬至空中,经过好一阵功夫才缓缓落回地面。
??“刚才你们二人互相怀疑对方出卖自己,还想置对方于死地,想不到腥风寨的英雄们,今天会落得如此下场。”一句话,将万俟达江和唐云步奚落得一脸赧然。
??万俟达江道:“唐寨主,万俟达江错将你当成内奸,内心十分愧疚。”
??唐云步道:“既然你我已冰释前嫌,当是携手共同对付这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那声音又道:“今天你们两个,有一个要死,一个活着。如果谁能把对方杀掉,我就答应不杀他。”
??唐云步急啐一口唾沫:“呸!腥风寨的人个个都是义气儿女,背信弃义、自伤残杀之事绝不会做!”
??“我再说一遍,你们一个要死,一个活着。如果你们不杀掉对方,就两个都得死!”
??“混蛋,你给我滚出来!”万俟达江扯破喉咙怒吼道。
??“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声。不知何处飞来一枝凤钗,落至万俟达江跟前。万俟达江一看,竟是自己妻子的饰物。
??“万俟寨主,你一年才回去看你妻儿一次。秋天是思念的季节,这会儿你一定很想念你妻儿吧。要我带你去看看他们么?”
??“混蛋!你拿我老婆儿子怎么样?”
??“哈哈哈……我没把他们怎么样,他们现在很好,只要你肯杀掉唐云步,我马上带你去见他们。”
??“你滚出来!我和你拼了!”任凭万俟达江怎么叫喊,周遭依然只有他和唐云步两个。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里。
??“晃铛——”一把匕首突然飞来,掷于地上。唐云步看见匕首,顿然失色。
??那声音又说话了:“唐云步,认得这把匕首么?”
??唐云步十分惊惧,结舌道:“这……怎么会……会在你手上的?”
??万俟达江骂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声音道:“万俟达江,你气什么呀?让我告诉你一桩事吧。”
??“不要——”唐云步失声道。他表露出来的惊慌,教万俟达江再度竖起敌意:“唐云步,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唐云步浑身是汗,吓得两股颤抖。
??“唐云步,要是你对万俟达江下不了杀手,那我帮你一把吧。万俟达江你听着,这些天你们见到的殷夫人是假冒的。真正的殷夫人梅秀枝,早就死在唐云步的手上。这柄匕首就是凶器!”
??“你胡说!”唐云步立即反驳道。
??万俟达江斥道:“唐云步,可有此事?”
??唐云步心虚,支支吾吾道:“万俟达江……我……你听我说……”
??这时,那声音又道:“唐云步,现在万俟达江知道你的坏事,你不杀了他,他一定将真相扬出去,到时你会身败名裂啊!哈哈哈……”
??万俟达江怒道:“唐云步,大寨主对咱们兄弟情深义重,你竟然杀害殷夫人,我饶不了你!”
??唐云步慌忙道:“万俟达江,别中他诡计,他想让咱们自相残杀!”
??万俟达江道:“我问你,他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唐云步犹豫未答。
??“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吧?”万俟达江提起刀就要杀来。
??唐云步急道:“住手!没错,殷夫人……是我杀的,但我……”
??“唐云步,你还想狡辩?”那声音马上打断道,“你早就觊觎梅秀枝,于是趁殷宜中不在寨中,想乘机将她据为己有,可惜,真是可惜,你没想到居然会东窗事发。哈哈哈……”
??万俟达江悲愤交加,仰天道:“大寨主,今日我不杀了唐云步誓不为人!”
??“呔——”一声怒喝直穿云宵……

??另一条大路上,陈东渐和胡有能同样是互相怀疑对方。两马并驱行于队伍前列,马上二人时常急转过脸瞅对方一眼。
??走了很远的路,仍未见半座村落。胡有能怀疑走错路,一勒缰绳,伫步不前。和万俟达江和唐云步的遭遇一样,胡有能身后跟从的喽罗突然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飞镖袭击,顷刻间已相继倒地而亡。
??陈东渐倏地抽刀喝道:“胡有能,老子没看错,真是你搞的鬼!”
??胡有能大惊,道:“陈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东渐道:“我早就怀疑腥风寨里有内奸。当日大寨主为救夫人心切,带着一队兄弟下山找寻,结果没过多久便听闻他遭遇窅幻山庄的伏击,身受重伤。大寨主武功高强,即使潘寿阳亲自出马,亦未必占得上风。他如此不堪一击,皆因身中剧毒之致。这个下毒的人,除了腥风寨的人还会有谁?聂云超一直伴在大寨主身边,起先我以为内奸是他。但他那天也落得半死下场,我便打消对他的怀疑。据说大寨主遭伏后,是聂云超放响箭通知你的。为何聂云超偏偏叫你去救人?难道你的武功比其它寨主高?”
??胡有能放声长笑,笑了一阵后,声音由高亢转至低沉,顺畅转至艰涩。
??“陈东渐,就凭这些无稽之谈,你就怀疑我是奸细?那我还有何话可说?”
??“我所说的绝非无稽之谈!聂云超无缘无故被杀,是因为你不想留有活口。他死的那天晚上,你和林路遥最先发现他的尸首。因此,我不能不认为你们是一伙的。”
??“荒谬!如果我要杀聂云超,早在营救大寨主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需要等回腥风寨后才下手么?”
??“哼!这个只有你和林路遥才知道!我和万俟老爷子吃盐比你吃米还多,这点小计谋如何骗得过咱们?”
??胡有能将腰间大刀解下掷于地上,道:“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也无法消释你对我的怀疑。目今腥风寨已元气大伤,我只希望今日你我莫要落得自相残杀的境地。”
??陈东渐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惺惺作态,我不会上你当的!”言毕,从马上跃起,挥刀向赤手空拳的胡有能砍来。
??“刷啦——”一泼鲜血喷洒空中。胡有能没去躲这一刀,但见刀锋削落后,他合上眼睛,歪身坠下马来。
??陈东渐骇然,扔掉大刀奔前道:“胡有能,你为什么不躲?”
??胡有能未有答话。陈东渐扶起他,喊了他几次名字,他才半合着眼睛,弱声道:“大寨主出事后,腥风寨的人心便散了……”
??陈东渐道:“你不躲我,难道是想证明……”他满心羞愧,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胡有能道:“你说得没错,清廷的魔爪已经伸向腥风寨,所以……我们一定要更加团结……”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
??陈东渐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替他捂住伤口,但伤口实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胡有能道:“陈寨主,我们不能自相残杀。腥风寨同室操戈,坐享渔人之利的便是清狗。”
??陈东渐泣道:“胡有能,是我头脑昏蒙,误以为你是奸细。我对不住你,待我将来手刃真正的奸细后,我定然以死谢罪。”
??胡有能两眉一紧,道:“不……不要这样……如今腥风寨最需要的是有生力量,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他或许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可他已用尽最后一口气了。
??“胡有能——你不能死啊——”陈东渐涌起满腔悲痛,潸然泪下。
??“哈哈哈……人死不能复生,面对现实吧!哈哈哈……”不知何处传来一把浑厚的声音。
??“谁?”陈东渐张望四周,却见不着任何人影。
??“连自己人都下得了手,腥风寨已无法阻挡它日渐式微的趋势!”
??“你是谁?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
??“呵,呵,反正今天谁也论不上英雄。”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气割地而来,将地上的落叶向两边掀开,直扑陈东渐而来。陈东渐急忙跃起避开,胡有能的尸首立时被割成两段。
??陈东渐吓得面色刷白,心剧烈跳动,似乎快要蹦出胸膛来。寒风阵阵,他居然满头大汗!
??“刷——”还未来得及喘息,又一道剑气袭他而来。可幸,他依旧躲开。剑气削在身后一棵树的树干上,树干立即被剖开两半。之后,一连几道剑气自四面八方袭来,尽管他都一一躲过,但已疲惫不堪。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袭击骤然停歇下来。陈东渐一边口鼻吹气,一边想:此人并不出剑,仅用剑气袭我,内功绝对不可估量。他要杀我轻而易举,但每次都给我躲避的机会,一定是想折磨我,耗竭我全部力气。
??过了一会儿,陈东渐战战兢兢地走去拾回大刀,环望周边,仍是不见一人。
??“啊——你给我出来!”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径直冲向路边的竹林挥刀乱砍一通。竹子“哗啦哗啦”地被砍断,竹节竹末四野横飞。他砍了一阵,终于筋疲力尽,慢慢合上眼睛,躺在地上等死。
??“哈哈哈……腥风寨啊腥风寨,今天你终于风流扫地,声名狼藉。殷宜中,你的部下正斗志全无地在等死!哈哈哈……”
??这一话激起陈东渐的羞怒,睁开眼坐起身骂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砍本已随你,还净说些风凉话作甚?”
??“好,那我就圆你心愿,现在就了结你!”
??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飞出,几个空翻后稳立地上,右手拖着一柄长剑。是夜云多而无月色,可那剑的光芒不知从何而来,熠熠生辉,煞是耀眼。
??陈东渐骇然,失声道:“是你!”
??“刷啦——”
??这声音落下之后,大路上便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徐康和缪以清赶了数个时辰的路,见左近有数点光亮。因众人手中皆执火把,故料知附近有个湖。
??徐康谓缪以清道:“天亮之前一定能到达羊蹄坡,咱们到哪儿后再歇息。”缪以清颔首同意。
??徐康看看身旁的马车,从半虚的车帘,依稀可见静躺车内的殷宜中,一时间心头一酸,暗想道:殷寨主,你最好暂时不要醒来。如今腥风寨人心涣散,你猜我度,加上清廷、窅幻山庄的紧紧追杀,可谓内忧外患。一场激战,教腥风寨元气大损,伤亡惨重。如果你醒了,一定受不住这般打击。
??他还反复想着陈东渐的话,路上一直留意缪以清的一举一动。但瞧见去,缪以清似乎并无对自己存有戒心。
??路旁的竹林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二人随即按住兵器,又叫住喽罗们停下脚步静候其变。待声音渐近时,徐康大喝一声:“什么人?”
??竹林传出一把娇柔的声音道:“徐寨主勿惊,我是林路遥!”
??众人立时长吁一口气,缪以清更是喜不自胜,只是各人并未留意他的表情而已。
??徐康问:“少寨主何故不按计划行事,投到这条路来?”
??林路遥反诘道:“徐寨主应该知道我走的那条路,中途会遇到一座山壁,今晚肯定过不去,于是两头不靠岸,必须在林中过夜。如此美差,还亏您老人家挑我担了。”
??徐康惭愧不已,道:“确实是我不周。少寨主莫要见怪。”
??林路遥固知“得些好意须回手”,亦道:“徐寨主,刚才的话乃是戏言,反正那条路肯定有人要走,谁走还不是一样。”
??徐康容颜稍舒,道:“恐怕因为路远,所以少寨主中途易道,回到这边来。”
??林路遥道:“正是。咱们出了竹林,越过两处大路,再回到这边竹林上来。”
??“那么少寨主中途有否遇见唐寨主和陈寨主两路人马?”
??“这个倒没有。大路好走,相信我到达大路时,他们已走过了。”
??徐康“哦”了一声,然而内心疑惑始终挥之不去。
??“徐寨主,大寨主身体可好?”林路遥最放心不下的,仍是殷宜中的安危。可这一问话,却让刚才既惊且喜的缪以清神色大变,他唯恐别人笑话,眼睛故意望到一边去,耳朵则竖得直直。
??徐康道:“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我给他喂了些稀粥,可咽下的并不多。”
??“那能喝水么?”林路遥十分紧张。
??徐康没说话,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林路遥已两眼通红,既是因为赶路太辛苦,亦是心痛殷宜中粒米不进的苦况。她凝视马车内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在她的世界里,仅剩下一种声音,那就是殷宜中的心跳。
??“大寨主他一定能吉人天相,少寨主不必担心太多。”缪以清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林路遥朝他微笑示意:“缪寨主,谢谢你和徐寨主,先前对大寨主的周全照料。”
??这句话多么见外,缪以清听了浑身不自在。他道:“少寨主,我们腥风寨上下一心,都想把大寨主照料好,尽快给他找人医治。既然目标一致,又何必分彼此呢?”
??林路遥道:“哦,那算我话说多了,对不起。”
??“路遥,你别这样!”缪以清说这话时明显把声音压低,“你不在时,我的心神从没安定过。”
??林路遥道:“缪寨主言重了,路遥安好,从今不用再让你操心。”
??“路遥,你对我说话能不能……”
??缪以清好比投鼠忌器,即使心里一早有想表达的意思,却难以说出口。他不往下说,林路遥也不想问。

??接近四更时分,徐康一众顺利到达羊蹄坡。羊蹄坡不是山坡,而是一个小镇的名字,而且小得名副其实,方圆不过两三里路。整个小镇地形如同羊蹄,镇外有山坡数处,所以外人半真半假地把它唤作“羊蹄坡”。人多不易投栈,徐康便让缪以清、林路遥带上喽罗几人,护送殷宜中到镇内下榻,自己则与其余部众于镇外营宿。
??缪以清和林路遥好不容易找上一家客栈,拍门很久,掌柜才极不情愿地开门,一见这几人一身江湖侠客的打扮,二话不说“砰”地关上门。林路遥一边拍门一边恳求道:“掌柜,你行行好,咱们几个赶了好久的路才来到这里,要是今晚找不到地方休息,明早就无法赶路。”
??掌柜隔着门板道:“这里客房早满了,你们到别处去吧。”
??“可是掌柜,羊蹄坡乃弹丸之地,能有几家客栈?你叫咱们到别处去,分明是留难咱们。”
??“即便留难,那又怎样?生意是我的,我爱做就做,不爱做就不做,你管得着么?”
??缪以清勃然大怒,拔出三曲三尺剑就要砍门。幸得林路遥眼快,一手按住他剑柄道:“不要冲动。刚才你可能没看见掌柜的神情。他或许见过太多江湖仇杀,一瞅我们这副样子,怕又把他牵连上什么,所以宁可不做这桩生意。如果你越是动粗,他就越怕咱们,更加不会开门。况且咱们不能涉露行踪,若是和他吵起来,整个镇的人都知道咱们来过,到时就打草惊蛇了。”
??她轻敲门板道:“掌柜,算我跪下求你了,请收留咱们几个吧。最多我出双倍的价钱。”
??“不行不行,太晚了,我想睡觉,哪有力气安顿你们?”
??“那三倍价钱呢?”
??“不……不行!”
??缪以清再次按捺不住,甫欲抽剑,又教林路遥按住手背。
??“四倍价钱,你觉得如何?按时间算,咱们还宿不上一夜,应该合算了呗!”
??“还……还是不行……”
??“五倍!”
??里面倏然静了下来。须臾,门“戛吱”一声重开,掌柜招招手道:“动作快点,走路时脚步放轻一些,别弄醒其它客人!”
??林路遥朝缪以清一笑,缪以清亦一扫之前的愠色。眼神交流完毕,却见大家的手搭在一块,林路遥慌忙将手缩回。二人好不困窘,不忍相望。
??虽说劳累了一天,但林路遥仍无法入睡。往事种种,汇成满腔辛酸滋味一并涌上心头,纵有漫漫长夜也不足以将它一一消释。诗云:

??半扣轩窗对月阴,愁丝散乱不胜簪。
??长眉蹙蹙千般事,永夜悠悠一处心。
??常向空舆青眼望,暗将枯句白头吟。
??何时紫玉轻烟起,拟作殷郎共薄衾。

??她推起轩窗,不料与对面厢房内同样是睡不着觉的缪以清目光相投。
??“路遥,你怎么不睡?”缪以清主动打开话匣子——尽管林路遥不想与他聊话。
??“你呢,为何也不睡?”她淡然问道。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心情很沉重,打消不去,自然就睡不着。”
??“哦。”林路遥看在礼貌份上应了一句。
??“路遥,既然大家都睡不着,不如下去走走。”
??“可你得照料大寨主,别随便离开。”
??“不,大寨主他睡得很香,不会有事的。”
??“但是……”
??林路遥想拒绝,可缪以清马上把话接续下去:“不要推却我,我们两个难得有这种机会说话。”
??林路遥心里很矛盾,又见对方盛意拳拳再三恳求,只好应承。
??羊蹄坡,很难想象是一个小到什么程度的地方。绕着它的,不外乎一条两边长满野草的郊道,除了簌簌的风声,就一无所有。镇内的灯笼很少,只要稍离开小镇远一点,立即进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境界。二人出来好一阵,林路遥一直低着头,而缪以清也好像哑了不懂说话。
??“缪寨主,天气好冷,别再走远了,咱们回去吧。”林路遥最先打破沉闷的气氛。
??一说到回去,缪以清便不肯罢休,即道:“路遥,往日虽说和你天天见面,却总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我很想抓住你的眼波,可是它总向别的地方送去,每次我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直到之前和你分道扬镳,我才顿觉日子空虚,毫无乐趣。那时,我真害怕再也见不着你。”
??林路遥道:“缪寨主言重了,又或是寄望过高了。春风会给蒲公英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失望。于是,有些种子落入泥土中,便从此生根发芽;可也有些种子会飘到异处,或是落入水中,或是挂到树上,那它们的生命就只能和当年的春天一同远去。世间事物,往往讲求缘分,而缘分,又往往可遇不可求。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路遥,缘分并非全由天定,如果人不去争取,只会悔憾终生。”
??“可是,我觉得你已经争取了,你不应再有悔憾。”
??“路遥……”
??不经不觉,两人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屋檐下吊着几串铃铛,经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
??缪以清忽然看见林路遥在眨眼睛,道:“路遥,你哭了?”
??“不,没有,”林路遥揉了揉眼睛,半晌才补上一个理由,“有沙子进眼了。”
??“你不要骗我,这么多年来,你是我一本每天必读的书。书中的每一个细节,对我而言可谓了如指掌。你一举手、一投足,我都能参透个中含义。”缪以清上前一步,想用衣袖替林路遥擦拭眼泪。林路遥马上转过身去,道:“不,我自己来。”
??“铃铛的声音无论多么好听,一旦进入你的心中,亦徒然成了无数根针,把你扎得千疮百孔。于是乎,你痛得哭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路遥,你为了逃避现实,已然疲于奔命地活着。可这样过日子,你将一辈子活在爱恨纠缠之中,永远也得不到幸福。韶华有限,过于执着是徒劳无益的。”
??“别说了。”在林路遥的立场看来,与其说铃铛的声响是针,不如说缪以清的话才是针。
??“我要说,因为我要你看清楚自己!”缪以清紧紧握住林路遥双臂,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她反应如何,这次绝不让她有机会挣脱。纠缠了一会儿,林路遥果然疲软屈服了。
??“路遥,我清楚记得:七年前,我和大寨主在林家堡发现了你。当时林家堡的人几乎死光了,只剩下你和小涓、玉琤三个孤苦小女孩。要不是你们强忍悲痛,躲在断垣残壁之下不哭出声,或许……”
??“呜……” 林路遥被缪以清勾起沉痛的回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落下。
??“三个小女孩,在童年时代就被无情地刻上血与肉的伤痕,哭泣,相信是最有效的宣泄方式。但三个人当中,你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尽管小涓和玉琤哭得声嘶力竭,但我知道最悲痛的人是你,你已悲痛得连嘶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因为林家堡死的都是你的亲人,有谁能比你更加难过?”
??缪以清伸出手,轻轻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而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断然拒绝。
??“或许上天选定大寨主和我,成为与你最有缘分的人,因为我们都擅长捕捉你心中所想。大寨主把系在身上的一串铃铛送给你,还亲自摇响它。他希望悦耳的铃声,能消融覆盖在你心头的冰雪。后来,你终于笑了——笑,表明你重新点燃对生命的热爱。虽然这是大寨主的功劳,但你的笑靥,我当时委实偷了一把,在旁边自个儿分享着。”
??林路遥不想让他说下去,道:“今晚你约我出来,就是想说这些?”
??“不,还有!”缪以清道,“无论当时的你多么不谙世事,但也应当明白,大寨主已有了妻室,有了同样对你关怀备至的殷夫人。因而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无法接受。大寨主和夫人待你如亲生女儿,为何你对大寨主的敬爱,最后会变质成不可思议的忘年恋?”
??“够了!”林路遥打断道,“这是我的事,你无权干预。”
??“路遥,大寨主比你年长二十多年,他足可以当你父亲!”
??“缪以清,不要再说了。当是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吧。”
??缪以清当即反驳道:“你错了,我一向都尊重自己,而且最尊重自己的感受。而你,却一直在亵渎自己的真情实感,一直在欺骗自己,做着两件画饼充饥的糊涂事:第一,你在痴想着一段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会有一天成为现实;第二,你认定自己生命中从来不曾有过我的存在,明明脑海中闪过我的面孔,感受过我的关爱,都要竭尽全力将我打压到苦无边际的修罗界!”
??林路遥拭了拭眼泪,吸一口气道:“我会对我的选择负责,即使再多痛苦,也独力承担。你的深情厚意,我恐怕除了多谢,已爱莫能助。”她将缪以清扶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拿下。
??缪以清苦笑道:“我真羡慕大寨主,能你这一位情深的女子暗自流泪。”
??林路遥道:“我也感谢你曾为我流过泪!”
??缪以清顿时一脸愕然。
??“我受伤的时候,你曾为我输真气护着心脉。当时我半梦半醒,看见你眼沿的泪光。我和你,其实是同一种人,有着同一种经历,甚至说,我和你都在为一个人耿耿于怀!”林路遥的这番话,似乎想给人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效果。缪以清的情可以了无止境,但长夜终究会消逝。林路遥想将自己湮没在这个寒风凄切的黑夜,藉以斩断一束纠缠多时的情丝。
??缪以清目送她远去的身影,心中仍叨念着: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路遥,我就是不相信,你的心是铁做的。
??严秋的清晨,刺骨的北风将地上的碎屑物吹得直打转转儿。厢房外一棵百年老树,禁不住劲风的折腾,“啪啪”几声,数根枯枝骤然断裂。这声响惊醒了刚刚入寐的林路遥。昨夜窗户没有关紧,她起身被风一吹,立时打了个寒颤。蓦地,她脑中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提起佩剑直奔缪以清的房间。还未敲门,已听得房内传来“呃呃”的呻吟声。
??“缪寨主,大寨主怎么了?”她的脸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屋内,缪以清有气无力地说道:“路遥,先在外面等着,不要进来!”
??林路遥意识到殷宜中出事了,急得一踹脚,踢开大门冲进去,见缪以清正为殷宜中灌输真气。
??“缪寨主,发生什么事了?”
??缪以清经她一唤,心便分了神,殷宜中突然张口喷出鲜血。
??急切、惊惧、彷徨,将林路遥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殷宜中,涕泪泉涌,道:“大寨主,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啊!”言毕,也想将自己的真气一同输入殷宜中体内。
??缪以清大惊,瞬即用手臂套住殷宜中身体转到一边,另一只手则朝林路遥两处穴道戳去。
??“缪寨主,你这是……”林路遥心急如焚,身体却动弹不得。
??“路遥,不要胡来!你情绪不稳定,万一有个闪失,大寨主即性命不保。”
??“不,救治大寨主我也有份,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权利?”
??“路遥,把你的力气节省下来,对付可能随时来袭的敌人。大寨主就交给我吧。”缪以清向她送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林路遥泪眼汪汪,心中念道:缪以清,你必须明白,你为大寨主的付出,不会成为在感情上牵绊我的绳索。
??
??“啪啦——”一道剑锋将客栈的大门豁然劈开。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立如白杨,却面盈素色,弥漫着一阵死亡的恐怖。一条长辫从左边脖子绕过摆在前襟,那副姿态桀骜至极;手中拖着一柄长剑——足有四尺余,恐怕也有数十斤重,银光闪耀,杀气逼人,可以想象,那剑砍将下来,即使不被利刃割断血脉,也必教其重量压垮脊梁。
??在此之前,掌柜夫人和女儿本想开门做生意,经此一吓,呆立了半晌。掌柜夫人料知此人定是寻仇滋事的江湖人物,故不敢得罪,赔着笑脸迎上去道:“嘿嘿嘿,这位客官,想……想投栈是么?我马上给你找最好的房间。”
??那人静默不语,她又道:“呃……最多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那人眉梢一挑,冷冷道:“有个受了重伤的人住在这里,他在哪个房间?”
??昨夜林路遥等拍门投栈时,掌柜夫人并未醒来,因而对此事全然不知。她支吾着回话道:“我……我说客官呀,好像……没有受伤的客人来过啊!”
??“我再问一次,他在哪个房间?”那人像擎天柱般岿然立着,除了在说话的嘴巴,浑身几乎没有一块肌肉在动。
??“客……客官啊,真的没有你说的人啊……”
??那人猛然挥起一剑,一抹寒光掠过掌柜夫人眼前。寒光过后,掌柜夫人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自她额头开始,一道血痕径直延伸至下腹,她来不及一句呻吟,便伏倒地上。
??“啊——”掌柜的女儿尖叫起来,回身朝楼上奔逃。那人踢起地上一块门板,转瞬间击中她膝后。她双腿一屈,从楼梯跌滚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她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声快要将楼板戳穿。那人上前揪起她的头发,问的还是同一句话:“他在哪个房间?”
??她战战兢兢道:“客官,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那人恼羞成怒,手往下移至她颈骨处,指节往内一收。
??“啊——”惨叫之后,掌柜的女儿即时口吐鲜血,颈骨断裂而亡。
??掌柜一大早起来,还没洗漱,便听见楼下惊声连连,想下楼看个究竟,却目睹妻子和女儿惨死,哀痛摧心,失声叫道:“夫人——萍儿——”
??那人抬头瞅见他,缓缓抬起剑指着喝道:“下来!”
??掌柜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然而女儿只一瞬间便死在他手上,不禁害怕起来。
??“听见没有?下来!”那人再喝一句。
??“蹬,蹬,蹬……”掌柜惶惶恐恐走下楼来,比及离那人不足十步时,双脚停下再不敢前行半步。
??“昨晚有没有一个受伤的人到你这儿投栈?”那人说话时双眉竖起,虽未出招,但掌柜已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他紧紧捏住。
??“这……这个……”掌柜一边说一边忖道:这恶人寻仇而来,目标想必是昨晚那几个江湖客。他心狠手辣,妻子和女儿已死在他手上,如果不告诉他那几个人的下落,自己肯定逃不出他魔掌。
??那人等得很不耐烦,一手掐住掌柜的脖子。
??“不要,大侠不要杀我,我……我说……”幸好掌柜喊得够快,否则又多了一具尸体。
??“说!他在哪?”
??“我……我说了,你是不是就放了我?”
??“你没资格与我讲条件。”那人说罢,虎口突然收紧。
??“咳,咳,咳……不……要……我说……”掌柜快喘不过气来。
??那人松开手道:“我没太多耐性,有一句不中听的,定要你马上到阎王那儿报到。”
??掌柜脚都软了,一歪身坐到地上,又怕话说迟了自己会没命,故结着舌头道:“他……他们……在‘玄’、‘黄’……‘宇’、‘宙’四间厢……厢房里,我……带……带你去!”
??那人将掌柜整个提起,像一个猎人提着死去的猎物,朝着掌柜的指示向“玄”、“黄”、“宇”、“宙”四间厢房走去。
??这四间厢房住着缪以清、殷宜中、林路遥以及四个喽罗。刚才一听到楼下声响,那四个喽罗立即奔到缪以清的房间。缪以清撤回真气,解开林路遥的穴道,又谓四人道:“先不要惊慌,咱们静观其变。”
??一喽罗紧张道:“咱们还得看护大寨主,要是那仇家杀上来,咱们哪能抵挡,不如赶快逃吧!”
??林路遥道:“逃也无用。从脚步声可知,仇家不就一个人。他敢独自前来寻仇,绝非等闲之辈,我们能逃得掉么?这一战已迫在眉睫,打定了!”
??话音刚落,楼下相继传来阵阵惨叫——那是掌柜女儿的喊声。林路遥愤然道:“这个恶棍连弱质女子也不放过!”
??缪以清道:“这人武功十分厉害,就算合我们六人之力,亦绝无胜算。唯今之计,只有智取。”他的提议正合林路遥心中所想。六人略作商议后,遂将殷宜中扶起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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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27
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

??按照掌柜的指示,那恶人行至“玄”字号厢房门外。他手一松,掌柜便重重地摔在楼板上,磕得口鼻出血,还连连唤着“大侠饶命”。
??那人眉目舒展,脸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到底是狂妄和狰狞的。和之前不同,他没用剑劈开房门,而是用一只手将它推开。一扇微不足道的门,竟像有千斤之重,开得如此缓慢,或许,那人不希望这个兴奋的时刻一下子到来,而是想让自己苦心找寻多时的人慢慢呈现在眼前——居然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床上,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一眼就认出是谁。他那副兴奋的样子,得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哈,哈,哈……”他的笑声断断续续,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殷宜中,你兴奋么?我来了!”
??殷宜中没有回话。
??那人昂然走入房内,抬剑指殷宜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副德性,即使心里如何惊惧,仍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就你我两个,收起你的伎俩吧!”
??“哼,哼,”殷宜中两下既像冷笑又似哼鸣的声音,教那人心头一怔,手中的剑蠢蠢欲动。
??倏地,只见殷宜中左手一甩,数根银针朝那人疾飞而去。那人脸一侧,银针虽躲过,但肩膀被人削了一剑,定过神时,第二剑已然刺来。这一剑他躲了一半,剑刃划破了他胸前衣服。第三剑再来时,他挥起巨剑挡住来势,另一手劈出一掌,掌气雄强,将来袭者崩得后退几步。接着又见四柄银剑如凤舞九天般袭来,他以一敌四,仍绰绰有余。须臾功夫,四柄银剑纷纷坠地。
??那人轻蔑道:“说来也奇,殷宜中从不暗箭伤人,今日乍然使出阴招,原来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群猴子干的好事!”
??刚才坐在床上的殷宜中乃缪以清假扮,而最先实施偷袭的是林路遥。如今停下手脚,林路遥认出这个恶人,愤然道:“云芃,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云芃用手指轻拭肩膀处血迹,放到嘴里舐了一口,缓缓道:“你们腥风寨不是一向标榜样自己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么?何故今日落得要背后袭人的田地?”
??林路遥凛然道:“为侠者事,仗义者道,你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下得了手,根本谈不上‘侠’,称不得‘义’,纵使从背后偷袭你,亦然光明磊落。”
??“哈哈哈……你还挺会诡辩!”云芃转过脸看看床上的缪以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缪寨主,多谢你刚才手下留情!”
??缪以清脸色一沉,双手一拍床沿飞扑云芃而去。这种攻击对早有准备的云芃而言是徒劳的。他一手立起巨剑,腾出另一手接住缪以清的来掌。眼见缪以清几乎使尽全力,云芃却紊丝不动,反道:“缪以清,也该收手了吧。”
??缪以清憋足一口气,欲以加倍内气击倒云芃,可惜全然徒劳之举,云芃先稍撤内气,引缪以清进逼,然后突然反击。他气力浑厚,而缪以清已然强弩之末,哪经得起这般冲击。
??“嘭——”,一声巨响,缪以清往后飞出两丈多远,口中“噗”地狂喷鲜血。
??“缪寨主!”那四名喽罗皆是缪以清的部下,见他受伤,恨得满眼通红,齐来围攻云芃。
??“不要——”林路遥明知四人不是云芃对手,缠他厮打有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果然,云芃挥出一道剑气,不消剑刃,使将四人一齐削得血肉横飞。林路遥痛心不已,腥风寨又多了四个冤魂。
??云芃抬起剑,双目凝视剑刃,道:“我这柄巨柄,好多年未染过血迹了。”说罢,居然陶醉中自得其乐,旁若无人。
??林路遥扶起缪以清道:“伤得重吗?”
??缪以清竟却失了神,忘了回答她的话,而在寻视她眼里有否因自己受伤而痛心的泪光。须臾胸中翻涌,又吐一口鲜血。
??林路遥低声道:“你要撑着,一定要撑着。一会儿我缠住那家伙,你悄悄带大寨主离开。”
??缪以清听了她前半句话,喜得笑容绽放,可听完后半句则见脸上骤然转晴为阴。
??这时,云芃醒过头来,谓二人道:“如果你俩告诉我殷宜中躲在哪里,我最多免你二人一死。”
??林路遥站起身道:“谁死谁活,还未有定数。容你张口说白话!”
??云芃怒道:“臭丫头,缪以清好歹是位寨主,你是什么人,说话无礼于此?”
??林路遥道:“腥风寨上下管我做‘少寨主’,和你说话已是纡尊降贵了。”
??“哈哈哈……”云芃今天不是第一次狂笑了,但这次的笑,小觑的意味最浓重,“在我面前,连缪以清都不堪一击,你又能接我几招?”
??林路遥道:“你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她旨在激起云芃的火气,然后让对方落入自己圈套。她谙知云芃性情,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只有意气用事的人,才会因为要泄心头之愤而不择手段,滥杀无辜。
??果然,云芃怒气盛如肝胆淬火,道:“对付你,还用不上我巨剑上阵。”他将剑往窗外一掷,便听得楼外响起一下沉重的闷响,又喝了一声,“来吧!”
??“嗨!”林路遥挺剑直刺而来。云芃暗想:料你这般技艺,能伤我几根头发!他干脆两手叉在胸前,只闪不打。他一侧身,一弯腰,一转脸,一俯首,虽站立原地,仍可轻松躲开林路遥的攻击。但见林路遥脸上渐生焦急之色,他便愈发得意,双脚连连跃起,在房间里蹦来蹦去,最后蹦出窗外,飞落街上。林路遥破窗而出,紧紧跟随。不知怎地,她的剑招笨拙得惹人发笑,偶尔一剑刺去,却因用力过猛,对方躲开后,自己竟会站不稳脚步向前倾身;偶尔拦腰削去,出招后又门户大开,若是对手抓住空当出击,自己就必败无疑。不过云芃不会这样做,他想耗尽林路遥的力气,以待她气喘如牛时奚落她一番。
??二人斗了几十回合,林路遥已累得捂住前胸喘息,云芃嬉笑道:“怎么着,刚才你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现在轮到我出招了!”他并不打算取林路遥性命,旨在一掌打碎她琵琶骨,废她武功。
??“簌——”云芃掌气比秋风来得更加凌厉,顷刻间已涌至林路遥跟前。不可思议!林路遥居然毫不抵挡,任由这一掌打在自己肩上。同是这一刻,云芃顿觉势头不对,他那掌刚打在林路遥身上时,竟似打在一团棉絮之上,力量一去不回。说时迟,那时快,林路遥突然拨开他的手,反朝云芃胸前轰去一掌。那般掌气十倍于先前他的那掌,气势汹汹,犹如钱塘江春潮之奔涌,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的衣服皆被强劲的气流吹得鼓起。
??“喝——”林路遥的气劲再下一城,将云芃整个身体向一边推去。
??云芃当下惊讶万分:不可能的,这个平日并不显眼的丫头,何来这般深厚的内力,若无数十年的修为,根本达不到如此境界。他忽然醒悟,叫道:“震山掌?”
??林路遥步步进逼,已将云芃向后推出十数丈。云芃后悔不已:之前若以真功夫与她相持,便不会毫无准备之下遭她突然袭击。说到底,要是林路遥不是趁他不备,比内力自己仍然占优。如今她的手掌仍紧贴在自己胸前,自己只能集中内力勉强抵住震山掌的攻势,却丝毫腾不出功夫反击,形势如同骑虎难下。这样下去,自己定然被冲垮。
??“喝——”
??一道身影夹着一声怒喝呼啸而来。林路遥惊得一瞪眼,立刻撤回内气。云芃失去平衡,向前冲了几步,站起身时,背部突然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像被椿碎一样。他慢慢回过头,只见一把滴着鲜血的剑正愤怒地指向自己。
??“秀枝?”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一半是痛苦,另一半却是欣慰。
??“秀枝,怎么你……”很快地,他骤然清醒过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是假的,是假的!”他的眼光流露着一种惊诧,时而随着那颗不安的心一起摇晃。
??一剑刺伤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黄晴川。她那双秀丽的蛾眉,如今已拧成一簇,愤然道:“你这恶贼,待我为死去的胡寨主和陈寨主报仇!”
??林路遥心头一惊:胡有能和陈东渐已经死了?那么……
??“咳,咳……”她忽然捂住胸部咳嗽起来。
??黄晴川道:“少寨主,你没受伤吧?”
??林路遥皱起眉头,手指云芃,样子十分痛苦道:“方才吃了这家伙一掌!”
??云芃正欲争辩,可黄晴川已怒道:“你这无耻之徒,手段卑劣,杀戮我腥风寨的兄弟,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言毕,手中宝剑左右挥舞,剑与寒光一并朝云芃袭来。云芃手中无剑,又受了剑伤,躲过几下后随即跃至巨剑跟前。
??林路遥惊道:“夫人,莫让他拾剑!”
??可时机已失,云芃擎起巨剑,使劲一横,一道剑气将黄晴川的攻势牢牢制住。黄晴川暗地吃惊:他受了我一剑,还能使出这般强大的内力,不怕气血上冲,五内俱焚么?
??果然,云芃“啊”一声,口中喷出鲜血。
??好机会!黄晴川一改剑向,朝云芃下腹削去。云芃连忙将巨剑直剖而下。两柄剑碰在一起,再加上各自使在剑上的内力,即时发出一下浑厚的声响,几乎能将人耳膜震穿。这回,云芃背后伤口的血流得越来越厉害。
??林路遥呼道:“夫人,拼尽全力对付他,逼他动用真气!”
??黄晴川应了一声,将全部内力汇于剑上,每出一招,皆有力劈华山之劲。霎时间,剑来剑往,尘土飞扬,黄晴川之剑以快,云芃之剑以硬,剑器撞击,有如风卷残云,雷鸣电闪。云芃顾虑多多,既要以内力逼住伤口不让喷血,又要疲于奔命招架黄晴川,十来二十回合尚可,时间一长,上风便全被黄晴川占去。
??黄晴川虽得心应手,但一时半晌难以取胜,暗里不住疑惑:林路遥何故不来助我一臂之力?间或瞥过一眼,却见林路遥仍眉目不张,方自解惑——她也许伤得很重。
??两人斗到上百回合,云芃的招数渐渐露出破绽。林路遥怕黄晴川中计,又呼道:“夫人,不要上他的当!”
??黄晴川信心百倍,不听林路遥劝告,尽攻云芃破绽处。只见她刺出一剑,引诱云芃招架,然后一个燕飞翻身跃至云芃右侧。云芃知道是计,便将计就计顺应她,趁她从右侧出剑时,突然踢起一脚,正中她手腕,再一脚,将她踢倒地上。林路遥看得心急如焚。
??云芃乘着先势,举剑直劈黄晴川头上而来。刚才那两脚,黄晴川无甚损伤,她很快就重新拾起剑抵挡。正当二人剑器交锋之际,云芃的双瞳突然锁定——这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他被黄晴川的眼波俘虏了。这一剑要是拼尽全力劈下去,眼前人将化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是,他怔住了——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惦念的梅秀枝,但她长得实在太像了,以致在关键的一刻,自己的手全然疲软下来。两剑再次相碰时,黄晴川感到对方力弱如衰草,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剑向上一挑,云芃那柄巨剑即如秋日枯枝之断裂,脱手而去;再斜削一剑,云芃胸前又多一道血痕。
??云芃怔怔地站着,手中无剑,先前杀气亦荡然无存。黄晴川以为他又使诈,心中犹疑,按兵不动。二人对峙许久,黄晴川的眼神充满仇恨,而云芃的眼神则柔情若水。
??“告诉我,你是不是秀枝?”云芃缓缓道。
??黄晴川将剑垂下,“哼”了一声。
??“告诉我:你真是秀枝,你还活着!”云芃的眼泪夺眶而出,可他的哭相与一般人截然不同,他不会眨眼,脸上肌肉也不抽动一下,任由泪水奔泻而下。
??“夫人,不要犹豫,赶紧下手!”林路遥急呼道。
??然而,黄晴川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满面潸然、毫不设防的人,试问怎能下得了手?
??“你听着,我不是你所说的秀枝!”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她一模一样?连穿的衣服都……”
??黄晴川顿然醒觉:自己还穿着那天林路遥送来的衣服。
??林路遥又催促道:“夫人,他会趁你不在意时偷袭你,千万别上他当!”
??“喝——”黄晴川一剑直刺云芃小腹。云芃没有躲避,而且未喊出一声,只在剑尖刺入时眉心稍稍聚拢。
??黄晴川倏地拔出剑,喝了声:“你给我滚!”
??云芃手捂伤口,走到一旁拾起剑,一拐一拐地远去,嘴里还不住地唤着:“秀枝,你究竟在哪……这里是地狱么……怎么会见到你的……”
??他身材高大修长,每跛一下脚,身体就像一棵被劲风摇撼的竹子,随时都会断裂似的。他从盛气凌人的姿态,瞬间变作万念俱灰的惨相,或许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黄晴川知道,这个故事一定和她,不,一定和她的“原形”梅秀枝息息相关。
??云芃走远后,林路遥走上前道:“夫人,为何不杀他?”
??黄晴川表情平和,半哀半叹道:“他是个疯子,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其实他活着比死更难受。取他性命又有何用?”
??林路遥悻悻然道:“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不会放他走!”
??黄晴川望了望她,望的眼神很古怪。
??林路遥突然想起受伤的殷宜中,急道:“大寨主昨夜突然毒发,如今性命垂危!”
??黄晴川亦道:“徐寨主和小涓也教刚才那恶人打伤,而且伤得不轻。”
??林路遥道:“不如这样,有劳夫人出去接他俩到客栈来。我先上去照料大寨主。”
??黄晴川允之,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客栈里投宿的客人,皆因这场打斗纷纷作鸟兽散。云芃与林路遥、黄晴川激战多时,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好像变作一座死城似的。直到林路遥转身走入客栈时,才不经意发现远处有大人小孩若干,一直躲在街角处观望。他们躲起来,或许是因为害怕伤及自己,然而见事情平息了,却能若无其事地离开,似乎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面。
??掌柜的哭声撕心裂肺,他紧紧抱住妻子和女儿的尸首。尸首上面除了血,就是泪。他一见林路遥,当即破口大骂:“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妻子和女儿。我不要你五倍房钱,我要你赔我两条人命!”说完,冲上来朝林路遥身上乱踢乱打。
??林路遥愧疚不已,只缓步登上楼去,任由掌柜紧紧追打而毫不还手,她觉得应该让掌柜在自己身上发泄一下。其实,林路遥有着和掌柜同样程度的悲痛,当她看见被藏在“宇”字号房、衣口敞开、满身血迹的殷宜中时,心头即时被扯开一道裂缝。在她伤心伫立门外时,并不知道后面还站着一个身体和心窝都在滴着血的缪以清。
??“大寨主醒不过来,是因为脑后还埋着一根毒针。”
??“缪以清……”林路遥起伏不定的思绪被缪以清一句话暂时歇住。
??“昨夜,他突然毒性大发,吐血不止。我已竭尽全力,想用内气将那根毒针逼出来,可惜失败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尽快带大寨主到甄田古镇,找那里的大夫。”
??“甄田古镇?”林路遥听到这个名字,又陷入沉思之中:徐康曾经在进入竹林前说过,大伙儿最后要在十月初五日到那儿会合。现在,腥风寨的人马已经七零八落。会合?真是个讽刺!然而甄田古镇是殷宜中活命的希望,无论路上多么辛苦,自己都要挺过去。
??长时间赶路,昨夜未及休息,方才又恶斗一场,她感觉身体快要散架了,摇晃几下之后,便虚脱倒地。
??羊蹄坡,一个总与江湖仇恨纠缠不清的小镇,在十数个冤魂磕然归天后,又重新恢复如常,安然无恙。过去,这里是偏僻的地方,一些逃避江湖仇杀的人喜欢窝藏此地,久而久之,他们的到来便永远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几乎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死的人是谁?不知道!谁是凶手?更不知道!死的人当中,有些还是朝廷的官兵。看来这些永无止息的仇杀,行凶者和受害者已不再局限于江湖人物,还包括满洲人。羊蹄坡仅有三家客栈,但凡有衣饰如江湖人物者投宿,一律拒诸门外,因为怕惹祸上身,况且这类引狼入室的事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掌柜将妻女尸首敛好,大门紧闭,不做生意了。客栈里还住几位客人——都是来自腥风寨的。掌柜恨不得将殷宜中一行人碎尸万段,但悲痛之余,也不禁想起:自己和他们乃“同是天涯沦落人”!掌柜不发一言,也没赶他们走,算是默许他们住下了。
??整整一天,林路遥才苏醒过来,张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黄晴川。
??“夫人……”
??“你终于醒了!你整整睡了一天。”
??“夫人,大寨主他……”
??“他暂时没事,但是……不知道还可以撑多少天!”黄晴川很后悔说了“但是”这个词,既已如此,干脆把不该说的话也说了。
??“缪寨主说他脑后有根毒针,一日不除,随时都会毒发身亡!”
??“这个我知道。如今腥风寨就只剩下你、我、缪寨主、徐寨主和小涓几人了。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受了伤,但愿不要再遇袭,否则……”这次,黄晴川真不敢往下讲了。
??“对了,上次和窅幻山庄四大弟子激战,你被一个神秘人抓走,最后怎么逃脱的?还有,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我……”黄晴川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趁那人不备时溜走的。那人我不认识,也不知为何要掳走我。后来我遇到玉琤,知道你们的去向,所以一路追来。”
??“玉琤?”林路遥惊诧不已,“那她人呢?她现在在哪?”
??“她……她……”黄晴川吞吞吐吐,总在重复同一个字,心知纸包不住火,须臾两眼一合,摇了摇头。答案是无声的,可林路遥全然领会,当即失声痛哭。
??黄晴川安慰道:“少寨主,死者已矣,多伤无益!”
??林路遥啜泣道:“小涓、玉琤虽是服侍我的下人,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如亲姊妹一样,妹妹死了,做姐姐的哪得不伤心?”她一边哭,一边留意着黄晴川的反应,见对方亦两眼盈泪,便哭得更加悲恸。
??黄晴川伸出双手与林路遥相拥而哭,脑中却没停过一刻盘算,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她明白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尽可能藏韬隐晦,保护自己。
??过了一会儿,林路遥问:“玉琤是怎么死的?”
??黄晴川道:“她料是中了窅幻山庄的震山掌,经脉尽断而死的。”
??林路遥咬牙切齿道:“窅幻山庄,此仇不共戴天。我林路遥就算拼将性命,也要你血债血偿!”她一激动,又晕过去了。
??黄晴川轻轻扶她躺下。她的脸庞很秀美,笔直高挑的鼻梁、涓涓欲滴的樱唇,皆玲珑有致的精品;眼睛合上时,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润过,阳光从窗外透进映照其上,煞是闪闪生辉。黄晴川禁不住伸出手抚摸她脸颊处——她的肌肤本是雪白无瑕,滑溜如冰,可怜纵横交错的泪痕,使得手摸下去时感觉皱褶颇多,很不顺畅。在黄晴川心目中,她不仅是个青葱少女,还是个一见如故的小妹妹,但这位小妹妹深邃的眼眸里,饱含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沧桑——十几岁的少女,已有如此深的城府,确实不可思议。她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可黄晴川的心却一刻未平静过,脑中不断重复着几个片断——这是两天以来发生的事……
??
??那天,黄晴川背着玉琤走了好长的路。自己浑身热气,反过来显得玉琤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她放下玉琤时,玉琤的脸色已与死人没两样,要不是嘴边有血迹,几乎看不出哪里是她的嘴唇。
??“玉琤,你要挺着!快要赶上他们了。”
??玉琤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小缝,两片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像有话想说,却使不出力气。
??黄晴川把耳朵贴近她嘴边,才勉强听到柔弱的声音。
??“夫人,不,黄姑娘,我快不行了……”
??“你别胡乱说话,要坚持下去,不要放弃。”说完,黄晴川想背起她继续走,可当挽起她手臂时,感觉她已全无生存的意志。
??“玉琤,不要放弃,我已听到马铃铛的声音,他们就在附近!”为了激起玉琤的斗志,黄晴川迫不得已撒了个谎。
??“黄姑娘,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请你原谅我!”
??黄晴川一怔,手不觉间触到玉琤右胸处。她拉开衣服一看,立时惊呆了:玉琤的右胸上明显有个掌印,由于出手很重,断了很多经脉,掌印已由紫红色转为瘀黑色。最奇怪的是,这个掌印的手指痕迹清晰可见,但整个手掌并不大,依此推断,出掌的人应该是个纤纤玉指的女子。
??“陆盛男!”黄晴川怀疑自己错怪陆盛男了,失声唤出他名字来。
??玉琤道:“黄姑娘,这一掌是我自己打的。”
??黄晴川诧然道:“你为何要这样做?”眼见玉琤快没气了,便朝她体内输入一点真气。她稍稍恢复,继续道:“我自幼时起,体内便种下奇毒。要化解此毒,必须用深厚的内力将它逼出,于是,我偷偷修炼震山掌。”
??“震山掌?”
??“那天,我和雷一夕对了一掌,受了内伤,同时也受了剑伤,但这不能让少寨主知道,否则她一定会不惜一切损耗内力去救我。她决不能那样做,她要留住精力,保护好大寨主的安危。因此,我带着伤悄悄离开。我和小涓偷偷约定,叫她回去诈称我已死了。”
??“但是……”黄晴川想问她很多事情,然而又担心一旦打断她,她就没机会把话说完。
??“所以,我决定用苦肉计,瞒着她去找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发现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于是痛击自己一掌,希望能触动你重回腥风寨。黄姑娘,请答应我,暂时不要离开腥风寨!”她恳切地拉住黄晴川的衣服。
??“我不明白,为何偏要我回去?”
??“因为少寨主怀疑腥风寨里有内奸,他一直在涉露我们的底细。连日来发生那么多的事,都是拜这人所赐!好几次,少寨主差点就能拆穿那人的真面目,可惜到最后还让他逃脱了。还有,内奸不止一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是聂云超?”
??“不,是梅秀枝!”
??“啊?”一道巨雷骤然在黄晴川心头劈下,她暗惊道:寨主夫人居然是内奸!那殷宜中多年来岂不是与虎为伴?
??“可以这么说。如今,清狗已用荣华富贵,招安了江湖上许多门派,然后利用他们去打击依旧敌视朝廷的势力。窅幻山庄早成了满洲人的鹰犬,连梅秀枝也是清狗派来的线眼,她虚情假义,骗得大寨主的好感,然后伺机与清狗一同颠覆腥风寨。可惜事有蹊跷,她被人杀死了。少寨主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谁是凶手。但她肯定,腥风寨里还有一个内奸,那人一定知道梅秀枝已死。所以少寨主才千万百计请你到腥风寨去,引诱那个内奸现身。”
??黄晴川愤然道:“林路遥,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玉琤见她生气,忙劝道:“黄姑娘莫怪少寨主。为了腥风寨,为了阻止清狗的阴谋得逞,她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
??黄晴川质道:“我来问你。西顺镖局的人马是否林路遥派人偷袭的?”
??玉琤摇头称否。
??“我不信!”
??玉琤一听,显得格外紧张:“黄姑娘,我没骗你。那事确实不是少寨主做的。你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么?我都快死了,哪会骗你?”她一激动,肝气泛涌,鲜血当即从嘴角流出。
??黄晴川生怕她激愤而死,急忙抚慰道:“你别激动,我相信你!”除了同情,黄晴川更害怕她一旦咽气,很多事情就石沉大海。
??玉琤稍释愁容,道:“我将自己的苦肉计向你吐出,是不希望自己带着一个不诚实的罪名到冥府去。少寨主是个好人,她不会伤害你的。黄姑娘不妨细想,腥风寨若然灭亡,谁人畅然称快?”
??“这一点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此外,你和腥风寨冥冥之中已结下不解之缘,少寨主不过是其中一个系铃人而已。你们西顺镖局接下这趟镖,不觉间已使自己的命运与腥风寨连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玉琤,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快说呀!”
??可惜玉琤的目光已经凝住了。黄晴川沉痛万分,轻轻抚她前额,让她瞑目。
??之后,黄晴川独自一人上路,途中见地上躺着两个人,竟是胡有能和陈东渐。她摸了摸两人鼻息,胡有能已然死去,但陈东渐仍有微弱的气息。她给陈东渐输入一点真气,又摁了他人中,陈东渐缓缓张开眼睛。
??“夫人……是你……”
??“陈寨主,是谁向你们下毒手?”
??陈东渐内心愧疚,泪如泉涌,道:“我……我真是糊涂虫,我误以为胡有能是内奸,把他杀了……”
??黄晴川懵然:事情怎么越发复杂?
??“陈寨主,那谁打伤你了?”
??“是……是云芃……”
??“他是什么人?他为何要伤害你?”
??“别……别问那么多,快……快追上去……保……护……大……”他还没说完就咽气了。
??黄晴川有如坠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辨不清南北西东,善恶好坏。她反复地问自己:人家腥风寨的事究竟还该不该理?自己的职责,不过是运送一桩镖到青旗镇而已,为何要苦苦纠缠于这场江湖仇杀之中?然而置之不理,又断然不行。玉琤临死前泣血的嘱托,陈东渐咽气时心中的惦念,自己能置若罔闻么?况且,玉琤所言非虚,西顺镖局自接下这桩镖开始,命运便已和腥风寨紧紧连在一起,唇齿相依,否则,腥风寨里何以会有一个与自己相貌酷似的人?何以会有一幅和锦盒凹槽完全吻合的卷轴?
??她将腰间锦盒系紧,一挺胸,鼓起勇气继续前行。她深信:一切的秘密都会在腥风寨身上找到答案。
??
??可是今天,当她看见林路遥面上露出虚假的表情时,又不禁犹豫起来:眼前这个人值得自己帮么?
??“夫人!”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缪以清。
??“缪寨主,你伤好点了么?”
??“呵,呵,”缪以清苦笑两声,“要怪就怪自己学艺不精,成了云芃的手下败将。若非夫人及时赶来,恐怕我再没机会和你说话了。我的伤不要紧,不知道路遥她怎样了?”
??黄晴川记起上次林路遥受伤,缪以清为她疗伤时,眼里噙满心疼着紧的泪水,已知他对人家情有所寄。
??“她只是悲伤过度晕过去而已,很快就没事了。”
??缪以清似乎不相信黄晴川的话,定要上前亲自摸过林路遥脉搏,才舒一口气道:“还好,一点不碍事的小伤。”
??黄晴川道:“对了,陈寨主和小涓怎样?”
??缪以清道:“他们也好点了。倒是大寨主的伤刻不容缓。为了延续他的性命,我几乎耗尽内力,替他压住随时攻心的剧毒。但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之前我们几位寨主分道扬镳时,曾约定十月初五日于甄田古镇会合。那里隐居着旷世神医数人,定能救回大寨主的性命。我伤势过重,恐怕不能随行了。夫人和少寨主、徐寨主既然身体无碍,还请尽快把大寨主送到那儿去。”
??“然则你打算孤身一人留在这儿养伤?”黄晴川说的是“打算”,但缪以清所理解的却是“甘心”之意。他沉吟许久。黄晴川知道他舍不得林路遥走,于是道:“要不我叫少寨主留下陪你。”
??缪以清一脸怅然道:“她断乎舍不得离开大寨主身边。她的心湖中,倒映的永远都是大寨主伟岸的身躯。只有那样,她才会认为自己真正活在世上。”
??“缪寨主……”黄晴川还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
??天气越发寒冷,刮面而来的风已分不清是秋是冬。小镇的街道人影稀疏,仅剩寥寥数处卖包点的小档,仍招徕着萧条的生意。日色惨淡无力,照在离人心上,怎不黯然神伤!
??几匹疲惫的马,驮着几副腥风寨的落魄之躯,和一辆“吱吱”作响的破旧马车。一只挥之欲断的手,只作道别,不作挽留。
??“路遥,路上要小心。若是云芃和窅幻山庄的人再来侵犯,记得只宜智取,不可力拼。”辞别的话,只有缪以清对林路遥说得最多。
??“缪寨主,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在羊蹄坡安心养伤。大寨主的性命,我和夫人、徐寨主以及小涓会看好的。”
??一阵风拂过林路遥脸,乱了耳际的长发,她用玉指轻轻理了一下。如此撩人的动作,教缪以清更依依不舍,一把拉住马缰绳,硬要多说几句:“三天后,我马上追赶你们!”
??“不,你的伤三天好不了。”
??“路遥,我……”
??林路遥移开缪以清的手,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缪寨主,后会有期。”她明白:越是让缪以清多看几眼,其不舍之情越是多增几分。
??“驾——”她的马跑在最前,再无回头了。徐康谓缪以清道:“君心匪石,不可转也。缪寨主,多思无益!珍重!”
??黄晴川亦道:“少寨主心有所属,缪寨主也不要耿耿于怀了。虽知‘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些事情,想在心头比挂在唇边更好。珍重!”
??二人两腿一夹马腹,登途而去。但见人影渐远,长留此地的,只有一颗静默的心,以及不停在衣服下摆处打转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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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27
第七回:林路遥陈言旧事,殷宜中重获新生

    本着一颗行侠仗义之心,本欲拯救天下万民的江湖豪侠们,如今成了一株株四海飘泊的浮萍,处处皆不受落。林路遥等人离开了羊蹄坡,竟让那儿的人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前路纵然平坦,马和车却不能走快,为怕殷宜中身上的毒会因此攻心。
    云芃——黄晴川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她很想通过林路遥,多了解他的底细,然而徐康就在左近,一切甚为不便。再者,她和林路遥之间已然竖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或者说,她必须和林路遥保持一定的距离。
    中途歇息,黄晴川提议到附近摘些果子回来充饥。林路遥应声随往。
    二人行至林中,林路遥道:“要是云芃再敢追来,恳求夫人出手御敌。他对夫人有所顾忌,不忍下手,夫人要抓住他的弱点,莫再放虎归山。”
    黄晴川淡然道:“此处又无别个,何故还唤我‘夫人’?”
    林路遥赧然道:“是的,姐姐。”马上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云芃心狠手辣,一心想置大寨主于死地。此人不除,后祸无穷!”
    黄晴川道:“林姑娘,可否将云芃的事告知我一二?”
    林路遥怔了一怔,似乎想隐瞒一些事。
    黄晴川语带愠色,道:“如果不弄清楚云芃的底细,怎能顺藤摸瓜,往他痛处上打?”
    林路遥无奈,便将往事一桩一桩道出。
    十多年前,行走江湖上的少年侠士之中,有五人被合称为“关中五剑”。顾名思义,他们皆以出神入化的剑术赢誉江湖。
    第一剑,即年少有为,侠骨柔肠的腥风寨寨主殷宜中,人称“惜花剑”。他仪容优雅,风流倜傥,为人温和友善;剑招柔若湘水,处处留情,大江南北,不知多少妙龄少女为之倾心。殷宜中又好书画、诗文,造诣非纸笔所能容,尝以剑作书画于奇石之上,腥风寨的山头处处可见其“金石之作”。据闻他的剑虽诛杀过无数贼寇,却从不削落半片花瓣,故才被称为“惜花剑”。
    第二剑、第三剑为青旗双杰——云莱、云芃兄弟。兄长云莱,人称“崩山剑”,少论事,多豪气,乃疏爽之人;使一剑乌金煅成的长剑,出剑每每力达千钧。相传华山上有块屹立多年的巨石,乃盘古开天地时留下。云莱游历此山,见石挡路,手起一剑断裂为二,故谓之“崩山剑”。其弟云芃,人称“巨头剑”,使一柄长四尺余、重数十斤的巨剑,却能舞得风起云涌,游刃有余。但云芃性格不如其兄豁达,他心胸狭窄,是睚眦必报之人,因此朋友不多。
    第四剑,是人称“宗师剑”的华千树,而第五剑则是人称“尊上剑”的文丕德。华、文二人是大明灭亡之前,一位神秘的剑术高人的入室弟子。二人天资聪颖,俱得乃师真传,根基扎实,剑法正统,绝无邪气。二人亦自恃甚高,说自己的剑法是天下诸子百家之宗,故江湖上将他们二人合称为“华文剑宗”。
    五剑惺惺相惜,常聚在一起把酒论剑,笑谈风月。虽未义结金兰,但早已兄弟相称。可就在这时,一个重要的人出现在他们中间,彻底改变了一切。这个人就是梅秀枝。梅秀枝天姿国色,美艳动人,一下子将五位英雄豪杰的心俘虏了。自此,五人开始互相妒忌,互相在梅秀枝面前诋毁其他人,抬高自己的形象。只有殷宜中,从不干这肮脏的勾当,以谦谦君子的气度,最终击败其余四位情敌,赢得梅秀枝的芳心。华千树和文丕德自觉惭愧,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也有人传,他们被清廷连番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自作了断。不过徐康言之凿凿,说他们还活着——隐匿江湖不过是躲避清廷的锋芒,以图后计。可见后者应是讹传。云莱亦自知德与才都比不过殷宜中,故悄然退出。只有云芃一直死心不息,仍觊觎着梅秀枝。过去几年,他常常孤身一人上腥风寨闹事,扬言要比下殷宜中这把“惜花剑”,不过每战皆败,心中仇恨便因此越积越深。
    听到这里,黄晴川不禁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关中五剑’亦不能幸免。”顿了一顿,忽又借故问道,“云芃怎知梅秀枝已死?”
    林路遥心弦被挑了一下,片刻才道:“这一点,我也想不出缘由。”
    黄晴川道:“事情真有点扑朔迷离,究竟是谁杀死梅秀枝,为何要杀她?”她一边说,一直留意林路遥的反应。
    林路遥道:“她死了,或许是件好事!”
    黄晴川诧然:“林姑娘何出此言?”
    “她死了,五剑之间的恩怨或许能烟消云散。古时西施、貂婵和杨玉环,哪个不是害得自己丈夫不得善终!”
    “林姑娘,看来你十分痛恨她!”黄晴川此话,好比朝林路遥的心窝射去一支利箭,正中她回忆的疮疤。
    “不错,我的确痛恨她。因为……”林路遥虽哽住喉咙没把话说下去,可黄晴川全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仍保持缄默,不想打草惊蛇。
    “你痛恨她,为腥风寨带来一波接一波的仇杀,是么?”黄晴川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推进。
    “何止如此!梅秀枝漂亮外表的背后,却笑里藏刀,竟一心想颠覆腥风寨!”
    黄晴川急忙装出惊恐万状的样子,道:“她想颠覆腥风寨?”
    “事实如此!‘关中五剑’一向不受清廷招安,于是成了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不过对付‘五剑’谈何容易!所谓‘不战而乱,自取灭亡’,清廷几番处心积虑,终于想到用美人计来离间五人感情,再逐一击破。当年降清汉贼梅叔谋,竟自告奋勇,举荐自己的妹妹梅秀枝充当‘貂婵’一角,虚情假义地骗取‘五剑’的好感。苍天无眼,她的计谋居然成功了。五剑落得势成水火的局面,腥风寨也因云芃一人而徒添百余冤魂!她死了,可恨的是,她的灵魂仍不肯放过岌岌可危的腥风寨!”
    “你如何得知她的底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本将她当作亲娘一般看待,不料大寨主出事之前的一个月,她在腥风寨后山与一个神秘人约会。当时她和神秘人都穿着衣行衣,交谈时仅用腹语传音,以为万无一失。谁料百密一疏,那天早上,大寨主的一位朋友从江南带来一些香料,大寨主便将香料送给她,她为讨大寨主欢心,马上涂了一点,果然清香四溢,连忙于采花的蜂蝶都纷至沓来。香气入夜仍未消去,我追寻她时,每吸一息都可闻到,所以我才断定那人非梅秀枝莫属!”
    “他们在商量些什么?”
    “距离太远,我听得不大清楚。只知道梅秀枝原来就是梅叔谋的妹妹,以及梅秀枝和另一人准备作内应,与窅幻山庄、青旗双杰以及由清狗胡佳德彪带领的大内高手一同杀上腥风寨。从听到的对白可知,另一个也是腥风寨的人。我一直想把这人揪出来,可惜到现在还不知是谁!”
    黄晴川暗想:玉琤所言非虚,林路遥果然已有先觉。但她一定还隐瞒着一些事,如今且宜鸣金收兵,倘若再追问下去,她会怀疑自己起来。遂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动作利索些,迟恐生变!”
    二人搜遍附近,由于是入冬时分,仅得一些被冻得干瘪的野果,可总好过没有。
??前进的马蹄“得得”地响……
??黄晴川反复想着几件事:那天,当自己第一次从玉琤口中获悉“云芃”这个名字时,已不由得将他和青旗镇那位姓“云”的接镖人联系在一起,只是现在看来,接镖的究竟是“崩山剑”云莱,还是“巨头剑”云芃。义父啊义父,这次出镖的事,您连女儿都瞒了,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外,这桩镖包藏着更深一层的阴谋,若然林路遥所言属实,必定有人刻意想挑起西顺镖局、腥风寨以及青旗双杰之间的矛盾。其中关键的物事,正是梅秀枝的画像!
??她望了望系在马腹的锦盒,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自己在少不更事之时,为义父所救,但多年来义父不曾吐露自己生父母是何人。如今乱碰乱撞之下,竟邂逅了与自己相貌酷似的梅秀枝,莫非她与自己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她拈指一算:依梅秀枝的年纪来看,她有可能是自己的娘亲!
??她即时不安起来:如果自己有个甘当满清鹰犬、被武林正道人士飞沫唾骂的娘亲,那可是丢尽颜面之事!若真是这样,那谁是自己的爹?殷宜中,不会吧?我一点都不像他。如果不是殷宜中,那更糟糕,我娘亲岂不是一女伺二夫?
??太可怕了——她使劲甩了几下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
??负责驾车的小涓忽然指着前方道:“瞧,那里好像有个村落!”
??徐康以手加额眺望一阵,喜道:“不错,那儿正是甄田古镇!”
??这会儿,林路遥却犯愁了——那个能叫镇么?十间不到的茅房,只教一道长而破落的篱笆围起。若退一步,说它是个村落,那最起码可闻得一两声鸡,可见得一两树花,争知上述物事一无所有不在话下,更连半个人影走动也见不着。那种萧然,可谓百倍于羊蹄坡。
??徐康道:“和羊蹄坡一样,这里也是落魄江湖的侠客喜欢去的地方,贪图的就是“僻静”二字。可惜来的人多了,仇杀也多了,就连路边野草的香气也夹着股血腥味儿。”
??黄晴川深纳一口气,怕是听了徐康所言,果真觉得有股难闻的气味。
??虽知救人要紧,可沉重的气氛总让人脚步快不起来。
??来到一间茅屋前,众人相继下马。徐康站立门外探问道:“请问有人么?”
??门很快开了,一个四十岁光景的男人扶门而看。此人稍许瘦削,肤色深沉,额窄而目深,腮边明显见有两个凹下的“坑”,气色一般,不甚精神。他见来者不曾相识,淡然道:“你们找谁?”
??徐康礼揖道:“此处可有大夫?”忽地一瞥,见屋内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受伤患病的人,个个面无血色,死了一截似的;又见一药童扶起一人喂他服药,毋用对方回答,徐康自知找对地方了。
??男人答道:“大夫是有,看我便是。但你们若想救人,先排个队吧。”言毕,也不答礼,自个儿回去干活。
??徐康仍道:“阁下想必神医甄青囊是也,在下今番乃慕名而来,请你救一个垂死之人,恳请阁下施以援手!”
??甄青囊一笑,但笑得淡然无味,道:“天下知我大名者,多如洞中蝼蚁;求我救人者,多如原上野草。即便皇帝来了,也得守个简单的规矩——排队等候吧!”
??徐康急了:“可这位待救之人已然垂死,容不得半点耽搁!”
??甄青囊面起愠色,手指躺在地上的病人道:“他们哪个不是垂死之人,哪个容得半点耽搁?”
??此时,林路遥和黄晴川已将殷宜中扶到。徐康示意她俩使硬,将殷宜中抬进屋里。
??甄青囊怒道:“坏我规矩的人,一律见死不救!”
??林路遥急得红了眼睛,快要哭了:“这位神医,如今请你施救的人不但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脑后还埋着一根毒针,随时都会毒发身亡。恳请神医高抬贵手,姑且让咱们插个队吧!”
??甄青囊扫了殷宜中一眼,甚觉眼熟,俯身探他脉象,又依林路遥所言,伸出手摸摸脑后。很快地,他又回复先前那张冷冷的脸,道:“排队等候吧!”之后任凭林路遥何样哭求,他全然不理不睬。
??黄晴川扶住林路遥,道:“生死有命,若然上天不想了断宜中的命,他一定能撑下去。”
??林路遥伤心欲绝,说了好些话,可因为泪水倒灌涌至喉咙,一时吐字不清,没人听到她在说什么。
??徐康道:“此处病者较多,大寨主躺在这儿不甚妥当,咱们还是到外面等候吧!”
??于是众人合力又将殷宜中扶走。
??
??殷宜中挨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小涓取来清水,让林路遥喂他喝下。先前殷宜中曾毒发吐血,故喂入口中的清水偶尔流出,仍见泛着血丝。连日来,但凡喂他喝水喝粥,都得轻轻拍打背部帮他下咽。这会儿几乎连这点反应都没有,水喂到嘴里基本上都流出来。
??林路遥泣道:“大寨主,你要挺住,很快就轮到你了。”说话时,紧紧握住殷宜中的手。间或殷宜中的手微微触动,她以为有反应了,顿时露出笑脸,可很快地,又回复愁容,因为那种触动不过是她神经敏感罢了。她忽然觉得殷宜中脸上布满尘埃,便用手蘸了点水帮他擦洗,从额角到眉心,从鼻梁到人中,从耳垂到脸颊,从下颔到脖子,几乎每一处都让她那纤细的玉指洗得一尘不染。洗完了,她眉目稍舒,虽不见笑容,但已换上一副满足的神色,瞧得出,她陶醉其中!过了一阵,才顿然发觉这儿不止自己和殷宜中两个,便轻轻撂了一下秀发,作为开脱,又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以防有泪水渗出。
??徐康示意叫黄晴川到一边去,然后问道:“夫人,如今可否记起以前的事?”
??黄晴川略有诧然之色,问:“徐寨主此话怎讲?”
??徐康道:“当日少寨主说你被人掳走,又受了伤,记不起以前的事。未知现在好点没有?”
??黄晴川的心怦然窜动,马上敷衍一句:“已经好了很多,记起不少的事。”
??徐康摇头笑道:“姑娘,因为我看你不像坏人,故此一直没揭穿你的身份。”
??黄晴川心头霎时一凛,道:“徐寨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康又是一笑:“要是你再这样说话,那你在我心中将成坏人了。”
??黄晴川一时不知应对,便缄口不言。
??徐康道:“你哪是夫人,根本就是假扮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撕开你的假面具?”
??黄晴川知道事情败露,缓缓地摇了摇头。徐康不言,仅指着远处的林路遥。
??“既已如此,徐寨主不妨明言!”
??“呵,呵。”徐康轻笑两声,“就是为了圆少寨主的心愿。”顿了一顿,继续道,“姑娘,你露的破绽太多了,能不让我发觉么!”
??黄晴川道:“徐寨主慧眼识庐山,果真不能瞒你。”
??徐康道:“虽然不知真正的夫人身在何处,但腥风寨不可一日无主,大寨主不幸中伏受伤,你就是大家马首是瞻的人物。若是我当场揭穿你的身份,对腥风寨毫无好处,只生烦乱。我心中暗自慨叹:天下居然有相貌相像如此的两个人!”
??黄晴川好奇道:“徐寨主如何识破我不是夫人?”
??徐康道:“当日大寨主受伤,我们几位寨主一并为他疗伤。中途少寨主乱了心神,气逆吐血,你一个箭步从旁冲出,那时我虽则瞥了你一眼,但已瞧出端倪——夫人怎么穿着江南青葱女子的服饰。其次,夫人不喜欢别人服侍,你刚回来的那一夜,我见玉琤和小涓为你送衣服去,心中更加怀疑。我仔细瞧真你的颜面,发觉肤色白皙自然,尽管真正的夫人仍风韵未减,但毕竟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保养再好亦不可至此。还有,好几次你想发表意见,都让少寨主从旁抢白去了。少寨主是个对人很讲礼节的人,你若真是夫人,她敢这般无礼么?诸如此类的破绽比比皆是。”
??黄晴川虽觉徐康不像坏人,而且有长者之风,但一想起被人洞察多时,即时深感处境可怕。她再次敷衍几句,连声拜服。
??徐康叹一口气,忏然道:“我们腥风寨这样利用你,实在对你不住。”
??黄晴川婉言慰道:“徐寨主言重了,如果我真能帮得上你们,自会义不容辞。”可她心中却想:徐康虽似以诚相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大家正值互相利用之际,自己还要通过腥风寨弄清楚锦盒的秘密。
??“徐某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师出何家?”
??“呃……实不相瞒,小女子姓黄名晴川,算是镇江人吧。”
??“莫非是江南西顺镖局余铁项余总镖头的义女晴川姑娘?”
??“晴川真是惭愧,有忝义父之名!”
??徐康得知黄晴川身份,态度变得异常热情,道:“江南西顺镖局的名气江湖上谁个不知!当年余总镖头创立镖局时不过二十出头,其年少有为,俱为江湖人士拜服。”
??黄晴川道:“义父英名盖世,可惜身为义女的晴川,却不学无术,未能克绍箕裘。”
??徐康推手道:“晴川姑娘岂能妄自菲薄!你和另外那位芳草姑娘,不就以美貌及武功,倾倒一众自命不凡的侠客么?”
??黄晴川虽携着一身男子气,但被人说中女儿家的事,一时抑制不住,满面红晕。
??徐康道:“黄姑娘何以来到腥风寨来?”
??黄晴川权衡利弊,把事实收起一半,只言自己押镖路过,遭遇贼人劫掠,财物无存,仅贱命一条,幸获林路遥所救。关于锦盒以及青旗镇的事宜,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接下来,徐康还问到陈东渐和胡有能的死,黄晴川则具以实答。徐康再度仰天长叹:“当日几位寨主分道扬镳时,曾约定十月初五日在甄田古镇会合。可怜时日未到,人已残缺。不知万俟达江和唐云步二人身在何处,但愿他们途中没有遇到云芃。”
??正愁间,一位紫衣女子携着一只竹篮行来。女子长得眉清目秀,端庄大方,身段纤纤,穿的虽是普通衣服,却从气度上透出一种富家小姐的贵气。不尽人意的是,她走路时一跛一瘸。她行至不足十步时,向徐康和黄晴川微笑颔首,然后朝林路遥那边走去。二人奇之,紧跟其后。
??紫衣女子俯下身问林路遥道:“姑娘你好,我叫慧兰,略懂歧黄之术。这位大侠好像中了毒,能让我看看么?”
??林路遥满眼疑惑,问道:“姑娘可救得他性命?”
??慧兰道:“不自量力,聊以一试。他伤在何处?”
??林路遥指着殷宜中后脑道:“身体内伤倒无大碍,只是脑后仍埋着一根毒针,命垂蛛丝,随时都有可能毒发。”
??“容我看看。”慧兰循着殷宜中前额至后脑轻轻触摸,一边查探一边转着明眸。间或手指摸过殷宜中鬓边,林路遥看着妒忌,心中自是不悦。
??片刻,慧兰道:“毒针之毒已深入肌理,恐非我力所能及。真对不起!”
??林路遥怏怏然道:“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过姑娘。”
??慧兰听得心酸,道:“甄田古镇届代神医辈出,如今几经沧桑后,仅剩下甄青囊一人。要救这位大侠,非他不可。”
??林路遥哀潮激涌,道:“别提此人,身为医者,居然见死不救!”
??慧兰奇之:“他见死不救?应该不会的。他自诩能医百病,你要是带上这位大侠去找他,他一定……”
??“他就是不救!”林路遥愤然打断她的话,“他的理由堂而皇之,要我们排队轮候。性命垂危之际,哪能容得半点耽搁?”
??黄晴川道:“我们已然束手无策,只好寄托上天开恩!”
??慧兰心头一亮,乐道:“或许这样能行!”遂从竹篮中取出一个布囊,展开,里面别着几十根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她拈起如蚊须粗细的一根,在殷宜中脑后找准位置,用力扎下,再起一掌猛拍脑门。殷宜中脸部肌肉顿时聚拢,张口狂喷鲜血。
??林路遥大惊:“你想干什么?”一时怒不可遏,揪起慧兰衣服使劲一甩,慧兰毫无防备,哪躲得林路遥这股蕴含深厚内功的无情之力,即如薄纸一般扬起,飞出数丈之远,坠下时后背狠撞在一根木桩上。
??徐康大骇,赶忙上前将慧兰扶起。慧兰感觉胸背剧痛难忍,心肺如被两块巨石夹住一般,起身没走几步,鲜血即从唇边淌下,两眼一合,倒在徐康怀中。黄晴川一摸她脉象,斥责林路遥道:“少寨主,你出手太重了。她是个不懂武功的女子,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林路遥驳道:“谁叫她伤害大寨主?”
??慧兰弱声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存心伤害那位大侠。甄青囊极其自负。他见这位大侠的伤还能撑一会儿,当然不愿出手相救。我以银针在大侠脑后风池穴猛刺,会加重他的伤势。你再带他见甄青囊。甄青囊见他情况恶化,就觉得救活他对自己是个挑战,定会放下别人先治他伤。”
??林路遥懊悔不已,连忙谓慧兰道:“姑娘,我有眼无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刚才实乃无心之失,绝无加害之意。”言毕,上前察看她伤势。徐康道:“少寨主不必担心,她胸背受到撞击,内脏略有损伤,这是在所难免的,但应无性命之虞。先让她安静休息一会。”
??林路遥羞愧难当,眼角溢出泪水,道:“慧兰姑娘,是我不好,一切罪责,自当独力承担!”
??慧兰嘴角微笑,合眼休息。
??徐康谓林路遥道:“道歉的话还是留待来日再说,当下切莫辜负慧兰姑娘一片心意,少寨主应马上带大寨主再去找甄青囊。慧兰姑娘有我照料,大可放心!”
??小涓亦劝道:“事不宜迟,我与少寨主扶大寨主进去。”
??林路遥心感是也,遂依二人之言。
??黄晴川一旁看着,不禁想起当日与云芃交锋时的情景:在自己到来之前,曾看见林路遥以凌厉的掌气逼得云芃步步退守,当时自己只顾从后偷袭,并未往深处再想。如今看来,林路遥的内功绝不在云芃之下,可后来却坐观自己与云芃死斗而不施援手,显然是想藏韬隐晦,收起狐狸尾巴。今日误伤慧兰一事,足见她内功深不可测。此外,玉琤曾偷偷修炼过震山掌,而震山掌可谓代表着内功修为的至高境界,莫非林路遥也偷偷修炼过震山掌?此人真不可小觑!
??却说甄青囊一见殷宜中脸色不对头,责林路遥道:“你不懂医,就别乱动他一根头发!”
??林路遥道:“诚如尊言,我既不懂医,又惦念他性命,怎敢动他一根头发!只是你再不救他,以后江湖上就有传言说:神医甄青囊也会医死人!”
??“你给我闭嘴,这儿哪轮到你这黄毛丫头指指画画的?”甄青囊不停叨念,却放下手中病人,上前察看殷宜中病情。一探脉象,眉心一聚,再摸摸殷宜中后脑,怒道:“谁让你胡乱给他施针?现在可遭了,针扎进风池穴里,加速原先针头的毒向全身流转,你想他死不?”
??林路遥听了顿然一颤,复忆慧兰先前所言,不管是真是假,只能咬牙一搏,遂道:“我哪知那么多,既然你救不了他,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就算医术低微,我也得试试!”
??甄青囊气得直跺脚,骂道:“自以为是,不可理喻!”急唤药童取来银针、艾条和药膏,又谓林路遥道,“找个懂武功的人进来!”
??林路遥疑道:“找来做甚?”
??“还问?”甄青囊张口喷的全是火。
??小涓道:“我们俩都懂武功,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候命。”
??甄青囊没有回话,已和药童一起给殷宜中施针。只见他以银针刺入阳白、鱼腰、印堂、百合、后顶等数穴,先泻后补;又吩咐药童脱去殷宜中衣服,以艾条点火薰灸背部。林路遥也略晓穴道之理,竟然除了肩井、大椎、神道和筋缩等几处,其余穴位一概看不明白,皆因那些穴位是甄青囊反复摸索得到的奇穴,一般人绝少见过。
??过了一阵子,甄青囊见小涓在近旁,便谓她道:“你,待会儿以缓和的真气打入任、督二脉。记住,不能使急,否则他马上毙命!”
??小涓一时疑虑,凝视林路遥良久,像是在问:真由我来么?
??林路遥心头七上八下,虽说信不过小涓,但又怕自己放不下心中包袱,闪失之虞害了殷宜中性命。
??这会儿,甄青囊唤道:“时候差不多,别磨磨蹭蹭的!”
??“我来吧!”小涓迈前一步去。林路遥一时情急,扯住小涓衣服道:“不,还是等我来吧!”说到底还是容不得小涓与殷宜中有肌肤之亲。
??甄青囊再次告诫道:“真气刚输入时不能过急,也不能过缓。待我一声令下,你便突然加剧,将毒针从他脑后哑门穴中逼出。不容有失,失则殒命。”
??林路遥用力点点头。
??运气开始。殷宜中全身冒起轻烟,嘴唇微微打颤,眼睑上下抖动,面上肌肉时紧时松。显然是林路遥的真气输入后,体内气息改变而有所反应。
??甄青囊道:“稳住真气,通肺腧穴。”须臾又道,“通胃腧穴。”林路遥皆依之。她那颗千斤重的心好比只用一根蛛丝吊着,纷杂的思绪偶尔撩拨蛛丝一下,心儿便左右飘摇,晃荡不止。她用力挤了挤眉心,暗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要稳住心神,大寨主的性命就交托于我了。
??“我数三下,用真气冲开哑门穴。一……二……三!”
??“嗖——”一根细如毛发的针从殷宜中脑后飞出,由于林路遥气劲颇强,那针居然牢牢插在墙上。
??“噗——”殷宜中狂喷一口鲜血,歪身倒下。
??“行了,最致命的东西已经取出。让他休息一会,待我把风池穴那针也取出,再服下药丸扶元固本,很快就能醒来。这里暂时没你的事。”甄青囊说完,不忙舒一口气。
??此刻林路遥才敢喘上一息,一摸额角,竟全是汗。如释重负之后,即时一脸欢忭,扶起殷宜中,用衣袖为他拭去面上汗水。
??小涓拍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寨主很快就醒来了!”
??甄青囊嗔目视之,斥道:“别乱吼乱叫的!到一旁等着,我医治完其它病人,自会过来帮他取针。”
??小涓连忙拜谢,急着出去把好消息告诉黄晴川和徐康。
??
??是夜,殷宜中醒来,神志尚有些模糊,口中不停念着“秀枝”二字。待黄晴川一出现,登时喜道:“秀枝,你回来了!”
??黄晴川欲言又止,生怕说错话,露了破绽。林路遥急忙解围道:“大寨主,夫人曾受重伤,醒来后记不起很多以前的事。”
??“哦,秀枝你受伤了……”殷宜中默然良久。此际,林路遥开始念起自己的心事。殷宜中醒来,能为她带来的兴奋已荡然无存,相反,她失落不已,明明殷宜中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却唤了别的名字。尽管这结果一早料到,但心中一直祈求那事不要发生。
??“秀枝,是谁掳走了你?”殷宜中蒙受痛苦多时,眉心已皱得现出一道深坑,这会儿再一紧张,深坑即变作沟壑。
??黄晴川茫然失措,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又不敢去看林路遥,只心中暗道:你快给我说话呀!
??可惜林路遥仍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正梳理着自己低靡的情绪。
??好在徐康救了黄晴川一遭,谓殷宜中道:“不是说了么,夫人对前事已忘得十之八九,她能认得你已算不错了。”
??黄晴川接道:“你伤病初愈,先休息一下,养好身子。你昏迷不醒,大家都替你担心了好些天,这下也该让大家放一会儿心。”
??徐康不等殷宜中回话,马上又笑道:“夫人,大寨主好久没听你唤他了一声‘中郎’了,你这就唤他一声,让他安心睡觉去呗!”
??经徐康一提点,黄晴川抿起嘴柔声一句:“中郎,再睡一会吧!”
??殷宜中心花怒放,笑容如春开冰河,进而欣慰得两眼微微噙泪。
??黄晴川轻轻推搡他肩膀,忸怩说道:“好啦,虽说老夫妻了,也不该这般死死瞅住人家,好生难受的。”纵然殷宜中不是她丈夫,但她却在对方那稳重、仁厚的目光前成了俘虏,脸上的红晕哪能说装出来就装出来!
??林路遥见状,醋意大生,灵机一转,打趣道:“我来自作主张,要是大寨主再不合眼休息,我就罚你三天三夜不许见夫人!”说着,拉起黄晴川的手就走。
??殷宜中微嗔道:“好你个丫头,我夫妻俩的事也用得着你管!好吧,先依你的。”他面带笑容合眼睡了。他久违的话音,林路遥回味了好久,尤其那句“好你个丫头”,撩得她心底波涛不息。
??
??将近戌时。但见月星隐耀,山岳潜形。寒风刮过耳际,居然有种被两边洞穿的感觉,整个人猛打寒颤。看样子今晚要下雪了。黄晴川本欲外出走走散心,不期被寒意逐回,正好遇上伫立不前的林路遥。
??“姐姐,大寨主醒来,你得高兴些才是。你的笑容,将是他康复的灵药。”
??“林姑娘,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姐姐但说无妨!”
??“大寨主既已醒来,我可能要离开了。”
??林路遥骇然:“这怎么行呢?如果你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身体就好不了。”
??黄晴川怅然道:“这个我知道。当初我答应你留在腥风寨,是为了帮你稳定军心。那时我没有想过要面对你们的大寨主。可现在他没事了,我名义上是他的妻子,若是……”她羞意泛涌,顿了一顿才道,“若是要行周公之礼,怎生是好?”
??林路遥一怔:这也倒是一难。于是道:“说来也是,姐姐真是进退两难!可也绝不能走,走了情况更糟!”
??黄晴川不忿道:“然则日后我名节何在!我已仁至义尽!”
??林路遥自忖:切不可让二人关系闹僵,不妨暂使权宜之计,留住她人再说。
??“姐姐看看这样可否:若然大寨主主动提出,你便以有伤未愈为由婉言拒之。”
??黄晴川冷冷道:“伤一天两天好不了,那一个月两个月该好了吧。纸哪能包得住火,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你太自私了,只为自己利益着想!”——“利益”二字,尽然洞穿林路遥的动机。
??林路遥怒意油生,反指责道:“姐姐何尝不为自己利益着想?若不是为了你那锦盒的物事,哪肯轻易答应我留在腥风寨!而且,你比我多一条罪过,就是在本已满身创疤的大寨主身上洒上一把盐!在他最需要人安慰和照顾的时候离开他,与夺他性命无异!”
??黄晴川愣住了——林路遥的确不是自己想象中简单。况且在这个时候离开殷宜中,断乎有些残忍。可又暗对自己说道:不,别听她的。她正是利用自己心软的特点,逼自己留下。现在不走,将来要走就难了。
??“如果我坚持要走,那如何?”黄晴川一句话,将四周空气霎时凝结,一切声音都停住了,除了二人佩剑铮铮作响。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27
第八回:定去留双娇论剑,兴家国众侠图谋

??“姐姐,你真的去意已决?”林路遥说话时,手已紧握剑鞘。
??委实,黄晴川没拿定主意,然而对眼前的林路遥已失去往日的好感。当初的她,给人感觉是个柔情若水、以诚待人之人,如今……
??“姐姐,路遥两次恳求你留下,是不愿因为得到相反的结果而与你兵戎相见。”林路遥说话时看似下了十足的诚恳,但“兵戎相见”四字实在用得不当,只会将黄晴川的怒火激得再高几尺。
??“你是在要挟我么?”
??“路遥不敢。请姐姐谅解,路遥所做一切,只为大寨主,并非为个人私利。”
??黄晴川真想说:殷宜中是你心中情郎,为他着想不就等于为自己着想么?
??“哼,你的借口果然冠冕堂皇。但我不会再上当的。”
??“姐姐决绝如此,休怪路遥无礼得罪了!”
??噌——
??林路遥内力一逼,佩剑倏地夺鞘而出,星月无光之夜,竟也曳出寒光一抹,朝黄晴川扑来。黄晴川一侧身,寒光从面前呼啸而过。这一剑意味着先前凝结的空气已被撕裂开来。
??剑光寒,天时亦寒。下雪了,星点细屑,悄然飘落,挂在二人眉上。
??林路遥一咬牙,手中宝剑再度舞起,逼身杀来。
??黄晴川哪得示弱,宝剑一抽,身子轻盈如燕飞掠林路遥而去,那翅膀中包藏着无尽的怨气。霎时间,两柄利刃星火四起,飞窜交织在凛冽寒风之中,仿如奏起一曲激壮的《破阵子》:
??
??冷目凝停脉息,怒眉拧碎娇娆。
??迭次寒风拖柳发,缭绕轻纱舞楚腰。
??身随白雪飘。
??
??莫道天河隐曜,剑星闪烁云霄。
??力透龙城金甲破,气贯蟾宫玉桂摇。
??频频见杀招。
??
??黄晴川边打边想:林路遥若是使出真功夫,自己必败无疑。而今她尚不会杀我,故处处留着招数,这样一来,自己未必会输,而且可以找准机会击败她。
??但见林路遥步步进逼,黄晴川决定暂且只作招架,不予还击。林路遥暗疑之,可是每一招都被对方制住,一时求胜心切,出剑速度加剧,仅瞬息间,已朝对方面门、咽喉和左腰刺去三剑。所谓欲速则不达,纵然出招快了,劲度则大打折扣。黄晴川以剑相架,不忘使出些许内劲,林路遥顿觉虎口微微发麻。
??二人此来彼往斗了数十回合,林路遥因投鼠忌器而呈现南风不竞之势。黄晴川暗图一招胜出,不欲伤害对方。果如所料,她抓住一处破绽,借力挑开林路遥剑刃,左手挥起一掌击中对方肩膀。这一掌未用足劲头,只为点到即止,林路遥当下后退几步。
??“林姑娘,收手吧。”黄晴川垂下剑,劝道。
??林路遥眉心一紧,体内真气凝集,汇于左掌,只见雪花未及飘近已消释无踪。黄晴川大惊——对方不但不投降,而且似要搬出真架。
??“嗖——”一声尖响凌厉而来,林路遥一惊,遂以左掌击出,当下轰碎一颗飞扑而来的石子。
??“谁?”她厉声道。
??“是我,少寨主!”一人从雪幕中步来,乃是徐康。
??林路遥连忙欠身道:“原来是徐寨主……”仅此问候,便无后话。
??徐康道:“少寨主戾气颇深,若然再打下去,恐怕伤及夫人性命。”
??林路遥道:“徐寨主所言极是,幸好得您及时阻止,否则我将铸成大错。”
??徐康道:“徐某不妨明言,其实夫人的真正身份,除了大寨主以外,其他人都知道了。少寨主今晚因何事而与黄姑娘纷争,徐某亦然知道。”
??黄晴川试探道:“未知徐寨主今番到来,是要站在少寨主那边撑场面,还是为小女子说话?”
??徐康道:“黄姑娘或许会失望,徐某与少寨主一样,恳望你能暂时留下。”
??“不行!”
??“黄姑娘毋须急于断言。且听徐某几句话。当你得悉自己与真正的夫人相貌神似时,有否想过自己与她许是有些瓜葛?”
??黄晴川气息略为一缓,暂且默然,欲听完徐康之言再算。
??“黄姑娘一直瞒着徐某一件事。就是一直没说这次西顺镖局出镖,究竟押的是何物事,也没说押往何地。”
??“哼,这是我家的事,没必要尽说于你!”
??“不错,说与不说,是你的自由。但你好像拿了我腥风寨一件东西。”
??黄晴川一怔:难道他已知道画像的事?
??“黄姑娘一直随身带着一只木盒子,里面装了殷夫人的画像。若然你想离去,应当将画像归还我们才是。”
??“呸,那是我的东西。”黄晴川一说完,马上醒悟过来——自己中了人家投石问路之计。一时间又羞又恼。
??“黄晴川真会开玩笑,那画像明明挂在大寨主的书房墙上,哪是你家的东西?实话告诉你,这幅画像是早些年一位有名的画师画的。那时,大寨主与夫人尚未成婚,对夫人仍在苦苦追求之中。为了慰藉思量,遂将夫人容貌向那画师详细描述,让他作成此画。这画卷不止一幅,皆因当年画师画了几次,仍不中大寨主心意。画像虽有不同,可画轴大小却一致。徐某斗胆一句:黄姑娘木盒中的物事原是其中一幅画轴。我猜你定是中途丢失了画轴,怕交不了差,所以想借大寨主书房中的画像蒙混过关。”
??飘雪时节,黄晴川居然浑身冒汗。又怒目逼视林路遥道:“你骗我!就是为了骗我留下,竟说画像是你找人画的!”
??林路遥驳斥道:“谁叫你心存贪念!”
??徐康劝道:“黄姑娘先别生气。少寨主使计诓你,固然是她不对。但黄姑娘难道不想弄清楚自己身世么?不想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么?现在有几件事,恐怕要你如实相告,才能真相大白。”
??黄晴川先压住怒火,道:“什么事?”
??“第一,木盒中的物事是否已然丢失?”
??黄晴川沉吟片刻,低声应了句“是”。
??“丢失之前,可曾见过其中的物事?可是夫人的画像?”
??“这个我不清楚。”黄晴川怒指林路遥道,“是她骗我上腥风寨,带我去看梅秀枝的画像。我见画轴大小与锦盒凹槽相仿,才推断原来的物事是件画轴。至于画轴中所画何人,不敢臆测。”
??“西顺镖局这趟镖还有其它什么东西随行押运?”
??“还有一些绫罗绸缎。”
??“唔……”徐康低吟一声,“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做法。”顿了一顿,又问,“镖要押往何处?”
??“青旗镇。”
??徐康眼前一亮,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黄、林二人当即诧然。黄晴川急问:“徐寨主可否告知一二?”
??徐康深纳一息,再次问道:“黄姑娘可知这趟镖是谁人托运?”
??黄晴川摇头道:“我知道的事已和盘托出,谁人托运,诚然不知。还望徐寨主赶紧告知事宜。”
??徐康道:“依我推测,有人想借刀杀人,以青旗镇云氏兄弟之手灭我腥风寨!”
??黄晴川奇之:“此话怎讲?”
??“这幕后主使的人断乎是清廷派来的。云氏兄弟当年对殷夫人倾幕不已,夫人嫁与大寨主,他俩自是深深不忿。多年来,云芃常独自一人借故上腥风寨闹事,所幸无虞。但云氏兄弟若然联手到来,大寨主未必是他们对手。腥风寨向来是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满洲人总望除之而后快。近年江湖上不少反清势力已被他们翦灭,仅余腥风寨等几处尚未芟夷。满洲人很会打如意算盘,他们想挑起江湖势力之间的纷争,待几虎相斗互有损伤时,他们再乘机杀入,坐享渔人之利。使出这条毒计的人,定然知道云氏兄弟与大寨主有隙,所以借他们的手杀大寨主,事半功倍!”
??黄晴川仍旧大惑不解:“晴川尚在迷雾之中,望徐寨主再明言。”
??徐康道:“这条阴毒的诡计,不但可以挑起三虎相搏,而且还可以证实一个江湖传言。”
??“是什么传言?”黄晴川两耳竖起,心弦绷紧。
??徐康道:“黄姑娘可知‘西顺镖局’名字的由来?”
??黄晴川道:“义父祖上世居陇西,迁徙前曾住西顺门附近。为不忘本,故以此谓。”
??徐康大笑,摇头道:“掩人耳目!”
??“徐寨主请别再卖关子,晴川急于想知详情!”
??“有个传言,江湖人知道的人已所剩无几。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人说。因为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满清基业越来越稳固,反清复明的大业随之越来越渺茫,如果再不保存有生力量,汉人江山将永远不能光复。所以不少江湖人士纷纷退隐,正出于此,包括余铁项。”
??“然则义父也是反清义士?”
??“当然,‘西顺’二字真义,断乎不是姑娘所言。当年李自成和张献忠自立为王,国号分别是‘大顺’和‘大西’。江湖传言,余铁项以‘西顺’为名,旨在向武林同道暗示自己不会屈服清廷。未想姑娘原来全然不知。相信清廷也听过这个传言,所以托西顺镖局将夫人的画像送给青旗双杰,勾起他们的旧痛,撩拨二人一起杀上腥风寨雪耻。与此同时,如果西顺镖局肯接镖,那么江湖传言多不属实,反之,则说明江湖传言非虚。此计可谓一石几鸟。”
??黄晴川咬牙切齿道:“是什么人,用心如此险恶?”
??徐康怅然道:“估计这老奸巨滑之人,非胡佳德彪莫属!”
??林路遥道:“事已至此,路遥亦不再隐瞒事实。诚如徐寨主所言,此人必是胡佳德彪。”于是,将当日自己在后山偷听得到的事一一诉与徐康。
??徐康连声叹气,道:“少寨主不说,我也料得十之八九。只是事实一旦告与大寨主,他一定受不住打击。他对夫人一往情深,必定悲痛欲绝。”
??林路遥道:“不仅如此,甚至会因为被人骗了这么多年羞愧无尽,性情大变。”又转过眼望黄晴川道,“我与徐寨主很了解大寨主的脾性,他会发疯的。”
??徐康一撂衣摆,双膝下跪道:“徐某驽钝无用,无力宽慰大寨主。恳望黄姑娘能可怜他的处境,继续留下吧!”
??黄晴川一惊,扶住徐康手臂道:“徐寨主德高望重,这般下礼,晴川争受得起!”
??徐康道:“腥风寨如今就剩下几个人,已奄奄一息。如果大寨主知道真相,振作不起,腥风寨就复兴无望了。此举纵然有损姑娘名节,但知道姑娘是替身的事,只有我们几个。我们不说,别人亦不得知。故即便是不情之请,徐某仍然不掩羞颜冒昧提出。恳请姑娘成全!”
??黄晴川道:“徐寨主请起!容我再三思量!”
??徐康道:“黄姑娘若不应承,徐某长跪不起!”
??黄晴川真想说:你也来要挟我?然而徐康与林路遥毕竟不同,他的私心起码落在腥风寨的前途命运之上。再三犹豫之下,权宜先答应了。
??雪越下越大,仅一会已没过脚踝。
??
??翌晨,殷宜中醒来。不见妻子,急不及待出门找寻。行出古镇不远,听见“呼呼”的剑风之声,得见,果然是黄晴川在练剑。
??“秀枝,这一大早就起来练剑?”
??黄晴川停下剑,微笑道:“中郎,你也这么早就起来?我见雪停了,便出来走走。一时兴起,随便比划几下罢了。”
??殷宜中将身上披风脱下披到她身上,道:“身子停下就得穿回衣服,小心着凉了!”
??“不,你身体还没恢复,快把披风穿上吧。”黄晴川想拒绝,可殷宜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很沉。
??“我不冷!”
??“我也不冷!”
??“这样吧,我把披风披上。可你身子别停下来。好久没欣赏你舞剑了的姿态了。不如你继续练你的剑,我一旁看着便是。”
??黄晴川心忖:我的剑法与梅秀枝天差地别,这样一来,岂不尽露马脚?
??殷宜中道:“怎么了,累了吧?”
??“呃……不是,哦不,是的……”黄晴川一着急,话语自相矛盾起来。
??“那算了,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来,咱们回屋里去。”说着,殷宜中搂住她肩膀。
??路上,殷宜中不停地讲起以前的事。黄晴川除了“哦”、“唔”一些单字,没有回话半句。殷宜中有所失望。
??
??却说甄青囊得知殷宜中的身份,顿知当日自己没认错人,当下换作一副热情的态度,言及自己对他的仰慕,又自责道:“要是耽搁时日,害了殷大侠性命,在下死一百次也不足赎回罪过!”
??殷宜中推手道:“我的贱命是托赖甄神医帮忙捡回来的,殷某人尚未思图报,神医何以自责?”
??甄青囊忽然眼前一亮,道:“这里来了多位受伤的客人,虽未向我透露姓名,但我看得出他们都是正义之士。待我与你引见,你们或许相识。”
??殷宜中允之。及见,知有赤炎帮两广分舵舵主归海涛;铁拳帮帮主马行先;雪月庄庄主麦锦;白莲教护法赵成初、宁可等。众人见过殷宜中,纷纷拱手礼揖;虽各尽其言,但言及之事,无过于被人伏击,负伤逃亡至此等遭遇种种。大家都没想到会在甄田古镇落难相见。
??殷宜中道:“殷某人何尝不是这样!可怜我腥风寨遭到窅幻山庄的围剿,仅剩几人活着,境况堪虞。”
??麦锦沮丧道:“目今清廷已招安大部分的江湖门派,唯我寥寥几派誓不妥协,与之抗争到底。可惜天不我与,最后仍落得如此下场。”
??赵成初一拳捶在墙上,道:“我白莲教数百年基业,绝非清狗可小觑的!今天赵某人落荒,堪比当年越王,待我伤愈,定必东山再起。”
??宁可亦道:“不错,我教虽被清狗杀了一阵,但主力犹存,目前挽回败局,不过欠一个时机而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过了一会,归海涛劝住众人,道:“大家仅此夸夸奇谈,实在无补于事。如今要光复汉人江山,机会还是有的。”
??这一语,顿将气氛冷却下来。
??赵成初道:“归舵主莫非已有什么锦囊妙计?”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争相询问。归海涛环视四周。宁可即道:“这里全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归海涛于是道:“近来关外罗刹人频频扰边,让满清狗皇帝坐立不安。据说康熙这小子年少气盛,大言不惭,想北上亲征罗刹。出行既定,仅待时日。罗刹人骁勇善战,又生性凶残,个人愚见,康熙亲征未必得胜。我家帮主袁千山早悉此事,本欲暗中联络你们各派,不料出行数日,便遭人伏击,随行的人都死了,仅我一个活着。幸好苍天有眼,竟能在此地遇见大家,更意外的是与大名鼎鼎的殷少侠重逢。”
??殷宜中惭道:“我已年届不惑,还称‘少侠’?”
??赵成初道:“殷大侠成名时确实是少侠,阔别经年,风度未改也!”言毕哈哈大笑。
??归海涛继续道:“帮主原想暗召各派头目相见,商议事宜。如此看来,这一着是行不通的,只会引起清廷耳目的注意。今天大家既然得见,不如就由咱们自己敲定主意,再各自回去传达。”
??大家一听,觉得也是办法。
??归海涛道:“归某且将袁帮主的想法与大家说说。将来咱们兵分两路,一路暗随清狗北上,先借罗刹人之手,教他们有所损伤,然后找机会刺杀狗皇帝。另一路则潜入京城,待时机差不多了,到处散布谣言,说大军北上受挫,弄它个人心惶惶,进而理应外合,一举捣掉清狗的老巢。就算起事不成,北边康熙那狗皇帝听到京城出事,也不得安宁,无心恋战,杀他也容易多了。总之只要让狗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主动权就落在咱们手上,咱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大家听了,无不拍手称妙。
??殷宜中比起先前的归海涛更沉默,待大家兴奋完,才开口道:“此计固然是好,可各位仍有伤在身,各大帮派亦元气大损,能否策动这么一次袭击,恐怕还得从长计议。”他所指的“从长计议”,很大程度上暗指成功机会不高。
??果然,大家的心潮骤然回落。殷宜中所言一针见血,各人无言相驳,反倒有种不忿的情绪在心底凝集——殷大侠怎在这个时候说些扫兴的话!
??殷宜中接着道:“大家不妨往深处想,咱们先在甄田古镇养好伤,是首当其冲要做的事。否则各位返回的路上要是再遇到袭击,连还击的力气也没有。其次,康熙哪有大家想象中简单,我们想到的事,他断乎也能想到。我们要起事,必须要出奇制胜的策略方可。”
??赵成初道:“若是狗皇帝这下就出征,咱们还磨磨蹭蹭不有所行动,岂不是坐失良机?”
??殷宜中摇头道:“康熙绝不会在此时亲征。”
??众人奇之,往知殷宜中是个处事冷静、运筹帷幄之人,又想知道缘故,便急着追问。
??殷宜中道:“今年十月刚到,甄田古镇已下起鹅毛大雪,想必关外天候更加恶劣,选择此时出征,诚然不合情理。依我推断,康熙仍企盼与罗刹人有斡旋的余地,如果谈判破裂,才选择北上亲征。这周转之间,恐怕已是明年春天的事了。关外山岭众多,罗刹人长年生活中冰天雪地的环境,选择与他们打仗,天时、地利两失,所以康熙不会贸然作出亲征决定。在下壮年时到过关外,每逢严冬时节,人在山路上行走都甚为艰难,行军打仗更不消说。各位想看着满洲人与罗刹人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坐享渔人之利,这也绝非说做就做。各位都是中原人氏,到了关外未必适应得了,只怕办起事来有心无力!”
??众人心中热潮这下全被烧灭。赵成初,宁可二人默然无语。总觉得今日聚首大有不欢而散之嫌。
??
??事后,徐康问殷宜中道:“大寨主觉得归舵主的计划有没有可行之处?”
??殷宜中摇摇头,淡然道:“你我知交,实不相瞒。此举不智!”
??徐康讶然:“此话何解?”
??殷宜中道:“他们太小看康熙了。他们想到的事情,康熙也会想到。这人绝非泛泛之辈。从他八岁登基受命于辅政大臣,到亲自翦除鳌拜独揽大权,再到一气呵成削平“三藩”势力,一众举措无不让人侧目,若非善于权谋,哪得如此?”
??徐康捋着白须道:“唔……但康熙年少气盛,想北上亲征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绝不可能!”殷宜中斩钉截铁道,“康熙对彻底摧垮罗刹人信心十足。如今黑龙江一带,已开垦农田万亩,备够几年粮饷,做足开战准备;又命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镇守该地。萨布素乃一代将才,足以挫败罗刹。故虽闻罗刹人再度扰边,但康熙亲征一事绝对是无稽之谈。”
??徐康叹服,又道:“何以江湖有传康熙亲征一事?”
??殷宜中眼珠一转,浓眉一挑,笑而不答。徐康立时醒悟。二人所想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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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兰内伤渐愈。林路遥前往探望,具表歉意。慧兰道:“只要救得了一条性命,慧兰于愿足矣。林姑娘毋须介怀。”
??二人言谈甚觉投契,一见如故。
??慧兰之前出游路过附近一座山,与同伴走失,自己亦不慎坠马落下山崖。腿骨碎裂,无法行动,本以为生还无望,不料遇上出行采药的甄青囊,更为他的精湛医术而惊叹。几下功夫,甄青囊便将她腿骨接好,十日不到,她即可下床走路。相处时日不多,她已熟悉甄青囊脾性,故早前才以激将法逼他先为殷宜中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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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青囊处住地不多,因而寝息时男女分开。黄晴川甚幸未与殷宜中同床而睡。可在白天,二人则形影不离,结伴而游。林路遥心中不悦,提议自己亦随行,说是中途若有诖误,也多个人照应一下。黄晴川识得她用意,也力劝殷宜中应允,以打消她的嫉妒。
??哪知慧兰毫不识趣,亦道:“慧兰卧榻多时,走路不多,也想跟着去。”
??林路遥结目而视,又怕失礼,勉强赔笑道:“也好,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殷宜中略思一会,点头答应。徐康和小涓二人留在镇上。
??
??走出甄田古镇沉闷的气氛,人自觉心旷神怡。但见:
??古木悬寒剑,青山换素衣。
??云低天外路,危卷数重帏。
??往年很少这个时候就下这么大的雪。路旁尚有些许野花不畏严寒而开,颜色不比夏花鲜艳,但胜在留有一分傲气,独不让皤白之色全然占领周遭。数十尺高的大树上,积雪压住枯枝,枯枝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而来,是纷纷扬扬飘落的雪幕,蔚为壮观。地上无足迹车辙,可见此地之偏僻,不过总好过呆在夙夜仇杀的喋血江湖。
??忽至一雪坡,几无陂陀。殷宜中提议滑下山去。黄晴川和慧兰拍手称善。林路遥连忙搭话:“我来帮忙!”遂抽剑砍倒一棵五尺高的小树,削去旁枝及周边突兀之物,劈成数截,前尖后钝,人各取一截坐上,滑下山去。一路欢声不绝。黄晴川未曾玩过滑雪,开心得忘乎所以,临近平地,不料身体失去平衡,飞离木桩。殷宜中眼快,又在她旁近,一伸手便拉住她手腕:“秀枝,抓住我,不要放手!”
??黄晴川被他扯住,在雪地上拖行,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坑。林路遥和慧兰亦听见喊声。慧兰不明实情,却道:“林姑娘,殷大侠好像出事了。”
??林路遥大惊,抽出剑往雪地一扎,可冲力太大,仍向前划了十几丈远才停下。
??慧兰顾得上知会林路遥,自己却坐不稳一个劲儿在雪地上打滚。
??“慧兰姑娘——”林路遥急唤一声,心中惦记的很快又转回殷宜中,便不理慧兰,投殷宜中方向寻去。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心中焦急如焚,连声高呼:“大寨主——大寨主——你在哪儿?”——可惜没人回话。一想起殷宜中尚且带病之身,个中安危,让她顿时急出眼泪。
??却说殷宜中稍提内力,下臂一举,将黄晴川整个抽起,同时弃掉木桩,另一手接住她身体,两人紧抱一块儿,沿着雪坡滚了十多丈后渐渐停下——原来雪坡已然尽头。
??刚才突如其来的惊险,唬得黄晴川心一个劲儿怦跳,嘴一个劲儿喘气,许久才惊魂稍定,道:“中郎……你……没受伤吧?”
??殷宜中略略摇头,径自轻轻拨去她发上的雪屑,进而展开双臂将她抱紧。
??黄晴川没有当下拒绝这一拥抱,内心不住翻腾:我应该把真相告诉他么?瞒着他,可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秀枝,都是我不好,提出这个危险的玩意,差点害了你……”
??“傻瓜,人都没事了,咋还说这些话?”
??其实,殷宜中的心何尝不是怦然窜动——不是因为滑雪受惊,而是怕再度失去眼前人。他的手抚着黄晴川的长发,往复数巡,继而下抚到后背,到腰身。他的手指软锦而舒坦,黄晴川丝毫没有不适之感,倒也情不自禁绕过他两胁紧紧抱住他。有一种温暖,不知道是来自于长辈的春风化雨,还是来自于爱人的骄阳入怀,总之难以名状,但不觉陌生,反倍感亲切,居然教她一味思量着多停留一刻。
??已然巳时,天吹着微风,亦把先前的低云吹散。日色和暖,虽白雪皑皑却不寒人。
??黄晴川从未让一个男人搂了那么长时间。脚下踏着软绵绵的雪,怀中窝着一颗软绵绵的心。
??半晌殷宜中将她放开,俯身捡起一手窝的雪,笑道:“秀枝,送你一件东西。”
??黄晴川喜问:“什么东西?”
??殷宜中半合双眼,道:“须臾功夫便知!”突然捏紧手中的雪,聚成冰块,向天一抛;抽出佩剑,剑尖屡屡顶起冰块。黄晴川甚是惊奇。日光映照银剑与冰块,闪出夺目光芒。她连连抬袖遮眼,但又急着想知结果。再看时,殷宜中掌心已托着两块冰块,递到自己面前。
??“哗——好厉害啊!”黄晴川惊诧不已,失声呼道。
??这哪是两块普通的冰块,简直是巧夺天工的奇雕。谁能想到眨眼光景,殷宜中的剑左一挑,右一削,竟将冰块雕琢成两只惟妙惟肖的鸳鸯!长短不足一寸半,却有眼有喙,有毛有足,还顾盼得意,含情脉脉,饶有生姿。黄晴川双手接过窝在掌心,又恐一丁点微温也会将它融掉,便小心翼翼放于地上,这个方向看了,那个方向又看看;最喜鸳鸯面部的表情,端详许久而说不出一句话,只有不住的惊叹声。殷宜中凝神看了她好一阵,见她全无察觉,忍不住道:“你瞧它俩像咱们么?”
??“像啊,非常像!”黄晴川惊叹过后,猛地醒悟,表情冷却下来,玉指撂了一下头发。这一串动作的不协调,怕是谁都看得出来。
??“怎么啦?不喜欢么?”
??“不,不是。很喜欢!”这可是她由衷之言。
??“其实,我以前送过两只木鸳鸯给你,也是我亲手做的,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黄晴川说罢,又觉得这样会伤了他的心。
??“不记得不要紧。我会慢慢让你记起以前的事。”殷宜中全然没有失落之色,反有股百折不挠的韧劲,“我的剑不止会雕刻飞禽走兽,还会在石上镌字呢!”说着,拉起黄晴川的手就走。一溜烟奔至一处山壁跟前,以剑指道:“记得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送你的一首诗么?”
??黄晴川摇了摇头——纵使心中极不情愿这样做。
??“你先待着,我这就刻在山壁上面!”
??殷宜中将头上辫子盘起,纵身一跃,提剑飞临壁上,削、挑、挖、剖、割、拨数巡动作,让人看见凌空挥出的点、横、竖、撇、折、捺。他雄健的身躯,好似一只苍鹰在扑食猎物,每一个动作尽然劲道十足,看得黄晴川暗暗叹服。一阵功夫,他飞落地面,一掌击在石壁上,霎时碎石迸飞,夹杂雪屑纷扬洒落。冷冷山壁上,现出八行诗句:
??风涌荷塘雨刷帘,冰消六月夏炎炎。
??采莲腕底蛙鸣急,蘸蜜唇边君笑甜。
??影杳不时留碎羽,思多无果问灵签。
??庙前燕子偏生事,撩拨歌声绕屋檐。
??
??殷宜中忽觉胸口隐痛,急用手捂住。黄晴川扶着他道:“你有伤在身就别乱动。字写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殷宜中收起佩剑,深情道:“那一年夏天,我们‘关中五剑’比试完剑法,在浴云斋泡上一壶香茗,畅谈古今奇事。哪知万里晴空转眼间涌来压地乌云,然后下起倾盆大雨。浴云斋虽有竹帘挡雨,但因雨势太大,雨点刺窗而入,使我五人不得不另移他座。不过这场雨下得很好,不但使酷热的天气凉快好多,还让我遇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女子。”
??黄晴川不由得低下头来,因为殷宜中说话时视线未有一刻离开过自己。
??“那时的你,是个青葱少女,浑身衣服湿透。我料想你定是出门时忘了带伞,才弄成这个样子。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没有抱怨老天爷害了淋了遭雨,相反,你看见池塘里绽放的荷花,马上欣容满脸,伸手去摘莲子,又用玉指蘸食花蜜……”殷宜中越说越陶醉,不觉间悄然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世界。黄晴川找了块石头坐下,托起腮听他继续讲述“自己”的往事。
??“你的一举一动,让“五剑”的眼珠几乎没有转动过。这时,两个尼姑刚好路过,和你说了好些话。然后你就跟着她们走了。我们‘五剑’好奇,尾随而去,借求签为由暗中打听你的事。原来你的家人和尼姑庵的一位师太是故交,那天前往探访时,你自个儿溜了出来四处走走。”
??一听到“家人”二字,黄晴川顿然心灯一亮,却仍装作迷糊之状,问道:“我的家人?他们是谁?”
??正说着,头顶传来怪声。
??“谁?”殷宜中按住剑大喝一声。
??“是我!殷兄,别来无恙吧?”一道修长的身影从石壁上方跳下,正立二人跟前。
??黄晴川大吃一惊,心中发毛:云芃来了!可仔细再看,样子又有点不同。其一,云芃眼光闪烁,一看便知神志错乱;其二,云芃杀气甚重,而此人则仪态肃穆,不似寻衅好斗之徒,倒有几分侠士之相。
??殷宜中眉收略紧,道:“原来是‘崩山剑’,云兄同样风采依旧!”
??黄晴川偷偷舒一口气:原来不是云芃,是云莱!
??云莱道:“窅幻山庄四大弟子要捣毁腥风寨一事,我得知后立即赶去,可惜为时已晚。”
??殷宜中冷笑道:“捣我腥风寨的乱,何止刘、易、谯、雷四人,令弟也欣然‘加盟’。”
??云莱面有惭色,道:“殷兄,家弟冥顽不灵,我身为长兄,在此替他向你谢罪!”
??“哼!一句谢罪就可挽回数十条人命的罪孽么?”殷宜中凛然斥道,“云芃杀了我腥风寨胡、陈二位寨主和部下数十人,又在羊蹄坡大开杀戒,诛连数条人命,他的恶行,岂天理所能容?”
??云莱道:“我知道家弟即使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他的罪过。不过我今天找殷兄,却是为了他有一事请求。”
??殷宜中道:“我与你情义尚存,但与令弟则再无瓜葛,情同割袍,他的事与我何干?”
??云莱道:“实不相瞒,家弟想请秀……”顿了一顿,改口道,“想请令夫人走一遭。”
??“不行!”殷宜中义正辞严道,“秀枝早已是我妻子,怎么他还死心不息?这种荒谬的要求,我绝不会答应的!”
??云莱道:“如非得已,我也不敢向殷兄提出这般请求。云莱再请殷兄成全!”
??“不行!”殷宜中将剑往雪地一插,两目逼视云莱。
??“请殷兄莫要逼我出手!”
??“你要出手,不必再三虚与委蛇!”
??黄晴川看得焦急,心忖:二人一旦打起来,当是对殷宜中不利。我一定要阻止他们才行!
??可这时,云莱已掣剑向殷宜中杀来。那柄“崩山剑”长短不过两尺余,剑锋亦与普通的剑没什么两样,可使在云莱手上,即见劲道非凡。剑风掀过,地上积雪登时凌空飞扬,好像下起大雪。二人在雪幕中你追我赶,很快地,头发、衣服皆布满白点。
??“住手,你们别打了!”黄晴川嘶声劝阻,见无济于事,忽地想起林路遥说过,云莱也曾倾幕梅秀枝。灵机一动,径自飞身杀入。这一来,二人大有所忌,都怕闪失之下伤到她。
??殷宜中叫道:“秀枝,你快走!”
??云莱亦如是说道。
??黄晴川一边以剑分隔二人,一边继续劝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无论你们当中谁伤了,我心里都不好受!”此言一出,当下让二人心头一怔,各自停下。
??“云莱,我跟你走!”黄晴川觉得随云莱而去,云莱亦不敢对自己怎样,而且这是离开殷宜中的最好机会。可云莱则为此大为惊讶。
??殷宜中急道:“不行,你一个去很危险。除非我和你一起去!”
??云莱即道:“殷兄,家弟只想见令夫人一个。你去了则不方便!”
??“混账!秀枝是我妻子,与她随行相伴有何不妥?”殷宜中怒目一瞪,看来又快有一轮厮斗。
??黄晴川止之道:“中郎,云莱不敢对我怎样,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没事的,等着我回来!”
??殷宜中哪里愿意,疾步上前阻止。黄晴川将剑伸前道:“中郎,别再向前走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何决定跟云莱走。”
??“秀枝,我……”
??“好好养好身体,我很快就会回来。”黄晴川转身谓云莱道,“最多两天,你必须放我离开。你向来是个守信之人,能应承么?”
??云莱见对方主动提出跟自己走,本已喜出望外,这般小小请求,自是不作推搪。
??于是乎,黄晴川跟着云莱转身走入茫茫雪海。她走得轻松,皆因昨日已将锦盒中的画轴取出随身带着,以期某日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而不必揣着偌大一只碍身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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