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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内地实体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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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八章邪鳞顽甲滑腥涎

    只听太监尖声报道:“龙虎山张思道张天师、茅山上清唐梦杳唐仙子、华山灵宝李芝仪李真人驾到!”

    楚易惊愕迷乱,目瞪口呆。

    那夜,李芝仪明明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又被暴雨冲卷得无影无踪,怎么又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此处?难道那夜自己当真做了一场幻梦?但怀中的乾坤袋又怎会有假?

    晏小仙小手冰凉僵硬,紧紧攥着他的手,竟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低声道:“大哥,这个李芝仪一定是假的!”

    “假的?”楚易脑中茫然混乱,心中突突乱跳。倘若是假的,这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假扮成魔门中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超级靶子?

    仙乐悠扬,张思道三人飘然走过,在众宫女的引领下,朝着唐元宗所在的紫微阁走去。

    紫微阁楼高三丈,雄踞于小丘坡顶,两侧各有一道回廊迤逦而下,连接其他阁台楼榭。正下方是一片草场,正是表演歌舞的地方。

    张思道三人到了草场便自行停住,朝着上方的唐元宗、伍慧妃遥遥行礼。

    为了确保皇帝安全,紫微阁与两侧回廊上每隔五步便有两名金吾卫士镇守,护卫森严。所有宾客、乐伶到了下方草场下便必须立定,不能再前进一步,即便要呈递东西,也只能由宫女代为。

    司仪太监又尖声唱道:“张天师特为陛下、娘娘进献‘清心驻容长生符’一卷,‘太清神丹’一瓶!唐仙子为陛下、娘娘进奉《上清大洞真经》六卷,《登真隐诀》二卷!李真人为陛下、娘娘献上《灵宝五符》一卷,‘不死金丹’六颗!”

    众人轰然,议论纷纷,脸上都露出不胜艳羡的神色。

    唐元宗与武慧妃对望一眼,欣然微笑道:“各位神仙费心了。”

    上清派、天师道、灵宝派号称道门三宗,都被视为玄门正统,备受朝野崇敬。

    “上清派”多重于个人精、气、神的修持,不重符箓、斋醮和外丹。因修炼真气、元神的侧重不同,又分为“青城气宗”与“茅山神宗”。

    “天师道”则注重斋醮仪式、符箓咒术,组织严密,教规森严,在百姓之中影响极大,有“道门第一宗”之称。

    “灵宝派”是新近崛起的门派,糅合了佛门、上清、天师道诸多至理,自成一派。注重符箓咒术,用之召神役鬼,通天登仙。同时致力于斩妖除魔,劝善度人。认为只有积功累德,通过六道轮回、九灭九生之后,才“凌超三界,位登天真”。

    而张思道三人更是道门三宗里执牛耳的人物。

    张思道是天师道掌教,与李芝仪并列“天下十大散仙”。即便是那年纪轻轻的唐梦杳,也是当今上清茅山宗的掌门,臻于真仙之境。由他们进献的道门宝符、神丹自是非同小可。

    鼓乐喧阗,六名宫女从张思道、唐梦杳、“李芝仪”手中接过黄绸包裹的经符、丹药,登阶穿廊,朝着紫微阁款款走去。

    晏小仙妙目惊疑不定,闪变过万千神色,忽然微微一震,握紧楚易的手,细如蚊吟地在他耳边道:“是了!他要刺杀皇帝!”

    楚易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这一声叫得颇为响亮,周围众人纷纷瞥望而来。

    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道门三仙的献品之上,众官吏只扫了他一眼,便又转头凝看,心中均想:“这小子就算成了天子门生,终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毛孩子。”

    晏小仙低声道:“此人必定是魔门中人假扮。大哥,你想想,倘若皇帝和贵妃死在‘李芝仪’手上——不管是吃了‘仙丹’中毒而死,还是被直接刺杀而死——朝廷将会如何对付灵宝派?道门会不会连带遭殃?更何况皇帝一死,天下大乱,魔门正好得其所哉……”

    楚易倒抽一口寒气,周身如浸冰窖。想到皇帝与贵妃对自己的赏识恩遇,再也按捺不住,不及多想,蓦地冲出,大声叫道:“陛下小心!这个太乙真人是假的!”

    晏小仙花容剧变,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众人登时一阵骚动,唐元宗皱眉道:“楚卿,你说什么?”

    楚易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陛下,真的李芝仪已经死了,这个是假的……”眼角余光瞥见晏小仙惊骇雪白的俏脸,刹那之间,忽地想起晏小仙一再强调的话来:“绝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必被道魔两门杀死!”心中陡然大凛,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中。

    众人轰然,纷纷起身。

    那“李芝仪”微微一震,徐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易,目光说不出的阴毒凶厉,直看得他心中森冷,莫名地打了个寒噤,惧意大起。

    太子李兆重大怒,蓦地拍案而起,喝道:“放肆!李真人早已是不死神仙,你小小一个举子,竟敢诋毁灵宝仙人,给我拿下……”

    岂料话音未落,那“李芝仪”双眼突然凶光怒放,纵声怪啸,如紫电似的冲天飞起。

    “咻!”一道耀眼蓝光从他右袖怒爆而出,当空幻化为一道蛇形光箭,朝唐元宗电射飞舞,夜空陡然被映得蓝紫眩亮。

    “陛下小心!”楚易心中一沉,脱口惊呼。

    几在同一瞬间,张天师与唐梦杳两道人影双双冲天飞起。

    “嗖,嗖!”一道碧光、一道银芒同时爆舞鼓卷,霍然交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撞在那道蓝光气箭上。

    “轰!”光芒炽烈,万道霞光霓浪冲天喷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气浪崩舞,如黑云滚滚奔腾,正好擦着紫微阁的东面檐角扫过。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石飞炸,那巍巍楼台顿时崩塌一角,数十名卫士、宫女惨叫着缤纷摔落。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无数的金吾卫士纷纷朝紫微阁涌去,将呆若木鸡的唐元宗和武慧妃团团围住,簇拥着朝下方逃去。

    众人如梦初醒,如同炸开锅般,哗然大乱。王孙宦官、家奴美婢四下奔窜,慌不择路,尖叫声、惊呼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楚易惊魂未定,抬头望去,漫天彩芒眩光中,隐隐可见三道人影穿空飞舞,跌宕回旋。

    人影交错之时,道道真气光浪纵横迸舞,激撞起流丽火光,照得夜空光怪陆离。

    “大哥,快走!”晏小仙见他怔怔木立,不容分说,拉着他就往亭外冲去。

    “去哪里?”楚易被他拽着卷入汹汹人流,身不由己地推搡跌撞,心里茫然惊骇,一时不知何去何往。

    人潮汹涌,嘈杂淆乱,晏小仙不及回答,只顾拖着他往前飞奔。

    眼前到处都是憧憧人影,耳中充斥着惊呼乱叫,不断地有婢女、童仆被推撞摔倒,惨遭践踏,发出凄厉痛楚的哭喊。

    金吾卫队拥簇着皇帝一行横冲直撞,汹汹如狂潮奔卷,挡在前方的人群不是被推倒,就是被横空抛飞。

    几个宾客来不及闪避,竟被四周卫士一枪搠死,挑飞摔入湖中。

    转眼之间,笙歌艳舞的旖旎风光变成了腥风血雨的修罗景象。

    混乱中,只听齐王浑厚的声音雷霆似的炸响:“天师、仙子自会降伏刺客!大家不要慌乱,原地站定,保护皇上!”

    但人心惶惶,局面大乱,岂是他这一句命令所能立即镇定?

    此时此刻,三公九卿也罢,王侯将相也罢,都和仆奴童婢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忙于逃命的常人而已。

    空中轰然巨响,霓光爆射鼓舞,气浪迸飞,三条人影瞬间后翻错散。

    那“李芝仪”当空翻舞,忽地发出一声狞厉的怪吼,怒箭似的电射俯冲而下,再次朝着金吾卫夹护中的皇帝发动袭击。

    “放箭!放箭!”“誓死保卫陛下!”怒吼声中,乱箭齐发,暴雨似的冲天倒泻飞射。

    “李芝仪”雷厉风行,周身轰然爆鼓起团团蓝光,万千箭矢稍一碰触,立即迸炸碎射,漫天抛落。

    断矢缤纷穿入漫漫人群,顿时又响起一片惨叫痛呼声。

    楚易随着晏小仙一边狂奔,一边忍不住抬头回望。只见人影闪烁,张天师和那上清道姑唐梦杳一左一右急追而至。

    唐梦杳清叱一声,翠裳翻舞,一面月牙形的青铜古镜从碧袖中旋转冲出。

    “哧”地一声,铜镜碧光大作,亮起一道炫目的绿芒,闪电似的打在“李芝仪”的后背上。

    “李芝仪”猝不及防,厉声痛吼,护体蓝光陡然消失,周身蓦地蜷缩,被笼罩在重重绿芒碧光之中。

    “太阴伏魔镜!”“是上清派的伏魔神镜!”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认出那上古神器,尖声大叫。众人惊惶稍定,爆发出一片轰雷似的欢呼,纷纷驻足观望。

    楚易二人也停住脚步,抬头眺望。

    晏小仙蹙眉凝视着那青铜古境,秀眸中闪过恐惧忧虑的神色。

    这神镜据说脱胎自太古御兽奇人百里春秋的“春秋镜”。

    传说太古之时,魔神蚩尤帝在北海血战水族雄兵,一刀将“春秋镜”斩为两半。其中一半后来被后羿之妻嫦娥所得,磨制成月牙形神镜。周转数千年,终于落入上清派虞夫人手中,又被她传给新任掌门唐梦杳。

    此镜虽因断裂两半而神力大减,但其威力仍极为惊人,是道门中人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李芝仪”连声狂吼,周身青光闪耀,水波似的晃荡着,忽然“格格格格”脆响不断,他的头颅迅速幻化,变得圆圆扁扁,长出淡青色的鳞甲,头顶破裂,冲出一个五尺长的蓝色怪角!

    众人轰然惊呼,楚易心中突突大跳,知道这妖魔在“伏魔镜”的法力震慑下开始显现原形了。

    那妖魔嘶声狂吼,双眼鼓胀凸出,放射出血红的凶光。

    “哧!”一条六尺来长的长舌红信暴吐而出,在森森獠牙之间吞吐跳跃。周身衣服忽然轰然炸射,化为万千碎帛。双手双脚急剧收缩,没入体内,躯体则滚滚翻卷,越变越长,刹那之间幻化为一条四丈余长的独角巨蛇!

    “角蟒魔祖!”晏小仙微微一颤,失声低呼。

    楚易心中大凛。昨日他曾听晏小仙说过,魔门十妖中凶焰最炽的是角蟒魔祖、银虎老祖和青兕老怪。

    这三怪的修为臻于道门“真仙”级,但发起狂威之时,即便是道门散仙也未必能轻易镇伏。难怪合张天师与唐仙子两人之力,短时间之内也不能奈他何。

    “嗷——呜!”角蟒魔祖盘旋飞卷,怒吼狂号,突然重重飞甩巨尾,雷霆万钧地猛击在伏魔镜的碧气光罩上。

    “轰隆!”惊雷似的巨震中,唐仙子飘然飞退,碧光波碎崩散,妖蟒轰然冲卷而出,朝着惊呼的人群猛冲而至!

    众人大哗,重新混乱奔走。

    楚易大吃一惊,这妖魔好生凶狂!晏小仙蓦地拽起他,朝湖面曲桥冲去。

    张天师厉声喝道:“妖孽还不伏诛!”凌空飞踏禹步,左手指诀急速变幻,右手白铁长剑“哧哧”飞舞,当空画了几道法符。

    “轰啦啦”一阵脆响,白铁长剑呼啸冲出,突然寸寸迸散,化为九节银光,迤逦飞卷,犹如一条白龙当空怒吼飞扬。

    张思道的“缚魔龙骨剑”终于出鞘。

    此剑传说是上古白帝的“小九流光剑”衍化而来,可分可合,随心变化,威力泣鬼惊神,被列为“道门十大神兵”之四。一经出鞘,必饮魔血而归。

    龙骨剑夭矫飞舞,瞬息之间便冲至妖蟒身侧,银光飞旋闪耀,缭绕交织,仿佛银丝白茧将妖魔团团缠住。

    张天师踏罡步斗,急冲而下,口中念念有词,十指法诀跳动如飞,蓦地大喝道:“金神石鬼,草木皆兵。降妖伏魔,唯我是令。顺吾咒者,速来伏降。违吾咒者,倾死灭亡。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轰隆隆!”

    话音方落,四处震声连响,尘土飞扬,岛上的假山巨石接连震裂,纷纷冲天飞起,如流星石雨似的盘旋在龙骨剑四周,层层环绕飞舞。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惊呼迭喊,纷纷又停下观看。

    楚易心下骇然,忖想:“原来这张天师倒真有些本事,绝不像他的孙弟子那般脓包。”

    漫天巨石团团乱转,突然银光爆闪,万千巨石陡然收缩,猛地将那妖蟒夹击其中。

    角蟒魔祖震天狂吼,口中“呼”地喷出一道炽紫色的烈焰,炎风冲天。

    当头的数十块巨石顿时火红一片,瞬息熔化为岩浆石雨,冲天喷洒,在湛蓝的夜空中划过无数道赤艳的火弹,纷纷坠落。

    所落之处“哧哧”连声,火光冲舞,湖面上白烟滚滚。十余人被那火浆炎石当头击中,登时嘶声惨叫,熔皮蚀骨,横死当场。

    妖蟒咆哮声中,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周身鳞甲忽然沁出点点血光。

    “轰”地一声,蓝光怒爆,妖魔当空飞舞腾甩,交缠四周的龙骨剑和巨石阵竟被硬生生地震飞开来!

    众人惊呼奔逃,几个人慌乱失措之下竟撞到曲桥栏杆,翻身跌落水中。

    楚易大骇,想不到竟连张天师的缚魔龙骨剑也困它不住!

    只见那妖蟒飞卷翻腾,血红的凶睛突然狰狞地朝他瞪来,巨口暴张,怒吼一声,朝着他电冲而来!

    楚易心中一沉,惊骇不已,电光石火之间蓦地明白:“这妖魔必是眼看刺杀皇帝不成,索性转而杀自己泄愤,同时抢夺太乙真人的那袋法宝!”

    晏小仙“啊”地一声,花容变色,蓦地抢身挡在他的身前,素手翻舞,还来不及抵挡,那角蟒魔祖已经呼啸冲到!

    “砰!”蓝光耀眼,晏小仙喷出一口鲜血,俏脸惨白,陡然撞入楚易怀中。

    “义弟!”楚易肝胆欲裂,惊怒交集,紧紧将他抱住。

    妖蟒飞甩怒吼,蓝光青芒缤纷闪耀。

    楚易眼前一花,腥臭扑鼻,呼吸窒堵,两人已被妖魔紧紧缠住!

    “嗷——呜!”角蟒魔祖张口狂吼,血目圆睁,竟像是在瞪着他们嚣狂狞笑,黄绿色的腥臭口涎雨点似的洒落。

    “格啦啦!”

    妖蟒巨躯陡然收缩,楚易痛极大吼,神智昏迷,骨骼仿佛将要挤爆断裂开来,晏小仙那温软如无骨的躯体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似乎瞬间合二为一……

    那感觉奇怪之极,仿佛痛楚之中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快感,一团熊熊欲火竟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从他小腹中轰然蹿起,烧得他耳根尽赤,血脉贲张。

    晏小仙被他坚硬的身体紧紧抵住,“嘤咛”一声,双靥红霞似火,周身越发绵软,直欲融化。

    想到竟果真要与他同生共死,晏小仙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一时意乱情迷,也不知是悲伤恐惧,还是快乐欢喜,眼波如水摇荡,檀口微张,颤声叫道:“大哥……”

    这一声情意绵绵,虚软无力,听在楚易耳中却不啻于打了一声惊雷。

    他陡然大凛,精神为之一振:“就算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能让这妖魔伤义弟分毫!”

    突然之间,就像昨夜在荒山雪岭中一般,他丹田之内莫名地冲起一道汹汹气浪,直贯头顶。

    当那股热气在体内轰然层层滚卷开时,他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惊人的气力,竟蓦地一震双臂,从铁箍似的妖蟒躯体中振脱出来,合手将它死死掐住!

    “呀!”楚易大吼一声,猛地一口咬在妖蟒腹部的七寸部位!

    “哧哧!”腥血飞射,腥臭酸苦的肉汁血水倏地涌入他的口中。

    角蟒魔祖痛吼狂呼,当口“呼”地喷出一团烈焰,擦着楚易的脸颊轰然卷过,头发登时焦枯,皮肤烧灼疼痛。

    千钧一发,他来不及多想,奋起周身气力,死死地掐住妖蟒,不让它挣脱,大口大口地灌吸它的鲜血。

    妖蟒在空中不断地咆哮翻舞,碧光气浪层层闪爆,却始终不能将楚易挣脱。

    奇变突生,众人瞠目结舌,怔怔观望。就连张天师和唐仙子也惊讶地凝立半空,投鼠忌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楚易大口大口地吸着血浆,那腥苦滚烫的汁水混着股股热气汹汹涌入喉咙,在他腹中翻江倒海似的沸腾着,和他体内的热气混杂弥合,烧灼得他燥热不堪,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

    但他不敢有片刻松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将这妖蟒吸成一具蛇干!

    角蟒魔祖剧痛惊怒,直欲发狂,想要一口将楚易吞入,偏偏他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恰巧是它难以低颈够着的地方。长尾飞甩,胡乱地抽打击撞,但真气汹汹外泄,即便偶尔击中楚易,也只能让他皮开肉绽,无法勾魂致命。

    满岛寂然,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楚易与这妖蟒在半空殊死决斗。

    妖蟒蓦地发出凄烈的狂嚎,紧紧缠绕着楚易与晏小仙腾身飞甩,直冲上天,朝着东城外闪电似的冲去!

    “抓住妖魔!别让它跑了!”

    “陛下有旨,不可伤了楚举人、晏举人的性命!”

    “杀了妖蟒,救出两位举人,封百户,赏黄金千两!”

    耳边风声呼呼,众人惊叫、怒吼嘈杂不绝。

    楚易混乱中低头望去,只见大地急速倒掠,人小如蚁,宫殿如豆,数十道人影御风穷追在后,但相距越来越远,终于遥不可见。

    角蟒魔祖剧痛狂乱之下,真气超强激发,凶威狂炽,转眼之间他竟已乘风冲出数十里之外,饶是张天师、唐梦杳等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时也追之不及,被遥遥抛在身后。

    妖蟒狂吼着御风急冲了小半时辰,也不知到了什么荒山野岭。

    冰雪未消,四野苍茫,楚易放眼俯瞰,到处是连绵不绝的银丘雪峰,野兽凄嚎之声此起彼伏。

    水声轰隆,前方不远处,一道瀑布从绝壁上飞泻而下,仿佛夭矫银龙。瀑布下方,一汪冰湖在月色中晃动着粼粼银光。

    妖蟒似是气力衰竭,忽地朝冰湖俯冲而下,巨尾飞甩,猛然松开。

    晏小仙“啊”地一声,顿时当空摔坠,滚落在湖边雪地中。翻了几个身,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噼里啪啦!”

    妖蟒当空翻腾乱舞,长尾发狂似的胡乱抽打,想要将楚易击毙打落。

    晏小仙惊呼连声,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惊惧担忧。但适才被妖蟒猛击,经脉重伤,一时间无法凝集真气相助,眼看着妖蟒的巨尾在楚易四周发狂抽打,徒有着急而已。

    楚易耳中听见晏小仙的惊呼,知他无恙,心中顿时大定。既无后顾之忧,索性放开了肚子奋力猛吸,将妖魔连血带肉咽下肚去。

    突然“咕!”地一声,一颗鸭蛋大的圆珠冲入口中,卡在他咽喉之间,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角蟒魔祖周身剧颤,发出一声凄厉已极的震天狂嚎,“啪”地一声脆响,巨尾猛击在楚易背脊当中。

    楚易“啊”地一声,剧痛攻心,双手一松,顿时当空坠落。

    与此同时,体内那奇怪的热气如狂潮似的沿着脊椎直冲头顶。“轰”地一声,他的喉咙中仿佛涌起一团烈火,那颗圆珠瞬间融化开来,像一股温润的暖流汩汩流入腹中。

    楚易隐隐约约听见晏小仙尖声惊叫,视线模糊,恍恍惚惚地瞧见漫天白芒银针交错飞舞,轰然激射在妖蟒身上。

    轰隆巨震,气浪滚滚迸射,妖蟒惨叫翻飞,在半空抛舞出万千血线,蓦地急坠摔落。

    “砰”的一声闷响,白沫蒙蒙,妖蛇在雪地上抽搐跳动,腥臭急速弥漫。

    “扑通!”碎冰翻飞,水花四溅,楚易业已坠落那冷冷的冰湖之中。

    说也奇怪,在这寒冷彻骨的冰水之中,他的体内竟像有团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口干舌燥,直欲喷出火来。

    身体所触之处,“哧哧”激响,水泡滚滚,如白烟雪雾似的在湖底弥漫翻腾。

    这时,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远处水浪分涌,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美人鱼似的朝他翩翩游来。

    “义弟……”他刚吐出这一声,体内的热气便轰然迸爆,震得他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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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九章玲珑骰子安红豆

    明月当空,险峰峻岭参差雄立,这片冰湖赫然竟在巍巍雪峰的半山处。

    水声震耳轰鸣。十丈开外,万仞绝壁桀然天半,一道瀑布天河似的飞泻而下,冲溅起漫天水珠,珠帘雨雾似的濛濛弥漫。

    冰湖之水朝东面溢流而出,又化作银川飞瀑,继续朝悬崖下冲落。

    “哇!”楚易湿淋淋地仰躺在湖边雪地上,腹内也不知灌了多少冰水,说不出的烦闷涨痛,被晏小仙素手挤压片刻,立即冲天喷出一道道水箭。

    他周身虚脱,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时而犹如烈火焚身,烧灼得口干舌燥;时而又彻骨冰寒,簌簌颤抖。那滋味宛如冰火两重天,难受至极。

    “大哥……”晏小仙周身湿透,焦急而担忧地凝视着他,眼眶、鼻尖红红的,雪白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线,分不清究竟是水珠,还是泪痕。

    楚易喘息着转头望去,妖蟒蜷缩着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紫血凝结为薄冰,闪耀着淡淡的红光,已经死去多时。

    他如释重负,心中忽地又是一凛,有气无力地道:“贤弟,你……你的伤势怎样?没……有大碍吧?”

    见他气息奄奄,却仍这么关切自己,晏小仙眼圈不由得一红,正想说话,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呼啸。

    两人转头望去,数百点银光缤纷闪耀,迅速逼近。

    晏小仙一凛,低声道:“是张天师他们追来啦。大哥,我们快躲上一躲。”纤指飞弹,几道金光激射而出,穿入妖蟒巨躯。

    “哧哧”连响,青烟直冒。转瞬之间,那盘桓如山的巨蛇尸体便化为一汪脓水,蒸腾得一干二净。

    楚易一怔,奇道:“为什么要躲……”话音未落,脸上烧烫,登时会过意来。

    先前他为了解救皇帝,情急之下忘记晏小仙的叮嘱,当众揭穿角蟒魔祖,指明李芝仪已死,不啻于自己招供知道李芝仪及那袋修真法宝的下落。张天师等道门高手又怎会放过他们?

    此处荒山野岭,倘若真被他们追上,抢了法宝,杀人灭口,再嫁祸给死去的角蟒魔祖,岂不冤枉透顶?

    晏小仙四下眺望,双眼蓦地一亮,背起楚易腾空飞掠,身形曼妙地穿过那道瀑布。

    瀑声轰隆,水珠密雨般扑面打来,清凉彻骨。

    水帘后柳暗花明,那陡峭湿滑的绝壁上,赫然竟有一个极为隐秘狭窄的洞穴。

    楚易又惊又奇,不及细看,晏小仙已足尖飞点,背着他在湿滑的陡壁上飘然抄掠,轻轻巧巧地钻入洞穴之中。

    洞穴狭小,两侧石壁如刀削斧凿,仅容两人侧身而行。一阵阴寒冷风从里倒灌而出,吹得两人寒毛直乍。

    这时,洞外呼啸声越来越近,追兵距离此处不过两三里之遥。

    晏小仙一咬牙,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咱们先到里面躲上一躲,等那些牛鼻子走了,咱们再回长安,另做打算。”

    楚易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搅得五脏六腑都直欲颠散开来,周身忽冷忽热,难受至极,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示意。

    晏小仙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探手入囊,夹出一个八角铜镜,斜斜放在洞口。

    “哧哧”连声,月光穿过瀑帘,斜照在铜镜上,登时折射出数十道银光,交织成淡淡的水光气罩。洞外影像顿时隔绝。

    晏小仙左手打开火折子,背着楚易,径直往洞里移去。朝里蜿蜿蜒蜒走了几十步后,柳暗花明,到了一个较大的钟乳石洞中。

    楚易“咦”了一声,惊讶无比,忖道:“想不到这山洞外小内大,其中竟别有乾坤。”

    洞中钟乳石柱参差纵横,高高低低如狼牙交错。火折子光焰跳跃,壁上黑影长短伸缩不定。幽暗的光线里,一切显得扑朔迷离,阴森诡异。

    侧耳倾听,依稀有“丁冬”的泉水声,甚是悦耳。循声望去,右前方石壁上竟又有一个甬洞,幽深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晏小仙妙眸光芒闪动,喜道:“是了!大哥,此处必是角蟒老怪的巢穴。”

    妖怪为了躲避道门修真的诛讨,修炼的洞府往往选择得十分隐秘。晏小仙料想角蟒魔祖定是打算劫持自己二人逃回此处,逼问出法宝下落,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阴差阳错,其巢洞反倒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想明此节,晏小仙心中大定,背着楚易七折八转,朝里奔去。

    甬洞迤逦蜿蜒,霓光隐隐,一道道绚彩光线纵横交错,神秘而又妖丽。水声越来越响,阵阵阴风倒卷而出,潮湿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其中又夹杂着一种浓烈而奇特的香气,混杂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熏得楚易昏昏欲睡。

    两人奔到甬道尽头,水声哗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洞窟高阔幽深,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组成各种奇观异景,又仿佛无数飞禽盘旋、怪兽蹲伏。四周石壁虽然凹凸不平,但却晶莹剔透,光洁如玻璃莹玉,绚彩纷呈,流离变幻,宛如置身迷离仙境。

    洞窟正中,一道淡蓝色的月光笔直地投射而下,将洞内映照得雪亮透彻。定睛望去,顶壁赫然竟有一个两丈方圆的裂口,从山顶洞穿,直达这山腹密窟,而后又笔直贯穿地底,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洞渊。

    那束轻纱淡雾似的月华光柱中,一道道晶莹的流泉水线闪烁着万点滢光,密雨连珠似的从顶壁裂洞飞泻而下,形成了洞内的小瀑布,朝着下方的洞渊攒射。

    地底洞渊里白雾迷蒙,腥臭扑鼻。寒风阵阵倒卷而出,将瀑帘吹得飞花碎玉似的濛濛飘散。

    火光、月色、水雾……相互映照,在瀑帘中形成一轮淡淡的彩虹。洞内越发显得光怪陆离,如梦如幻。

    两人想不到这幽暗洞中还有这等奇景,都有些惊讶。转头望去,四周还有几个稍小一点的洞窟,彼此相互连通。

    洞口红幔低垂,阴风吹来,幔帘翻飞鼓舞,若隐若现。玉床石桌一应俱全,丝绸缎被,极尽奢华浓丽,想必就是角蟒魔祖的“寝室”与起居之所。

    楚易徐徐扫望,奇道:“没想到角蟒老怪长得粗鄙丑恶,洞府倒这么精致……”话音未落,忽然“啊”地失声惊呼。

    只见右边的大洞内立了个一丈来高的青铜饕餮炼丹炉,火光吞吐,紫气缭绕,那浓郁的异香就是从这炼丹炉中散发出来的。

    炼丹炉上方,高高悬着一面古铜镜,青光闪耀。丹坛上插了一柄用来祭神驱妖的太一宝剑,旁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紫衣道姑,七窍流血,双眼圆睁,满脸惊怒悲郁的神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倘若此处是角蟒老怪的巢穴与丹房,又怎会有道姑尸体?

    两人寒意大起,惊疑不定,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侧洞里走去。

    四处查探之后,发现四个侧洞之中一共有八具道姑尸体,脖子、腰肋、膝盖骨尽皆粉碎,淤痕紫黑,都似是被巨蟒活生生地绞缠而死。

    就在这时,忽听洞外隐隐传来呼啸声,当是追兵赶至。

    张天师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一字字极为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莲花峰上妖气缭绕,蟒怪定藏在附近。大家仔细搜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碎尸万段!”

    莲花峰?楚易、晏小仙闻言大凛,既而恍然大悟,敢情这里竟是西岳华山!

    华山是西唐灵宝道士的一大修真地。朝阳、莲花、玉女三峰上的“紫微观”、“凌波馆”、“太乙宫”号称“灵宝三观”,声名之大,已经远远盖过了灵宝派祖山、阁皂山诸道观。

    这里既是莲花峰,那么这个密洞就绝不可能是蟒怪的巢穴了。这儿丹炉、床榻一应具备,死去的道姑又身着紫衣,应该是灵宝道姑的修炼洞府。

    但这些道姑究竟是否死于角蟒魔祖之手呢?

    角蟒老怪冒充太乙真人行刺皇帝败露,又为何竟甘冒奇险,将他们带至华山?这不啻于自投罗网么?抑或……仍是为了嫁祸灵宝道士?

    两人心头疑窦丛丛,如阴云密布。

    果听洞外众人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这里是华山,蛇妖既然敢逃到这里,一定是和灵宝道士勾结无疑了!”

    “灵宝妖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妖魔,犯上作乱,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

    “灵宝派的道士、道姑听着,再不交出蛇妖,立即荡平华山,夷灭九族!”

    又听张天师的声音朗朗说道:“灵宝众道友,龙虎天师张思道和上清唐仙子奉旨追捕妖魔刺客到此,望请协力合作,降妖除魔!”

    楚易、晏小仙对望一眼,大感不妙。这个密洞是灵宝洞天,倘若灵宝道士也加入搜捕行列,他们迟早都将被发现。

    但令二人惴惴不安而又颇感诧异的是,不管张天师等人如何呼唤,华山上的灵宝道士竟全无应答,毫不理睬。

    偌大的华山,竟像是没有一个主人。三大道观一百八十余名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晏小仙惊疑不定,蹙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大哥,既来之,则安之。相形之下,眼下只有这里最为安全……”转过头,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转化为一声惊呼,骇然道:“大哥,你……你……”

    楚易奇道:“仙弟,怎么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骇然大叫,跌跌撞撞坐倒在地。

    不知何时,他的双臂皮肤竟已生出淡青色的鳞甲!再一细看,双手、双脚……遍体生鳞,在泠泠月色中闪耀着诡异的碧光。

    “我……我……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楚易惊骇恐惧,背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体内寒热交加,越来越觉难受。

    晏小仙灵光一闪,失声道:“大哥,你一定是误吞了角蟒魔祖的蛇丹了!”

    “蛇丹?”楚易心中一凛,蓦地想起先前咬住角蟒老怪时,卡在咽喉中的那颗鸭蛋大的珠子,骇然道:“难道竟是那颗圆珠,我将它……将它一口吞下去了!”

    晏小仙花容雪白,顿足道:“大哥,蛇丹是角蟒魔祖修炼了八百年才凝结成的元神气丹,别说寻常之人,就算是得道修真,也不敢像你这般囫囵吞枣地一口咽入……”

    顾不上多说,急忙俯身抓住楚易脉门,凝神探察。

    见他柳眉轻蹙,俏脸越来越白,楚易心里突突乱跳,蓦地感到一阵阵凛冽的惧意。

    正要追问,晏小仙咬牙道:“大哥,我将它逼出来,你忍着疼……”出手如电,将他经脉尽数封住。既而双手飞舞,接连不断地拍在他的要穴上。

    楚易剧痛攻心,失声大叫。

    光芒爆闪,晏小仙“啊”地一声,被气浪反震,顿时翻身摔倒在地。俏脸煞白如纸,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楚易吃了一惊,叫道:“仙弟,你没事吧?”

    晏小仙妙目怔怔地凝视着楚易,又是骇怕,又是绝望,半晌才颤声道:“大哥……蛇丹已经化入你的体内了。我的法力不够,只怕不能……不能将它逼出来了!”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大感不妙,哑声道:“逼不出来,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会……会变成那条角蟒?”

    晏小仙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点了点头,凄然道:“一旦蛇丹里的妖灵附入你的经脉和心脑,你……你的神识就会慢慢地被角蟒魔祖的魔神吞噬,直到彻底变成妖魔之躯……”

    说到最后一句,心中悲楚,哽咽难言,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楚易心底森寒恐惧,胸喉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时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相识虽不过短短几日,楚易却深知晏小仙聪明绝伦,智计百出,绝少有难得倒他的事情。眼下连他也束手无策,只怕自己这回是当真无药可救了!

    他怔了半晌,眼见晏小仙泪珠簌簌掉落,哭得如此伤心,心中的骇怕之意反倒渐渐转淡,忖道:“想不到除了我娘,天下竟还有人为我的死这般难过。”

    想到这里,心底涌起淡淡的悲凉、怜惜和欢喜,哈哈一笑道:“贤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生百年,有来有去,没什么可伤心的。何况我能在临死前的几天,认识你这么一个至交知己,死也无憾啦。”

    晏小仙闻言越发伤心,珠泪滚滚而下,忍不住哭道:“大哥,你又忘了我们同生共死的誓言了吗?你若是死了,我也……我也不想活啦!”

    楚易陡然一震,心中酸甜苦涩,又是凄楚又是欢喜,想要温言劝阻,但喉咙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晏小仙似是下定了决心,蓦地一抹眼泪,强笑道:“大哥,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也要让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考上状元,当上尚书,长命百岁。”

    见他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楚易微微一怔,正待问个究竟,突然觉得丹田一阵剧痛,仿佛有一股黑暗狂潮怒吼着直贯头顶,脑中轰然一响,顿时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忽而冰寒彻骨,忽而炽热如炙,体内仿佛有狂潮漩涡,不断地搅动汹涌,难受至极。

    楚易忽地一阵钻心锥痛,仿佛被无数尖刀利箭同时刺入,“啊”地痛吟一声,全身收缩,每一寸肌肉都似已绷紧。

    疼痛越来越剧烈,但那寒热交叠的怪异感觉反倒消失了,经脉中狂乱奔窜的真气也随之缓缓平息下来。

    过了片刻,楚易神智渐渐清醒,徐徐睁开眼睛。

    他上身赤裸,盘坐在地。汗水丝丝蒸腾,回旋缭绕,如烟弥雾漫。

    晏小仙闭着眼,盘腿捏诀,绕着他徐徐悬空飞转。俏脸雪白,香汗淋漓,周身焕发出淡淡的晕彩。

    万千道紫红真气从他纤纤指尖“哧哧”激射而出,没入楚易体内,激撞起一道道流丽的光华,也带来一阵阵刺骨剧痛。

    “啊呀!”楚易目光扫处,惊痛交集,险些跳将起来。

    他的胸膛、脊骨、两肋、双臂……等处赫然钉了三十六枝两寸来长的青铜兽头钉,正随着晏小仙双手挥舞的节奏,一点点地钉入体内!

    晏小仙听见他的叫声,嘴角噙起一丝温柔的微笑,似是松了一口大气,闭着眼道:“大哥,你好些了么?”

    楚易茫然片刻,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下一凛,再次低头望去,只见皮肤上那密集的蛇鳞竟已消褪大半。

    他“啊”地一声,又惊又喜,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晏小仙柔声道:“这是铭心刻骨钉,用来封魔镇邪的神兵。有了它,蛇妖的邪灵就不能奈何你啦。”

    十指飞舞不停,“哧哧”之声大作。红光气箭纵横交织,照得钟乳石壁姹紫嫣红,变幻不定。

    晏小仙的脸颜也被映得酡红如霞,娇艳难言。

    “铭心刻骨钉?”楚易大奇,忍疼问道。

    晏小仙嫣然一笑,道:“是啊。这神钉不但可以封镇体内的邪魔,还能透骨入脉,脱胎易髓。大哥再忍上一个时辰,就是铜筋铁骨之身了……”

    楚易惊喜难抑,但隐隐之中又觉得似有不妥:倘若这神钉有这等奇效,晏小仙先前又何必那般绝望伤心?

    忽然又听见洞外传来一声大叫:“找到了!我看见他藏在这个山洞里!”

    既而欢呼四起,叱喝声此起彼伏:“快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洞了!”

    “张天师,快用‘缚魔龙骨剑’取这妖魔性命!”

    楚易大吃一惊,难道张思道等人当真已经发现自己二人了?

    晏小仙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大哥放心,他们在使诈,想骗我们出去呢。我在洞口打开了‘逆光幻镜’,张天师即便有通天眼、顺风耳,也发现不了咱们。你只管静心调息就是。等你蛇鳞去尽,咱们再设法离开此地。”

    楚易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心中大宽,索性闭起眼睛,凝神聚意,什么也不多想。

    余下的一个时辰可谓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每一刻都如蚁噬刀扎,度时如年,备受煎熬。

    越到后来,那疼痛便越是刺烈,仿佛敲骨吸髓,撕肝裂肺。

    楚易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如黄豆滚滚而下,就连手心亦被自己的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好在他意志坚定,极能吃苦,虽然疼得眼冒金星,连眼泪都险些涌出来,却始终没哼出一声。

    晏小仙一边继续御气将“铭心刻骨钉”一点一点地送入,一边不断地柔声细语,东岔一句,西插一语,分散楚易的注意力,让他稍稍忘却痛楚。

    洞外,那些道士依旧不断地呐喊搜寻,虚张声势,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三十六根青铜钉尽数没入楚易骨脉之内。周身皮肤果然光洁如初,甚至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唯有肘部、膝弯等部位还有一些蛇鳞,隐约可见。

    楚易穿好衣服,挥了挥臂,觉得骨骼大轻,飘飘欲飞,丹田里暖洋洋的极为舒服,经脉内的不适之感也几乎消殆干净,只是偶尔仍会觉得有些气流在体内四处乱蹿,麻痒难当。

    晏小仙把着他的脉探察了片刻,心中如释重负,嫣然一笑道:“大哥,现在你已经不是凡胎俗身了。蛇丹里邪神再不能侵蚀你的骨髓和经脉啦。”

    楚易又惊又喜,笑道:“这就叫做‘楚易咬蛇,焉知非福’。贤弟,多亏了你,我才可以因祸得福,洗髓换骨。”

    晏小仙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神情疲惫,微笑道:“大哥,我再教你些道门的修炼法门,以后你每日花些时间运气修行,不过半年,就可以将角蟒魔祖的元神气丹全部消化吸纳了。”

    “什么?还要半年?”楚易吃了一惊,微微有些扫兴。

    晏小仙莞尔道:“像大哥这样毫无根基之人,如果不走旁门左道,半年已经算非常快啦。”当下又教了他些修真吐纳呼吸的基本法诀。

    楚易悟性颇高,记忆力又极好,生平所背诵的艰涩古书可谓汗牛充栋,相形之下,这些道门法诀显得浅显无比,片刻便已记牢领悟。

    他初窥修真门径,心中不胜激动。当下依样画葫芦,盘腿运气调息。吐纳之间,果然觉得体内气息大畅,欢喜更甚。

    晏小仙心中大松,刚要起身,骨椎忽地一阵剧痛,身子一晃,“啊”地痛吟失声,倒抽一口凉气。

    楚易吃了一惊,失声道:“贤弟,你怎么了?”一把将他扶住。

    晏小仙摇了摇头,蹙着眉尖强笑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啦。休息一会儿就好……”一语未毕,眼前金星乱舞,俏脸瞬间苍白。

    原来这“铭心刻骨钉”全称“移神化气铭心刻骨易髓神钉”,原本是黄帝以三十六种大荒奇铁炼制、用来封镇蚩尤魔神的上古神兵。

    此钉固然可以透骨入脉,让人变作铜筋铁骨之身,但却有一个极为凶险的条件:需有一个道行颇高的修真,愿意以“移神化气易髓大法”的两伤法术自损经脉,将自己的真元输入神钉,无私地种入洗髓者体内,才能帮助他脱胎换骨。

    试想,天下修真哪一个不是苦修勤练,期盼着早日飞升成仙,又有谁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真元气丹平白送与他人?

    何况稍有不慎,还有经脉倒错、魂飞魄散之虞。

    晏小仙先前被角蟒魔祖击伤经脉,本应立即运气修养;但为了及时帮楚易洗髓换骨,反倒自损奇经八脉,将大半真元送入他的体内。

    即便半月之后可以修复奇经八脉,输与楚易的六成真元却是永远不可得回了。

    晏小仙生怕楚易担心,不敢说破,当下强忍剧痛,暗自强行运气,脸颊立即又恢复了晕红。

    然而经脉却火烧火燎,越发疼得钻心彻骨,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连气也喘不过来。

    楚易一介书生,又哪知其中凶险奥秘?见他如此,只道是伤势未愈、太过疲劳所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道:“仙弟,你快躺下好好安歇。等伤势好了,咱们再设法回长安不迟。”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床榻坐下,为他宽衣解带。

    晏小仙此时恍恍惚惚,一时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周身乏力,只好软绵绵地由着他来。

    衣带轻解,长裳滑落,露出米白色的亵衣。清寒幽香丝丝扑鼻,勾魂蚀骨。楚易心中一荡,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小仙胸脯轻微起伏,腰肢纤柔,竟如女子一般不盈一握。指掌所触,肌肤晶莹滑腻,直如凝脂莹玉。

    刹那间,楚易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得,手指竟莫名地颤抖起来,暗想:“毕竟是贵家公子,仙弟的皮肤竟比女子还要细嫩几分。”

    晏小仙迷迷糊糊中感觉几个滚烫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肩头,全身一颤,蓦地睁开眼睛,“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如火,抱起外裳,猛然往后退缩。

    那羞怯慌乱之态竟如同豆蔻少女,风致楚楚,惹人爱怜。

    “贤弟,我……”楚易吃了一惊,心中怦怦大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我自己来……”晏小仙细如蚊吟地说了一句,不敢看他,低头拖过被子,裹住全身,将衣裳从里边褪下。

    火光明亮,从上往下俯瞰,晏小仙长睫微颤,俏脸红如桃花,娇媚不可方物。那雪白细腻的脖颈、柔滑幽深的背脊……若隐若现,更添神秘魅惑。

    楚易心中剧荡,脑中竟莫名地闪过一些生平从未想过的旖旎画面,热血轰然上涌。

    绮念方起,他登时大吃一惊,如被焦雷所劈,骇然想道:“我怎会对义弟起这些龌龊念头!”

    楚易少年单纯,情窦初开,对于男女情事尚懵然不懂,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断袖之癖、分桃之念,偶然瞧见同性男子亲热缠绵,也是惊愕厌憎,避之不及。

    想不到今日自己竟对结拜义弟起了这种不堪之念,心中之惊骇震慑、痛恨悔惧,实是难以言表。

    晏小仙低声道:“大哥,我先睡了。”钻入被窝,远远地蜷在一旁,再不动弹。

    楚易呆若木鸡,听若罔闻。思绪如电光石火一一闪过,忽地想起自己两日来对晏小仙隐隐约约似乎都有这样的欲念,只是先前没有想明白罢了。

    他心乱如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耳根烧烫。怔忪木立了半晌,方才梦游似的吹灭红烛,上床和衣躺下。

    洞窟中的玉床、被衾极为宽大舒适。晏小仙元气大伤,早已心力交疲,刚一躺下,困乏之意立即潮水似的涌了上来,不过片刻,便自沉沉睡熟。

    楚易躺在床上辗转反复,想着适才发生之事,一时惊骇羞惭,一时悔惧怨责,魂不守舍,周身滚烫如烧,哪里睡得着?

    炉火熊熊,四周红幔翻飞卷舞。洞窟正中那道雪亮的月光已经渐渐移转,映照在东边的洞壁上。瀑帘轻烟薄雾似的飞扬,轰隆作响。

    洞外,呼喝叫骂之声隐隐不绝,龙虎、上清众道士想必仍在遍山搜寻。

    但此时的楚易对这一切却是恍然不闻,熟视无睹。在他鼻嗅之中,尽是晏小仙的幽寒体香,眼前、耳边都是其音容笑貌,心中突突乱跳,定了定神,忍不住转头望去。

    火光下,晏小仙青丝蓬乱地散在枕上,遮住了半边嫣红的脸庞。颜容娇媚,睡姿慵懒,肌肤晶莹似雪,说不出的娇美撩人。

    楚易心跳如狂,忽地蹿起一个强烈的念头,直想挨到晏小仙身边,将伊人抱上一抱。热血如沸,忍不住翻身移去。

    但甫动身,立即惧然惊觉,心中惊怒骇怕,慌不迭地痛斥自责,将那股汹汹欲念生生压住。急忙转过身,闭目敛神,不敢多想。

    但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情魔根种,再难自拔。

    过不片刻,他的耳畔又悠悠游荡起晏小仙银铃似的软语轻笑,那娇媚俏皮的姿容不断地在眼前晃动,澄澈温柔的秋波似嗔似怨似悲似喜,宛如春水深潭,将他吞沉卷溺……

    楚易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万千绮念又纷纷涌将上来。

    垂幔围合,熏香袅袅,炉火“噼啪”脆响。

    翻来覆去,心猿意马,转眼到了三更。楚易体内沸腾的情欲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倒越发高昂,烈火似的烧得他浑身燥热难耐。

    他暗自也不知痛骂了自己几千几万遍禽兽,却依旧不能压制住那越来越蓬勃凶猛的欲念。心底又是懊恼,又是羞惭,暗自叹了口气,想道:“倘若仙弟是个女子,那该有多好。”

    就在这时,晏小仙忽然迷迷糊糊地“嘤咛”一声,翻过身来。

    “噗!”雪白柔软的手臂懒洋洋地横搭在楚易的胸膛上,春葱似的玉指曲拢了,刹那,又缓缓地舒张开来。

    楚易心跳登时顿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眼见晏小仙再无动静,楚易悬吊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望着咫尺之距伊人尖尖的下巴、湿润红艳而微微上翘的樱唇,他心底狂跳,一个狂野的念头再度冲上心头。

    但这一次不是想抱上一抱,而是想恣意吮吸那柔嫩如花的唇瓣。

    此念方起,他脑中轰然一响,喉咙里顿时如被一团熊熊烈火噎住了,口干舌燥,心想:“罢了罢了!反正仙弟睡着不知,我偷偷地亲上一亲便是……”

    血脉贲张,直欲迸爆,再也强忍不住,抬起身,低下头,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地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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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章绿眼胡雏吹玉笛

    晏小仙正自酣睡,浑然不知。檀口微启,呵气如兰,甚至连那编贝玉齿都可清楚瞧见了。

    “大哥……”就在他距离那两瓣樱唇不过几寸距离之时,晏小仙突然含糊地吐出一声呓语。声音娇憨慵懒,像是嗔怪撒娇一般。

    楚易大吃一惊,周身陡然僵硬,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蹦了出来。

    想要立即抽身而退,却又怕缩得太急,反而将他惊醒,只好保持原状,支肘悬空,动也不动。

    炉火红光跳跃,咫寸之距,晏小仙长睫低垂,唇角含笑,呼吸悠长细微,似乎仍在做着香甜的美梦。

    睡姿无邪而清丽,宛如雪山寒梅,碧池芙蕖。

    楚易心下剧震,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污浊不堪,脸上滚烫如烧,骇然忖道:“楚易啊楚易,枉你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义弟待你亲如手足,你却一再对他生此禽兽之念,真是猪狗也不如了!”

    “啪!”他又是沮丧羞惭又是愤怒痛恨,忍不住举起右手,重重摔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这寂静的深夜洞窟中,这记耳光显得犹为清晰响亮。晏小仙长睫一颤,微微地睁开双眸,眼波迷离。

    “糟糕!”楚易心中一沉,魂飞魄散,慌不迭地翻身而退,不想曲撑着的左臂肘弯竟忽地一软,整个人顿时失衡趴倒,压在了晏小仙身上。

    最要命的是,嘴唇竟不偏不倚,紧紧地贴在了晏小仙柔软的唇瓣上!

    “唔……”晏小仙陡然一震,彻底惊醒,妙目澄澈,满是讶然、迷惑的神色。

    楚易这辈子还没遇见如此尴尬难堪之事。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张大了嘴,想说些搪塞之辞,舌头却像是僵硬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相距咫寸,四目对望,就连彼此的呼吸、心跳也清晰可闻。一切仿佛突然顿止。

    晏小仙怔怔地凝视了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秋波中的错愕、困惑渐渐地转换为惊慌、骇怕与羞涩,长睫颤动,晕生双颊,虚软无力地低声道:“大哥,你……你……”闭上眼,樱唇颤动如花瓣。

    楚易面红耳赤,羞惭欲死,一时之间恨不得玉石床立即裂开一个缝洞,好让自己钻入其中。汗水涔涔,不敢看他,手忙脚乱地支起肘臂,想要翻身躺回一旁。

    不料惊惶狼狈之下,右手竟陡然按在了晏小仙的胸脯上。触手柔软丰满,竟像是抓住了一团极富弹性的肉丘。

    晏小仙“啊”地一声,周身酥麻如电,绵绵瘫软。

    楚易心中剧跳,猛地撤开手。低头望去,陡然大震,险些惊呼出声!

    晏小仙襟领被他斜斜拉开一尺多长,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薄纱丝带一圈圈紧紧缠缚,随着呼吸,正急促地起伏。

    自己的“义弟”赫然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仿佛被雷电所击,目瞪口呆。刹那之间思绪飞闪,恍然大悟。

    想到自己与这么一个绝色佳人结拜为手足、同行一路,竟懵然不知,忍不住暗自骂道:“楚易啊楚易,你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和瞎子了!天下又哪有这等如花似玉、冰雪聪明的男子?”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百味俱陈,也不知究竟是惊骇、羞赧还是狂喜。

    炉火熊熊,垂幔翻飞鼓舞。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原封不动,像是冻结凝固了一般。

    晏小仙眼帘紧闭,心中“怦怦”直跳,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敢动上一动,慌乱、羞怕之意渐渐转淡,隐隐之中竟似有些失望。

    定了定神,偷眼望去,正好与楚易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脸上一红,齐齐掉转开来。

    楚易翻身躺卧,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贤弟,原来……原来你竟是……我……我刚才……不是,你……那个……别多心……”

    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眼看晏小仙红着脸不回答,他心中越发紧张起来。胡乱之中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对了,蚊子!我……我刚才瞧见有一只蚊子从你的脸上飞过,所以……”

    晏小仙忍不住“扑哧”一笑,咬唇低声道:“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蚊子?”

    楚易“啊”地一声,耳根烧烫,又是懊恼又是气恨,真想再给自己来个大耳刮子。

    但听他声音轻柔温婉,竟似毫不生气,心中惊惶少减,讷讷道:“这洞里……洞里温暖潮湿,想来还是有些蚊子的。”

    晏小仙听得好笑,心里涌起温柔甜蜜之意,暗想:“大哥脸皮薄,若再点破,他可真要无地自容啦。”重新闭上眼,嘴角噙笑,也不说话。

    楚易心中突突直跳,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再度转头偷瞥。

    只见晏小仙闭着眼,睫毛轻颤,双靥酡红如醉,娇艳如海棠,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楚易心中猛地一跳,想道:“我这么唐突冒犯,义弟也没半句气恼责怪的话儿。唉,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一再扯谎矫饰,岂不是……岂不是更加卑劣不堪么?”

    “啪啪!”楚易羞惭难当,又重重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大哥,你……”晏小仙吃了一惊,急忙将他手掌抓住。

    目光甫一交接,她立即又垂下眼帘,娇靥红得直欲滴出水来,在淡淡的火光下更添娇媚。

    楚易心中激荡,忽地涌起汹汹柔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涨红着脸,大声道:“仙……妹子,大哥我……我这般冒犯……真是对不住……但我……但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再改变了……”

    前半段话还说得结结巴巴,但越到后来越是流畅自如,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之意。

    晏小仙微微一颤,抬眼怔怔地凝视着他,脸红如醉,低声道:“大哥,我不怪你,你……你能这般待我,我很是欢喜。但你……但你当真不管我是谁,也会一样地喜欢我么?”

    楚易心里“嗵嗵”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福至心灵,握住她雪白的皓腕,颤声道:“不错!此心天地可鉴,永不改悔!若是……”

    晏小仙蓦地伸手将他口唇掩住。眼圈一红,泪珠倏然滚落,摇了摇头,笑靥如花,低声嫣然道:“大哥,我不要你发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欢喜。只要你将来永不后悔今夜所言,我就心满意足啦……”

    说到最后几字,声音已是细不可闻,低头钻入他的怀里,环手将他紧紧搂住。

    楚易心中酸甜惊喜,快乐得直欲爆炸开来。

    思潮汹涌,几日来的情景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那些原本没有留意的细节一一涌上心头,晏小仙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忽然变得如此鲜明浮凸,仿佛狂潮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地将他卷溺,让他呼吸窒堵,连气也喘不过来。

    楚易生平首次体会到两情相悦的幸福,将她紧紧抱着,说不出的快慰狂喜,恨不能在这静夜里纵声欢呼。但心中激动,竟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两人紧密相拥,心中甜蜜欢喜,恍然若梦,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地。

    忽听一个甜脆娇媚的少女声音格格笑道:“清心寡欲的华山洞府,何时变成了浓情蜜意的洞房花烛?”

    晏小仙娇躯陡然僵硬,失声道:“大哥,快走……”

    话音未落,洞内狂风大作,红幔乱舞,一道七彩霞光怒射喷涌,照得楚易睁不开眼来。

    那银铃似的笑声不绝于耳,“哧哧”连声,气浪轰然鼓卷。

    楚易手上、脚上陡然一紧,似乎被什么紧紧缠住。还未回过神,便已“呼”地平空飞起,天旋地转,摔入一个五彩缤纷的霞光丝网,悬空悠悠摇荡。

    香风飘舞,满洞灯火轰然点亮,眼前赫然已自多了一个美若天仙的绿衣少女。

    她一袭碧纱抹胸长裙,肌肤胜雪,容貌甜美,一双大眼灵动异常,竟是清澈的蓝色,笑起来时双眸更如水波荡漾,让人止不住心旌摇荡。

    瞧其容貌身姿,稚气未消,似乎不过是十一二岁的西域番女,但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媚态横生,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楚易被她那双清澈蓝眸扫了一眼,呼吸登时一窒,惊怒尽忘,心道:“天下竟有这般透蓝清澈的眼睛。原来古人说的‘秋水明眸,顾盼生辉’就是这个意思。”

    晏小仙翩然站在洞角,惊怒之色一闪而逝,嫣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翩翩妹子。你不在天山玩耍,却跑来华山捣乱,也不怕灵宝的牛鼻子找你麻烦么?”

    蓝眸少女格格一笑,不答反问道:“晏姐姐,你拿了宝贝,不赶紧逃之夭夭,却躲在这里与楚公子谈情说爱,也不怕无福消受么?”

    楚易闻言大凛,前夜他听晏小仙说了许多道魔两门的典故人物,一一悉记在心。难道这娇俏甜美的蓝眸少女竟是魔门天仙派的掌门嗣主萧翩翩?

    据说“九宸天仙”萧翩翩原是波斯公主,国破家亡后,被太阴元君萧太真收养为义女,尽得真传,心狠手辣犹有过之。如今虽不过破瓜年华,却已是闻名天下的妖女魔头。

    只是她素来在西域天山活动,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华山密洞之中?又怎会认得晏小仙?难道竟是为了那袋法宝,一路追踪自己二人到此?

    眼下晏小仙伤势未愈,外有追兵,内有凶敌,能不能脱得了身呢?

    楚易心中惊疑,忽地灵机一动,大声道:“仙妹,你别管我。快逃到洞外,叫龙虎、上清、灵宝三派道士进来擒拿这妖女!”

    翩翩“扑哧”一笑,轻拍胸脯道:“楚公子别吓唬我。洞外的那些牛鼻子是来找你们的,和我可不相干。唉,这些臭道士折腾了一个晚上,连个山洞也找不着,还天天胡吹法螺,说什么斩妖除魔……羞也替他们羞死啦。”

    她赤足飘忽行走,看似优美如舞蹈,每一步却都是踩着天罡北斗,暗藏杀机。

    晏小仙节节后退,暗自心惊,微笑道:“原来你早就藏在这洞里啦!既是如此,为什么不乘着我睡着之时,将我们一举擒住?”

    翩翩吃吃一笑,柔声道:“晏姐姐,你为了用‘铭心刻骨钉’救这位楚公子,不惜自伤经脉,输给他一半的真元。这分情意,可真是刻骨铭心了。我瞧了好生感动,又怎忍心作出这等棒打鸳鸯、大杀风景的事情?”

    楚易“啊”地一声,心中大震,一时又是惊讶感动,又是羞恼气怒。

    感动的是晏小仙为了救己,竟甘愿如此牺牲;羞恼的是这妖女藏在此处,自己二人的诸多亲密之状想必都已落入她的眼中。

    翩翩碧波流转,凝视着楚易,嫣然道:“楚公子,你别生气,我可不是故意来偷看你们的。我在这里原是为了等候角蟒老祖的,想不到那老魔头竟被你吞到了肚里;更想不到你们竟会自行送上门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怪得了谁?”

    那双清澈蓝眸笑意盈盈,情意绵绵,楚易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心中一凛,知道她正以摄心妖法魅惑自己,“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晏小仙心底越发觉得不妙,听这妖女口气,她竟像是故意候在此处,等着角蟒魔祖将张天师等人引入这密洞之中。

    魔门妖人对道门向来避之不及,她却这么有恃无恐,未免太过反常。

    难道除了嫁祸灵宝派之外,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么?这些惨死的道姑,和她有没有关系呢?

    晏小仙心中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嫣然笑道:“翩翩妹子,你不敢轻举妄动,是不是晓得我将宝贝藏在‘子母血蚨珠’里?‘子珠毁,母珠亡’。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话音方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呐喊:“张天师,我找到一个灵宝道姑了,她说瀑布后面有一个山洞,是凌波仙子秘密修炼的洞府。大家快仔细搜搜!”

    晏小仙与楚易对望一眼,心中大凛。

    翩翩笑吟吟地道:“晏姐姐,看来这些牛鼻子就快进来啦。张思道那老牛鼻子道貌岸然,虚伪贪婪,落到他的手上可有得你受了。不如你将法宝交给我,我带你们离开此地,让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如何?”

    晏小仙脸上一红,微笑道:“我若不交给你呢?”思绪飞转,盘算着如何乘她不备,抢过楚易,从洞窟上方的裂洞逃出去。

    翩翩叹了口气道:“听说晏姐姐逃命的本事天下无双,我或许无可奈何。不过,这位楚公子只怕就要受些委屈啦。”

    话音未落,她春葱似的手指间已多了一枝六寸来长的碧玉短笛,滴溜溜地飞旋转动。

    “六魄笛?”晏小仙瞳孔收缩,花容微微变色。

    此笛原是太阴元君萧太真的法宝,勾魂摄魄,凶诡莫测,想不到萧太真竟已将它传给了这妖女。

    “笛声一起,神销魂散。”翩翩嫣然一笑道,“晏姐姐,楚公子好不容易才变回这俊俏模样,若是重新变回妖魔之躯,你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么?”一边说,一边将碧玉短笛横置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笛声阴柔婉转,如泣如诉,像是万千冤魂在凄楚哀哭,令人毛骨悚然。

    “咻咻咻!”那悬吊半空的霞网突然炸散开来,化为无数霓光气箭,回旋怒舞,直没楚易体内。

    楚易眼前一花,重重摔落在地。周身仿佛被万千利箭瞬间刺入,又像被无数虫蚁齐齐咬噬,剧痛麻痒难以摹状,忍不住失声大叫,蜷作一团。

    “大哥!”晏小仙花容变色,白衣一晃,不顾一切地飞身冲来。

    翩翩也不阻挡,飘然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只管吹笛。

    笛声越来越凄厉阴邪,楚易丹田轰然炸痛,痛彻骨髓,周身皮肤鼓动如浪,骨骼不断地“噶啦啦”地脆爆迭响。

    翩翩的“勾魂网”以南诏凶蛊“七魂食髓虫”织制而成,这种怪虫五颜六色,生长于荒坟野冢,据说是冤魂所化。一旦钻入人兽躯体,便钻心透骨,食髓吸魂,直至将寄身体变作行尸走肉。

    受“六魄笛”诱激,这些妖虫钻入楚易体内,立即开始疯狂地噬骨咬心,妄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其身。

    楚易虽已被“铭心刻骨钉”炼成铜筋铁骨,却依旧抵受不住魔笛与妖蛊的双重猛攻,嘶吼着遍地打滚,豆大汗珠涔涔滚落,双手发狂地抓挠出道道血痕,恨不能将自己撕扯成万千碎片。

    先前好不容易才被镇压化散的蛇丹邪神真气如同雨后春笋,破土纷摇而出,随着“七魂食髓虫”,游走于全身各大经脉,仿佛一团团烈火奔窜焚烧,越来越凶猛狂炽。

    “嗤嗤”裂响,楚易衣裳不断地破裂迸散,转瞬之间,遍体长满了蛇鳞,碧光闪烁,手脚急速收缩,逐渐化作蛇形。

    “大哥……”晏小仙俯身将他紧紧抱住,又惊又怒,悲恸难禁,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自己的苦心与牺牲竟在刹那间付诸流水!

    楚易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凄楚,想要出言安慰,刚一张口,声音却变幻为嘶哑可怖的怪吼。想要伸手抚摩,却发觉自己赫然竟已没了双手,只剩下一条巨大的长尾不断的收缩、勾卷……

    “我终于还是要变成一条蛇了。”楚易恍恍惚惚地想着,宛如梦魇。

    视野一片血红混沌,晏小仙那凄楚的脸颜如水波幻影似的摇荡;耳中轰隆震响,渐渐的,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他的双眼红光闪耀,光洁的额头螺旋突起,长出一个蓝色怪角,整齐的贝齿变成森森獠牙,舌头也化作红信,伸缩跳跃。

    须臾之间,他便蜕变为一条巨大的青鳞角蟒,软绵绵地盘蜷在地。

    翩翩收起笛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晏姐姐,好端端一个俊俏郎君,你怎舍得他变成这般模样?难道那小小玉鼎,竟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么?”

    晏小仙抱着楚易,听若罔闻。茫然、惊怒、骇惧、悲苦、悔痛、绝望……纷至沓来,心中混乱一片。

    “好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生怕一松手,又再见不着你……”

    “贤弟,你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又忘了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是敷衍说笑的么?今日就算是死,咱们也当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傻瓜,中不中状元,当不当大官,有什么打紧?能结识你这样的知己,才是我生平第一快事。”

    “……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再改变了……”

    几日来相处相知的甜蜜光景、楚易阳光般单纯灿烂的笑容、诚挚深情的话语、那平凡而微妙的幸福……如大浪怒潮,汹汹卷溺,压得她透不过气,哭不出声。

    “大哥,大哥……”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滑腥的鳞蟒巨躯,心痛如绞,泪水簌簌滚落,几近崩溃。

    刹那之间,生死、轮回、天界、永恒……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在这个虚幻而无常的世界里,她只想与他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洞外喧哗声越来越响,翩翩眯起碧眼,柔声道:“晏姐姐,时间不多了。现在你若交出太乙元真鼎和乾坤元炁壶,我还能让楚公子回复俏模样,继续当他的天子门生状元郎。否则等那些牛鼻子一进来,他就要被当作妖魔,大卸八块啦。”

    晏小仙心乱如麻,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但撞见她那灼灼闪光的清澈蓝眸,心中忽地“咯噔”一响,顿时清醒。

    忖想:“这妖女藏在此处,等候角蟒老怪将道门高手引入洞中,其中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老怪既死,为避免计划败露,她才故意将大哥魔化,作老妖的替死鬼。即便我将法宝交给她,大哥未必就能变回原貌,只怕更加凶多吉少。倒不如……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思绪飞闪,瞟了那饕餮炼丹炉一眼,蓦地蹿起一个大胆的计划,心想:“这法子虽然冒险之极,但总胜过束手待毙。何况大哥铜筋铁骨,只要能熬到那一刻,便可安全无恙,因祸得福……”

    当下再不迟疑,喊道:“大哥!大哥!”猛地抱住楚易粗糙的蟒头,吻住那獠牙森然的血盆大口。

    楚易神志恍惚,依稀觉得有两片娇嫩湿润如花瓣似的东西,轻轻地贴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

    接着,一个滑软香甜之物温柔地探入,将一颗冷寒圆润的珠子飞快地送抵他的口中。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吼叫,那颗圆珠瞬间滑落下肚,甘甜似蜜,清冽如泉。

    翩翩微微一怔,格格笑道:“晏姐姐,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只要你交出法宝,还怕没有时间亲热么?”

    晏小仙心中凄楚,暗想:“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泪水险些又涌了出来。蓦一咬牙,忽然一掌拍在楚易腹部!

    楚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乱的怪吼,凌空弹蜷飞舞,不偏不倚地摔入那炼丹炉中。

    翩翩惊咦失声,措手不及。

    晏小仙一击得手,立即贴地急冲而出,反手一拍,真气轰然冲卷。借着反弹气浪,翻身飞舞,极速穿入窟顶裂洞之中。

    这几下兔起鹊落,疾如闪电,干净利落之极。

    翩翩自以为胜券在握,一时麻痹大意,万万没有想到晏小仙竟舍得下此辣手,独自逃生。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晏小仙已经冲入顶壁裂洞十丈有余,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大哥,对不起。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能为了你,白白放弃飞升仙界的宝物。倒不如我亲手杀了你,免得你受这妖女折磨!”

    翩翩又怒又气,喝道:“哪里走!”顾不上楚易死活,绿衣翻舞,穷追而去。素手一扬,翠光怒爆,一柄两尺来长的青铜月牙铲呜呜旋转,拖曳起彗星似的光带,呼啸破空。

    那裂洞从山顶贯穿到山腹,少说也有两百余丈长,晏小仙御风术虽然极为了得,但只剩四成真元,根本无法瞬间冲出山顶。

    身在洞内,上方月光清亮,瀑流扑面;脚下碧光滚滚闪耀,那月牙铲如绿龙怒号飞舞,须臾追到。

    晏小仙早有所备,双手从乾坤袋里翻出两面小巧玲珑的银锣,咬破舌尖,将一蓬鲜血喷在锣沿,娇叱道:“雷公电母,风虎云龙。回风返火,雷霆随从。疾!”

    “轰!”

    银锣交击,两道白光纵横怒射,雷电似的激撞在青铜月牙铲上。

    洞壁陡然一片刺目雪亮,轰隆巨震,乱石迸射,整个山腹仿佛要坍塌开来。

    晏小仙抱身蜷团,喷出一口鲜血,再次借着那撞击反震的惊人气浪,炮弹似的冲天飞起,高高地跃出莲花峰顶。

    人影如豆,穿云透雾,转瞬消失无踪。

    洞窟内,土石如雨,强猛气浪如同涟漪似的层层迸散,石桌、玉床纷纷倾倒横飞,只有那青铜丹炉岿然不动。

    翩翩被气浪震得翻身飞退,绕着铜炉回旋了五六圈才勉强站定。

    她的修为原本就远在晏小仙之上,后者又元气大伤,实力相差甚远;只因投鼠忌器,生怕毁了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一直不敢对晏小仙施以辣手,想不到一不留神,竟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让她逃走倒也罢了,偏偏眼下自己还有更为重要的任务,无法抽身穷追,只能眼睁睁地与两大法宝失之交臂了。

    翩翩越想越气,恨得牙根痒痒,眯起双眼,格格一笑道:“好,外面天罗地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碧波流转,斜睨了蜷缩在丹炉中的楚易一眼,眸中杀机大作,素手一推,炼丹炉盖顿时旋紧。

    “呼!”铜炉饕餮巨口内,火苗高蹿,炉身登时被映得通红,炉内碧光、紫气流离闪耀。

    楚易灼痛刺骨,嘶声痛吼,在炉中发狂地扑腾着。

    翩翩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忍上一忍吧,再过一会儿就彻底不疼啦。”

    这时,隐隐听见洞外有人喝道:“找到了!他奶奶的,有个逆光幻镜挡着,难怪看不见。大家一个挨着一个进去。抓住妖魔,赏黄金千两!”

    翩翩嫣然一笑,喃喃道:“是时候啦。”在青铜丹炉边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身上鼓起一团炫目的碧光。波光晃荡,她的脸容、身影急剧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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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一章羽衣道士偷玄圃

    “啪啪!”

    楚易颤抖着蜷成一团,獠牙格格乱撞,长尾猛烈地抽劈着滚烫的炉壁,直打得鳞甲迸碎,血肉焦煳,那青铜炼丹炉却始终纹丝不动。

    体内一会儿冰寒彻骨,一会儿灼烧如裂,五脏六腑似乎被什么尖锐之物寸寸绞断,就连神识也仿佛被掏空了、揉碎了,撕扯成万万千千的碎片……

    炉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混沌,在迷乱而痛楚的狂潮里跌宕沉浮,伴随着每一次撕心裂骨的剧痛,发出凄厉悲怒的狂吼,恨不能一头撞破炉盖,冲天逃去。

    忽然,丹田中“吧嗒”一响,似乎有什么迸裂了,既而感到一团温热的暖流缓缓地洇化开来,全身竟倏地感到一阵透骨的清凉。

    楚易全身一僵,心头忽地抽紧,迷迷糊糊中莫名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呼——呼——呼——呼!”丹田内,似乎有一个圆球似的东西开始徐徐旋转,一圈比一圈迅急,越转越快,渐渐地形成一个强猛的气浪漩涡,由内而外,层层飞旋怒转。

    被那漩涡内旋牵引,楚易不由自主地团团盘蜷,如陀螺似的抱作一团,环绕着炉内的悬胎药鼎呼呼急转。

    迷乱中,只觉精疲力竭,头脑昏昏沉沉,似乎连自己的神魄也要随着那涡流被吸入丹田之中。

    过了片刻,丹田内的气旋慢慢地停止了。那迸爆撕裂似的剧痛逐渐停息,寒意尽消,倒是那灼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楚易神智渐渐清醒,徐徐张开眼睛,只见碧炉内红光闪耀,紫气缭绕,自己盘蜷炉内,鳞甲焦煳,青烟“哧哧”直冒。

    楚易猛吃一惊,痛吼着腾舞乱甩,不料撞在烧烫的炉壁与悬鼎上,灼痛更甚,仓促之下,只好重新蜷缩一团,盘在炉顶。

    “奇怪,我……我怎么会到了丹炉里?”楚易心中骇异茫然,苦苦追想了片刻,只恍恍惚惚地记得被翩翩的笛声激化为蛇,后来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透过炼丹炉的圆孔朝外望去,洞内空空荡荡,一片狼藉。地上东倒西歪躺卧着的,依旧是那几具道姑尸体,浑然不见晏小仙与那妖女的身影。

    楚易大凛,忖道:“仙妹多半已经被姓萧的妖女擒走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能否平安逃脱?”心里七上八下,担忧之极。

    忽然听见一声欢呼:“妖魔果然在这里!”瞬息之间,人影交迭,剑光闪动,近百名道士潮水似的从甬洞口冲了进来,将炼丹炉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叱骂不休。

    楚易一愣,蓦地醒悟他们说的“妖魔”就是自己,心底又是滑稽又是悲苦,想要张口大笑,却只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

    百名道士中大半都是黄衣羽冠的龙虎道士,茅山派也有二三十人,倒是东道主灵宝修真寥寥可数,只有两名凌波馆的道姑,看见地上的同门尸体,两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珠泪滢滢。

    张思道背负白铁长剑,翩然踱到炉前,淡淡道:“妖魔困在炉中,无法脱身。大家仔细搜寻,务必找到楚举人和晏举人。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灵宝道友。”

    龙虎道士轰然应诺,纷纷散开。

    “师尊!”那两个灵宝道姑突然齐声惊叫,哭着朝铜炉后方奔去。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姿容秀丽的中年道姑盘坐在地,脸色煞白,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被两道姑摇了几下,立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凌波仙子?”唐梦杳秀眸中闪过诧异之色,轻飘飘地落到那中年道姑身边,把脉查探。

    众道士听说她是当今天下十大散仙之一的凌波仙子商歌,无不耸然动容,纷纷围了上来。

    凌波仙子虽然名震天下,但脾性古怪偏执,又极为傲慢疑忌,常年居于莲花峰修行,极少下山,因此道门各派中见过她的人为数不多。

    楚易此时已经颇为清醒,凝神一看,心中大奇。先前他与晏小仙仔细检查过这里的八具尸体,但这凌波仙子的脸容却十分陌生,似乎从未看见过。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妙,迅速四下扫望,顿时猛吃一惊。算上凌波仙子,洞窟地上赫然躺了九具道姑尸体!

    莫非凌波仙子竟是在自己昏迷之后,才到得这里?那么那妖女翩翩也是被她赶走的了?她知不知道仙妹的下落呢?

    不知何以,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如阴云密布,笼罩楚易心头。

    唐梦杳松了口气,柔声道:“大家不必担心。商仙子虽然经脉错乱,但并没有性命之忧。”将她扶起,绵绵不断地输入真气。

    果然过不一会儿,商歌蓦地一颤,“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悠悠醒转,瞧见众人,目中立即闪过惊疑、警惕的神色,冷冷道:“张天师,唐仙子,这里是华山秘地,你们进来作什么?”

    见她醒来之后,非但不感谢唐梦杳,反而疾言质问,茅山众修真无不气愤,心想:“都说凌波仙子褊狭傲慢,果不其然。”

    几个年轻道士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被唐梦杳秋波一扫,只好咽下肚去。

    唐梦杳双颊晕红,盈盈起身,道:“商仙子莫误会,我与张天师无意冒犯贵地,不过是奉旨捉拿妖魔到此。”

    商歌狐疑地盯了两个灵宝道姑一眼,两道姑点了点头,低声细语了几句,她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朝唐梦杳点了点头,算是致谢。

    张思道走上前,道:“商仙子,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妖魔为何逃到此处?又何以被困在这炼丹炉中?”

    楚易心中怦怦大跳,竖耳倾听,只盼商歌将此事原委一一道出。

    不料商歌蹙起眉尖,冷冷道:“此事是我华山内务,与旁人无关。张天师就不必操心了……”

    张思道微微一笑,道:“是么?这妖魔乔化成太乙真人刺杀陛下,又将我们引至华山,倘若商仙子不说清楚,陛下只怕会认定灵宝道与妖魔勾结谋反,将它窝藏华山。不知这么一来,还算不算华山内务呢?”

    众龙虎道士纷纷起哄道:“不错!否则偌大华山怎会只剩下几个道姑?我看定是眼瞅着奸谋败露,树倒猢狲散,一起畏罪潜逃了!”

    “若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凌波仙子将这妖魔关在丹炉作什么?难道想吃铁板蛇肉么?”

    “住口!”商歌大怒,霍然起身,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华山之上,岂容你们放肆!我……”一语未毕,突然身子剧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在地。

    两道姑又惊又怕,抱着她哭叫道:“师尊!师尊!”

    众道士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但见她重伤之余又气得吐血,心底却都有些幸灾乐祸。

    天师道、灵宝派、上清派为争夺道门正统,彼此之间素有罅隙。“天下仙佛论道大会”召开在即,三派对国师之位都志在必得。

    这节骨眼上华山飞来横祸,太乙真人凶多吉少,凌波仙子重伤在身,灵宝三大散仙只剩下了紫微真人。天师、上清两派无疑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眼看凌波仙子气得脸色煞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唐梦杳心中不忍,上前为她输导真气,柔声道:“商仙子,我们绝无他意。只想查明真相,也好帮助贵派洗脱嫌疑……”

    商歌奋力一挣,将她推开,提气喝道:“少惺惺作态!你们哪一个不是幸灾乐祸,巴望着落井下石?都给我滚出去……”气息不继,又喷出一口鲜血。

    茅山众修真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叫道:“老虔婆,少不知好歹!若不是唐掌门给你输气,指不定这会儿你已经在阎王殿里了!”

    楚易在炉中看得愕然,心道:“想不到同是道门中人,却也势同水火,勾心斗角。”

    张思道忽然纵声笑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商仙子即便不说,张某也能猜出大概。但令我奇怪的是,商仙子为何急着赶我们离开此地?难道生怕我们看见什么宝贝么?”声如洪雷,顿时将众人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凌波仙子面色大变,双目中愤怒、惊异、忧惧……交迭变幻,突然厉声道:“你……你说什么?”

    “天地一洪炉,北斗七星辰。壶中日月悬,鼎里两仪分。虎符召妖兽,龙幡镇鬼神。何当收六宝,乘风上九宸。”

    张思道昂然而出,绕着青铜丹炉缓步而走,朗朗诵读。声音铿锵跌宕,如金石相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听到这八句话,众道士突然大震,仿佛凝固了一般,表情古怪之极。

    楚易见状,心中大奇:“不知张天师说的八句歌诀是什么意思?竟比‘定身诀’还要厉害……”

    一念未毕,张思道忽然转过身,朝着炼丹炉虚点一指。炉火顿时熊熊高蹿,铜壁通红炽烫。楚易灼痛攻心,痛吼一声,情不自禁地狂乱飞甩。

    “天地洪炉、北斗神兵、乾坤元炁壶、太乙元真鼎、太古虎符、河图龙幡六件法宝并称‘轩辕六宝’。六宝之中,只有天地洪炉从没有一个人见过。但三个月前,我却有幸在《太清道藏秘编》中看见过这件法宝的简图。”

    张思道顿了顿,细眼精光闪耀,凝视着凌波仙子,一字字地微笑道:“商仙子,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青铜丹炉刻着太古饕餮纹,九脚三耳,异香扑鼻,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天地洪炉’了?”

    洞中忽地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楚易心神大震,他虽然不是修真,却也听过“轩辕六宝”的奇妙传说。

    据说太古之时,轩辕黄帝收伏魔神蚩尤后,天下一统,四海太平。黄帝化羽成仙,却将他纵横大荒的六件法宝神兵留在了名山大川之中。并在这六件宝物上铸刻了修仙心诀。

    任何人只要收齐这六件宝物,得到“轩辕仙经”,就可以参透玄机,修成大罗金仙,飞升九宸。

    楚易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虚幻而遥远的太古传说,但此刻听张思道所言,才知道世间竟然真有这六件宝物。

    而此刻自己置身其内的铜炉,以及前几日亲眼目睹的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赫然都是六宝之一!

    他心中激动骇异,难以言表。一时之间,竟连那烧灼入骨的剧痛也感觉不到了。

    众道士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瞪视着饕餮青铜炉,又是震骇惊喜,又是贪婪渴切。天地洪炉传说是黄帝以女娲补天石制成的太古神器,坚不可摧,一炉两用,不仅可以烧炼仙丹,还可以熔制神兵,号称“万药之炉,万兵之母”。

    想不到这天字第一号的修真法宝,数千年来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华山莲花峰的山腹密洞里。

    如果不是因为追击角蟒魔祖,阴差阳错到了此处,他们只怕毕生也无福得见。

    一个青衣玄冠的茅山修真咽了咽口水,哑声喃喃道:“难怪……难怪华山的‘不死金丹’冠绝天下,神兵利器层出不穷。原来都是‘天地洪炉’的缘故!”

    众人心有戚戚,妒恨交集,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趁此良机,杀了凌波仙子,抢走天地洪炉。

    “锵”地一声轻响,几个龙虎道士已经手握剑柄,蠢蠢欲动。

    凌波仙子面罩寒霜,盘坐在地,冷冷地扫视众人,突然厉声冷笑:“不错!天地洪炉是我华山镇山之宝。怎么,难道各位还想抢了去么?”

    众人被她点破心思,不由得一凛,纷纷转头朝张思道望去。

    张天师淡淡道:“凌波仙子此言差矣。‘轩辕六宝’是我们老祖宗轩辕黄帝留给后世的宝物,自当属于我华夏子孙共有。怎么就成了你灵宝派的私家之物呢?”

    众人见他挑头,无不大喜,七嘴八舌附和道:“张天师所言极是!祖宗的宝物,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大伙儿见者有份!”

    “他奶奶的,你们华山偷偷霸占了这么多年,我们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你们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龙虎、茅山两派道士一边唇枪舌剑地诛讨,一边互相推挤,将天地洪炉团团围住,个个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倒真像是灵宝派抢了他们家当,占了老大便宜一般。

    众人似乎都忘了到这里来的目的,再没人理会丹炉里痛吼扑腾的楚易,也没人在乎那失踪不见的两位举人。

    楚易暗自苦笑,心想:“仙妹说得不错。这些人道貌岸然,贪婪虚伪,不比妖魔高明多少。就算我现在回复原貌,他们为了逼问法宝下落,多半也不会对我客气。”

    凌波仙子冷笑不语,那两个灵宝道姑却吓得哭哭啼啼,叫道:“你们好生无赖!这天地洪炉本来就在我们华山之上,当然是灵宝之物,哪有这等强抢豪夺的!”

    一个黑脸虬髯的龙虎道士嘿然笑道:“小道姑胡说八道。华山上的东西凭什么就是你们灵宝派的?五百年前,我们天师道的寇谦之寇真人在华山建观修行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是液体呢!”

    众龙虎道士哈哈大笑,齐声道:“张五真说得不错!先入者为主,天师道在华山上的历史可比灵宝派久远多了,这里的一石一草都是我们的。小道姑快快带着老虔婆滚下山还俗去吧。”

    众人轰然,一时间,谑笑挖苦的话语此起彼伏。

    放眼望去,沸沸人群之中,只有唐梦杳默然不语,蹙着眉尖,妙目澄澈,颇为不以为然。容貌如画,翠裳飘飘,像是碧叶白莲,出污泥而不染。

    楚易心中怦然一跳:“这么多人当中,只有唐仙子最为善良单纯。但她也未免太过胆小软弱,身为掌门,竟不敢站出来喝止道众。”

    凌波仙子怒极,喘着气,冷笑道:“好啊。既然你们这么有胆量,只管痛痛快快将我一剑杀了,抢走神炉就是。这些啰嗦废话,还是留着和紫微真人、太乙真人去说吧。”

    众道士一怔,大眼瞪小眼,喧嚣声顿时小了下来。

    虽然众人见宝起意,凌波仙子又身负重伤,但她毕竟是当今十大散仙之一,积威犹在,没有十足把握,谁也不敢第一个以身犯险。

    更重要的是,紫微真人、太乙真人两大散仙威震天下,即便是张天师也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

    就算逞一时之快,抢走天地洪炉,也未必有福消受。想到这里,众人发热的头脑不由稍稍清醒,凶念大敛。

    张思道微笑道:“商仙子言重了,我们到这里是奉旨追拿妖魔,可不是来戕害同道的。”

    转头瞥了一眼那黑脸虬髯的道士一眼,目光闪动,淡然道:“五真,圣命不可违。你说我们回去之后,当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张五真心领神会,大声道:“回天师,眼下证据确凿,水落石出。华山灵宝派勾结妖魔,行刺皇上,谋逆叛乱,十恶不赦。事情败露之后,华山道众又杀人灭口,挟持两位举人逃之夭夭。只剩下逆贼商歌等十一名道姑,藏匿于山洞之中,负隅顽抗,被我们齐心合力,当场击毙!”

    龙虎道士齐声欢呼呐喊,剑光闪动,七十余柄长剑纷纷指向凌波仙子三人。

    一时青光吞吐,寒气袭人,只要张思道一声令下,立即将商歌等人乱剑刺死。

    楚易惊怒交集,想不到张天师为了夺取天地洪炉,竟丝毫不顾道门之谊,悍然构陷嫁祸,置灵宝派于死地!

    但立时明白,张思道这么做的目的,还有一大半是为了借机清除“仙佛大会”的对手,夺取国师之位,独霸道门。

    茅山修真哄然,唐梦杳再也忍不住,蹙眉道:“张天师,灵宝派究竟有没有和妖魔勾结,现在论断还为时过早;就算有,也不该由我们越俎代庖。依梦杳之见,应当将妖魔与商仙子一齐带回京城,交给刑部审查明断。”

    凌波仙子秀丽的脸容都已变得扭曲起来,格格厉笑道:“唐仙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也太不了解张思道这老贼了。这等趁火打劫、一箭双雕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错过?小心他连你们也一起杀了灭口。”

    她目光怨毒地瞪着张思道,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一字字地道:“姓张的,我宁可自行了断,也绝不死在你这老贼手里!”忽然“嘭”地一掌,重重拍在自己胸口!

    众人惊呼声中,商歌喷出一道血箭,软软瘫倒,气绝身亡。

    楚易惊骇狂乱,在炉中飞舞怒吼,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歌一死,这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没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晏小仙的下落也随之掩埋。就算张思道不杀他,他也注定将以妖魔刺客的身份,被寸磔处死。

    张五真走到商歌身边,把脉探察,松了口气,大声道:“天师,逆贼商歌,眼看奸谋败露,已经畏罪自杀。”

    “可惜可惜。”张思道摇头长叹,淡淡道,“商仙子的尸体务必保存完全,可别让人误会她死于我们天师道之手。至于剩余叛党,有抗死不降的,一律格杀勿论。”

    话音方落,众龙虎道士齐声应诺,剑光乱舞。

    那两个灵宝道姑正伏在商歌身上痛哭,顿时被刺得千疮百孔,当场毙命。

    茅山修真想不到他们竟然当真动手,都已呆住,纷纷手握剑柄,转头望向唐梦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梦杳脸色雪白,怒道:“张天师,你……你……这两个女真有什么罪过?你连她们也不放过?”

    张思道负手而立,姿态飘飘若仙,微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她们投错了师门。”

    说到最后一字时,忽然长袖一挥,银光晃眼,插在丹坛上的那柄太一宝剑如同夭矫飞龙,怒爆飞舞。

    唐梦杳大吃一惊,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果真要杀人灭口!”下意识地倒掠飞退,太阴伏魔镜脱袖飞出,口中叫道:“大家小心……”

    “当”地一声脆响,翠碧光轮与银芒相撞,气浪炸涌,铜镜急速变向飞旋,直没洞顶。

    光芒刺目,满洞亮如白昼,众茅山修真只觉得脖颈一凉,那道银光已经闪电似的横空飞过,“叮”地插回丹坛,剑柄嗡嗡直震。

    “哧哧”连声,几十道血箭冲天激射,将钟乳洞壁喷得点点殷红,如寒梅怒放。

    茅山众修真怔怔地看着彼此脖子上那道急速扩散的血线,又是惊骇又是悔恨。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二十几个头颅已经冲天抛飞,尸体晃了一晃,齐齐仆倒在地。

    唐梦杳气血翻涌,翩然立定。惊怒交加地看着遍地尸体,娇躯微微颤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

    她性情淡雅温柔,即便是如此盛怒之下,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语,半晌才颤声道:“张思道,你……你丧心病狂!”悲恸气怒,珠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楚易看见龙虎道士杀死灵宝道姑时,就已料到他们必定会杀死上清弟子灭口,但想不到动作竟会如此之快!愤怒惊骇之余,不由得为唐梦杳担起心来。

    张思道神色不变,微笑道:“唐掌门这话好生奇怪。你的这些弟子伤口整齐划一,瞬间毙命,是死在商仙子‘雷霆电剑’下的,与我何干?”

    龙虎道士轰然大笑,齐声道:“不错!我们亲眼目睹,是逆贼商歌一剑杀死二十三名茅山修真,而后又畏罪自杀。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一边说,一边四面八方地朝唐梦杳围去。

    唐梦杳徐徐后退,心中大凛,张思道这一剑的手法果然酷似灵宝派的“雷霆电剑诀”,敢情他出手之时,就已经想好了栽赃凌波仙子。想不到他堂堂一代散仙宗师,竟会如此阴毒无赖。

    张五真目中凶光闪动,灼灼地盯着唐梦杳,嘴角勾起一丝淫猥狞笑,道:“师尊,除此之外,弟子还亲眼看见角蟒老怪为了攫取唐仙子的真元,将她百般奸辱蹂躏,我们奋力解救未果,老妖缠着她冲入天地洪炉,一齐烧成了枯骨……”

    “糊涂!”张思道眉头微皱,截口喝道,“这里哪有什么天地洪炉?分明是角蟒老怪将唐仙子奸杀后,一齐跳入洞底深渊,化成了一滩肉泥。我们救之不及。一代上清掌门,就此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众龙虎道士听他呵斥“糊涂”之时,还吓了一跳,再听后面一句,方知他已全然默许,欢声雷动,淫笑呼喊着朝唐梦杳步步逼去。

    唐梦杳羞怒悲愤,气得浑身颤抖,双颊酡红,颤声叱道:“无耻!”

    翠袖急卷挥舞,将太阴伏魔镜收回左手。右手如兰花怒放,“哧!”一道淡绿色的光芒从手心剑形玉胜激射而出,吞吐跳跃,化作一柄五尺来长的碧气光剑。光漪凛冽,映得众人须眉皆碧。

    上清神兵“春水流”终于出鞘。

    火焰跳跃,丹炉内越来越炽热。楚易鳞甲红光闪耀,彻骨灼痛,焦臭的气息弥漫四周。但他此时义愤填膺,竟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咻——咻——咻——咻!”丹田中,那圆球似的神秘物体又重新开始旋转起来,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刹那间又形成了一个强猛的气旋涡流。

    体内那纷乱狂躁的邪神真气突然如千江汇海,四面八方地朝他丹田回旋冲去。

    楚易呼吸一窒,仿佛被那漩涡卷溺其中,不由自主地随着丹田漩涡的节奏,盘蜷抱团,在丹炉内环绕着药鼎急速飞转。

    洞窟内剑气纵横,霓光乱舞,激战正酣。

    众龙虎道士结成剑阵,轮番突袭猛攻,不断地收缩包围圈。同时,你一言,我一语,极尽粗鄙下流之能事。

    他们皆知唐梦杳天资聪慧,修为已臻“真仙级”,只是临敌经验欠缺,性子又温婉矜持,所以进攻之余,故意说些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扰乱她的心神,伺机一举拿下。

    张思道则负手站在一旁,微笑不语,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唐梦杳羞愤气怒,一边以气剑、神镜逼退众人,一边慢慢地退到饕餮炼丹炉边,心道:“一旦情势不妙,我立即跳入天地洪炉。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保全清白之躯。”

    炉火熊熊,青铜丹炉已经完全变成了彤红色。火光映照在唐梦杳的雪白的侧脸上,更平添了几分嫣红娇媚。

    死意一决,她心中反而大定,凝神聚气,清叱声中,剑气如春江怒水,滔滔狂卷,登时将突袭上前的六七名龙虎道士杀得重伤而退。

    炉内,楚易蟒身收瘪起伏,簌簌乱抖,丹田内的气旋越转越快,体内那躁乱狂窜的真气尽数吸入气海,仿佛要被自己生生抽干一般,难受已极。

    正当他感觉几乎窒息之时,丹田中的圆球猛地停顿,气旋随之戛然顿止。

    静止了一刹那,又像是过了许久,那停滞的气旋突然鼓胀迸爆,万千气流逆旋反冲,直灌头顶;然后又猛地收缩,急旋而下。

    楚易蛇身随之忽而鼓胀,忽而瘪干。

    如此循环反复了片刻,丹田中的圆球猛地疯狂鼓胀,“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电光石火之间,周身仿佛被炸碎成无数的粉末,真气轰然合一,剧痛狂乱之中竟是说不出的痛快舒服。

    楚易眼前金光乱舞,不由自主地振臂狂呼。

    丹炉蓦地鼓舞起一轮红光,随着吼声,轰然离射飞散。

    众人脑中“嗡”地一震,气息翻涌,心中骇然:“这妖魔好强沛的真气!”转眼望去,齐齐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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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8-01
内地实体版 第一集 轩辕(下)
    第十二章瑞气炉中金玉流

    “楚举人!”

    “怎么会是他?角蟒老怪到哪儿去了?”

    “他奶奶的,定是角蟒老怪吞了楚举人元神,故意变成他的模样……”

    听到众龙虎道士的讶然惊呼,楚易心中大跳,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已变回原貌,周身一丝不挂,蛇鳞消失殆尽,皮肤光洁,闪烁着黄铜似的光泽。

    正自惊喜莫名,眼前一花,丹田处突然跳跃起一团刺眼的绚光,霓芒四射,全身透明,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凝神细看,那团绚光中心,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玛瑙葫芦,“呼呼”直转。葫芦内似乎还有一个三足红玉小鼎。葫芦、玉鼎彼此逆向飞旋,激撞起一圈圈流离幻丽的七彩光华。

    楚易陡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之间,众人如遭电击,僵凝似的骇然瞪视,一片死寂。几个道士手中一松,长剑“当啷”掉落在地,依旧浑然不觉。

    就连一向深沉洒落的张思道也似乎呆住了,惊愕、狂喜、贪婪……诸多表情赤裸裸地写在他的脸上。

    “乾坤元炁壶!是乾坤元炁壶1“还有太乙……太乙元真鼎1

    半晌,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颤声尖叫。群雄如梦初醒,惊呼之声轰然震耳,整个洞窟顿时沸腾了。

    楚易兀自张口结舌,茫然不可索解。这道、魔两门志在必得的两大宝物,怎么竟会到了自己腹中?

    他分明记得那日清晨醒来,几大宝物都已消失不见,难道那晚自己睡熟之时,竟鬼使神差将宝鼎、葫芦吞入肚内?但这……未免也太离奇巧合了吧?

    炉外,唐梦杳衣袂翻飞,翩然俏立,蹙眉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丹田,妙目中满是惊讶迷惘。想不到“轩辕六宝”中的三件神器竟相隔咫尺,触手可及。

    这一夜间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几乎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无意间,眼波往下一转,蓦地意识到自己所注视之物,顿时羞得双靥飞霞,转过头去。

    耳根发烫,一颗芳心怦怦乱跳,唐梦杳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心神忽然又凌乱起来。

    原本决心危难之时跃入丹炉,以求清白一死,但眼下这景况,她又怎么好意思跳入炉中?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洞中白光大炽,如闪电怒舞,银蛇乱蹿,九节雪亮的剑芒卷引狂风,滚滚呼啸,从四面八方朝她电冲而来。

    一时间眼花缭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刺目剑光,仿佛漫天星斗一齐坠落,又像一条银甲巨龙怒吼咆哮,盘旋俯冲。

    “缚魔龙骨剑!”唐梦杳心中大凛,张思道终于出手了!

    她凝神聚气,左手舞诀,太阴伏魔镜青光大作。几乎同时,“春水流”飞旋回转,剑芒倏然斜指在铜镜上,口中叱道:“花开顷刻,纵地金光。天雷地火,神鬼莫当。镜花水月,疾!”

    “嗤嗤嗤嗤!”镜面碧光鼓舞,蓦地幻化出数十道夺目的青光剑芒,怒射爆散,冲入滚滚白光。

    “轰隆隆!”翠绿剑芒缤纷射窜,气浪叠爆,犹如朵朵彩菊当空怒放,顿时将周围的汹汹白光朝上方急速高高推起。

    洞窟巨震,土石簌簌如雨,空气如水光幻影似的摇晃波荡。只听张思道朗声笑道:“镜花水月,幻影成空。茅山剑法,看来不过尔尔。”

    四周气浪层层翻滚,银云似的越积越厚,越堆越高,推挤到最高处,突然如狂潮决堤,滚滚冲泻而下。

    唐梦杳呼吸一窒,如被山岳四面倾轧重击,再也抵受不住。浑身碧光陡然消敛,太阴伏魔镜、“春水流”倒卷旋转,险些脱手飞出。

    她低吟一声,衣裳飞舞,长发飞扬,踉跄坐倒在地,檀口轻颤,喷出两口鲜血,洒得翠绿的道袍上点点殷红。

    狂风扑面,银光电卷,九节白铁剑如龙蛇呼啸,在她四周绕舞一周,倏地飞回到张思道的手中。

    唐梦杳晃了一晃,软软躺倒,周身经脉尽数被封,再也动弹不得。

    龙虎道士欢呼雷动,叫道:“龙虎天师,天下无敌!”纷纷涌上前来,剑光闪烁,在她眼前不断地晃动。

    张思道负手踱步而来,风度翩翩出尘,叹道:“唐仙子果然天资聪慧,不过双十年华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超过虞夫人绝对不在话下。奈何天妒英才,造化弄人,委实让人扼腕叹息……”

    唐梦杳俏脸雪白,胸脯急剧起伏,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嗤!”在一旁的张五真剑尖一挑,已将她的衣带割断,淫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如果死有这么容易,我们还修什么道?求什么仙?不如张五真今日就让仙子欲死欲仙,一起探究阴阳两仪的奥秘。如何呀?”

    唐梦杳脸上飞红,颤声道:“卑鄙!”心中悲怒悔惧,恨不能立即死去。闭上眼,泪珠滚滚掉落。早知如此,适才宁可立即转身投入洪炉,化为灰烬,也胜过受这群禽兽的玷污折磨。

    张思道走到炉边,微笑道:“太一生两仪,两仪生万物。道家修真,原本就该参悟阴阳合和的妙理,五真这话说得也没错啊。唐仙子修道十九载,也知内丹来之不易,既然决意要死,倒不如将女贞道丹送与张某,也算不枉了这些年的修行。”

    这番无耻言语由他口中吐出来,竟是坦荡自若,光风霁月,仿佛在谆谆传道,说什么玄学至理一般。

    众道士齐声大笑,俱极兴奋。剑光飞舞,片刻间就将唐梦杳的衣服割得七零八落,露出玲珑玉体、如雪肌肤。

    想不到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正派修真,背地里竟真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举。

    楚易在炉中目睹这一切,怒火熊熊,几次三番想要出声喝止,奈何舌头竟像是僵硬打结了一般,一声也发不出来。

    突然,舌尖一跳,从他喉咙里发出一个陌生磁性的声音,哈哈狂笑道:“好一个‘道家修真,原本就该参悟阴阳合和的妙理’!张天师既有这等觉悟,何不加入我神门‘天仙宗’?嘿嘿,一夜之间杀了几十个牛鼻子,谋宝害命,栽赃嫁祸……这等狠辣手段就连‘天仙宗’也比不上哪。”

    众人陡然一震,纷纷朝他讶然看来。

    一言既出,楚易自己也是大吃一惊:这不是他的声音,却偏偏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听这语气,又分明是魔门人物,难道角蟒老怪的魔识已经渗入他的元神,控制他的肉身?

    想到这里,心底顿时一阵寒意森然,周身冷汗涔涔而出,又是恐惧又是悲凉。

    张思道也不生气,森然一笑,道:“角蟒老怪,你先别着急,等我取了唐仙子的元丹,自会轮到你……”

    那声音大笑道:“角蟒老怪算什么东西?也能和寡人相提并论?张天师号称‘伏魔天师’,眼光也不过如此,太让寡人失望啦。”

    楚易一凛,又惊又奇,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丹田内传出的,磁性浑厚,玩世不恭,果然和他听到的角蟒老怪的声音大为不同。

    倘若他不是角蟒魔祖,那又会是谁?自己体内何时又多了别的妖魔鬼怪?

    张思道眯着眼凝视着他,微笑着沉吟不语,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人,却又觉得未免有些荒唐。

    众龙虎道士的注意力也纷纷从唐梦杳转移到了楚易身上。

    张五真黑脸煞气一闪,喝道:“管你是什么妖魔!竟敢在天师面前故弄玄虚,称孤道寡?活得不耐烦了!道爷先宰了你再说!”

    念了一句法诀,长剑疾刺,凌空画符,一道青紫色的火焰从剑尖喷吐而出,轰然向丹炉冲去。

    那声音透过楚易的口舌,嘿嘿狂笑道:“魑魅之火,也敢和阎王争光?想当年寡人火烧蓬莱,煮沸东海的时候,你这牛鼻子还是蝌蚪哩……”

    狂笑声中,楚易突觉一股狂猛真气从丹田处螺旋冲起,直灌右臂,身不由己地探出右手,凌空一抓。

    “呼!”掌中光漪涡旋,猛地凸起,一道绿光火焰蓦地从掌心怒爆飞冲,发狂似的螺旋卷舞,瞬间将张五真的长剑、手臂紧紧缠绕。

    “五真小心!”张思道话音刚起,张五真便觉得热气扑面,呼吸猛一窒堵,一股难以摹状的强大吸力将他硬生生地朝里绞旋而去,浑身烧灼,神识剧荡,真气滔滔倒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张五真嘶声惨叫,横空飞起,陀螺似的“呼呼”乱转。

    “格啦啦!”一阵脆响迭爆,他的手臂、长剑顿时如麻花般地扭成一团,雪白断骨接连不断地从肌肉破刺而出,皮肉迅速焦黄。

    “通!”右臂连手带剑,齐肩插入铜炉圆孔之中,头颅则重撞在滚烫的炉壁上,白烟直冒,焦臭刺目,发出一阵凄厉如鬼的哭嚎。

    众人惊呼声中,张思道疾掠上前,银光一闪,鲜血冲天喷射。

    他一剑斩断张五真的右臂,立即抓住其脚踝,反向一转,朝后猛力拖拽,强行拉了回来。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楚易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腕剧震,一股温热真气滔滔不绝地从掌心涌入自己丹田。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张五真已经摔落在地,周身焦黑,抽搐颤抖,半边脸更是烧灼得皮焦骨烂,几无人形。

    楚易对此人卑鄙行径厌憎入骨,见他如此下场,心底大快,但微微又有些恻然。

    众人无不大骇,寂然无声。

    天师道高手如云,“龙虎四仙八真十六灵”在道门中赫赫有名。张五真能在“龙虎八真”中排列第五,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但竟被楚易一招杀得人鬼不如,生死难料。

    “好一个‘太乙离火刀’、‘吞神吸真大法’!”张思道惊疑骇异地凝视着楚易,瞳孔收缩,徐徐道,“你果真是太乙门楚狂歌?”

    那声音哈哈狂笑,震得丹炉红光乱闪:“不错,牛鼻子总算有点眼光,寡人就是太乙天帝楚狂歌!”

    太乙天帝!楚易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如坠云里雾中。

    太乙天帝楚狂歌不是和李芝仪在荒山鬼庙中同归于尽了么?那夜他亲眼看着两人的尸首被自己的黑毛驴撞倒在地,散落迸碎,怎么……怎么这魔门妖邪竟会死而复生?倘若是其元神,又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到了自己体内?

    众龙虎道士哄然,一个胖道士叫道:“绝不可能!天师,太乙楚妖早在几日前已经和李老道双双兵解了,此人必是冒牌货!”

    楚易一凛,忽然想道:“天师道早知道李真人已死,在齐王府里却故意不点破、制止角蟒老怪,自是顺水推舟,故意栽赃灵宝派,用心好生险恶!”

    丹田内那声音哈哈笑道:“就凭李牛鼻子那点本事,也能让寡人兵解?他早被寡人打得碎尸万段、形神俱灭啦!”

    “放屁!老妖怪,你是‘小母牛骑风筝——牛屄上天了’1

    楚易丹田内忽然又响起另一个高亮的声音,喘着气怒笑道:“道爷我寿与天齐,你区区一个老妖怪能奈我屁何!嘿嘿,将我肉身‘碎尸万段’的,是这小子的黑毛驴儿,难道你居然自认是只小毛驴儿?可笑呀可笑!”

    声如洪雷,在洞窟里轰然回荡,众人耸然色变,纷纷失声叫道:“太乙真人!”这一次的震惊更远在先前之上。

    楚易张口结舌,李芝仪没有死!竟然也在他丹田之中!

    想到体内竟同时附入了一道一魔、当世两大散仙元神,而自己却浑然不觉,他也不知究竟该觉得恐惧呢,还是好笑。

    只听楚狂歌打个哈哈,反唇相讥道:“好臭好臭!寿与天齐?你当自己是孙猴子么?若是孙猴子,又怎会被寡人打得元神出窍,狼狈不堪地掉入太乙元真鼎?阁下尊贵肉身又怎会被区区一只毛驴撞得灰飞烟灭?可笑呀可笑!”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猪八戒笑牛魔王——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被毛驴撞得挫骨扬灰的好像不止我一人吧。嘿嘿,老妖怪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却和道爷一起掉进了太乙元真鼎,果然高明啊高明!”

    两人在楚易体内唇枪舌剑,听得他耳中嗡然,气血翻涌,隐隐约约终于猜到了大概。

    那夜鬼寺之中,这两人必是激斗得两败俱伤,元神双双离窍,一齐困入太乙元真鼎中。恰逢那时他带着毛驴赶到寺庙,搅入混局。

    毛驴欢鸣乱跑,无意之间撞开了两人的肉身与太乙元真鼎,导致二人顷刻形销骨灭,只剩下元神受困神器之中……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那两件神器为什么会到了自己肚内,而两人元神又为何到了此刻才显形现身?

    李芝仪的声音,张思道生平也不知听过多少遍,这一听之下再无怀疑,心中又惊又怒。

    太乙真人既然寄身于这楚举子体内,自己适才逼死凌波仙子、嫁祸灵宝派、残杀茅山修真的种种丑态必定都已落入他的眼中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将“轩辕三宝”彻底占为己有了。

    他杀心大起,脸上却不动声色,叹息道:“原来是李道兄!都说华山灵宝派与妖魔勾结,谋逆叛乱,思道原本还有些不信。现在亲眼看见李道兄和楚妖人沆瀣一气,共存一体,总算……唉,总算是疑窦尽消了。”

    李芝仪怒极反笑:“他奶奶的,张思道,‘屎壳郎钻进花生壳——你装什么臭好人(仁)?’如果不是道爷我刚才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丧心病狂!亏你爹还敢给你起名‘思道’!哼,我看干脆改名‘涨死屌’得了1

    楚易听他说话如此俚俗粗鄙,与那夜所见的清奇俊逸的相貌颇不匹配,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痛快淋漓,大感亲切,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龙虎道士大怒,齐声喝骂:“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不逊之言!天师动一动手指头,就叫你烧成一块黑炭!”

    “灵宝派大逆不道,迟早满门抄斩。商老虔婆已经自己了断,老头子,识相的话赶紧在炉里一头撞死,免受凌迟之苦!”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也不想想凌波仙子什么脾气?如果真是她,岂会自己了断?嘿嘿,见了瘌痢头,就烧香叫佛陀。被天仙派的邪魔妖女耍得团团乱转,还自以为得计,可笑啊可笑!”

    众道士心中一凛,大感不妙,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那两个灵宝道姑依旧躺卧在血泊中,而凌波仙子赫然已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格格娇笑声:“承蒙太乙真人夸奖,翩翩愧不敢当。嘻嘻,张天师看见宝贝,眼睛都瞪得直啦,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凌波仙子’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声音甜脆妖媚,赫然正是萧翩翩。

    楚易心神大震:“是了!原来那‘凌波仙子’竟然就是这妖女乔化而成!难怪洞中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道姑来!”

    张思道惊怒交加,电光石火之间,一切全都明白了。他生平只见过商歌几次,每次都相隔甚远,因此她的容貌只隐约记得一些轮廓。先前看见灵宝道姑称那中年道姑师尊,唐梦杳又叫她名号,便没怎么怀疑。

    虽然后来察觉到“商歌”经脉滞堵,真气远没有“散仙”级那么充沛,但还以为是因为她受了伤的缘故,心底暗自幸灾乐祸。

    发现天地洪炉后,他和天师道众急于杀死所有绊脚石,将这修真第一至宝据为己有,贪欲熏心,乃至蒙蔽了眼睛。

    所以当翩翩以魔门的“死生大法”装死之时,他还顺理成章地认为,商歌性情刚烈,不堪受辱而自尽,并未仔细查探。

    否则以他的眼力、念力,纵然翩翩装得再像,又岂会看不出半分破绽?

    翩翩发现李芝仪、楚狂歌二人未死,立知不妙,乘乱逃之夭夭。

    张思道却为找到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两大神器而狂喜不禁,连她何时溜之大吉也丝毫没有察觉。

    张思道脸色青白不定,越想越怒,唐梦杳见识尚浅,倒也罢了,他堂堂龙虎天师、道门散仙,竟被一个真仙级的妖女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世英名,今天可谓毁了个干净。

    幸亏他进洞之时,早有防备,让“龙虎八真”中的纪云、张太远率领八名弟子留守洞外隐秘之处。当下朝着洞外喝道:“四真、七真,速速将那妖女拿下!”

    喊了两遍,洞外杳无人应。

    却听翩翩哧哧笑道:“哎哟,天师叫的是这两位胖子道爷么?他们脑袋被割掉啦,只怕是听不见了。你若是要,我这就捡了给你。”

    “呼!”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甬洞里凌空飞出,东撞西飞,骨碌碌地滚落到张思道的脚边。圆头大耳,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怖骇怒的表情,正是纪云、张太远二人。

    众龙虎道士大骇,炸开了锅似的惊呼、怒骂,几个性情莽撞的年轻道士,更是激动难抑,拔剑就欲冲出。

    “站住!”张思道喝止众人,冷冷道,“这妖女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了四真、五真。外面必定还有妖魔伏兵。你们这么出去,是想贸然送死么?”

    翩翩甜声笑道:“张天师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啦?我们这些妖魔小怪,你们又何必放在眼里?”

    话音方落,洞外响起喧天彻地的呼号声,阴惨凄厉,飘忽游荡,仿佛万鬼齐哭,群魔齐啸。凝神细听,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妖魔。

    众人心中大寒,面面相觑,鸡皮疙瘩接连泛起。

    楚易骇然忖道:“原来这些妖魔早有计划,故意让那角蟒老怪将道门众人引入洞里,挑拨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拣现成便宜。洞外那些妖魔多半早已埋伏于华山,灵宝道士之所以不见踪影,只怕已经遭了他们毒手。”

    但隐隐之中,觉得似乎还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妖魔只是为了将他们诱入洞中,为何起初迟迟不将他们引入?

    翩翩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留在洞内假扮凌波仙子?难道仅仅为了装死之后,乘其不备偷袭暗算么?

    正自揣测,却听张思道高声道:“九宸仙子,听说太乙天帝与令师相交甚笃,你就不怕本天师将他打得魂飞魄散,难以向令师交代么?”

    翩翩还未回话,楚狂歌业已忍俊不禁,哈哈狂笑道:“牛鼻子啊牛鼻子,以你的小人之心,怎么还度不了蛇蝎之腹?只要能得到‘轩辕三宝’,萧太真连亲娘都舍得杀了,何况是寡人?”

    果听翩翩格格娇笑道:“太乙帝尊薄情寡义,我师尊恨不能食他肉,寝他皮。张天师若杀了他,师尊高兴还不及呢!我这里先替师尊谢过天师啦。”

    张思道一时语塞,楚狂歌却幸灾乐祸地纵声大笑,好像此事与他丝毫无关:“妙极妙极。一夜之间,道门第一山就变成了道门第一坟场。我一介妖魔,能和道门三派在阴间大团圆,也算不枉此生……”

    “团你奶奶个圆!”李芝仪截口骂了一声,转而朝张天师喝道,“张思道,眼下情势非同寻常,咱们先攘外而后安内,有什么仇怨,等过了今夜再说。你快解开唐丫头的经脉,将这酸秀才从丹炉里放出来,咱们一齐灭了这楚老妖怪,再联手斩妖除魔!”

    众龙虎道士一凛,均觉大有道理。

    李芝仪、唐梦杳一个是道门散仙,一个是真仙翘楚,洞外妖魔虽多,只要有这二人联手相助,己方即使没有胜算,逃生的机会至少可以大增。

    当下众人纷纷望向张思道,心怀期待。

    张思道目光闪烁不定,沉吟不语,心想:“我在他眼前做了这些事,这老牛鼻子又岂肯善罢甘休?何况以他贪婪铿吝的性子,断断容不得外人知道天地洪炉的下落。错过今日良机,要想得到‘轩辕三宝’可就难于登天了!哼,妖魔纵然再多,我也能安然脱身。但放出这老牛鼻子,却是后患无穷。”

    刹那间,他心中转过了万千个念头,终于决定放手一搏,森然道:“逆贼李芝仪,你和妖魔勾结,刺杀陛下,又设下这奸恶陷阱,戕害同道。我若放你出来,岂不是纵虎归山,自寻死路么?”

    脸上一肃,喝道:“龙虎弟子听令!宁可战死华山,也绝不与妖魔逆贼妥协!先杀了这道门败类,再合力冲出洞去,斩妖除魔!”说得正义凛然,气冲云霄。

    众龙虎道士心中虽然忐忑,口里却轰然应诺,纷纷叫道:“诛灭败类,斩妖除魔!”

    楚易一愣,想不到如此生死关头,他还说得出这等颠倒黑白、不知廉耻的话来。

    只有楚狂歌哈哈狂笑,连声称快。

    李芝仪气怒交加,哇哇大叫,半天才回神骂道:“我咧!‘涨死屌’,你还真是‘老太婆靠墙喝粥听更梆——卑鄙(背壁)无耻(无齿)下流不知到了极(几)点’!好!好!我看你怎么活着走下华山1

    “这个就不敢劳李道兄操心了。”张思道长眉一挑,悠然道,“等我将李道兄与楚妖人的元婴金丹炼烧出来,和着唐仙子的女贞元丹一齐吞下,再加上这‘轩辕三宝’护体,就算洞外有十万魔兵,又能奈我何?”

    楚易闻言大骇。此刻李、楚二人的元婴困在太乙元真鼎内,太乙元真鼎又藏在乾坤元炁壶中,乾坤元炁壶在他的丹田里,而他又在天地洪炉中。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与两大神器就像这丹炉内的悬胎药鼎,重重相套,而李、楚两人的元婴就像是金丹仙丸。再难提炼的金丹,也有九转功成的时候。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可没有炉内的青铜药鼎那么耐烧。

    李芝仪怒笑道:“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这酸秀才体内有两大法宝守护,你能烧掉几根毫毛就算你本事!”

    张思道微微一笑道:“是么?倘若如此,这天地洪炉我不要也罢。多说无益,咱们骑着毛驴儿看道经——走着瞧吧。”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三寸来长的芭蕉铜扇,默念法诀,“呼”地一声,铜扇碧光闪耀,越变越大。

    李芝仪“咦”了一声,又惊又怒道:“这不是南海木道人的‘巽风震雷扇’么?怎么会到了你手里?他奶奶的,敢情木道人不是死在魔门妖类手里,而是死在你这龟儿子剑下!”

    “李道兄此言差矣。修道之人,死不死的多不中听。我帮他尸解得道,度过大劫,他应该感谢我才是。这扇子就当是谢礼。”

    张思道笑眯眯地神色自若,右手一翻,掌心中又多了六颗赤红色的珠子,彤光亮色,灿灿夺目。彼此触碰之时,火星四窜,隐隐有风雷咆哮之声。

    李芝仪吼道:“六一离火珠!原来‘昆仑双真’也是死在你手上的!他奶奶的,你……你……”狂怒之下,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狂歌大笑道:“老牛鼻子,‘谋宝害命,栽赃嫁祸’不是你们道门正派常干的手段么?一丘之貉,半斤八两,你可别说你从没做过!”

    张思道微笑道:“楚天帝所言极是。李道兄,你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抢走的宝贝可比我多得多啦。不过你放心,等我帮你兵解之后,你的那些法宝,我也会好生照料的。”

    话音方落,指尖一弹,“六一离火珠”呼啸着射入铜炉的饕餮巨口内,火焰顿时变成刺目的蓝紫色。

    龙虎道士呐喊声中,张思道双手紧握“巽风震雷扇”,猛力一挥。

    “呼!”银白色的气浪狂飙似的急冲而出,炉火登时轰然高蹿,直冲洞顶。

    楚易眼前一红,炽热攻心,鼻中立时闻到一股自己血肉焦臭之气。心中大骇:“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炼丹炉中了么?”

    刹那之间,晏小仙那清丽的笑靥突然闪过眼前,想起她同生共死的誓言,心中登时一阵大痛:“不知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

    丹田内,楚狂歌却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堂堂一个太乙真人、灵宝散仙,想不到竟要死在自己的同道中人手里了。不知这叫不叫作‘狗咬狗,一嘴毛’呢?”

    李芝仪狂怒已极,厉声大喝道:“住口!老妖怪,现在咱俩同在一条船上,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奶奶的,若不想和我死在一块儿,咱们就得通力合作,打通这穷酸秀才的经脉,灵神合一,一起冲出丹炉!”

    楚狂歌狂笑道:“好!今日寡人就破例和你这牛鼻子合作一次。等出了这鼎炉,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瞧瞧究竟是谁‘碎尸万段,形神俱灭’!”

    李芝仪大喜,喝道:“一言为定!到时谁死谁活,便知分晓!”

    楚狂歌嘿嘿一笑,叫道:“牛鼻子,我打通他任脉,你打通他的督脉,然后一起畅行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再冲开他的泥丸宫,将他变成散仙金身!”

    话音方落,楚易只觉气海急速旋转,蓦地喷涌起两道磅礴真气,如滔滔怒潮轰然狂卷,分别涌入他“会阴”、“长强”二穴,既而沿着胸腹、脊柱汹汹奔冲。

    楚、李二人长啸不绝,那两股狂猛真气时分时合,纵横交错,在楚易体内如惊涛骇浪,席卷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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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三章狻猊猰貐吐馋涎

    洞外鬼哭狼嚎之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听来漫山遍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龙虎道士结成八卦剑阵,将天地洪炉团团围在中心,七十余柄长剑斜斜外指,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张思道衣裳猎猎飞舞,芭蕉铜扇急速挥舞,银白色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在铜炉四周盘绕飞旋。

    炉火熊熊,青紫色的火舌发狂地烧舔着九脚炼丹炉,将洞窟四壁熏得灰黑。

    炉内,楚易盘腿闭目,周身鼓起一团紫光,围绕着炉心的悬丹鼎团团飞转。起初还觉得烧灼难耐,但到了后来,体内真气蓬然鼓舞,所经之处,气血疏通活络,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炉内那炽热高温反倒觉察不出了。

    这时,洞外突然响起两声妖邪诡异的号角,凄厉破云,就像是两只凶兽在狂喜而又暴怒地对峙嘶吼。

    刹那之间,猛兽的咆哮声竞相响起,此起彼伏,越来越多,随着号角高亢的节奏,汹汹激越,响彻华山。

    号角声、兽吼声、鸟啼声、蹄掌击地的奔跑声、翅膀扇动声……交织成混乱而又磅礴的轰鸣,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垂幔乱舞,石桌、玉床……嗡嗡震动,整个洞窟都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土石灰尘簌簌如雨,蒙蒙一片。

    众道士面面相觑,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移动。

    楚狂歌“咦”了一声,长笑道:“妙极妙极,老朋友越来越多啦。‘蛊乐喧阗、符兽双全’浪穹姐妹,南疆一别,寡人想你们想得紧哪。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新曲儿?吹来让寡人听听。”

    轰鸣声中,只听两个女子齐声笑道:“呸,你这天下第一薄情郎,也会记得我们么?新曲儿没有,只有一支《番女怨》,楚郎敢不敢听呀?”

    声音清甜柔媚,婉转动听,只是腔调、咬字颇为生涩,像是南疆蛮女。

    龙虎众道心中怦然一跳,旋即大凛:“原来是她们!难怪兽群声势如此浩大。”

    这对双胞胎蛮女一个叫浪穹惜玉,一个浪穹怜香,原是南蛮六诏中“浪穹王”的公主。

    蒙舍族吞并六诏后,二女流亡吐蕃,投入魔门金母元君座下,学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妖法邪术,尤其精擅蛊术、御兽,因此人称“蛊乐喧阗、符兽双全”。

    近年来二女风头极健,虽仍比不上萧翩翩,但也是魔门中声名赫赫的年轻高手。

    楚狂歌笑道:“两位公主美如天仙,就算有怨,也应该吹一曲《谪仙怨》、《昭君怨》才是,或者《惜双娇》、《献仙音》,那才更加名副其实……”

    又听一个沙哑尖细的声音阴恻恻地笑道:“姓楚的,死到临头还敢故作风流,胡言调笑,等天地洪炉烧你个《满江红》,你就只能唱唱《山鬼谣》了!”

    楚狂歌笑道:“这位说话阴阳怪气、肾亏脾虚的,一定就是北极老祖了。阁下命不久长,还不远万里,专程到华山来为寡人唱《山鬼谣》,嘿嘿,这等情意可真让寡人消灭不起呐。”

    他一边以意御气,绵绵不绝地将真气游走楚易全身经脉,一边谈笑风生,片刻之间便与洞外的魔门妖人招呼了一遍。

    其中大半妖女竟似都和他有过暧昧往事,酸言蜜语层出不穷,动辄呼之“负心汉”、“薄情郎”,怜怨交陈,爱恨难分。

    那些男性妖魔或是叱骂呵责,或是冷嘲热讽,一言以蔽之,对他都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楚狂歌则嬉笑怒骂,怡然自得。

    李芝仪失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想不到你不仅是道门的眼中钉,还是魔门的肉中刺。嘿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失败透顶了!”

    楚狂歌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道:“平生何惧鬼神怒,不遭天妒是庸才。寡人本来就不是做人的,而是作神仙。既是要作神仙,图的便是逍遥自在,我行我素。天下人骂得越凶,寡人就越是快活。”

    众龙虎道士却没他这般逍遥快活,心中噗噗剧跳,越听越是惊骇气馁。偌大华山之上,竟似乎聚集了魔门将近一半的妖人邪派。

    他们大多都是龙虎山灵人级以上的弟子,生平见识也不算少了,但这等群魔乱舞、万兽毕集的场面实是闻所未闻。

    楚易心中骇然,暗想:“奇怪,这些魔门妖人个个都是凶狂暴戾之徒,为何甘心听从天仙门萧妖女的调遣,齐聚华山?都说魔门一盘散沙、尔虞我诈,但以今夜来看,除了这楚狂歌自大嚣狂,惹双方嫉恨之外,魔门竟比道门还要团结。”

    群魔桀桀呼号声中,只有张思道气定神闲,恍然不闻,他盘腿悬空,绕着天地洪炉团团飞转,手里紧握着芭蕉铜扇,越挥越快。

    火焰熊熊高蹿,舔噬着青铜九脚丹炉。楚易与张思道逆向盘旋飞转,体内霓光四射飞舞,将整个洞窟映得姹紫嫣红,变幻不定。

    楚易越转越快,周围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两道气流在体内滚滚奔腾,越来越凶猛,越来越澎湃。

    忽听楚狂歌、李芝仪齐声喝道:“开三关,通三田,河车运转,玄牝修仙!”

    “噗噗”连声,楚易周身霓光大作,一道赤光、一道碧芒从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里怒射而出,双双缠绕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冲开“尾闾”、“夹脊”、“玉枕”三关,直灌脑顶“泥丸宫”。

    “轰!”楚易眼前一亮,如金光万道,醍醐灌顶,原本纷乱混沌的神识登时变得说不出的清甘凉爽。

    那两股真气在头顶吞吐飘舞了刹那,突然又折转急冲而下,呼啸不绝,穿过“黄庭宫”,直灌气海丹田。瞬息之间,上、中、下丹田亦轰然贯通,气神两畅。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只是便宜了这穷酸秀才,白白赚了一具散仙金身!”

    笑声中,两股真气在楚易任督两脉之间飞速回旋运转,越来越汹汹强猛。阴阳两脉既通,周身经络自然随之通畅舒爽。

    楚易神清气爽,周身充盈着使不完的气力,飘飘欲仙,那滋味奇妙至极。

    他又惊又喜,蓦地明白自己稀里糊涂之间,竟已被这道魔两大散仙合力打通玄窍、泥丸,得到天下修真梦寐以求的“散仙金身”!

    修真要想修炼成长生不死的散仙,通常必须先修气炼神,将体内真元炼成元婴内丹,而后才能借此打通头顶泥丸宫,灵神脱窍,逍遥于三界之间。

    但楚易此刻的情形极为特殊,顺序完全颠倒。

    他自己尚未修炼成纯粹的道家元婴以及足够强沛的真气,反倒赖助外力,先被打通了泥丸宫及周身经脉,得到散仙之身。

    只因楚狂歌、李芝仪的元婴被困囿在太乙元真鼎内,而太乙元真鼎又藏于楚易的丹田之中。

    两人要想保得自己元婴不被天地洪炉烧炼为金丹,只有先便宜楚易,合力将他变成散仙之身,然后才能灵神感应,突破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炁壶的园囿,尽可能地发挥楚易肉身的威力,伺机逃出铜炉。

    更幸运的是,楚易之前被晏小仙的“铭心刻骨钉”洗髓换骨,经脉、骨骼都远胜常人,体内又有两大神器庇护,因此虽在烈火丹炉中烧炼了许久,却反而因祸得福,成就了一身铜筋铁骨。

    如此良胚,再由这当世两大散仙联手“改造”,可谓点石成金,事半功倍。

    众人哄然,心中无不惊怒妒恨。张思道目中杀机大作,铜扇狂舞,丹炉顿时变成赤红色,白烟丝丝蒸腾。

    眼看楚易经脉通畅,散仙之身已成,楚狂歌纵声狂笑道:“看我齐天大圣一脚踢翻炼丹炉,大闹天空!”

    李芝仪吃了一惊,叫道:“老妖怪,不可……”话声刚起,楚易丹田内已涌起一股真气,狂涛似的直冲脚底。身不由己地翻身倒悬,飞起一脚,重重踹击在铜炉顶盖边缘。

    “轰隆!”紫光迸爆,洞窟剧震,火焰冲天乱舞。

    震耳欲聋声中,铜炉岿然不动,一团姹紫嫣红的气浪光轮却透过炉壁,轰然飞旋而出,涟漪似的迸飞扩散。

    众道士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背心如被狂潮排击,纷纷踉跄前冲。

    四五个真气最弱的龙虎道士惨叫着拔地翻飞,重重地摔撞在洞壁上,顿时脑裂骨折,红白交迸。剑阵霎时大乱。

    人群之中,只有张思道微微一晃,立即稳住身形,但体内也是一阵气息翻涌,几欲窒息,心中惊怒无已:“这妖魔尚在炉内就有如此手段,倘若放他出来,又有谁能降得住他?”杀机更盛。

    炉内气浪滔滔,汹汹反震。楚易眼前一花,耳中仿佛有万千个焦雷轰然并奏,周身如遭电击,酥麻震痹,又象是被万钧巨力陡然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骨骼几欲寸寸迸裂,剧痛难言。

    惊骇之中,只听楚狂歌哈哈长笑,激动之极:“妙极妙极!这铜炉吃寡人一脚,居然纹丝不动,看来果真是天地洪炉!”

    “废话!老妖怪你再踢一脚,这小子就先散架了!”李芝仪骂了几句,叫道,“东南西北,借势随形!”

    楚易浑身一轻,所有力气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犹如狂风中的落叶,巨浪中的浮萍,轻飘飘任尔东西。

    说也奇怪,这么一来,周围重压之力陡然消减,只是身不由己地随着反震乱蹿的气浪,在炉内上下跌宕,左右扶摇。

    他正又奇又喜,似有所悟,洞外又传来翩翩的脆笑声:“太乙真人、帝尊陛下,天地洪炉乃是天下第一神器,又是轩辕黄帝亲设的封印,如果没有解印诀,即便有通天神力也动不了分毫。你们就别白费力气瞎折腾啦……”

    张思道心念一动:“解印诀?”蓦地想起三个月前,在兴庆宫大同殿里无意中瞥见的那本《太清道藏秘编》。那密卷中不仅摹画了天地洪炉的形状,在其画像边上,还用上古文字写了几行密咒,想必就是解印诀了!

    此刻妖魔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起猛攻,而李芝仪与楚狂歌又打通了楚易的泥丸宫,灵神合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他们烧炼成元婴金丹。

    只要能想起天地洪炉的解印诀,他就可以将神炉随意变化,带着它冲出重围,离开这凶险之地。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慢慢地收拾炉内的三人不迟……

    霎时之间,计议已定。张思道屏息凝神,苦苦追忆。那几行密咒如电光石火,在他脑海里——飞闪而过,心中狂喜欲爆。激动之下,周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翩翩笑道:“各位神门前辈都来齐啦,太乙帝尊也叙过旧啦。张天师,你再躲着不出来,浪穹公主可就要让这些鸟兽虫蛇进洞去和你们玩耍了……”

    话音未落,张思道再也按捺不住,蓦地爆发出一阵嘶哑尖利的大笑,翻身飞舞,凝空振臂狂呼:“来吧!只管来吧!别说是你们这些妖魔小丑,现在就算来十万天兵,本天师也照单全收!哈哈哈哈……”

    见他突然之间面目扭曲,形如疯狂,与平时那风雅从容的姿态判若两人,众龙虎道士无不瞠目,又惊又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芝仪一怔,哈哈笑道:“疯了疯了。他奶奶的,道爷我还没怎么呢,你倒先疯了……”

    “疯你奶奶个头!”张思道倏地转过头来,双眼寒光电射,盯得楚易心里发毛,狞笑道,“等天师我收齐‘轩辕六宝’,一统道门,白日飞升,你就知道疯的究竟是谁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纵声长啸,凌空踏罡步斗,反手拔出缚魔龙骨剑,银光飞舞,对着天地洪炉急速画符,口中默念解印诀。

    “当!”剑光指处,那一直纹丝不动的九脚青铜丹炉突然微微一震,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

    楚狂歌、李芝仪二人“咦”了一声,惊骇莫名,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这密咒果然是解印诀!”张思道心中狂喜,凝神屏除杂念,继续舞剑御气,一字字地默诵咒语。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铜炉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碧光流离闪耀,片刻间,九只铜脚已有四只离地抬起。

    众人哄然惊呼,既而鸦雀无声。

    一时间,洞外的呼号、兽吼、轰鸣……全都听不见了,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丹炉,心跳、呼吸仿佛都已顿止。

    张思道口唇翕动,念力、真气滔滔集聚,铜炉四周笼罩起耀眼的银白光晕。百余字的咒语已读到最后几句,但越到后面越是吃力,来自铜炉的封印力量,仿佛三山五岳压负全身,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长剑越舞越慢,大汗淋漓,手臂、指尖不住颤抖,宝剑嗡嗡直震,几次三番差点脱手飞出。

    “喀嚓”一声,铜炉下方的丹坛筑台倏地裂开一条长缝,一道金光破舞而出,照得青铜丹炉灿灿生辉,如镀黄金。

    天地洪炉剧震不止,裂缝急剧扩大,滚滚金光刺得楚易双眼酸疼,无法直视。

    隐隐之中,他似乎听见那裂缝之下传来若有似无的奇怪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心中大凛,突然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

    几在同一瞬间,张思道目中精光爆射,舌绽春雷,奋起周身真气,大声喝道:“……钢成地指,华芳那刹!天地洪炉,敕!”

    剑芒如闪电,轰然刺入丹坛裂缝之中。

    “呼!”银芒、金光轰然飞舞,蘑菇云似的重重翻涌,将整个丹坛高高掀起,轰然鼓胀。

    哧哧连声,丹坛筑台倏地龟裂,无数巨缝蜿蜒纵横。

    万千道赤艳光线如朝阳破晓,赤蛇狂舞,从下方怒射冲天,将金银光团刺穿得千疮百孔。

    “轰隆隆!”丹坛霎时间爆散为无数的石块泥土,流星箭雨似的呼啸炸射!

    红光冲天迸飞,如岩浆喷薄,洞窟内姹紫嫣红,既而炽白一片。

    众人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一股强大得难以形容的狂潮巨浪,劈头盖脑地汹汹卷来,呼吸一窒,纷纷拔地倒飞。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龙虎道士身在半空,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流石飞弹霍然洞穿,瞬间打成了筛子,狂呼惨叫。

    李芝仪、楚狂歌齐声呼啸声中,天地洪炉当空急速飞旋。

    赤红光浪层叠冲涌,撞击在铜炉边缘,立即激甩起一轮轮的流丽火光。

    楚易在炉内东倒西歪,翻腾跌宕,虽有两大散仙护体,但丹坛裂洞中爆涌开来的惊人气浪还是令他感到难以名状的紧迫压力,难受至极。

    张天师黄袍猎猎飞舞,凝立于狂风气浪之中,心中激动狂喜,对于弟子的悲呼惨叫竟听若罔闻,哈哈大笑道:“轩辕三宝!轩辕三宝从此归我张思道所有!”

    他长剑银光似电,再度遥遥指向炼丹炉,喝念法诀道:“乾坤造化,大小如意……”

    铜炉碧光大炽,硬生生停止旋转,随着咒语寸寸缩小。

    李芝仪、楚狂歌二人虽然神功绝顶,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地铜炉被张天师一点一点地控制,怒骂不已。

    “嗷——呜——”就在这时,洞窟正中的裂洞里轰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咆哮,如惊雷霹雳,震得众人心神剧颤

    离得最近的几个龙虎道士脑中嗡地一响,抱头嘶声惨叫,耳中、鼻中、口中血箭激射,就连眼珠也一起飞了出来!

    几乎同时,洞窟中蓦地响起众多猛兽咆哮之声,此起彼伏,犹如滚滚春雷,惊天动地。

    声浪滚滚,顿时在洞窟内引起新一轮的轰隆巨震,这次震动竟比之前更加猛烈。四壁崩裂,巨石滚滚砸落,山腹仿佛随时都将坍塌一般。

    众道士大骇,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这洞底究竟藏了什么妖魔,这等厉害!”纷纷撕下布幅塞住耳朵,背靠背凝神戒备。

    突然有人怖声叫道:“快……快看那些钟乳石!”

    楚易循声望去,心中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这十七年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壮观奇诡,而又不可思议的景象。

    地洞涌出的红紫光云与斜照而下的淡青月光交糅,融合成了奇丽多变的霓光。在这憧憧幻影里,一切都显得如此扑朔迷离,神秘莫测。

    四周洞壁水波似的摇曳晃荡着,那些奇形怪状、宛如飞禽猛兽的钟乳石急剧波动变幻,或扑打翅膀,或舒展肢体,摇头甩尾,甚至纷纷睁开碧绿的凶睛,张口咆哮……

    突然之间,这些钟乳石竟变成了活生生的凶禽猛兽!那些惊涛骇浪似的狂吼居然是由这些石头发出的!

    众人目瞪口呆,宛如梦魇。

    混乱中,隐隐听见洞外号角长吹,鼓声激奏,魔门众人爆发出雷鸣似的欢呼呐喊,整齐划一,一浪高过一浪。

    楚易凝神细听,魔门群妖似乎在高声齐呼着一首似谶非谶的歌谣。

    “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

    楚易体内真气突然一岔,只听李芝仪、楚狂歌齐齐骇然惊呼:“是了!四灵封印!天地洪炉就是四灵封印!”

    听得此言,张思道脑中轰然一震,虎口酥麻,长剑险些脱手,喷出一口鲜血,身不由己地翻身后跌。

    “不错。天地洪炉就是四灵封印!可惜你们知道得太迟啦。”翩翩施展“天仙献音大法”,格格脆笑,一字字地柔声道,“多谢张天师不畏天谴,替我们打开了‘四灵封印’,这等舍己为人的精神让我们好生感动!”

    群魔桀桀狂笑,漫山遍野齐声叫道:“多谢张天师不畏天谴,舍己为人,成为几千年来神门第一功臣!”

    张思道张口结舌,笑容凝结,一张脸突然变得惨无人色。原来的狂喜、得意、贪婪……诸多表情荡然无存,双目中满是无穷无尽的惊骇、恐惧、不信与悔恨。

    众人如被焦雷当头所劈,尽皆呆住,簌簌发抖。

    楚易惊诧骇讶,忖想:“不知四灵封印是什么?竟让大家变得这么害怕,魔门这般欢喜?难道……”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这“四灵封印”是什么了!

    传说轩辕黄帝统一大荒后,金、木、水、火四族想要恢复古制,于是结盟叛乱。

    四族四大神为了战胜无敌的黄帝,不惜吸纳四族二十八只神禽凶兽,并入自己兽身,组合成“四灵神兽”,一时所向披靡,连破土族大军。

    盟军包围土族阳虚城,展开决战。轩辕黄帝力挽狂澜,孤身击溃四神所化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将它们重新分化瓦解为二十八凶兽,封印镇伏。

    轩辕黄帝升仙之后,分封众神。四神、二十八凶兽各被封为四灵、二十八星宿。因此这封印又被称为“四灵二十八宿封印”。

    传说“四灵二十八宿封印”一旦解开,妖兽重生,四灵咆哮,甚至魔神蚩尤也将苏醒,不仅天下大乱,就连仙界也会经历一场空前浩劫。

    解印之人亦会因此遭受天谴,万劫不得重生。

    正因如此,轩辕黄帝将封印藏在极为隐秘之地,数千年来始终没有人能找到。

    只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四灵封印竟然就是天地洪炉,封镇于华山莲花峰的山腹之中。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封印居然会由道门散仙张天师亲手打开。

    楚易终于明白角蟒魔祖为什么要行刺皇帝,将道门众人引到这里了。

    魔门处心积虑,不仅是为了挑拨离间,重创道门,夺取“轩辕六宝”;最重要的,是为了打开四灵封印,祸乱天下,重建三界秩序。

    一夜之间,魔门兵不血刃,就接连重创了道门三派,解开二十八宿印,将华山变成了他们狂欢庆典的祭台。

    刹那间,洞里所有的惨叫狂呼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震耳轰鸣与怪兽咆哮,以及洞外那模糊而欢跃的喧嚣。

    “……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震,洞壁迅速龟裂,地缝扩大,轰地一声,对面的一个侧洞率先崩塌。两个道士避之不及,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掩埋其中。

    兽吼如狂,波光晃动,二十八凶兽即将破壁冲出。

    众龙虎道士如梦初醒,恐惧已达顶点。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崩溃,纷纷狂呼大叫着夺路而逃,潮水似的向甬洞冲去。

    生死关头,众人丝毫不顾同门情谊,相互推搡、践踏,甚至白刃相向。鲜血喷飞,惨叫迭起,狭窄的甬洞口很快便尸积如丘。

    张思道对这一切视如不见,面如土色,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不住地喃喃道:“天谴?天谴?万劫不复?”

    两鬓斑斑,胡须花白,青丝童颜转眼成了鸡皮鹤发。刹那之间,他竟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楚易对这虚伪阴险的道士虽然极为鄙视厌憎,但此时见他这等情状,心里不由起了几丝怜悯之意,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是你心起贪念,想方设法戕害同道,夺人至宝,又怎会沦落如此田地?”

    丹田内,楚狂歌哈哈大笑道:“眼前报,来得快。这破老天、瞎老天今日总算开了一回眼!快哉快哉!”

    张思道大怒,恶狠狠地盯着楚易,目中凶光爆射,看得他不寒而栗。过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杀气突然大敛,脸上一黯,闪过一丝古怪之极的表情,像是颓然绝望,又像是悔恨悲苦。

    怔了片刻,张思道哑声怪笑,喃喃道:“楚狂歌,你说得不错。张某这一百四十年来修气不修心,许多行为与你这些妖魔无异。嘿嘿,今日有此下场,也是天劫报应……”

    李芝仪喝道:“张思道,你既然有悔过之心,乘着大错还未完全铸成,快快打开天地洪炉,我们合力将二十八宿重新封印!”

    张思道一震,旋即摇头惨笑道:“迟了,太迟了。我为了解开封印,已经耗了大半真元,就算你与我合力封印,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

    李芝仪怒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他奶奶的,就算只有一成机会,我们也当竭力而为……”

    张思道恍然未闻,突然隔空虚点,将唐梦杳的经脉一一解开,伏下身,“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

    唐梦杳“啊”地一声,正要避开,却听他惨然笑道:“唐掌门,张思道利欲熏心,不仅杀了贵派的二十几名弟子,还妄图玷污仙子清白,实是禽兽不如,就算是死上百回,也难抵罪。但眼下局势紧急,祸乱又是由我而起,还请仙子暂留我一条性命,与这些妖魔血战到底。”

    唐梦杳心中一震,愤怒顿时消了大半,脸上晕红泛起。

    刚要说话,丹坛裂洞轰然崩塌,尘土滚滚崩扬。

    “呼!”一道紫艳炽光从烟尘里怒爆冲出,盘旋狂舞,化作一条巨翼火蛇。

    那怪蛇红鳞如血,三只绿眼滴溜溜直转,狰狞地环顾四周,獠牙森森,发出嘶哑的怪吼

    “翼火蛇妖!是太古南荒的翼火蛇妖!”众人惊呼声中,火蛇忽然血口暴张,长舌跳跃,一团烈火轰然怒射,撞入甬洞口的人群。

    火光熊熊,焦臭刺鼻,四五个龙虎道士被火球撞飞出数丈开外,全身着火,凄声惨呼,摇摇晃晃地仆倒在地,瞬间化为一堆焦骨。

    其他道士魂飞魄散,竟顾不得反抗,纷纷抱头鼠窜。

    火蛇双翼平展,嘶吼着俯冲而下,巨翼横扫,顿时又有几人骨折脑裂,摔入地洞之中,传出凄厉惊怖的惨叫。

    楚易心中骇然,李芝仪喝道:“张思道,事不宜迟,再婆婆妈妈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张思道此刻已经大为平静,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李道兄,太古二十八凶兽岂是凭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封印?何况洞外还有那么多妖魔,他们会坐视不理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快快离开此地,别做无谓的牺牲。这里就交给我这万劫不复的罪人好了。”

    默念法诀,手指飞舞轻弹,将一丈来高的天地洪炉缩化成巴掌大小。

    楚易只觉得眼前青光闪耀,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随着铜炉变成三寸大小,但周身却无一丝不适之感,又惊又奇。

    丹田内,李芝仪怒叫道:“他奶奶的,你这是做什么?”

    楚狂歌笑道:“老牛鼻子,这还用说么?他是怕寡人出来捣乱,所以株连并坐,把你也一起锁在这里面啦……”

    张思道微笑道:“不错,眼下李道兄和太乙天帝同处一体,变数太大。还是小心为好。”

    左手掏出“龙虎六一神泥”,均匀地涂抹在铜炉顶盖边缘,将每一丝缝隙都仔细填平。

    而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杏黄色的玉印,和铜炉一起递给唐梦杳,肃然道:“唐仙子,这是本门的天师印,还烦请你转交给舍弟张飞羽。至于这轩辕三宝,就交给你令师虞夫人吧。请她分离出李真人的元婴,保得楚公子平安……”

    唐梦杳知道他死意已决,心下百感交集,蹙眉叹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张思道苦涩一笑,续道:“以令师的威望和修为,定可以充分发挥‘轩辕三宝’的法力,联合道门,重新封印妖魔,平定这场大劫……”

    顿了顿,凝视着唐梦杳,叮嘱道:“只是在遇见令师之前,仙子切切不可打开铜炉。以免让太乙天帝操纵了楚公子,夺走‘轩辕三宝’。”

    唐梦杳心中一凛,不由望了铜炉中赤条条的楚易一眼,脸上一红,点头答应。

    这时,洞窟中又是一轮轰隆巨震,山壁接连崩塌,土石滚滚,余下的十几个龙虎道士如热锅上的蚂蚁狂窜乱奔。

    二十八凶兽中,已有三四只破印重生。翼火蛇、奎木狼、玄水豹……凶狂咆哮着朝张思道等人围攻而来。

    “唐仙子,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张思道昂首提剑,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乱的幻影,心中却突然变得一片澄明。

    刹那之间,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一一晃过。

    那些许久未曾想起的人,那些遥远如浮云的往事,此时忽然变得如此清晰,在他眼前闪闪晃动,压得他透不过气。

    就像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孩子时,第一次登上龙虎山顶,看见漫天璀璨的星斗闪闪发光,随着夏夜凉风摇曳浮动,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簌簌掉落。

    那曾经是一种令他多么兴奋、激动和幸福的感觉呵。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星辰,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仙人的话语。

    那时,他曾经离仙界那么的近。

    此时抬起头,头顶已看不见星空。

    只有那片急速龟裂的石壁,仿佛一张张狞笑的巨口,时刻准备着将他吞噬。

    在这即将崩塌的“天空”背后,将是永远的黑暗,与万劫不复的沉沦。

    张思道心中恐惧、凄楚……五味翻杂,蓦地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纵声长啸,叫道:“各位,今夜一别,再无相见之期。我用‘缚魔龙骨剑’送你们一程。”

    他大袖飘飘,银白色的真气如惊涛骇浪,奔卷怒舞,将众妖兽逼退开来。

    “叮——”

    缚魔龙骨剑铿然长吟,化为九段银光,离散聚合,犹如一条银龙迤逦飞腾,转瞬之间,护送着唐梦杳冲入洞窟顶壁的裂洞,直破云霄。

    剑光舞处,石壁崩塌碎裂,露出一角湛蓝如海的夜空。几颗璀璨的星星摇摇欲坠,美丽而寂寥。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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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四章北斗阑干南斗斜

    “轰!”“轰!”

    莲花峰顶,一道道绚丽的光浪呼啸喷薄,划破夜空。

    寒风凛冽,如狂潮扑面。唐梦杳衣裳猎猎飞舞,沿着北峰苍龙岭起伏飞掠,朝东面玉女峰疾冲而去。身边银光缭绕,缚魔龙骨剑紧紧追随。

    山摇地颤,碎石如雨,前方林涛汹涌起伏。隔着这么远,依然有石子破空激射,擦着她的脸颊疾飞而过。

    “当啷啷!”当她转向之时,那九节剑锋突然依次相撞,激溅起一串流丽夺目的银光,变线抛飞,闪电似的朝着幽黑凄冷的山壑坠落。

    唐梦杳“啊”地一声,想要抄手夺回,已然不及。心中大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张天师此时必已死了!”忍不住转头西眺。

    深蓝色的夜空中,那纵横飞舞的漫天霓光像是缤纷怒放的烟花,映着皑皑雪色,将秀丽险峻的莲花峰照得光怪陆离,妖艳而又神秘。

    漫山遍野火光点点,鼓声、号角声、兽吼声、呐喊声、欢呼声与西峰上阵阵崩塌、爆炸声混杂一起,在群山之间轰隆回荡。

    唐梦杳孤零零地站在岭脊上,朝西怔怔眺望了片刻,心绪凌乱,想着今夜发生的种种事情,想着枉死的道门各派弟子,突然感到一阵森冷的骇怒、悲楚与恐惧,鼻中一酸,竟簌簌地掉下泪来。

    衣袖内,楚易透过青铜丹炉的圆孔,看见挂在她尖尖下颌的晶莹泪珠,心中一颤,没来由地涌起怜惜之意。

    丹田内,李芝仪哼了一声,道:“唐丫头,都已经是一派掌门了,还哭什么鼻子?快打开铜炉,放师伯我出来。”

    他自恃长辈,对道门其他派别的弟子说话时,向来大剌剌地不客气,今日虽在炉里,派头依旧。

    唐梦杳脸上一红,为难道:“李真人,不是梦杳不放你和楚公子出来。只是……只是……”

    李芝仪不耐道:“只是什么?有道爷在此,还怕楚老妖怪作乱吗?再婆婆妈妈地不打开,等妖魔发现了,可就来不及啦……”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老牛鼻子,就凭张思道方才那有气没力的‘潜龙遁剑大法’,你真以为能骗得过神门的几千双眼睛么?嘿嘿,寡人和你打个赌,现在偷偷跟在后头,等着吞独食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唐梦杳心中一凛,凝神四顾,四周雪崖桀立,树影憧憧,一时也辨不清究竟有没有妖魔隐藏其中。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三九的雹子六月的雪——你就别指望了。嘿嘿,他们若真来了,别说唐丫头和这小子,你自个儿也没好果子吃……”

    楚狂歌悠然道:“反正寡人没什么活头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到了长安,死在虞华真那老太婆手里,倒不如死在这山清水秀的华山。横竖这儿还有美貌如花的唐仙子陪葬,寡人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夜风清月明,佳人相伴,寡人雅兴大发,不如高歌一首《十八摸》吧,看看方圆十里有没有知音……”

    唐梦杳双靥飞红,又羞又恼,知道此人素来嚣狂无忌,没有不敢做的事儿。真要让他放开嗓门,吼上两声,别说魔门群妖了,十里内的母猫都得让他招来。

    奈何身上没有什么隔音法宝,即使有,要想挡住这魔门散仙的歌喉,也是难如登天。当下忍着怒气,低声道:“楚狂歌,你想怎样?”

    楚狂歌笑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华山离京城虽然不过两百余里,但妖魔当道,仙子要想平安抵达,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寡人只想从这铜炉里出来,和老牛鼻子一齐做仙子的护花使者。等到了长安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利人利己的事,仙子做做何妨?”

    李芝仪哼了一声,冷笑不语。前途险恶,夜长梦多。他虽与太乙天帝殊死对立,但此刻同处一体,都巴望着早点从天地洪炉里出来。与妖魔血战而死倒也罢了,若稀里糊涂地死在炉内,那才叫冤枉。

    楚易心中大跳,竖耳倾听。

    唐梦杳咬着唇,沉吟不语,心想若不放他出来,他当真吼上几声,将漫山妖魔引来,自己便是插翅也难飞了;但若放他出来,万一连李芝仪也制他不住,被他抢走了‘轩辕三宝’,魔门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性情温柔软弱,原就有些优柔寡断,遇到这等重大抉择,更是踌躇难决。

    就在这时,一股凛冽杀气忽然排山倒海地从身后猛袭而来!只听一个少女格格笑道:“太乙天帝最喜欢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唐仙子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众人一沉,那声音甜脆娇媚,正是九宸仙子萧翩翩!

    楚狂歌、李芝仪齐声喝道:“蹲下!”

    唐梦杳心中大凛,下意识地伏身急冲,“咻咻!”一道耀眼霞光从她头顶怒射冲过,轰然炸散,又蓦地化为一蓬五颜六色的巨大丝网,铺天盖地地当头盖下。

    “勾魂网!”

    唐梦杳娇叱一声,长袖飞卷,太阴伏魔镜怒放出数十道青光,硬生生将霞网打得缤纷迸散。她闪电似的穿过空隙,翩然冲出绝岭之外。

    翩翩穷追不舍,格格笑道:“好大一条美人鱼,可不能漏网逃脱了。”纤指捏诀弹舞,那勾魂网化为万千霓光气箭,漫天聚散离合,交错呼啸。

    二女一前一后,沿着苍龙岭脊乘风飞翔,朝玉女峰急速掠去。翠裳翻飞叠舞,如碧荷摇浪,绿柳扶风,在雪光月色里飘飘若仙。

    人影交错,高低蹿伏,霞光碧气纵横飞舞,时而交迸出重重绚丽的气浪,煞是缤纷好看。

    翩翩与唐梦杳都是魔道新一代的顶尖高手,实力原本相差无几,但她机灵诡变,临敌经验远在单纯善良的唐梦杳之上。而且偷袭成功,抢尽先机,顿时将唐梦杳迫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春水剑也无暇拔出,更别说熔化“六一神泥”,打开铜炉了。

    李芝仪大急,骂道:“不开窍的傻丫头、笨丫头,再不放我们出来,你可就真要在黄泉路上听老妖怪唱《十八摸》啦。”

    楚狂歌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看来唐仙子是铁了心要和寡人结成黄泉鸳鸯啦。牛鼻子,等到了阎王殿,寡人请你喝喜酒便是。”

    唐梦杳听得心烦意乱,一咬牙,忖想:“罢了,横竖都是一死,听天由命就是!”一边翩然闪避,一边将右手压在天地洪炉的顶盖,运转真气,竭力融化“六一神泥”。

    翩翩笑道:“唉,忠言逆耳,唐仙子不听我劝,那就别怪翩翩啦。”右手一扬,碧光刺目,青铜月牙铲怒射冲出。

    “嗷——呜!”半空突然炸响雷霆似的怒吼,青铜铲幻光四射,陡然变作一条青螭巨龙,扭曲狂舞,龙尾堪堪擦着唐梦杳的右肩扫过。

    “啊!”唐梦杳剧痛攻心,右手陡地一颤,天地洪炉顿时脱手冲出,呼呼旋转。

    众人齐声惊呼,二女双双抢去,气浪兜卷,击撞在铜炉上,蹿起耀眼的绚光。

    铜炉嗡嗡震动,天旋地转,寒风滔滔,从炉壁圆孔冲卷而入。

    一时间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楚,楚易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紧张至极。

    只听“嘭嘭”几声闷响,唐梦杳颤声低吟,似乎已被制住。又听翩翩银铃似的笑道:“多谢仙子成全。”

    楚易心中一沉,定睛再看时,铜炉果然已经到了萧妖女冰雪般莹白的手掌里。

    那双纯净清澈的蓝眸正惊喜地凝视着自己,笑靥如花,又是得意又是激动,就像一个好不容易讨得了糖果的孩子。

    翩翩眨了眨眼,嫣然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楚公子、太乙帝尊、李真人,我们又见面啦。”封住唐梦杳的经脉,提着她,朝玉女峰顶飞掠而去。

    李芝仪失望至极,骂道:“他奶奶的,虞老太婆教出来的傻丫头、笨丫头、没用丫头,连个小妖女也打不过,气死我啦!”

    唐梦杳动弹不得,被他这般呵斥,眼圈一红,想要强忍住泪水,泪珠却依旧夺眶而出。她虽是茅山新任掌门,却毕竟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素来深得虞夫人呵护疼爱,犹如空谷幽兰、深海明珠,何曾受过什么挫折?

    一夜之间接连遭受从未有过的挫败和凌辱,又被这道门中极有威望的散仙前辈如此呵责,甚至连自己最敬重的师父也连带挨了骂,心中之伤心难过、羞惭愧疚可以想见。

    楚易大感不平,忍不住低头怒道:“李真人,她已经尽力而为了。你身为长辈,怎能这么苛刻?”

    李芝仪呆了一呆,在他丹田内奇道:“他奶奶的,臭小子,我教训道门晚辈,关你什么事?”

    楚狂歌哈哈笑道:“那还用说么?说在伊身,疼在他心。这小子刚和他的狐狸精妹妹分手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又喜欢上了这位仙子姐姐。嘿嘿,喜新不厌旧,怜香又惜玉,很有寡人的风范。很好很好。”

    楚易脸上一红,大感狼狈。但听他称晏小仙为狐狸精,不由愤然道:“阁下说我也就罢了,但仙妹聪慧善良,何时得罪过你?何必出口伤人……”

    突然“啊”地一声,想起天仙妖女知道晏小仙下落,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而朝铜炉外的翩翩叫道:“妖女,我仙妹呢?你将她抓到哪儿去了?”

    翩翩格格一笑,也不理会,轻飘飘地落在一株巨大的无鳞松树上。

    松树从绝壁横斜逸出,积了厚厚的白雪,树根盘虬,深入石壁。在莹亮的月光里,桀然天半,显得格外苍劲雄奇。

    翩翩穿过松枝,绿袖轻轻一拂,大风呼卷,松枝摇曳,雪沫蒙蒙迸散。交错的树根之间影影绰绰,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幽深洞穴。

    李芝仪“咦”了一声,大感惊诧,自己在玉女峰上修行了一百几十年,从没注意到这株松树下竟还有这么一个隐秘山洞。

    两个人影一闪,从那洞穴里钻了出来,朝翩翩恭行一礼,轻声道:“掌门嗣主。”翠裳碧带,姿容秀丽,都是天仙门妖女。

    翩翩点了点头,飘然抄掠,将唐梦杳交与二女,一齐步入洞穴。

    楚易一凛:“这妖女不将我们带往莲花峰,到这里作什么?难道仙妹被关在这悬崖密洞中?”心中顿时怦怦狂跳起来。

    洞中漆黑森冷,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

    翩翩甫一踏入,楚易心中便莫名地一颤,寒毛直竖,隐隐之中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叮!”前方黑暗中,忽然跳起一道莹绿的光芒,如春水流动,夺魂摄魄。

    几乎同时,天地洪炉嗡然长震,碧光流离闪耀,通体透明。楚易赤条条的身躯也被辉映得玲珑剔透,宛如水晶。

    众人一凛,那两个天仙门妖女“啊”地失声叫道:“是……是天地洪炉!当真是天地洪炉!”又惊又喜,声音颤抖变调。

    “叮叮叮叮叮叮……”震动声急促悦耳,如泉水淙淙,琴筝密奏。黑暗中,那道翠光急速膨胀,瞬间化为一根绿光气柱,滚滚盘旋鼓舞。

    天地洪炉也随之震颤不已,渐渐脱离翩翩手心,当空旋转,碧绿的光轮一道道离甩飞舞,与那绿光气柱交相辉映,照得洞内一片明亮。

    距离那绿光越近,天地洪炉震动越剧,楚易凝神细看了片刻,终于看清那道绿光气柱的中心,居然是一柄直插入地的青铜长剑。

    剑柄是螺纹玉石,剑身如波浪,绿锈斑斑,震动之时,一道道寒芒如银蛇蹿舞,隐隐可以看见两个上古文字闪耀其间。

    楚易博古通今,对于上古文字颇有钻研,低声读道:“天枢……”

    “北斗神兵!”“天枢宝剑!”丹田内,几乎是同时爆出李芝仪、楚狂歌的骇然惊呼。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呼吸几乎顿止。难道这柄青铜长剑竟是上古神兵天枢剑?

    北斗神兵是“轩辕六宝”之一,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柄神剑组成,聚散随心,离合如意,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称。

    传说轩辕黄帝在昆仑山夜观北斗,忽有感悟,从他所有的五族神兵中挑出七柄利器,亲自投入天地洪炉炼制了九九八十一天,并以五族神兽的血祭剑,终于得到这北斗七大神兵。

    神兵出炉,气冲斗牛,五族无不震慑,四海太平。

    轩辕黄帝爱不释手,又根据这北斗神兵,融合五族神功,亲创了七套剑诀,刻在剑脊。是为“北斗七诀”,也就是传说中《轩辕仙经》中的《剑经》。

    “不错,这就是北斗神兵天枢剑。”

    翩翩神采飞扬,素手托着铜炉,朝着青铜长剑飘然走去,嫣然道:“李真人在玉女峰顶修炼了一百五十年,收敛了上百种法宝,可没料到脚底下就踩着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吧?”

    楚易丹田里传出李芝仪粗浊的喘息,半晌,才听他沙哑着嗓子,梦呓似的说道:“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如果早知道这仙剑就在我屁股底下,道爷我出恭也不敢蹲着了。”咬牙切齿,怪腔怪调,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李芝仪虽是个禀性刚正不阿的道门散仙,但对天下的法宝神兵却有着不可抑制的收集癖好。

    修道之初,不过是杀了妖魔之后,本着不暴殄天物的原则,才将其法宝顺手牵羊。

    但到了后来,这种收集欲越来越强烈,几近贪婪变态。看到别人的法宝,每每便心痒难搔,浑身难受,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它占为己有。

    若是其他道门修真的法宝,出于自身道德信念,也只能苦苦强忍。

    但若是妖魔,那就老实不客气,挖空心思也要兜入囊中。他斩妖除魔的大半动力就是源于这个。

    因此李芝仪被魔门中人视为最可恨、最可憎、最可怕的“谋宝害命三最道人”。

    此刻发觉天下第一神兵就藏在自己鼻子底下,一百多年居然都没有察觉,这“守宝奴”又怎能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但最令他气炸肺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明明与神兵相隔咫丈,却触之不着、收之不得,只有干瞪眼穷着急的份儿。

    翩翩格格笑道:“李真人,你别着急。等天枢剑割破楚公子喉咙的时候,你就可以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啦……”

    “原来如此。”楚狂歌哈哈笑道,“这小子是童男,唐丫头是处女。萧丫头,你带他们到这里,自然是为了祭剑了?”

    “太乙帝尊道里行家,一猜就中。”翩翩嫣然一笑,盯着楚易柔声叹道,“唉,楚公子,唐仙子,你们可别怨我,只怪这柄神剑几千年没喝人血,早已渴得难耐了。若不吞饮你们的血,一旦解印出来,整个华山就要血肉横飞啦……”

    楚易心中大凛,此时才明白翩翩带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

    唐梦杳软绵绵委顿在地,听到这些话,心中又是骇怕又是凄楚,忖想:“我自小出家修行,清心寡欲,便是为了长生不老,飞升成仙。想不到今日……今日却要和一个赤裸的陌生男子一齐死在华山洞穴。命运无稽,可真是难料……”

    想到这里,脸上一烫,心乱如麻,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翩翩素手环合,十指交错,徐徐舞动指咒,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洪炉绿光鼓动,渐渐变回一丈来高,缓缓落地。

    “嗡——”数尺之外,神剑随之猛烈震动,碧光摇舞,龙吟不绝,剑身一点一点地从地里拱出来。

    楚易只觉呼吸窒堵,意夺神摇,心中怦怦狂跳,说不出究竟是恐惧,还是兴奋。

    “呼——呼——呼——呼!”随着翩翩的指咒变换,天地洪炉中的悬胎铜鼎与炉壁逆向急旋,顿时激撞起深浅不一的绿光气浪,一重重地飞旋而出,激撞在寸寸上升的天枢剑上。

    “轰!”天枢剑的绿芒轰然舞动,亮得接近白炽,那滚滚盘旋的碧光气柱突然扭曲变形,瞬间化为一条迤逦盘旋的六角青龙,咆哮飞舞,直欲冲天破壁。

    “青龙灵?”楚狂歌、李芝仪大震,齐齐失声。

    “是呀。”翩翩笑吟吟地睁大妙目,故作讶然道,“咦?李真人在华山修行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天枢剑倒也罢了,难道连华山苍龙岭是太古‘六角青龙’所化的,也不知道吗?”

    李芝仪喃喃道:“青龙灵?果真是六角青龙?四灵神兽中的六角青龙?”

    楚易目眩神迷,震骇无已,心道:“原来这天枢剑下所镇的,就是太古木族大神的兽身六角青龙。”

    “唉,横竖你们也活不长久了,我就让你们作个明白鬼吧。”翩翩叹了口气,暂时停止解印,柔声道,“轩辕黄帝击溃四灵神兽后,将他们各自打回原形,以‘轩辕六宝’封印镇慑。二十八宿神兽被天地洪炉封印于莲花峰内。而这六角青龙则被天枢剑封摄了魂魄,尸体化为苍龙岭,横亘于华山诸峰之间……”

    楚易忍不住插口道:“那么其他三大灵兽呢?难道也被黄帝以北斗神兵封镇在别处了么?”

    翩翩妙目微眯,抿嘴笑道:“没错儿,黄帝为防止四灵复活逞凶,除了封镇二十八宿外,又以北斗神兵将四灵分别封镇在四处不同的地方。青龙被‘天枢’镇在华山,白虎被‘开阳’镇在昆仑,朱雀被‘玉衡’镇在南荒,玄武被‘天璇’、‘天权’、‘摇光’三剑一齐镇在北海。只剩下一柄‘天玑宝剑’,黄帝将它留在了身边。”

    楚易恍然大悟,脱口道:“敢情北斗神兵与天地洪炉两大神器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四灵封印!”

    “原来楚公子也不像看起来这么书呆迂腐呢。”翩翩眼如春水横波,嫣然一笑道,“楚公子说得对,但又不完全对。北斗神兵的确是四灵神兽的封印;但天地洪炉不仅是二十八宿的封印,同时也是北斗神兵的封印。这就叫做‘子母封印’。……”

    李芝仪冷笑道:“嘿嘿,原来你们解开二十八宿封印不过是第一步。归根结底,还是要借着天地洪炉收齐北斗神兵,彻底打开四灵封印。”

    翩翩笑吟吟地道:“没错儿。北斗神兵既是从天地洪炉里出来,自然还得服它管。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轩辕黄帝早已羽化成仙,普天之下,除了天地洪炉,还有什么能将天枢剑解印拔出呢?只要……”

    楚狂歌嘿嘿一笑,接口道:“只要拔出了天枢剑,自然就可以利用剑中的‘六角青龙灵’,镇住‘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七宿,重新组化成青龙神兽……”

    李芝仪嘿然接口道:“……只要找到了所有的北斗神兵,自然就可以利用四灵魂魄,控制二十八宿,重新组成四灵神兽!”

    翩翩银铃似的格格脆笑,又接道:“到了那时,‘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八荒,又有谁是敌手?”

    楚狂歌跟着纵声狂笑道:“不错!只要收齐了‘轩辕六宝’,别说四海八荒,即便是九天三界,也可以横趟啦!”笑声畅快淋漓,倒像是比她还要高兴。

    李芝仪怒道:“笑你奶奶个头!小妖女,四灵封印、轩辕六宝……这些都是上古留存的秘密,我不知,老妖怪不知,道门、魔门中的许多人都不知,为什么你居然知道得这般清楚?”

    楚易心中一凛,对这问题他也颇为好奇,当下竖耳倾听。

    翩翩格格一笑,悠然道:“李真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洞府吗?”

    楚易微微一怔,迅速扫望了一遍这四丈方圆的洞穴,除了天枢剑与洞角的一个巨石礅外,空空荡荡,别无一物。

    李芝仪哼了一声,不耐道:“总之不是茅坑。小妖女有屁快放!”

    翩翩也不生气,笑道:“李真人知不知道春秋时期秦穆公有个女儿,叫做弄玉呢?这就是她和她夫君萧史的隐居之所……”

    楚易忖道:“想不到传说中的神仙眷侣竟是住在这等简陋的石洞之中……”突然一震,想起了昨日晏小仙胡诌的“弄玉碧凰箫”,她那狡黠俏丽的笑靥又倏然浮动眼前。

    转念又想:“是了,这洞府粗不粗陋,又有什么打紧?倘若我也能和仙妹在此吹箫和笛,长相厮守,那不比在任何神仙洞府还要逍遥快活么?”刹那间,心中又是凄楚又是甜蜜。

    李芝仪道:“萧史?就是秦国的那个什么‘乘龙快婿’么?”突然一震,失声道:“青龙?是了,难道他当时所乘的龙便是青龙?莫非他……他也是魔门中人?”

    翩翩格格笑道:“没错儿,李真人的脑袋总算绕过弯来啦。这位萧三郎原本姓乔,不但是秦穆公的乘龙快婿,也是太古蚩尤大帝的后裔嫡孙,更是我师尊的第十八世祖!”

    楚易大吃一惊,丹田内的道魔二散仙也都骇然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又有谁能想到蚩尤、萧史与当世第一妖女的秘密关联?

    “楚天帝不必吃惊,这本来就是神门中的秘密,算来算去,也只有三五个人知道而已。你们能在临死前知晓,也算不枉啦。”

    翩翩那双蓝眸笑得宛如两泓春水,更加闪闪动人了,柔声续道:“萧三郎雄才伟略,继承先祖遗志,一心复兴神门,恢复太古五族旧制。但他知道天下反对者极多,因此隐姓埋名,暗中传道,组建神门。”

    “二十年间,他翻越千山万水,遍查《山海经》,依照种种蛛丝马迹,探寻到了‘轩辕六宝’与‘四灵封印’的下落。与秦国公主完婚后,他如愿受封,得到了整座华山。此后又花了几年时间,终于将天地洪炉、天枢剑、二十八宿所在方位……一一查明。”

    “以他的通天智慧和惊世骇俗的修为,他甚至没有借助天地洪炉,就轻而易举地拔出了天枢剑,将剑中的青龙灵驾驭自如。但为了避免太过招摇,引来道门注意,他又将神剑封印,归于原位,并将所有精力集中于解开四灵封印上……”

    楚易等人越听越是骇然,天枢剑是轩辕黄帝亲自封印的神器,这萧三郎居然能凭一己之力,解开黄帝封印,而后又将青龙灵重新封印,其智慧、修为确实可称作惊天动地、旷古绝伦。

    翩翩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急于解开四灵封印,竟不顾‘开启四灵封印者,必受天谴’的神训。当他解开封印的瞬间,突然天雷震动,将莲花峰生生洞穿,打在他头顶的泥丸宫上。他元婴重伤之下,又被四灵二十八宿的凶魂反噬,从此万劫不复。”

    众人心道:“原来那洞窟正中的裂洞竟是天雷所劈!这萧三郎逆天行事,功亏一篑,也当真算得上千古第一奇人了!”惊奇骇异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惋惜。

    翩翩道:“幸好蚩尤神灵庇护,萧三郎生前已将他毕生绝学、神门法术的精要,以及‘四灵封印’的诸多秘密,都刻在了‘紫凤笛’与‘碧凰箫’的内壁……”

    楚易“啊”地一声,张口结舌,心想:“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仙妹昨日无意提及的‘弄玉碧凰箫’,居然是魔门至宝,而且还藏了这么多的机密……”

    翩翩讶异地瞟了他一眼,又道:“萧三郎的妻子弄玉,虽不知道笛、萧中的秘密,却将之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世代相传。唉,可惜……传到我师尊祖父一辈时,‘碧凰箫’竟被人盗走,从此不知所踪。若不是萧家早已刻了摹本,萧三郎的毕生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啦。”

    听到这里,洞内鸦雀无声,楚狂歌哂然道:“原来如此。萧丫头,寡人和你师尊相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居然是蚩尤大帝的子孙。嘿嘿,难怪,难怪她这些年朝思暮想重振神门,当上神后……”

    翩翩妙目中忽地闪过凌厉的愤怒之色,微笑道:“可惜楚天帝闲云野鹤,只想作一个风流神仙、三界浪子。虽然称孤道寡,却没有帝王之志,真是可惜啦。”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五千年夙愿,十八代筹谋,才有了今夜华山之变。萧丫头,如此周详的计划,你师尊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顿了顿,悠然道:“嘿嘿,这几天寡人一直纳闷,为什么寡人假扮成和尚,藏在深山老林里静修,居然还会让这老牛鼻子突然找到?而且不早不晚,偏偏在寡人‘三尸神劫日’出现?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寡人‘三尸神劫’的日子……好多疑问,今日才算彻底明白啦。”

    所谓“三尸”,是指“青姑”、“白姑”、“血姑”上中下三尸,是藏于人体内的妖魂邪魄,人人都有,每到“庚申日”必定发作。要想成仙得道,必要除净“三尸”。

    魔门修真由于经常盗汲别人的元神气丹,累积了许多邪魄,所以体内的“三尸虫”也比普通人及道门修真都要厉害得多,而发作之日也不仅限于“庚申日”,因人而异,统称为“三尸神劫日”。

    每到“三尸神劫日”,魔门修真必定神识迷乱,苦不堪言,修为越高的,越是痛楚难熬,脆弱不堪。

    因此道门中有句行话,叫做“三尸神劫日,斩妖除魔时”。说的就是要乘着妖魔三尸虫发作的时候去诛灭之。

    翩翩秀眉一挑,笑吟吟道:“不错,是我师尊故意走漏的消息。谁让你不识抬举,对我师尊始乱终弃?你若是对我师尊稍稍好上一点,她又怎舍得伤帝尊一根寒毛?”

    楚狂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想不到妖娆绝世、面首无数的太阴元君,竟会因为寡人而摇身变成幽怨弃妇。寡人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蚩尤嫡孙的萧天仙这般垂青眷顾?只怕垂青的不是寡人,而是寡人的太乙元真鼎吧?嘿嘿,如果不是因为老牛鼻子早来了一日,这小子又恰巧在那夜撞入,只怕真要让她得逞了!”笑声森然,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楚易心下恍然:“萧太真必是垂涎‘轩辕六宝’已久,色诱太乙天帝不成,恼羞成怒,设下借刀杀人的毒计,让李真人与太乙天帝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渔翁得利,将两大法宝收入囊中……只是想不到阴差阳错,反而让我抢先得了法宝。”

    翩翩俏脸一寒,喝道:“姓楚的,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啦!面首无数怎么啦?就许你倚红偎翠,不许别人左右逢源?哼,区区一个太乙元真鼎有什么稀罕?现在‘轩辕六宝’不有大半都到了我‘天仙门’手中么?”

    她眯起清澈秋波,越说越怒,冷笑道:“你这好色无厌自命风流的狂徒浪子,枉我师尊当年对你神魂牵挂,一心只想和你结成神仙眷侣,纵横三界,做一对光耀神门的天帝神后。而你却对我师尊情意视如草芥,为了那贱人三番五次背负我师尊。从那一刻开始,你今日的下场便已注定了!”

    她一直笑语嫣然、风情万种,此刻忽然疾言厉色如狂风骤雨,不由让众人微微一愕。

    不知何以,看着她柳眉倒竖、眼圈微红的嗔怒模样,楚易反倒觉得更加真实可爱些。

    楚狂歌一怔,失笑道:“萧丫头,想不到你对你师尊倒是情真意重、忠心耿耿。嘿嘿,你以为你那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师尊当真喜欢寡人么?她喜欢的不过是能助她一统神门,当上神后的人。她心里唯一喜欢的,只有她自己吧!”

    站在旁边的两个天仙妖女再也按捺不住,厉叱道:“狂徒住口!再敢辱我师尊,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狂歌悲怒难抑,纵声大笑道:“拜你师尊所赐,寡人肉身早已灰飞烟灭,还要什么狗屁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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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五章东边日出西边雨

    翩翩一言不发,透蓝清澈的妙目冷冷地盯着楚易,杀气大盛,胸脯急剧起伏,过了片刻方才渐渐平定下来,浅浅一笑道:“姓楚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等我取出神剑,将你炼成元婴金丹,献给师尊服下,你自然就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啦……”

    楚狂歌嘿然冷笑,似乎再没有说话的兴趣,隐隐之中,楚易只觉得一股凛冽的杀气从自己丹田内扩散,令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李芝仪喝道:“且慢。小妖女,横竖我们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阎王殿,何妨让我们死个明白?萧太真那老妖婆那日将我调往……”

    翩翩眉尖一挑,冷冰冰地截口道:“老牛鼻子,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好啊,我一股脑儿告诉你吧,省得你到了阎王殿里还要啰嗦个没完。”

    她转头凝视着楚易,嫣然一笑,忽然又变回了那甜美俏媚的容颜,柔声道:“没错儿,那日我师尊使得便是‘调虎离山,借刀杀人’之计。等你和楚天帝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又分别传信给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说你已死,有人冒充你行刺皇帝,再来个调虎离山。”

    “等他们连夜赶往长安,这里就变成了修罗场。华山三观一百多名灵宝道士全都死了个精光,连元神气丹也被吸了个干净,好生可怜。至于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哎,算起时辰来,这会儿他们多半已经一头栽入我们的埋伏之中,尸解登仙啦……”

    “你说什么?”李芝仪越听越是悲愤,到了最后一句,更是惊骇不已。

    楚易“啊”地一声,突然想起那日在长安城外,多亏紫微真人师徒为自己解围,赶跑了孔雀老祖。如此推算起来,与这妖女说的时间果然毫厘无差,心中顿时大感不安。

    李芝仪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妖女,险些被你诈了!道爷我生平谁也不服,独独服我师兄。就凭你们这些魔门妖类,能动他个屁哪!”

    翩翩笑吟吟道:“是么?你非要这么自我安慰,我也没法子。不过听我师尊说,除了她老人家想亲自拜访紫微真人之外,什么东海救苦天尊呀,南极逍遥大帝呀,还有什么北辰紫微大帝呀,都对紫微真人的元婴金丹很感兴趣呢。”

    楚易听得心神大凛。他记性极佳,那夜听晏小仙介绍了道魔两门之后,对于修真界的门派人物都已一一了然在胸。这妖女适才若无其事说出的几个名字,无一不是凶名昭著的魔门巨妖。

    魔门中素有“五帝四母”之说。这九人虽是魔门中人,却也均达到了道门散仙的修炼级别,凶焰之炽,就算是道门超一流高手也不敢直攫其锋。

    其中除了太乙天帝楚狂歌之外,北辰紫微大帝、南极逍遥大帝都是五帝之列,妖法无边。太阴元君萧太真则位列“四母”之首,被称为“天下第一妖女”。

    至于那东海救苦天尊虽尚未达到散仙级别,却也是“魔门六大天尊”之一,极为凶狂。曾经以一己之力,冲出上清派青城宗的合围,杀死二十余人,扬长而去。

    如果陷入这四人的包围,紫微真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难以逃生!

    李芝仪惊疑不定,心想此时自己身陷天地洪炉之内,妖女实无诓骗自己的必要。

    又想,魔门空前团结,处心积虑地制造了今夜华山之变,为的便是重创道门,解开“四灵封印”。但这等重大的事情,为何魔门中的五帝四母一个也没出现?却放心交由这小妖女来坐镇指挥?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魔门早已精心部署好了所有的计划,算好了华山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认为五帝四母等巨妖凶魔无须在此逗留,而是直接赶往长安等地,进行其他阴谋。比如伏击紫微真人与凌波仙子,甚至道门其他修真。

    当然,他们唯独没有料到他和楚狂歌居然没死,而且竟鬼使神差地寄于一个举人的体内,回到了华山……

    想到这里,李芝仪又是绝望又是愤怒,犹如掉入万丈深渊之中。

    翩翩见李芝仪半晌说不出话,心中大快,格格笑道:“李真人,你也不必太难过。此次遭殃的,也不单单你华山灵宝。黄泉路上,指不定你一回头,就能看见什么茅山上清神宗呀、青城上清气宗呀、龙虎天师道呀……的故友旧交,说说笑笑,岂不是好?”

    忽然眉尖一蹙,失声叹道:“哎呀,我险些忘了,你和楚天帝将被烧炼成两颗元婴金丹,从此魂飞魄散,超脱于轮回之外,又怎能去地府里走亲访友呢?”

    她嫣然一笑,再也不看楚易一眼,全神贯注地念咒捏诀,解印天枢剑。

    神剑寸寸上拔,洪炉嗡嗡狂震,碧光气浪四射飞舞,将她那甜美娇媚的姿容映照得又是妖艳又是诡异。

    过了片刻,只听“乓”地一声巨响,碎石爆射,一道碧光电舞飞扬,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当!”定睛再看时,岩地裂开一条狭大的深缝,天枢剑则已掉落在地,铿然龙吟,如一泓春水闪闪晃动,洞内寒气逼人。

    众人大凛,封印数千年的神剑终于重现人间!

    翩翩又惊又喜地凝视着天枢剑,俯下身,春葱似的指尖微微颤抖地抚摩剑身,蓦地握住玉石剑柄,“锵”地一声提了起来,格格大笑道:“天枢剑!我拔出天枢剑啦!”

    旁边的两个天仙妖女喜色浮动,齐齐拜倒,娇声道:“恭喜掌门嗣主得掌天下第一神兵!”

    翩翩笑靥如花,指尖一弹,神剑悦耳龙吟,铜锈簌簌落了一地,剑身碧光闪耀,流丽夺目,与她清澈蓝眸交相辉映。

    她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凝视着铜炉边的唐梦杳,柔声道:“唐仙子,恭喜你啦,你是天枢剑几千年来所杀的第一人。”默念剑咒,素手回转舞诀。

    楚易又惊又怒,喝道:“妖女,住手……”

    “咻!”神剑疾如闪电地飞射而出,环绕着唐梦杳划了个几道碧光圆弧,突然锵然一振,凝空顿住,剑芒吞吐。

    唐梦杳微微一震,又羞又怒,娇靥忽然酡红如霞,颤声道:“妖女,你要杀就杀,为何这般羞辱我……”话音未落,“哧哧”之声不绝,她的翠绿道袍突然裂开无数缝隙。

    转眼间,丝缕飞扬迸散,玲珑浮凸的玉体赤条条地盘坐于地,晶莹胜雪,晃得楚易眼睛都花了。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啊”地一声,面红耳赤,想要立即闭上眼睛,却听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有色心没色胆,这可就没寡人的风范了。嘿嘿,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当今第一玉女掌门的裸体岂能不看?”

    一时间,楚易身不由己,眼睫像是凝结似的巴眨不得。相隔甚近,纤毫毕现,那对浑圆雪乳巍巍颤动,就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来晃去。

    楚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从没见过女子裸体,何况还是这貌美如花的少女道姑?刹那间血脉贲张,口干舌燥,颤声道:“唐仙子,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想看的……实是……实是不由自主……。”

    唐梦杳闻言更是羞臊得无地自容,就连耳根都已红透,闭上双眼,泪水簌簌流下。心中悲苦羞怒,恨不得立时死去。

    翩翩格格笑道:“楚公子,横竖她也看过你的裸体,互不吃亏,有什么打紧?既要献祭神剑,自然要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呜——”就在这时,洞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两声凄厉高亢的号角,正是浪穹公主姐妹的“苍兕双龙角”。

    号角声激越,随之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凶兽怒吼,震得楚易耳膜生疼,心中大寒。转头望去,穿过洞口,恰好可以遥遥望见莲花峰。

    深蓝的星空苍茫寥廓,峰顶绚光冲天吞吐,云蒸霞蔚,瑰丽万状。空中,万千凶禽盘旋飞舞,黑压压如重重乌云,滚滚翻腾,发出震耳啼吼。

    “轰隆隆!”莲花峰猛烈震动,就连相隔如此之远的玉女峰也随之摇颤,土石簌簌掉落。

    突然,一道妖艳的金光从峰顶冲天喷薄而出,化为一条狰狞巨龙,飞腾扬舞,咆哮着破云而去。

    接着,道道霞光爆射飞舞,陆续变幻成二十八凶兽的模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冲消逝。数万飞禽汹汹怪吼,也随之四面飞散。

    那两个天仙妖女大喜,笑道:“掌门,大功告成,四灵斋醮结束啦!”

    翩翩容光焕发,格格笑道:“从今夜开始,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将永无宁日……”

    话音未落,唐梦杳突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跃而起,抄手握住天枢剑,朝着铜炉电冲而来。

    绿光电闪,寒气森然扑面。楚易大吃一惊,只道她羞愤欲绝之下,要将自己杀了泄恨。

    丹田内却响起李芝仪惊喜激动的叫声:“好丫头!乖丫头!虞老太太教的聪明丫头!”

    楚易“啊”地一声,霍然醒悟:她是要打开天地洪炉,将自己释放出来。

    翩翩又惊又怒,叱道:“找死!”翠袖翻卷,绿光怒放,青铜月牙铲陡然化作青甲螭龙,怪啸飞舞,直扑而去。

    唐梦杳指尖一弹,天枢剑脱手飞出,继续冲向铜炉;自己则翻身转向,双手飞舞,鼓起一团淡绿光球,朝着青螭龙飞卷横挡。

    “嘭!”气光迸爆,螭龙飞腾横甩,唐梦杳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摔飞出几丈开外,脸白如纸,几欲晕厥。

    适才她乘着翩翩不备,以两伤法术强行冲开经脉,奇经八脉已然重伤,这般生生硬接,哪能承受得住?

    翩翩眼角扫处,剑光回旋电舞,刹那之间,神剑已绕着炉盖飞旋了一圈。“哧哧”连声,“龙虎六一神泥”被剑气所激,倏然震裂。

    她心下一沉,暗呼糟糕,立即翻身抄卷,急电似的朝洞外飞逃,素手如雪,横吹玉笛。

    受六魄笛声所激,青螭巨龙狂性大作,甩头咆哮,卷引滔滔气浪,朝着天地洪炉呼啸冲去。

    “砰”的一声,青铜炉盖晃了一晃,突然冲天飞旋。

    楚、李二人齐声呼啸声中,楚易脚底生风,真气灌顶,身不由己地螺旋冲出炉外,左手抓住兀自呼呼乱舞的天枢剑,翻身就是一脚。

    “嘭!”紫光碧气滚滚奔腾,迎面撞在青螭巨龙的尖角上。

    轰隆巨震声中,青光扭曲涣散,螭龙悲吼,冲天反射,瞬间将顶壁撞裂一个大洞,直破苍穹。在淡淡的月光里还原为铜铲,悠悠翻转。

    洞内气浪爆舞,碎石迸飞。那两个天仙妖女眼前一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倒飞横撞在石壁上,香消玉殒。

    翩翩胸口一窒,六魄笛顿时走调,仰天喷出一道血箭,翻身飞跌,绿裳如莲叶飘舞,朝着悬崖下急速坠落。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萧丫头,你不是要将我炼成元婴金丹么?金丹未成,你想上哪儿去?”

    笑声中,楚易不由自主地抄掠到洞口,朝着下方悬崖探手一抓,掌心登时出现一轮碧绿色的光漪气旋,螺旋飞卷,如闪电似的将幽黑山壑照亮。

    “呼!”翩翩被绿光卷着倒飞而起,不偏不倚地撞入楚易右掌,被他陡地掐住脖颈,高高提起,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

    电光石火,一气呵成。等到楚易回过神来,三个天仙妖女已经被“自己”打得二死一伤,洞顶还穿了一个大洞,月光如水流淌。而他却左握神剑,右提妖女,昂然站在洞口。

    唐梦杳软绵绵蜷卧在地,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欢喜,松了口大气,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安。扫见他傲然挺拔的赤裸剪影,脸上烧烫,转头不敢再看。

    此时已近黎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站在洞口,天地茫茫,薄雾弥漫,寒风呼啸着振动松树,松枝簌簌,雪沫漫天飞扬。

    凄厉的六魄笛声仍在群山回荡,华山诸峰倏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莲花峰上号角长鸣,鼓声大作,呐喊声如海浪似的涌起。

    火光闪烁移动,无数人影横空飞掠,朝着玉女峰冲来。

    楚易心中大凛,暗呼糟糕。萧妖女的笛声必是求救信号。才脱虎穴,看来又要重入狼口。

    但丹田内的道魔二仙对此置若罔闻,李芝仪激动至极,哈哈大笑道:“天枢剑!这就是封印青龙灵的天枢剑!‘轩辕六宝’让道爷得了过半啦!”

    楚易左手被他所控,握着神剑,在眼前反复翻转,青光刺目闪耀,时而显现出剑脊上细如蝇头的上古篆文。

    楚狂歌却似对神剑兴味不是太大,操纵着楚易右手,将翩翩脖子一寸寸地掐紧,微笑道:“寡人无疾,寡人好色。萧丫头,像你这等尤物,寡人原舍不得辣手摧花。但今日不杀了你,又怎能平寡人心头之恨?”

    笑声森然,竟比凌晨的寒风还要彻骨,听得楚易鸡皮疙瘩接连泛起。

    翩翩呼吸不得,花容涨紫,舌尖渐渐地吐了出来。清澈蓝眸又是愤怒又是悲楚地凝视着楚易,长睫一眨,一颗泪水倏然滑过脸颊。

    楚易心地善良,喜欢锄强扶弱,打抱不平;对这妖女虽颇为恼恨,但此时近在咫尺看着她痛苦无助之状,种种恨意顿时烟消云散。

    一时怜悯之意大起,忍不住叫道:“前辈,这妖女虽然可恨,但好歹不过一个姑娘家,又是您的晚辈,何必较真伤她性命?即便杀了她,也是胜之不武,徒惹天下英雄耻笑……”

    楚狂歌“咦”了一声,哈哈大笑:“小子,你倒比寡人还要怜香惜玉。嘿嘿,她先前又是要拿你祭剑,又是要将你烧成铁板蛇肉,可没你这般心慈手软哪……”

    李芝仪骂道:“书呆子知道个屁!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对妖怪仁慈,那便是害人害己。他奶奶的,这小妖女已不知害死了多少道门修真,死上百遍也不解气!来来来,老妖怪,往死里掐,掐死了算我一份儿。”

    楚易眼看自己手掌不听使唤,将她脖子越掐越紧,又惊又怒,大声道:“李真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当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修仙之路殊途同归,只要不违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兽之别,不在修炼之法,而在其心。像你这般贪婪嗜杀,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作逆天之事,和这些妖魔又有什么区别?与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无为自然’又有哪一点契合?”

    唐梦杳在洞内听了这席话,芳心微震,妙目中闪过诧异的神色。这些道理她也曾经想过,只是与师父平时所教导的道魔两极、非黑即白的观点相悖,因此不敢深究。此时听来,顿时觉心有戚戚焉,对这少年书生也刮目相看。

    楚狂歌听得心中大快,纵声狂笑:“说得好,说得妙!好一句‘道魔之分不在人兽之别,不在修炼之法,而在其心’!”

    李芝仪一愣,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语,骂道:“酸秀才强词夺理,知道个鸟。他奶奶的,天下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迂腐书生太多,才搞得污七八糟、狗屁不如……”

    楚狂歌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天下就是因为像你老牛鼻子这样,自以为是正统君子救世主、老喜欢将自己的狗屁标准强加于人的混蛋太多,才搞得乌烟瘴气、死气沉沉。嘿嘿,小子,就凭你这番话,寡人便给你几分面子,饶这丫头一命!”

    说到最后一字,楚易右手忽然松开,翩翩“啊”地一声,涨红的脸色瞬时转白,咳嗽不止。

    楚易大喜,正想说话,楚狂歌却又嘿然道:“寡人纵横天下一百多年,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奈我何,此次却被你们害得肉身湮灭,险些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嘿嘿,这等奇耻大辱若是不报,寡人今后又如何在三界立足?丫头,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音未落,“噗”地一声,楚易的右手闪电似的压在翩翩的小腹,将她吸在半空。

    翩翩浑身一颤,妙目中尽是惊怒骇惧的神色,樱唇震颤,想要说话,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脸上血色陡然消退干净,柔软肚腹急剧鼓动,隔着衣裳,隐隐可见一圈圈红光紫线急速盘旋汇集。

    楚易正自愕然,只听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寡人帮你采药炼丹,滋补元气!”

    话音刚起,楚易掌心忽地一阵涨痛,一股妖异强沛的真气从妖女肚脐涌入他的手掌,沿着手阳明大肠经折转回合,绵绵不绝地直冲丹田。

    几乎同时,丹田猛地一涨,鼎、壶又开始急速飞旋起来。

    李芝仪大吃一惊,喝道:“老妖怪,你做什么!要杀便杀,干吗吞她元神!”

    楚易心下大凛,自己先前误吞了一颗角蟒魔祖的蛇丹,就已变得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折腾得够戗,倘若再将这妖女元神吸入,那还了得?

    他又急又怒,叫道:“前辈你……”呼吸一窒,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被那汹汹冲涌而入的真气压了下去。慌乱中奋力挣动右手,想要将手指抽离,却又哪里能够?

    楚狂歌笑道:“牛鼻子,你我元婴被困在鼎、壶之内,七七四十九日内如果还出不去,就会熔化成阴阳两气。你该不会想和寡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魂飞魄散吧?倘若不想,就趁早和寡人一起多多吸吞元丹,合力冲出去……”

    李芝仪大怒,叫道:“屁话!若要道爷靠吸妖人魔女的元丹,才能逃出鼎壶,道爷宁可和你这老妖怪同归于尽!再不撒手,我就将这妖女立即刺死祭剑!”

    青光一闪,楚易左手握着天枢剑,往翩翩脖子刺去。

    楚易大骇,电光石火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妖女若是死了,我向谁打探仙妹的下落?”灵机一动,大声叫道:“住手!杀了她,你就不知道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的下落了!”

    这句话可比一百句说教都管用。

    李芝仪的左手顿时停住,剑芒指处,翩翩雪白滑腻的脖子沁出一颗血珠,鲜艳夺目。

    楚易松了口大气,知道抓对了稻草,继续道:“李真人,眼下魔门正大举进犯道门各派,你杀了这妖女,可就没处问其中的内幕阴谋了!那不等于自蔽耳目吗?”

    李芝仪大凛,喝道:“他奶奶的,臭小子,算你说得有理!喂,老妖怪,快把妖女放开。再不松手,道爷就不客气了!”

    楚狂歌毫不理会,继续以楚易右手吞吸翩翩真元,哈哈狂笑道:“怎么,你还能对寡人怎样?现在咱们同在一个皮囊,难不成你还能将‘自己’杀了吗?”

    他的“吞神吸真大法”原就独冠魔门,此时又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炁壶两大神器相助,威力更是惊人。转眼之间,萧翩翩的真气便被吸了将近三成。

    翩翩俏脸越来越煞白,气若游丝,清澈的美目里满是悲怒恐惧,泪水不断地流了下来。

    对于修真而言,比起死亡,元神气丹的丧失才是最可怕的。如果仅仅是死了,还可以通过尸解等方式,转世投胎,重新修炼。无论如何,前世累积的真元尚能保存大半。

    但元神气丹如果被吸干,不仅意味着几世的修炼化为泡影,甚至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李芝仪听他耍横,大怒,喝道:“他奶奶的,道爷我辛辛苦苦打通了这小子的泥宫玄窍,可不是为了让你这老妖怪倒行逆施,将他变成妖魔之身!再不松手,我就真将这小子杀了!”

    话音刚落,楚易左手将神剑插在地上,蓦地朝上一张,竟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登时勒得他面红耳赤,呼吸不得。

    唐梦杳“啊”地失声惊呼,万万没料到事情竟会突然演变成如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叫道:“李真人,你……你……”

    楚狂歌一怔,不信他会当真下此狠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自称行侠仗义的灵宝散仙竟然也会滥杀无辜!杀!只管杀!也好让寡人这妖魔开开眼!”

    李芝仪怒极反笑:“他奶奶的,你当道爷不敢么?这小子已是散仙之身,又满脑子糊涂念头。与其让你将他变成妖魔之躯,祸害人间,倒不如趁早结果了他的性命,永绝后患。杀一人可救天下人,这买卖划算得很哪。”

    楚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将自己掐得窒息欲死,自己的右手又源源不断地将妖女的真气吸入丹田,而自己对这一切却偏偏无可奈何。一时间满嘴酸麻苦涩,只觉天下荒唐之事莫过于此。

    唐梦杳眼看着楚易舌头越吐越长,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想到他先前为自己辩解、保护的言辞,心中更是百味翻杂,一阵大乱。

    她情急之下,胡乱抓起地上的破碎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上前,奋力拉拽楚易的左手,叫道:“李真人,楚公子心地善良,此事与他有什么干系?你快放手……”

    楚易眼前金星乱闪,渐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觉心肺憋涨难受,直欲爆炸开来,恍惚中忖想:“天下死法千奇百怪,但被自己活活掐死的,只怕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就在这时,呼啸声四起,崖前人影闪烁,第一批魔门追兵已经蜂拥而至。

    只听一个尖厉的声音邪笑道:“咦,这不是茅山掌门唐仙子吗?堂堂上清仙子,怎么会深更半夜地和一个光溜溜的男人,藏在黑糊糊的玉女洞里,难道是在学弄玉吹箫吗?”

    魔门群妖顿时爆发出一片淫猥的狂呼怪笑声。

    又有人怪叫道:“非也非也!你看她衣不蔽体,拉着这赤条条小淫贼的手臂苦苦哀求。定是这小子爽完了之后,一脚将她蹬开,转投我们九宸仙子的怀抱!”

    唐梦杳娇靥酡红,羞愤交集,气得微微发抖。“哧”地一声,春水剑顿时吞吐出鞘。但她经脉受损,气剑光芒远不如平时强盛。

    楚易心中“咯噔”一下,这才记起自己依旧一丝不挂,恍恍惚惚中自责:“唐仙子一心救我性命,却被我连累,清誉尽毁,还要平白受这些妖魔羞辱……”又是羞惭愧疚,又是愤怒气苦。

    迷迷糊糊中,只听楚狂歌哈哈一笑:“老牛鼻子,这些嗡嗡的苍蝇真他奶奶的讨厌,咱们先灭了它们再说!”右手忽地朝外一吐。

    翩翩嘤咛一声,顿时被抛飞出数丈外,跌坐在洞角,惊魂甫定,全身酥软无力,微微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羞怒气恨,还是后怕恐惧。

    李芝仪嘿然道:“好!道爷我憋了几天,正他奶奶的手痒哩!”

    楚易的左手霍然一松。楚易“啊”地一声,倒退了几步,鼻喉瞬时通畅,空气轰然倒灌而入,犹如醍醐灌顶。

    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吸,平生首次发觉周遭空气竟是如此甜美清新。

    唐梦杳大喜,颤声道:“楚公子,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红,欲言又止。

    洞外,一个妖人仍在愤愤叫道:“他奶奶的,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这小淫贼,得了便宜还卖乖。享尽齐人之福倒也罢了,居然赤条条地站在洞口,掐着自己的脖子作无比痛苦状,这不是成心气我们这些老光棍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魔狂笑,纷纷叫道:“不错!不如我们宰了这赤条条的小淫贼,再好好安慰唐仙子,滋润滋润她受伤的干渴心田……”

    楚狂歌纵声狂笑道:“人生在世,本来就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叽叽歪歪地说些什么?全他奶奶的给寡人脱光了吧!”话音未落,一股雄浑真气直冲楚易右臂。

    楚易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飞冲出洞,掌心青光怒放,劈空横扫,一道火焰光刀螺旋爆舞。

    “轰!”崖前如被闪电所照,忽然变得一片蓝紫。

    “嘭嘭嘭嘭!”方圆十丈之内,爆炸开深碧浅绿的汹涌光波,数十名魔门妖人惨呼迭起,纷纷翻身飞跌,身上火焰熊熊,衣裳瞬间烧了个精光。十几个真气不济的果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被烧成了脆皮焦骨。

    “太乙离火刀!”“操他奶奶的,太乙天帝!他……他没死!”魔门众人大骇,惊怒交加,慌不迭地扑灭身上火焰,纷纷飞退出十丈开外,炸开了锅似的惊呼乱叫。

    “寡人若是死了,阎罗王岂不是要退位让贤么?他敢收寡人吗?”楚狂歌哈哈狂笑,楚易手掌翻飞横扫,又是接连几记太乙离火刀。

    碧绿光刀气势狂霸,如雷霆电扫,所到之处,山石迸裂,火焰冲天乱舞,妖人纷纷仓皇跌退。

    呼叫声中,空中人影飞舞,第二批魔门追兵又已赶至,少说也有八九十人。

    李芝仪早已手痒难耐,生怕又被楚狂歌抢先,喝道:“老妖怪,这些小妖就交给道爷我了!让我祭祭这把天下第一神剑!”

    楚易左臂忽然一涨,真气滔滔灌冲,手指变换弹舞,口中急速地念叨着许多自己听不懂的咒语。

    “叮!”斜插在地的天枢剑青光大盛,突然拔地爆射而出。光芒潋滟,风雷咆哮,犹如霹雳横空飞舞,天地之间顿时一片青白明亮。

    魔门群妖大骇,失声叫道:“天枢剑!”

    惊叫很快就变成了惨叫。青光纵横闪耀,刹那之间,便有数十颗头颅带着血箭冲天飞起,四处抛落。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北斗阑干南斗斜,妖魔鬼怪回老家!”

    魔门众人听出他的声音,顿时又是一阵惊呼骚动:“是太乙老道!”“老……老牛鼻子也在这里!他没被洪炉烧死!”“他奶奶的,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啊!”

    道门诸仙之中,紫微真人张宿、太乙真人李芝仪、玄真散人杜采石、玉虚真人玉虚子所杀的魔门妖邪最为众多,因此这四人在魔门中的声威也最为显赫,号称“魔门四杀”。

    许多妖魔只要听到这四人的名字,立即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此时听说李芝仪没和太乙天帝同归于尽,也没死在二十八宿洞中,却和死对头楚狂歌同处一体,联手而战……魔门众人的惊骇震慑可以想见。

    楚狂歌、李芝仪狂笑声中,楚易左手捏诀变幻,天枢剑剑光飞舞,如夭矫飞龙,势不可挡。右手“太乙离火刀”大开大合,风雷滚滚呼啸,所向披靡。

    一时间,漫山腥风血雨,骨肉横飞,玉女峰赫然变成了屠宰场。

    这两人虽然一道一魔,脾气各异,却都是心高气傲、杀心极重的散仙。百余年来纵横天下,罕逢敌手,何曾受过什么气、吃过什么亏?

    不料阴沟里翻船,被魔门陷害,险象环生。门徒死伤殆尽不说,自己肉身湮灭,变成了孤魂野鬼,连日来困在鼎、壶之内,处处吃瘪,连连受窘,也不知窝了多少气。到了此刻,心中的积怨仇恨终于像火山岩浆,汹涌爆发。

    洞外妖魔虽然人多势众,其中也不乏真仙级的绝顶高手,却又哪里挡得住当世道魔两大散仙如此疯狂的合力屠戮?

    剑光气浪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群妖溃败如山倒,远远退开,不敢贸然上前。

    楚易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眼看着自己手脚不听使唤,杀人无数,心中又是惊骇又是茫然,大叫着让李、楚二人住手,但他们正杀得兴起,哪里听得进他这书生之语?

    李芝仪心下大畅,怒气少消,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道爷我要将你们杀个精光,祭奠我华山的亡灵!”

    楚狂歌也哈哈长笑道:“神门都是你们这些龌龊脓包,难怪让这些牛鼻子看轻!嘿嘿,我楚狂歌何等人物,你们这些废物居然也配和寡人同门并宗?没的辱没了神门太祖蚩尤大帝的颜面!”

    两人纵声狂笑,大感快意。这一道一魔两大散仙作了一百多年的死对头,恶斗不下五十次,彼此知根知底。生平第一次合作,竟是默契无间,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忽然之间,两人心底涌起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意,这个曾经令自己咬牙切齿的对头,似乎并没有原先那么可憎了。

    翩翩软绵绵地坐在洞角,突然格格脆笑道:“可笑呀可笑,都说太乙真人、太乙天帝英雄无敌,没想到也只是专捏烂柿子、软脚蟹的胆小鬼……”

    李芝仪一怔,骂道:“他奶奶的,小妖女胡说什么?”

    翩翩听若罔闻,格格大笑,自言自语道:“杀得好,杀得妙!天色快亮啦,这时候长安城里也该翻天覆地了。什么上清派呀、天师派呀、灵宝派呀……一干牛鼻子老道姑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这一句话登时将众人惊醒。

    唐梦杳脸色雪白,蹙眉低声道:“她说得不错!二十八宿印已经解开了,魔门进犯华山的目的已经达到。眼下最紧要的,不是和洞外的妖魔缠斗,而是尽快回到长安,救出紫微真人等人,联合道门各派,共商大计。”

    李芝仪心中大凛,蓦地将天枢剑收回,喝道:“妖女,我师兄现在哪里?若不老老实实地带我去,道爷就让你魂飞魄散!”

    翩翩嫣然一笑,清澈蓝眸森冷如冰,柔声道:“好啊。那里龙潭虎穴,你愿意送死再好不过,就怕你没胆子去呢。”

    李芝仪哈哈大笑:“小妖女,你是‘小母牛一窝生八崽儿——牛屄大了’!三洲十岛,碧落黄泉,又有什么地方是道爷我没胆儿去的?”

    话音刚落,却听楚狂歌哈哈笑道:“可惜呀,有胆儿还不够,得有腿才行。”

    李芝仪一怔,怒道:“老妖怪,你说什么?”

    楚狂歌悠然道:“现在楚小子的这两条腿儿可不光光长在你李真人的身上。寡人好不容易才从天地洪炉里出来,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送上门去找死?找死倒也罢了,为什么要费心费力救出道门仇敌?就为了让他们将寡人打个灰飞烟灭?”

    “你……”李芝仪被他说得又急又怒,哑口无言。虽恨不得将楚狂歌碎尸万段,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楚易与唐梦杳对望一眼,苦笑不已。心想,现在一体三主,自己就好比太古大荒长了两个脑袋的怪兽并封。如果这老妖怪死活不去,天底下又有谁能拉得动自己?

    而且将心比心,于理于情,这老妖怪确实都没有陪着李芝仪去救道门诸仙的理由。除非……

    楚易心中一动,忽然大声道:“是了!两位前辈,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既可以重新封印四灵,平定天下,又可以让两位各得其所,甚至白日飞升……”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他奶奶的,小书呆子,就你这大蒜脑袋还能开出什么水仙花?不听也罢……”

    楚易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你们的肉身是被我的毛驴儿撞毁,现在附身到我身上,也算是循环报应。但这里毕竟不是两位长留之地,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太乙元真鼎不是会将两位化为阴阳两气吗?所以……”

    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横竖寡人已经将你打通成散仙之身,如果四十九日内,寡人出不了鼎、壶,没法儿投胎转世,那只有对不住你,将你变成寡人的寄体之身了……”

    “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李芝仪怒道,“只要道爷在此,老妖怪你就休想得逞。大不了道爷先将这小子给宰了,看你还能拿什么作狗屁寄体之身!”

    “两位前辈且听我说完。”

    楚易脖子还火辣辣地烧疼,听两人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急忙截口道:“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在四十九天内找齐‘轩辕六宝’,不但可以重新封印四灵、平定大劫,两位不是也可以凭借《轩辕仙经》白日飞升吗?”

    众人一凛,洞内忽然一片安静。

    翩翩那双清澈蓝眸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楚狂歌才哈哈大笑道:“小子,有点儿意思。老牛鼻子,现在‘轩辕六宝’已经拿到了三宝一剑,又有知根知底的萧丫头在手,剩下的一半也该不会太难找到。只要咱俩合作,的确可以各得其所。”

    李芝仪默然不语,沉吟半天,才森然道:“老妖怪,别怪我没把丑话撂前头。从现在起,你若再做一件不容于天地道义的事,我李芝仪就算拿不到‘轩辕六宝’,救不了天下苍生,也要让你神魂湮灭,万劫不复。”

    楚易一凛,却听楚狂歌纵声狂笑道:“一言为定!”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他的左右双手已经高高举起,自动连击了三下,直打得气浪迸爆,痛入骨髓。

    这时,从洞外苍茫群山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鸡鸣。

    东方鱼肚翻白,朝霞流彩,一轮红日从黛蓝群山之后,冉冉跳跃而出。

    漫长一夜终于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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