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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内地实体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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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7-08-01
内地实体版 第三集 北斗(下,全文完)
    第十二章去时雪满天山路

    楚易昏昏沉沉,体内灼痛如烧,撕疼欲裂,像是死了,在刀山火海里煎熬着,又像是腾云驾雾,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色梦魇里。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似有冰凉的指尖撬开他的唇齿,一泓清泉流入口喉,直沁心脾,他的神智登时为之一醒。“啊”的一声,坐起身来。

    四周洞壁森森,黑影憧憧。

    洞口外,夜色凄迷,大雪纷扬,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夹带着野兽凄号,吹得他彻骨冰寒,鸡皮泛起。

    他心下茫然,一时间竟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处。

    忽听身后一个娇脆的声音笑道:“楚郎放心,这里是天山雪岭,和长安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就算是有通天眼、顺风耳,也找我们不到。”

    只见右后方丈余开外,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俏生生地站着,左手提灯,右手举着一个宝蓝色的玉瓶,正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火光明灭,脸上如映红霞,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楚易奇道:“苏姑娘?”

    正想问她为何到了天山,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那双眼波妖媚含情,勾人魂魄,与秀丽稚气的脸蛋殊不相符,在灯光下瞧来殊为诡异……

    元神寄体大法!

    楚易心中一凛,霎时间,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如走马灯似地急速闪过,忽然想起她是谁了!

    他一跃而起,喝道:“李思思,快从苏姑娘身体里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丹田剧痛如绞,真气涣散,登时嘭地重重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全身酥麻无力。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充什么护花使者?”

    “苏璎璎”扑哧一笑,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傻瓜,没有五德之身,居然敢练五行相化大法,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说说,现在这滋味好受不好受?”

    楚易念力探扫,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经脉之内竟然空空荡荡,所有真气全都郁结到了丹田之中,混沌似地缠作一团。

    他稍一运气,立即绞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滚滚流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又惊又怒,喝道:“妖女!你施了什么妖法,忒也歹毒!”

    李思思“呸”了一声,将那玉瓶收入怀中,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如此,孤家就不费尽心力拿这混天一炁珠救你啦,让你经脉俱断,魂飞魄散才好。”

    她语笑嫣然,声音娇脆婉转,一举一动分明是苏璎璎,但眉眼间风情万种,一颦一笑又直可倾国倾城,让人神魂颠倒。

    楚易咬牙道:“妖女,原来你当日留着苏璎璎不杀,早就计划好要利用她的肉身,做元神之寄体。”

    “你现在才想明白,不嫌太迟了吗?”李思思格格一笑,道:“这些年我急于修炼水火神英,伤了任督二脉,再加上当年曾被玉衡剑刺中玄窍,多少伤了元气,如果不换上一个肉身,迟早就要元神脱窍、尸解登仙了……”

    她叹了口气,抚摩着“自己”的脸颊,悠然道:“幸好天不亡我,偏偏这时将苏丫头送到了我身边。这小姑娘虽然傻里傻气,谁想她竟然和孤家一样,也是至为罕见的水火双德之身……唉,天意使然,又怪得了谁?”

    楚易强忍怒气,冷冷道:“所以你故意激怒她杀了你,顺势施展元神寄体大法,附到她的体内,让大家以为你当真死了,再无戒备。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了,再现出原形拣现成便宜……”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仍有些疑窦:即便李思思与苏璎璎的经脉极为相似,又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元神寄体,而不容苏璎璎有丝毫反抗之余地?

    假使后者当时稍有挣扎、排斥,在场的众多散仙高手又怎会瞧不出来?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抿嘴微笑道:“小丫头早被我下了蛇蛊丹,就像操线木偶,任我摆布,自然不会有丝毫反抗。其实孤家原不想这么快就附到她的体内,但既已被你逼到绝境,也只有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她顿了顿,狡黠的妙目中闪过得意之色,道:“好在我未雨绸缪,半个月前便已就打通了她任督二脉,又将玉衡剑藏入她的玄窍之中。否则又怎能在短短半个多时辰内融会贯通,发挥出八成威力,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听到此处,楚易才完全明白来龙去脉,难怪当时搜遍其身,也找不着玉衡剑。想到自己三番五次栽到这妖女手中,只觉得满嘴苦水,愤怒难平。

    心下记挂晏小仙等人的安危,又不好明问,故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倒狡猾,知道魔门为了抢夺轩辕六宝,必无信义可言,索性来个鹬蚌相争,独食独吞。嘿嘿,只可惜你现在已是神魔共愤,众矢之的,就算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一日安宁……”

    “朱雀高飞,万物涂炭,就凭他们也挡得住孤家?”

    李思思绕着他轻移莲步,笑吟吟地截口道:“若不是孤家只要轩辕六宝,对其他一切都没兴致,现在别说那些秃驴、牛鼻子的性命,就连龙椅帝位也是我的啦。”

    楚易心下微微一宽,她既然急着脱身,想必未及痛下杀手,以晏小仙诸女的机智应变,当可无恙。

    当下他一边与她敷衍,一边暗自强忍剧痛,意守丹田,只等她稍一走近,便全力反击。

    李思思似是对他心思了如指掌,笑吟吟地道:“楚郎,你最好乖乖儿地别动。孤家好不容易才将你体内真气逼回气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切切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五行相克,经脉俱断,就是神仙也难救啦。到时岂不让我心疼?”

    楚易暗一运气,果然又疼得刺骨锥心,知她所言非虚,气极反笑道:“妖女,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惺惺作态?嘿嘿,连巨灵石也压我不死,还怕你耍什么花样?”

    他忽听不远处一个甜脆娇媚的声音冷笑道:“你放心,她决计舍不得杀死你。眼下你是百年罕见的散仙之体,若是死了,她又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一个躯壳,让李玄托体重生?”

    楚易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软绵绵地躺在洞角黑暗处,笑靥甜美,蓝眸清澈如水,带着讥诮怨毒的森寒笑意,赫然正是萧翩翩。

    他微微一愣,暗感诧异:李思思为何要将翩翩与他一齐掳掠至天山?以她的深狡心智,绝不会做毫无目的之事,莫非其中还别有所图?

    李思思嫣然一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天理报应,循环不爽。楚郎,我七哥因为你而死,再因你而重生,那也公平得很啊,是也不是?”

    她的话音温柔轻婉,却含着说不出的冷意,直听得楚易寒意遍体,当下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李玄老贼早已被我碎尸万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让他托体重生……”

    李思思格格脆笑道:“楚郎啊楚郎,你也忒小觑我七哥啦!人体不过是一具皮囊,只要灵魄犹在,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话间,从袖中取出紫微星盘,又取出一枚镶着翠绿玉石的青铜戒指,戴在小指上,徐徐套入紫微星盘的中央圆孔。

    “天罗戒!”翩翩脸色微变,妙目中满是悲戚愤怒。

    那铜戒碧光闪耀,赫然正是那夜萧太真留给楚易的天仙门掌门信物。想必就在他昏迷之时,连着其他宝物被李思思一起搜罗了去。

    李思思笑吟吟地道:“见此神戒,如见掌门。萧丫头,还不来拜见新任掌门?”

    星盘飞转,嗡嗡轻震,一道碧光从指环上怒射爆开,在头顶扩散如一团巨大的绿色光球,将她罩在正中。

    星盘上突然蹿起无数微弱的绿光,如轻烟摇曳,浅草起伏,逐渐汇集一处,慢慢地幻化为一个模糊的淡绿色影像。

    楚易心中一沉,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糟了!难道李玄的元神还在这紫微星盘内?

    再一细看,那人影眉目宛然,仿佛正在低头沉吟,果真是李玄!一时如堕寒渊,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瞧清楚了吗?”李思思脸颊上泛起娇艳的红晕,格格大笑道,“若不是七哥机智,临死之时将自己元神封印到这神器之内,我又怎能感应到他的灵力?又怎能那么快就确定你的假冒身份?斩草须除根,谁让你这般得意忘形?这才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此刻,她才将所有隐藏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心下实是从未有过的欢悦畅快,直笑得花枝乱颤,连泪珠也涟涟不断地涌将出来。

    楚易惊怒交集,暗自大悔。早知如此,当日宁可将紫微星盘一齐毁灭,也绝不可留给李玄老魔一线翻身的机会!

    李思思轻轻抚摩着星盘,口中念念有词,又将天地洪炉、乾坤元炁壶、太乙元真鼎、太古虎符、河图龙幡等法宝缩小后,依次镶嵌在星盘上。

    星盘次第冲起万千银光,纵横投射在周围的绿色光罩上,就像是漫天星辰,璀璨夺目,缤纷闪烁。

    楚易、翩翩呼吸一窒,被这星图神光所摄,目眩神迷,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亘古奥秘,就藏在这星图之中。

    洞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李思思痴痴地凝望着那飘忽不定的李玄幻象,似悲似喜,俏脸笼罩着迷离绚丽的光晕,宛如镜花水月,不可捉摸。

    半晌,她才梦呓似的叹了口气,柔声微笑道:“七哥,你看到了吗?你费了几十年心力,想要得到的轩辕星图和六宝,终于就快收齐啦。等我拿到剩下的五柄神兵,解开《轩辕仙经》,便和你一齐修炼成仙,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了……”

    楚易“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忽然发觉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的位置极为奇怪,竟全稍稍偏离原位,重叠一处。灵光一闪:难道天璇、天权、摇光三剑的藏匿之地都在一起?

    他心中怦怦大跳,凝神察探。那紫微星盘以九州大地为原型,刻满了山川大历的图案,而天璇、天权、摇光三星投射的位置,竟像是在北海一带。

    楚易又惊又喜,又转而寻找开阳、天机双星投射在星盘上的光束。心中陡然又是一震,险些失声惊呼,天机星投射的位置,赫然便在天山山脉附近!

    就在此时,天机星映射在星盘上的光点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橙光闪耀,一点一点地朝紫微星的位置移动。

    翩翩“咦”了一声,忍不住奇道:“那是什么?”

    李思思妙目一亮,容光焕发,笑道:“妙极!她终于来啦!”抽出小指,将紫微星盘、轩辕六宝收入怀中,满洞碧光登时幻灭。

    楚易一凛,虽不知道她等的是谁,但想必与剩下的几柄北斗神兵大有关系……灵过霍闪,福至心灵,脱口道:“极光电母!你等得是极光电母!”

    李思思一怔,哧哧笑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楚王爷!幸亏孤家已经胜券在握,否则与你为敌,倒真是件危险的事儿呢。罢了,你就乖乖儿地看出好戏吧。”

    她素手一扬,气浪冲舞,重新封了楚易的经脉。

    试想,紫微星盘既能感应轩辕六宝,则天机星的移动,必定代表某人正携带天机剑往此处赶来。

    雷缺刺杀南海神尼,抢走了天机剑,死时神剑却不在其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事先已经交付给极光电母了。

    如此推算,来人必是雷明珠无疑。

    果然,过不片刻,洞外突然电闪雷鸣,照得四下一片蓝紫,只听一个女子笑声回荡在耳:“思思妹子,你约我来此,自己又为何要藏起来呀?几年不见,姐姐可真想你,快出来,让姐姐看看你是否出落得更加漂亮啦。”

    那声音沙甜柔腻,所说汉语虽然颇为生硬,但娇脆婉转,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惑力,酥麻入骨。

    楚易此时真元被箍,定力大弱,一听之下心驰神荡,脸上滚烫如烧,竟忍不住想要出声答应。

    李思思反握玉衡剑,提着灯笼走到洞口,格格笑道:“雷姐姐,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怎的现在才来?你现在见着我,只怕是认不出来啦……”

    话音未落,寒风卷舞,灯火明灭,一道人影闪电似地冲入洞中,“咦”了一声,笑道:“思思妹子果然是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啦。真是羡慕死人了。”

    那人转身翩然立定,白衣胜雪,金发如火,赫然是个绝美的波斯女子。碧眼似春水横波,嘴角似笑非笑,妖媚冶荡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孤傲。

    楚易被她扫了一眼,呼吸一窒,心中嘭嘭乱跳,暗想:她便是电母吗?怎的如此眼熟?

    蓦地他想起那夜大悲方丈所说的往事,忖道:是了!楚天帝和这妖女的关系必定也非同寻常,所以李思思才故意拿我当诱饵,逼她交出天机剑来。

    果然听到李思思笑道:“雷姐姐,你认不出我不要紧,但是倘若认不出这两人,那可就糟糕啦。”

    雷明珠又瞟了楚易一眼,微微一震,蓦地闪过惊讶、愤怒、爱怜、苦恨、悲伤……交织的古怪神色,格格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近来听说你胎化易形,附到了一个穷酸秀才的身上,想不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你从前常说我明珠暗投,今日可算是一语成谶了!”

    李思思抿嘴笑道:“看来这薄情郎就算是化成了灰,姐姐也认得呢。也是,他对姐姐狠心抛弃倒也罢了,竟然又丝毫不念旧情,杀了雷霆大帝……如此绝情寡义的负心汉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雷明珠双颊晕红,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他千里迢迢赶到天山,难道就是为了帮姐姐报仇吗?无功不受禄,这等大礼姐姐可收纳不起呀。”

    “姐姐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思思嫣然一笑,探手将翩翩隔空拖了过来,“倘若这薄情郎还不足以换回天机剑,那我再加上这丫头,如何?”

    “她?”

    雷明珠一愕,格格大笑:“本宫虽然对萧太真殊无好感,常常想要拿她替我哥解恨出气,但现在她人都已死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我要来又有何用?”

    李思思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转而柔声道:“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七十六年前的正月初八?那时楚天帝被道门追杀,就避藏在这天山雪岭断情谷里。你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原想让这薄情郎与女儿相认……”

    女儿?楚易一凛,又惊又奇,难道楚天帝和这妖女竟有了骨肉吗?倘若如此,怎的从未听人提起?

    他眼角扫处,只见雷明珠脸色陡然大变,料想不假。

    又听李思思叹了口气,续道:“岂料郎心如铁,他拒不相认倒也罢了,竟冷嘲热讽,将你们母女逐出门外。那夜也像今晚这般,刮着狂风,下着暴雪。天地茫茫,你孤零零地怀抱女儿,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就到峡谷内的岩洞里暂避风雪……

    “到了半夜,你刚刚睡着,洞外突然冲入一条人影,劈手夺走你怀中的女儿,顺势又将你一掌打成重伤,逃之夭夭……

    “你忍痛穷追,可惜伤势太重,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冲到悬崖边,将你女儿用力朝崖下摔去!”

    楚易“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骇。

    李思思摇头叹道:“楚郎,当年你如此决绝,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那时雷姐姐心肝尽裂,不顾一切地冲到崖下四处找寻,也瞧不见尸体……彷徨无主,只好哭着奔回断情谷找你,你却认定她使计骗你同情,不理不睬,乃至拂袖离开天山,从此一去不回……”

    楚易脑中淆乱,呼吸如堵,眼前急速地闪过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玉箸纵横的脸、悲切痛楚的哭声……历历在目,不由得涌起莫名的愧疚、凄惘之感。

    一阵狂风呼啸卷来,灯火明暗闪烁。雷明珠脸色惨白如雪,竟似不胜寒意,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格格笑道:“这些陈年往事提来做什么?我早已不记得啦。”

    “真的吗?”

    李思思双眸炯炯地凝视着她,微笑道:“雷姐姐,那么这几十年来,你为何不住波斯王宫,却隐居在天山雪岭?你上上下下找遍了天山每一个角落,可曾找到半个婴儿的骸骨吗?”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为何对本宫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难道当年抢走我女儿的人,就是你吗?”

    李思思笑道:“姐姐,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抢你女儿?但我却知道抢走她的人是谁,非但如此,我还知道你女儿没死,现在何处……”

    “你说什么?”雷明珠俏脸又是一变,厉声喝道,“那人是谁?我女儿呢?我女儿到底在哪里?”

    激动之下,话中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波斯语,连声调都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仇人已经死啦。但是你的女儿……”李思思嫣然一笑,将萧翩翩提了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

    楚易、雷明珠齐齐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细看,这才发现翩翩的眉眼、轮廓果然有几分神似电母!

    萧翩翩怒道:“老虔婆,你胡说什么!我今年才一十六岁,怎会是她的女儿?”

    雷明珠眉尖一扬,格格大笑:“不错!我女儿若还在世,今年也该有七十六岁啦!本宫在天山隐居了数十年,这丫头何时出现,如何长大,我还不知道吗?李思思,你想骗我天机剑,也得找个像样的替身才是。”

    李思思叹道:“雷姐姐呀,雷姐姐,你的心地终究太过善良,所以才会被萧太真蒙蔽了几十年而不自知。那魔女对楚郎痴心不悔,恨透了所有与他有染的女人。你当年当着她的面,与楚郎在阿尼玛卿山的冰洞里欢好缠绵,珠胎暗结,她能不对你恨之入骨吗?”

    她顿了顿,悠然道:“萧太真心计深狡,知道与你们兄妹明斗,必然讨不了好处,所以故意若即若离地勾引你大哥,挑拨你们之间的手足之情。等你赌气离开波斯,带着女儿孤身前往天山寻找楚郎,她便悄悄尾随在后,暗伺良机……

    “你被这薄情郎拒之门外,心力交瘁,悲沮疲惫,被她这般突施暗算,自然猝不及防。萧魔女狡诈阴狠,在你面前使了障眼法,让你以为女儿已被摔下万丈悬崖,无心追击,她便带着女婴从容逃逸……”

    雷明珠心头大凛,这些年来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让她觉得有所怀疑。此刻一经点醒,回想当夜情景,更觉蹊跷。

    又听李思思说道:“萧魔女掳走女婴后,为消免怀疑,故意以冰封法术,将她藏在雪山深洞之中,让她几十年如一日,保持婴儿之身。到了十六年前,才将她取出,冒充波斯叛乱中被杀死的黛丽丝公主,收养为义女……”

    楚易将信将疑,忍不住沉声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萧天仙为何不直接当着电母的面,杀了她女儿?而后再趁着她心神大乱之际,将她杀死泄恨?又何必要将仇人女儿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李思思格格笑道:“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杀了仇人,岂不便宜了她?依我看,萧魔女留着雷姐姐的性命,无非是为了让她承受几十年丧女的悲痛,将来再让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或者让她的女儿亲手杀死她……那不是更加有趣吗?”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隐隐觉得以萧太真的脾性,倒真极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李思思秋波流转,柔声道:“姐姐,你想想,若不是因为受了几十年冰寒,她又怎会发育得如此缓慢,骨骼肢体只如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

    萧翩翩在一旁听得气怒反笑,连声“呸”道:“胡说八道!我是因修炼玉女天仙经,保持童女之身,所以才有这等体态!再胡言乱语,辱我师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雷明珠狐疑地凝视着她,蹙眉沉吟,神色变幻不定。

    李思思似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女儿的身体,做母亲自然最为熟悉不过。姐姐可瞧仔细了。”

    她指尖一弹,哧地轻响,翩翩的衣裳登时碎裂开来,露出滑腻如脂的香肩。

    雷明珠低咦失声,花容瞬间惨白如纸。只见翩翩雪白的肩头赫然有一块海棠似的嫣红胎记,灼灼夺目。

    楚易心中亦陡然一沉,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大雪纷飞,一个波斯少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怀中那胖嘟嘟的女婴睁着透蓝的大眼,好奇地瞪着自己,小肩膀上也有这么一个海棠胎记,鲜艳欲滴……

    翩翩瞧见二人神色,立知不妙,心中大乱,颤声道:“难道这胎记……”

    李思思笑嘻嘻地道:“萧丫头,这块印记是不是我假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倘若还是不信,我便帮你和你娘滴血认亲。”

    说着,她春葱似的指尖在翩翩晶莹柔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登时沁出一滴血珠,被她轻轻一弹,不偏不倚地飞到雷明珠的左手掌心,微微晃动。

    雷明珠略一迟疑,屏息从右手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朝左掌滴落。

    红光闪耀,两颗血珠瞬间相溶,浑然如一!

    楚易、雷明珠身子一震,如遭电击,霎时间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所有的疑云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翩翩又是惊怒又是恐惧,嘶声道:“骗子!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我……我……”娇躯颤抖,喉咙若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夕之间,恩重如山、情同母亲的师父突然被说成了大仇人,而仇人却摇身变成自己的生母……如此荒唐无稽之事又叫她如何接受?

    雷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心情激荡,悲喜如狂,哑声道:“孩子,你……你当真是我苦苦寻找了七十六年的孩子吗?”

    她话到最后已成了哽咽,泪水涟涟涌出。下意识地踏步上前,便想伸手去搂她。

    李思思微微一晃,挡在她身前,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雷姐姐,今夜我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你得怎生谢我呀?”

    雷明珠脸色微变,格格笑道:“你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不就是天机剑吗?好呀,瞧在你帮我找回女儿、又擒来这薄情郎的分上,我便将神剑送你又有何妨?你好好接住了……”

    话音未落,她素手一扬,两道炽烈无比的绚光闪电似地朝着李思思夹击而去!

    轰!雷鸣震响,光芒怒爆。

    楚易眼前一黑,被震得气血乱涌,丹田欲爆,只觉得整个山洞都似要坍塌了,土石簌簌,密雨似地砸落而下。

    定睛再看时,雷明珠飘然站在洞口,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嘴角沁着一缕血丝。两只青铜齿轮在她掌心呼呼飞转,流光溢彩,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风雷电光轮了。

    而李思思依旧笑吟吟地站在翩翩身旁,若无其事,右手握着玉衡剑,架在她的脖颈上,紫光、黑芒交叠潋滟,映得洞内光怪陆离。

    一合之间,高下已分。

    雷明珠眯起碧眼,冷笑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难怪妹子这般有恃无恐。好,好得很。”

    她虽然兀自不服气,但毕竟女儿性命操于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妹子今日可不是想和你切磋技艺的,实是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相聚,从此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天机剑对你来说,不过是破铜烂铁,又何必为了它放弃你苦苦追寻了七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雷明珠咬唇不语,秋波流转,在楚易身上停留了刹那,又凝聚在翩翩的脸上。眼圈一红,再也掩抑不住爱怜、悲喜的神色,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楚易大急,脱口喝道:“不可!万万不能将天机剑给她!若是让她凑齐轩辕六宝,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一切都再也不能回转了!”

    雷明珠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罗袖一卷,收起风雷电光轮,格格大笑道:“天地大乱,苍生浩劫,又与我何干?西唐也罢,波斯也罢,亿万百姓加在一起,又怎抵得过我孩子一根寒毛?”

    她转过头,碧眼中泪光闪烁,冷冷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楚狂歌,当年你绝情绝义,害得我母女骨肉分离,今时今日,又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你不让我将天机剑给她,我偏要送了给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她的目光、语气之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怨毒、悲苦与报复的快意,积存了七十六年的痛苦与仇恨,在这一刻全都如山洪似地爆发出来。

    楚易满嘴发苦,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良知、大义,对于这个恨了“他”几十年的魔门妖女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她失而复得的女儿,那更是轻得连鸿毛也不如了。

    李思思容光焕发,格格笑道:“雷姐姐说得太对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平安无事,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又关我何事?”

    说着,取出那碧绿光洁的玉瓶,将楚易和翩翩兜入其中,柔声道:“姐姐,你将天机剑给我,我便将他们给你,各得其所,如何?”

    “一言为定!”

    雷明珠嫣然一笑,又恢复了那妖媚从容的神色,取出一个古朴厚重的赤铜剑柄,抛到李思思手中,道:“妹子,天机剑的剑锋被我藏在了一处隐秘之地,这剑柄就送与你作个信物。你带上他们,随我来取吧。”

    说着,一拧身,冲入洞外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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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三章混沌分来融间气

    楚易和翩翩挤在那玉瓶之内,经脉双双被封,动弹不得。翩翩惊怒狂乱,不住地在他耳边尖声怒骂,震得他几欲聋了。

    瓶内狭窄,她柔软的胸脯压着楚易的胳膊,急剧起伏,热气呵在他的耳根上,更是酥痒难当。

    肌肤相贴,幽香灌脑,楚易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但想到眼下她是“自己”的女儿,心底登时又是一震,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麻,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谁能想到几日之前,这丫头还是他的杀母仇人,不共戴天,而今夜竟突然变成了“女儿”?世事荒唐无稽,天意难测,也难怪这丫头会这般骇乱惶恐了。

    当下楚易苦笑道:“你叫得再大声也没用。李思思拿不到天机剑,断然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倒不如齐心协力,想想有什么法子冲出去……”

    翩翩怒道:“我偏要叫,你管得着吗?你当你是谁?就算我真是楚狂歌的女儿,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为何要和你……你……”

    她眼圈一红,心中凄苦委屈再难抑制,登时泪水滂沱,哽咽难语。

    楚易心中大软,温言道:“别哭啦。你们母女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理应高兴才是。楚天帝灵明有知,也必定会感到宽慰的……”

    翩翩哭道:“你少来惺惺作态!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师尊,什么爹娘……全都是骗我的!”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早已相信了,因此哭得越发伤心。

    楚易想要出言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想起当日自己胎化易形之后的迷惘,暗自叹了口气,忖道:人生万象,如镜花水月。帝王庶民,红颜枯骨,都不过是涟漪中的幻影。别说是你,又有多少人能认清自己?

    又想:其实天地之大,和这小小玉瓶又有什么分别?人在其中,一样是身不由己,无从反抗,只能如飘萍般,任由命运的浪潮浮沉跌宕罢了。

    心中百感交集,莫名地涌起悲凉萧索之意,随即一凛:楚易啊,楚易!眼下你的生死、苍生祸福……全都悬于妖女之手,你不寻思脱身之计,反倒和这丫头一起自怜自叹,岂不让上苍耻笑,天下寒心?

    当下他凝神敛意,屏除杂念,探扫瓶外动静。

    岂料这混天瓶乃上古金族法宝,隔绝阴阳,以他的火眼金睛和顺风耳,竟也无法穿透瓶壁,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狂风怒号,雪花乱舞,李思思随着电母左折右转,忽上忽下,在天山巍巍群峰之间穿掠了一炷香的工夫,来到了一个峡谷之中。

    两侧险崖突兀,交错入云,只留一线夜空。

    风声呼啸,如万兽齐吼,在峡谷中响彻回荡,雪块、冰层不断地从山壁震塌滑落,白蒙蒙地煞是壮观。

    “就是这里了。”

    雷明珠急冲而下,在峭壁凸石上站定,素手一拍,右面崖壁上登时露出一道细长的罅隙,橙光吞吐。

    李思思定睛望去,那石罅之中果然插着一支黄铜剑锋,与她手里的赤铜剑柄嗡嗡共振,当是天机剑无疑!

    她心中大喜,再不迟疑,握紧剑柄送入那缝隙。“当”的一声,剑锋卡入铜柄,吻合如无缝天衣。

    “且慢!”

    雷明珠抢身上前,风雷电光轮在双手中急速飞转,淡然道:“天机剑你已经拿到,我女儿呢?”

    李思思格格笑道:“姐姐放心,等我拔出此剑,验证无误,自然将你女儿毫发不伤地还给你……”

    她右手一夺,正想将神剑抽出,手臂一紧,酥震剧痛,那道罅隙竟突然合拢,宛如巨口似地将她紧紧咬住!

    忽听嗷——呜的一声怒吼,天摇地动,整座山峰剧烈摇荡,霎时间化为一只从未见过的怪兽形状!

    与此同时,四周剑光冲舞,杀气凌人,数十道人影闪电似地朝她冲来……

    翩翩悲悲切切地哭了半晌,方才渐渐止住。眼红如桃,小脸似梨花带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楚易抬头正想说话,只听砰的一声,瓶身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极为坚硬的东西。两人陡然挤到一处,气血翻涌,难受已极。

    楚易一凛:难道电母又与李思思动上手了吗?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又听轰的一声震响,眼前一黑,金星乱舞,瓶壁竟喀啦啦地裂开几道细缝来!

    风声登时呼呼刮入,夹杂着几人叱呵之声,其中一个声音婉转悦耳,极为熟悉:“老妖婆,再不放了我大哥,你就到混沌的肚子里去轮回修炼吧!”

    妹子!楚易又惊又喜,这声音不是晏小仙是谁?

    从那裂缝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圆球”挡在瓶外,震天怒吼,凝神细看,竟是一只四翼六足的太古凶兽!

    那妖兽长得极为奇怪,圆滚滚的兽躯鼓胀如皮球,浑身长满了龙鳞,又像是无数只眨巴闪烁的眼睛,忽而明黄耀眼,忽而通红如火。

    怪兽颈部无头,只裂开一道巨口似的长缝,无数艳红的触须从中伸出,将李思思右臂连肩紧紧缠住,横空乱甩。

    混沌神兽!

    楚易心中一凛,想必这怪兽就是传说中黄帝所封镇的土族太古凶兽了。难怪混天瓶竟会被它一头撞裂。

    “妖女受死!”混沌兽周围,数十个女子交错穿梭,迭声娇叱,飞剑、法宝不断地朝李思思射来。

    赫然正是晏小仙、萧晚晴、苏曼如诸女,以及虞夫人、唐梦杳、燕歌尘等上清派修真。

    楚易大喜,笑道:“晴儿,仙妹,你们怎的如此神机妙算,早早地埋伏此地?”

    听见他的声音,晏小仙诸女知其无恙,齐齐欢呼,抢声应答。唐梦杳的脸上亦是一红,忍不住露出喜悦的笑容。

    楚易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了片刻,这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夜长安城大战后,各地妖兽肆虐,番兵四犯,天下一片大乱。

    道、佛、魔各派都对轩辕六宝志在必得,侦骑尽出,到处打探李思思与楚易的下落。

    众人风闻吐蕃金母已经得到了开阳剑,正闭关修炼剑上所刻的武曲剑诀,猜想李思思多半会前往昆仑夺取此剑,于是纷纷赶往吐蕃。

    晏小仙与萧晚晴权衡再三,却料定李思思断然不会以身犯险,极有可能先收集其他四柄神剑,最后再与电母决战夺剑。

    因此,二女劝说虞夫人、苏曼如等人一齐前往天山寻找电母,守株待兔。

    雷明珠收到李思思的讯信,前往雪岭,发现尾随的晏小仙诸女,只道她们是来夺取天机剑的,于是便折入这混沌谷之中。

    混沌谷传说是太古混沌兽所化。

    混沌兽凶名之怖,仅次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当年被黄帝封镇于天山,知者甚少。楚易的混沌无形珠便是出自其肝脏。

    雷明珠原想解印出混沌兽,对付虞夫人等人,岂料真元不足,解印诀未能发挥出完全威力,非但未能将凶兽放出,反使得天机剑锋被紧紧地卡在山壁中。

    眼见众女漫山搜寻自己,越逼越近,雷明珠只好拔出剑柄,金蝉脱壳,悄然遁地离开。

    与李思思会面后,雷明珠见她今非昔比,难以力敌,灵机一动,索性将她带回峡谷,诱使她拔剑解开混沌兽的封印,然后再与闻风赶来的众修真一起围攻对付。

    李思思求剑心切,果然中计,右臂被混沌兽紧紧咬住,如同毒蛇被制住了七寸,挣脱不得,怒极反笑道:“雷姐姐,我好心好意让你们一家团聚,你却勾结了这些道姑修真来暗算我,好没良心。”

    她左袖挥舞,玉衡双剑呼啸纵横,气浪澎湃,奋力将众神兵一一震飞开去。

    雷明珠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的性情姐姐最是了解不过。真让你得到天机剑,你还会放过我们母女吗?是你逼我不得不和她们合作,怨得了谁?”

    风雷电光轮轰然交错,回旋怒舞,朝着她雷霆猛攻。撞在玉衡剑上,金玉交鸣,电光乱窜,鼓舞起道道光漪。

    李思思炼成水火神英,修为原本在电母等人之上,但此时被混沌兽所制,半边经脉痹塞,无法解印朱雀,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她遭此围攻,片刻之间已是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奇经八脉也多有震伤。若不是众人投鼠忌器,生怕误伤了楚易与翩翩,只怕她已经生死难料。

    混沌兽被封印了数千年,早已饥肠辘辘,闻着血腥味,更是凶性大发。肚中咕咕直响,一瘪一鼓,吹了气似的急剧地膨胀起来,须舌乱舞,束缚住李思思全身,一寸寸地往里生吞活咽。

    萧晚晴担心楚易也被那怪兽卷入肚去,叫道:“仙宜公主,你别再作困兽之斗啦。快将楚郎放了,交出轩辕六宝,我们或许还可救你一命……”

    李思思秀眉一扬,格格笑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横竖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只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自己的好情郎、亲女儿死在这怪物的肚子里呢?”

    说着,突然紧握混天瓶,朝混沌兽的“口”中塞去。

    众女齐声惊呼,混沌兽比饕餮还要贪吃,胃液炽热如岩浆,消化力极为惊人,一旦被它吞入肚内,即便是金刚石也要烧灼熔化!

    苏曼如娇叱一声,不染拂丝丝暴长,蓦地缠绕住混天瓶。

    还不及朝外拉扯,混沌兽闷雷似地呜鸣一声,触须如菊花怒放,将拂尘与混天瓶齐齐抓住,朝口中猛力一夺。

    苏曼如“啊”的一声,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扑面而来,身不由己拔地而起,反被拂尘拖拽着朝混沌口中跌去。

    众女大惊,晏小仙、萧晚晴接二连三地抓住苏曼如的足踝,想要将她与混天瓶一道拉回,却反被拖起,一一横空飞去。

    楚易大急,生怕拖累众人,叫道:“苏仙子,快松手抛开拂尘,不必管我!”

    李思思哧哧笑道:“傻瓜,她们这般有情有义,一心要殉葬相陪,你又何必阻拦?”她左手紧握玉衡剑,暗自凝神聚念,默诵真诀。

    雷明珠俏脸上杀气毕现,喝道:“贱人,我女儿若伤了半根寒毛,本宫誓将你碎尸万段!”

    雷明珠指诀飞舞,风雷电光轮滚滚飞转,如奔雷闪电,接连猛击在混沌兽的脊背的软肉上,轰地炸开万道金芒。

    就在同时,虞夫人的沉香剑亦当空划过一道刺目光弧,急电似地穿入怪兽侧肋,血珠激射。

    混沌兽吃痛怒吼,全身收缩,巨口陡然张开,触须飞甩。

    李思思等得便是此刻,猛地拔出右手,笑道:“多谢雷姐姐、虞夫人拔刀相助!”毕集全力,玉衡、天机二剑光芒爆舞,登时将缠缚于身的混沌触须尽数斩断,翻身冲天飞起。

    混沌兽痛不可遏,嘶声狂吼,巨翼横扫,将风雷电光轮、沉香剑尽数震飞。

    气浪扫处,混天瓶叮地碎裂,炸散为万千玉片,楚易、翩翩失声惊呼,双双朝下坠落。

    众女无暇顾及混沌兽与李思思,纷纷抢身冲来,将两人捞个正着。

    “大哥!”“楚郎!”

    晏小仙、萧晚晴几乎同时抱住楚易,勒得如此之紧,仿佛生怕再被分开了。

    重又相逢,楚易悲喜交集,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回头望去,雷明珠紧紧抱着翩翩,泪水涟涟,笑颜如花。

    翩翩咬着唇,一言不发,显是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双手微微颤抖,也不知是该拥抱呢,还是该将她推开。

    呜——

    混沌兽眼睁睁地看着送到嘴边的肥肉飞走,盛怒至极,发出一声狂暴咆哮,陡然涨大了六倍有余,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肉球,当空飞旋,横亘于峡谷之间。

    遍体龙鳞闪耀,仿佛无数凶睛,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周身鼓胀,作势欲扑。

    众人大凛,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避无可避,只有与这凶兽拼死一搏了。

    虞夫人喝道:“结阵!”

    数十名上清修真娇声应诺,凌空踏步,布成上清太玄阵,飞剑攒集,如银龙滚滚盘旋。剑芒指处,山崖冰雪嗤嗤飞扬,烟腾雾绕。

    混沌兽通体红光大盛,发出低沉急促的呜鸣,忽然四翼平张,狂飙似地猛冲而下。

    砰的一声巨响,气浪澎湃,众剑陡然变形,弯曲了刹那,轰地四射炸散。

    诸女抵受不住,惊叫着四下飞退,几个年轻女弟子径直撞在两边山壁上,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地朝峡谷下方跌落。

    混沌兽闻着血腥味儿,触须暴长,闪电似地将那几个女真卷住,勾回口中,咕咚一声,尽数吞入肚内。须舌挥舞,欢鸣怪吼,舔舐着口角的血迹,像是意犹未尽。

    众女又是惊怒又是害怕,想不到这妖兽凶威一至于斯!当下迅速跃回山壁,在虞夫人的指挥下重布剑阵。

    楚易重伤在身,无法运气,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观战,正自着急,忽听山崖上远远地传来李思思清脆的笑声:“虞夫人、雷姐姐,孽畜饿了几千年,这几个丫头还不够它填牙缝呢。你们既然放它出来,那就好事做到底,学学菩萨割肉喂虎吧。孤家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啦。”

    楚易大凛,喝道:“这妖女要往北海搜集北斗神兵,大家千万别让她逃脱了!”

    虞夫人、雷明珠等人心有戚戚,此时己方人多势众,李思思又受了重伤,正是除灭她的良机,一旦让她养好伤,搜齐六宝,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顾不得许多,纷纷绕过混沌兽,沿着西南山壁抄掠疾追。

    那混沌兽饥饿难当,又刚吞了几个上清修真,早已激起嗜血凶性,纵声狂吼,冲天飞起,须舌四处抛舞。

    五个修真避之不及,顿时被它死死缠住,惊怖大叫,狂乱地挥剑砍剁触须,哧哧激响,墨绿的汁液登时溅得浑身都是,却丝毫不得挣脱。

    虞夫人无奈,只得转身急冲而下,沉香剑纵横飞舞,将混沌须舌生生斩断,救出三人,余下两人则被凶兽卷入口中,惨呼声凄厉刺耳,陡然断绝。

    苏曼如等人亦纷纷折回相助。唯有雷明珠片刻不停,背着翩翩,高蹿低伏,朝上追去。

    混沌兽呜呜怒吼,身躯猛地一瘪,呼!张开血盆大口喷出滔滔狂风,夹杂着诸多尚未消化的碎肉断骨、汁液血浆,腥臭扑鼻。

    众人呼吸一窒,被那腥风刮得气血翻涌,烦闷晕眩,心中大凛,知道其中必有剧毒,当下屏息奋力抵挡。

    眼见混沌兽躯体红光闪闪,不断收瘪,突然又是微微一鼓,楚易顿觉不妙,叫道:“大家小心,它要吸我们进……”

    话音未落,混沌兽整个身躯陡然膨胀,巨口一缩,须舌倒卷,登时形成了强猛无比的涡流气旋,将周围一切猛然吸入腹中!

    众女真猝不及防,连人带剑朝它口内猛冲而去,惊叫不绝,霎时间便有十几人成了它腹中之物。

    晏小仙与萧晚晴亦收势不住,一左一右拉着楚易,被那涡流吸得倒飞翻转,直冲向万千须舌中央的红色肉洞。

    萧晚晴急中生智,叫道:“楚郎抓牢了,千万别撒手!”冲到混沌兽口边时,右手抽出翡冷翠玉尺,默念天锁地扣诀,猛地刺入它上腭软肉。

    就在同一瞬间,晏小仙也奋尽全力,将青离火直刺入柄,碧光大盛,浑然合一,深深地卡在它骨缝之间。

    三人身势登时一顿,硬生生地悬在它巨口之中,东摇西荡。

    混沌兽吃痛狂吼,咽喉的息肉朝上一翻,那腥臭炎热的胃气登时又飓风似地喷了出来。

    后方冲来的众女子原已到了它嘴边,被那腥风迎面一拍,又纷纷尖叫着朝外摔飞,或是撞向山壁巨石,重伤晕迷,或是径直坠下深谷,被随后追来的虞夫人、苏曼如接住。

    唐梦杳芳心大乱,叫道:“师尊,快救救楚公子!”情急之下,竟连自己的安危也顾不得了。绿裳飘舞,挺着春水剑朝混沌兽冲去。

    虞夫人脸色微沉,清叱一声,双袖陡然鼓卷,沉香剑碧光爆射,蓦地幻化为一条螭龙,夭矫飞腾,将混沌兽紧紧缠住,怒吼着朝它脊背咬落。

    混沌兽吃痛狂甩,当空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气浪汹涌,山石崩炸,冰雪白蒙蒙地四下弥漫,宛如茫茫大雾。

    苏曼如和唐梦杳左右夹冲,想要从它口中救出三人,却每每被它横扫的气浪迫退开来,难以靠近。

    雷明珠原已冲到了山顶,听到唐梦杳的惊叫声,忍不住回头俯瞰。

    远远望去,混沌兽与一条青螭龙纠缠一处,在雪雾中咆哮飞腾,巨口张合处,隐隐可以瞧见楚易三人悬在其中,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她心中一沉,眼前突然闪过楚狂歌那张神采飞扬而又嚣狂傲慢的脸;想起他站在漫天彩霞下,回眸时灿烂而无邪的笑容;想起他哈哈仰天狂笑时,那伤心欲绝的神情;想起他郎心如铁,决绝冷酷的眼神;想起所有她想要忘记却始终无法忘记的往事……

    她身子微微一晃,像被重锤所击,痛入骨髓,一时间竟无法呼吸。

    翩翩蹙眉道:“喂!你再不追赶,李思思就要带着轩辕六宝逃走啦!”

    雷明珠一凛,转头望去,李思思的背影越来越小,即将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了。稍一迟疑,发足欲追,但刚一迈步,心痛如绞,泪水竟莫名地迷蒙了眼睛。

    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对于那个寡情薄义的男人,原来自己竟然还是这般难以割舍。和时间一起沉淀、发酵了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她从来不敢承认和面对的思念。

    轰隆隆!

    峡谷中传来一声巨震,地动山摇,白色的气浪蘑菇云似地层层翻涌而上,隐隐听见上清派女弟子们的尖叫与哭声:“师尊!师尊!”

    雷明珠蓦一咬牙,将翩翩放在山石旁,道:“好孩子,娘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可别跑开了。”

    不等她答话,便已一跃而起,俯身电冲而下。

    气浪滚滚,雪雾茫茫。

    雷明珠凝神四扫,只见虞夫人倚着山壁,半躺在一块凹陷的石头上,脸色惨白,嘴角沁着几缕血丝,显是已被混沌兽震成重伤,气息奄奄。

    唐梦杳、燕歌尘等七八个上清女弟子围在周侧,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

    数十丈外,苏曼如白衣飘飘,绕着混沌兽团团围转,游斗不已。

    那凶兽嘶声咆哮,巨翼横扫,将她拍得连连后退。万千须舌屈伸乱舞,时而如狂风暴雨,猛烈抽打兀自悬在口中的楚易三人;时而又如蟒蛇般紧紧绞缠,欲将他们活活绞杀。

    楚易三人脸色涨红,舌头渐渐地吐了出来,被它勒得难以呼吸;衣裳碎如丝缕,浑身布满了紫淤、黑红的血痕,高高隆起,极为可怖,但手却始终紧紧地抓住神兵不放。

    雷明珠见状,心中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怒火上冲,喝道:“孽畜受死!”风雷电光轮交错爆射,轰然撞击在混沌兽的肚皮上,登时打得它四仰八叉,嘶声怒吼。

    见她去而复返,楚易微微一愣,又惊又喜,想要张口大笑,却变成猛烈的咳嗽,脸色涨紫,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晏小仙二女亦露出古怪而又喜悦的神色。

    雷明珠脸上一红,“呸”了一声,叫道:“姓楚的,你当本宫是回来救你的吗?你害我母女分离七十六载,又杀了我大哥,仇深似海,本宫要亲手杀了你,方泄心头之恨!”

    说话间,翻身飞冲,从混沌兽触须与巨翼之间急掠而过,默念法诀,喝道:“天高地广,如意随形,疾!”将一个螺旋青铜棍抛入它张开的巨口中。

    嘭!

    那螺旋青铜棍突然急剧飞旋变大,死死地抵住混沌兽的口腭,撑至最大。

    混沌兽巨口登时变形,合不拢来,喉中呜呜怒吼,万千须舌尽数缠住青铜棍,狂暴地甩舞旋转,岂料那铜棍竟生了根似地嵌入肉腭,难以撼动分毫。

    触须既去,楚易三人全身陡然一松,“啊”的一声,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此时就连那怪兽呼出的浊臭之气竟也似说不出的甘美。

    还不等回过神来,只听雷明珠喝道:“还不快滚出来!”楚易三人周身又是一紧,被她的紫霞绡和苏曼如的不染拂双双缠住,朝外拉去。

    晏小仙、萧晚晴再不迟疑,默念法诀,奋力拔出神兵,顺势随形,拉着楚易一齐朝外翻身冲去。

    混沌兽狂怒难遏,周身红光爆放,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螺旋青铜棍竟被它硬生生“咬”成两段!

    萧晚晴二女抢身冲出,楚易却稍慢了一拍,眼前一黑,那张巨口陡然合起,堪堪将他隔绝在内,哧哧轻响,拂尘与紫霞绡齐齐震断……

    “大哥!”

    晏小仙惊呼声中,妖兽的万千须舌势如千钧,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身上,楚易喉中腥甜,鲜血狂喷,不由自主地仰身后跌,朝着下方的喉道急速摔落,恶臭浊热之气登时大浪似地扑面而来。

    混乱中,楚易下意识地探手一抓,正好握住半截青铜棍,当下故伎重施,大喝一声,握紧青铜棍猛刺而出。

    生死攸关,他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惊人力气,哧的一声,直刺入其喉道四尺有余,下坠之势登时顿住。

    混沌兽嘶声狂吼,剧烈摇荡,那青铜棍原是上古神兵,虽被它折断,但仍至为锋锐坚硬,楚易悬挂在妖兽的喉道之中,东摇西荡,倒也有惊无险。

    只是遍体鳞伤,火烧火燎,被混沌兽胃中喷吐出的毒风一刮,仿佛被无数蚂蚁疯狂咬噬,剧痛难忍。

    但他心底雪亮:此时只要稍一松懈,便是万劫不复。当下咬牙苦苦强撑,任凭混沌兽如何发狂肆虐,始终死死地握住青铜断棍,毫不放松,苦苦思忖脱身之计。

    眼角扫处,只见左下方那鲜红的肉壁上,有一个半丈来宽的洞道,不住地耸动张合,想来是通向妖兽心肺的管道,心中一动,登时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当是时,丹田内忽然剧痛如绞,楚易浑身一震,暗呼不妙。

    那日与雷帝激战,他孤注一掷,以五雷大法强行激发五行真气,结果震伤了奇经八脉,若不是李思思以混天一炁珠镇压,只怕早已自爆而死。

    此时妄动真气,打破了体内脆弱的平衡,气海内被弹压住的五行真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一旦冲爆而出,纵有千百个混天一炁珠也救他不得了!

    楚易一咬牙,心道:罢了,横竖是死,倒不如和这孽畜拼个同归于尽!

    他再不迟疑,朝混沌兽的喉道上奋力一蹬,反手拔出青铜断棍,翻身下掠,朝那心肺管道猛冲而去。

    他跃入其间,翻身打滚立定,丹田内翻江倒海,金、木、水、火、土五种真气逸射冲突,越来越猛烈,搅得他五脏六腑仿佛全都扭到了一起。

    楚易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滚滚而出,捂着肚子,强忍剧痛,沿着那血红色的甬道朝里狂奔。

    他东折西转,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巨大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猛烈扩张跳动,红光闪耀,几根粗如手臂的血管纠结交缠,藤蔓似地环绕周围……那景象见所未见,就像置身梦魇。

    楚易大喝一声,奋尽全力,将青铜棍朝着那颗心脏猛掷而去,碧光一闪,轰!心脏陡然膨胀,鼓起一团炫目的气浪。

    混沌兽发狂嘶吼,声如惊雷。

    楚易脑中嗡的一响,仆身摔倒,霎时间,丹田内的五行真气宛如天雷地火,汹汹冲爆,骨骼、经脉、脏腑、意识……仿佛全都炸碎成了万千粉末!

    他痛极大吼,狂乱中探手乱抓,恰好握住横亘于前的一根心室血管,下意识地一口咬落。

    哧!

    汁浆飞溅,喉中一热,腥臭苦涩的血水如洪水似地直灌入腹,烈火似地在他体内熊熊焚烧……

让我们互敬互爱,创造一个和谐的 优秀的社区

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四章直道相思了无益

    轰!

    混沌兽的巨翅擦着众人横扫而过,气浪狂飙似地重击在峡谷峭壁上,山石迸炸,雪崩如潮,几个上清弟子惨叫飞跌,血肉模糊。

    “大哥!大哥!”晏小仙和萧晚晴想要爬起身,但经脉麻痹,气息窒堵,竟连手指也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凶兽肆虐猖獗,泪水汹汹,心痛如割,哭道:“苏仙子,雷圣母,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雷明珠双手虎口迸裂,风雷电光轮嗡嗡剧震,几乎拿捏不住,气血乱涌,心中从未有过的惊骇恐惧,但想到伊人已经葬身其腹,悲愤怨怒登时压过了一切,喝道:“孽畜,今日不杀你,本宫誓不为人!”

    蓦地她咬破舌尖,喷出一蓬鲜血,默念两伤法诀。

    轰隆隆!天空中闪电骤起,惊雷滚滚,万千道电芒如银蛇乱舞,全都冲入她的头顶,鼓起冲天眩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天雷地火!”众人几日之前刚刚见识过这五雷法术的威力,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丝希望。

    混沌兽嘶声狂吼,鳞眼闪耀,圆滚滚的身躯膨胀得油光发亮,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开来,四翼平张,朝着电母猛冲而去。

    狂风卷舞,冰雪激扬。

    雷明珠碧眼中杀机毕现,全身衣裳陡然鼓涨,叱道:“巽风离火,木雷金电,疾!”双臂交错飞舞,指诀变幻,猛地朝外一弹。

    风雷电光轮眩光激爆,轰地幻化为一虎一龙,夭矫飞舞,怒吼着猛撞在混沌兽的两肋,光浪冲天炸舞。

    嗷——呜!混沌兽巨口暴张,须舌怒弹,竟在霎时间涨大了十倍有余!

    那龙、虎双兽怪吼扭曲,登时被震得朝外翻飞,银光一闪,重新变为雷电双轮,怒旋飞舞,呼地冲回雷明珠的手中。

    雷明珠闷哼一声,鲜血狂喷,双手喀啦啦一阵脆响,掌骨寸寸碎裂,继而全身一鼓,哧哧激响,无数银芒破体冲出,仰身摔飞,重重地撞在峭壁坚石之上,朝下摔落。

    “娘!”

    翩翩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顾不得重伤在身,哭着猛冲而下,抄手抱起雷明珠,朝左边山壁的裂洞冲去。

    混沌兽狂吼穷追,猛地张开血盆巨口,触须飞舞,便欲将母女二人吞落,突然周身一瘪,硬生生地顿住,万千鳞眼凸了出来,惊怖古怪地瞪着她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腥臭的涎水暴雨似地洒落在翩翩的身上,她又惊又怕,紧紧地抱住母亲,厉声大叫,翻手抓起六魄笛,奋力刺入妖兽腹部。

    妖兽嘶声怪叫,竟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陡然抛弹而出,无规则地四处乱甩,东冲西撞,发出阵阵狂暴而恐惧的惨呼。

    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颗心悬得老高,忐忑凝望。

    苏曼如隐隐猜到一些大概,高声道:“孽畜已经受了重伤,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用两仪剑阵对付它!”

    她素手一弹,青钢剑冲天飞起,斜斜朝下,剑芒吞吐。

    燕歌尘等十余名修真齐声呼应,纷纷凝神念诀,运气驭剑,组成了简单的两仪剑阵,光芒闪耀,朝着混沌兽急速猛攻。

    那妖兽竟似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悲吼乱冲,黑血激射,没头苍蝇似地在峡谷中团团飞撞。

    巨大的身躯不断收瘪,终于如烂泥似地坍塌摔落,重重地砸在谷底,震得群山摇荡,雪崩滚滚。

    众女飞冲而下,眼见混沌兽小山似地匍匐在地,再不动弹,这才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前,用剑轻拨,试探反应。

    晏小仙、萧晚晴叫道:“大哥!”“楚郎!”抢身上前,不顾一切地挺剑刺入混沌肚腹,奋力割裂开来。

    那怪兽皮糙肉厚,浑身鳞眼又坚硬如铠甲,二女的青离火与翡冷翠虽是道门神兵,亦费了片刻,才割出一个三尺来长的裂洞。

    黄绿色的胃汁体液汩汩冒出,热气腾腾,恶臭扑鼻,流到地上,登时哧哧冒烟,烧熔出无数的裂洞。

    众人闻着气味,头晕目眩,烦闷欲呕,心中无不大凛,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混沌胃液不但炎热如岩浆,更是天下至毒之物,可以消熔万物。楚易被它吞入肚中已有两三炷香的工夫,只怕连骨骼也剩不下几块了。

    晏小仙、萧晚晴花容惨白,撕下布幅掩住口鼻,继续用神兵奋力掏挖,泪水涟涟滑落,滴落在混沌的尸体上,顿时被蒸发为丝丝白气。

    众女心下恻然,纷纷上前帮着一齐割挖起来。普通的青钢剑触着混沌体液,咝咝轻响,焦烟四起,剑锋迅速卷刃,过不多时便变为黄色,铿然碎裂。

    唯有翩翩抱着雷明珠,哭得眼红如桃,对周遭一切熟视无睹。

    这一刻,她所有仅存的怀疑、矜持、怨恨、委屈……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悲痛与悔恨。

    雷明珠身上剧痛如焚,心中却反而是说不出的喜悦与快慰,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女儿的头颈,泪水盈眶,微笑道:“孩子,孩子,你终于肯认娘了吗?”

    翩翩哭道:“娘!女儿……女儿自然认你!我先前不该和娘那么说话……我……我……”抽噎气堵,一时说不出话,哭得雨打梨花。

    雷明珠睫毛一颤,泪水流了下来,微笑道:“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儿,说什么又有什么打紧?娘这些年天涯海角地找你,做梦也想看着你的样子,听你的声音……现在终于见到你,死也甘心啦。”

    翩翩哭道:“你不要死!娘,你不要死!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一起,我不要你死……”翩翩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少一松手,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雷明珠悲喜交集,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谁也不能幸免。娘活了一百多岁,虽然长生不老,却一直也不快活,反倒今日是娘最开心的一天。这般死了,也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啦……”

    翩翩越听越是伤心,抽抽噎噎地哭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雷明珠秋波流转,凝视着数丈开外那岿然不动的混沌尸体,心中隐隐作痛,低声道:“斯人已去,万物皆空。这是你爹当年在天山雪岭上所刻的八个字。他这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你师尊也罢,娘亲也罢,在他眼中,始终是熟视无睹……”

    翩翩心中悲怒苦楚,朝着混沌尸体“呸”了一声,恨恨道:“他不是我爹!这等负心寡义的恶人死了才好!若不是他,娘怎会受这么委屈磨折?又怎会和我分离七十多年?”

    雷明珠摇了摇头,嘴角勾起凄然的微笑,淡淡道:“孩子,我也这般恨他恨了七十多年,但今日才明白,不是他对娘薄幸,而是因为他的心底再也容不下别人啦。”

    雷明珠顿了顿,低声道:“当日娘喜欢上你爹后,心底也一样再装不下其他人了。他恨我也罢,讨厌我也罢,不理睬我也罢,娘始终割舍不下他。那夜在天山雪岭,你师尊将你掳走之后,娘以为从此会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但是却没有一夜能忘记他!”

    翩翩微微一震,忽然想起萧太真从前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与此何其相似!心潮汹涌,酸苦交杂,忍不住向混沌尸身瞟去。

    雷明珠眼波温柔,苍白的脸上泛起娇艳的酡然,低声道:“……就像方才,娘原想带着你一起抢回轩辕六宝,修成仙经,从此长生不老,再也不分开。但是瞧见他生死攸关,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唉,斯人已去,万物皆空……他死了,娘就算长生不死,又有什么趣味?”

    翩翩哽咽道:“娘,你别这么说!何况爹他……他早已死了,现在的这个不过是姓楚的小子而已,你又何必拼着性命去救他?”

    雷明珠秋波中闪过黯然之色,摇头道:“只要你爹的元神一日还在楚小子的体内,他就一日未死。孩子,你快去……去帮他们救出那小子来……”说着,奋力伸手推开翩翩。

    翩翩泪水涔涔,点头应答,起身奔到混沌兽旁边。

    只见那怪兽肚腹已被剖开一个狭长的大洞,内脏都已翻出,炙热的胃液滚滚冒泡,从胃囊里流淌出来,将它的尸体也烧灼熔化。焦灼的尸臭味儿弥漫四周,和着那腥浊刺鼻的体液,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众女都已放弃了,退到一旁,只有晏小仙和萧晚晴依旧心怀侥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断地在它胃囊与体内拨弄翻搅。

    翩翩一咬牙,正想上前相助,忽然瞥见混沌尸身某处微微一动,心下一凛,皱眉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混沌心房处又是微微一跳,隐隐可以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晏小仙和萧晚晴一震,起身跃到彼处,挑剑轻轻割开。

    扑!血箭喷射,一颗巨大的心脏跳了出来,滚落一旁,既而听见有人猛烈咳嗽,蓦地探出一只手,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张沾满血污的脸,英挺俊秀,不是楚易又是谁?

    “大哥!”二女狂喜欲爆,想要大笑,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想要上前,却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头晕目眩,脚下一软,双双坐倒在地。

    众人又惊又喜,急忙上前将楚易拉了出来。

    楚易脸色涨紫,不住地咳嗽,腥臭紫黑的血浆不断地从口中喷出。

    众人一凛,只道是他受了内伤,咯血不止,苏曼如却松了口气,淡淡道:“放心,他只是吸入许多混沌的心血,被呛着啦。”

    素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楚易“哇”地喷出几大口乌血,脸色果然渐转正常,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

    众人心下了然,这才知道为什么混沌兽方才竟会突然发狂乱撞,毫无抵抗之力了。

    想不到这凶兽没能吃了楚易,反倒被他咬住心脏血管,吞食了大量心血,乃至狂乱而死。这可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哥……”

    晏小仙抱住楚易,想到险些生死相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触手所及,发觉他身上忽而寒冷似冰,忽而滚烫如火,心中一惊,叫道:“大哥,你……你怎么啦?”

    楚易牙关格格轻撞,汗水如浆,半晌才颤声道:“血……那混沌的血……”

    萧晚晴脸色陡变,失声道:“是了,混沌的血比它的胃液还要毒上几分,楚郎你喝了这么多,应当赶紧吐出来才是!”

    楚易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不……不是……喝了那血……我感觉好得……好得多了……再……再给我喝一些……”

    众人大奇,雷明珠微微一怔,忽然格格笑了起来,喘着气道:“原来如此!天意,这一切全是天意!楚小子体内淤积了五行真气,相克相冲,性命攸关。倘若是旁人喝了混沌心血,自然必死无疑,但他喝了,偏偏却是因祸得福!”

    晏小仙眼中一亮,已明所以,拍手道:“是了!混沌是五行中土属神兽,心血虽毒,却是中和五行的罕见之物,大哥喝了它的血,恰恰可以调和五行,益气活脉!”

    雷明珠笑道:“何止益气活脉,他体内的五行真气从此合而为一,等到他伤势痊愈之后,天下能做他敌手的,只怕已寥寥无几啦。”

    众女恍然大悟,暗暗称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虞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王爷吉人天相,遇难呈祥,想必是上苍派来的贵人,帮助天下人度过这场大劫的。”

    萧晚晴、晏小仙相视一笑,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得意,伸手抓起混沌心房的血管,斟到楚易嘴边,楚易握住血管,咕咕地连灌了几大口,寒战渐消。

    唐梦杳站在人群中凝视着他,满脸晕红,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中悬挂了许久的巨石这一刻才算真正落地。

    虞夫人瞧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强聚真气,高声道:“上清众弟子听谕。”上清派剩余的十几名修真纷纷拜倒在地。

    虞夫人淡淡道:“为师真元已尽,只怕撑不到黎明了……”

    “师尊!”众女脸色齐变,泪水泫然。几个年幼的弟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虞夫人轻轻摆了摆手,道:“天命已定,你们不必难过。眼下天地大乱,苍生浩劫,你们需得好好团结,一齐打败妖魔,恢复清平世界……”

    众女含泪应诺,虞夫人凝视着唐梦杳,沉声道:“梦杳,本门弟子之中,为师对你期许最大,所以才早早地让你接任掌门,好生历练。但你……但你尘心未涤,情丝难断,先且不提振兴上清,又怎能清心寡欲,修炼长生?”

    “师尊……”唐梦杳羞得俏脸涨红,耳根尽赤,又陡然变得雪白,不敢抬起头来。

    虞夫人淡淡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你修炼了十余年,竟守不住十余天。或许是为师对你逼得太紧了。世间之事,顺其自然,还是不必强求为好……”

    唐梦杳咬着唇,泪水盈盈,心乱如麻,目光却忍不住朝几丈外的楚易偷瞥去。

    虞夫人眉尖一蹙,闪过恼怒、失望、爱怜、担忧诸多神色,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是蟠桃果,何必种昆仑?你这掌门之位,还是交给燕师姐吧。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我上清的弟子啦。”

    “师尊!”唐梦杳娇躯一颤,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虞夫人,想不出为何她忽然变得如此绝情,竟将自己逐出门墙!

    上清众弟子亦是大为惊讶,纷纷俯首叩拜,齐声道:“请师尊三思!”

    虞夫人淡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

    从怀中取出七玉女印,放到燕歌尘面前,肃然道:“歌尘听谕。你接任掌门后,速速带领众弟子赶回长安,将消息布告天下,重振上清,团结道佛各派,一齐前往北海诛灭李思思等妖魔,平定大劫。”

    燕歌尘叩首应诺,接过七玉女印。

    众弟子齐声道:“拜见掌门!”又纷纷朝她叩拜行礼。

    唐梦杳脸色雪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怔怔地跪在一旁,仿佛置身梦里云端,飘飘忽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

    直到听到这句话,她身子一颤,才陡然回过神来,伏地哭道:“师尊!梦杳做不做掌门全不要紧,但请师尊别将梦杳赶出师门……”

    虞夫人摇了摇头,闭起眼,传音道:“傻孩子,不是为师要赶你,只是天意如此,缘分既定,你本就不该羁绊于茅山之上。为师走后,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必求成仙与否,但求淡泊宁静,喜乐安平……”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寂然不动了。

    当日长安之战,她已大耗真元,今夜与混沌相斗,更伤了任督二脉,早已油尽灯枯,此时安排既定,再无牵挂,终于泯然化羽登仙。

    唐梦杳等了片刻不见后文,心中一惊,颤声道:“师尊?”接连叫了几声,虞夫人始终闭目微笑,寂然不语,才知不妙,失声大哭起来。

    众女齐声悲恸。

    雷明珠在一旁却忽然格格笑将起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虞清眉呀虞清眉,你修炼了百余年,想不到今日竟要和本宫同葬这天山混沌谷!道也罢,魔也罢,生死轮回,又有谁能逃得脱?”

    上清女弟子正自悲痛欲绝,听到此言,大觉刺耳,几个年轻弟子跃起拔剑,娇声怒叱:“妖女住口!”

    翩翩正没好气,闻言大怒,脸色一沉,挡在母亲身前,冷冷道:“你骂谁是妖女?”

    一个上清弟子热血上涌,怒道:“你是妖女,你娘是妖女,你们一家全是妖魔孽障!”

    翩翩大怒,蓝眸中杀机毕现,格格大笑道:“好!我是妖女,你是仙子,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仙子活得长久,还是魔女可得永年!”

    她素手一扬,碧光怒爆,那柄青铜月牙铲呼呼飞旋,朝着那个上清弟子真电射而去。

    上清弟子无不哗然,叱喝声中,众剑飞舞,破空射出,登时将那月牙铲打得冲天飞起,剑光如流星飞瀑,继续朝翩翩缤纷攒射。

    “剑下留人!”

    苏曼如稍一迟疑,正想着是否该出手相救,却见楚易高喝一声,飘然掠起,指尖连弹,青光纵横,登时将众剑击得铿然回旋,不偏不倚地飞回上清众弟子手中。

    众女见他昂然立定,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竟像是业已恢复了大半,心中无不大凛,想不到那混沌心血的神力一至于此。

    燕歌尘眉尖轻蹙,隐有怒色,道:“楚王爷,这妖女不仅杀了令堂,更犯下无数罪孽,可谓十恶不赦。你这般帮着她,那和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分别?”

    雷明珠格格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她是楚狂歌的女儿,自然也算得上楚小子的半个骨肉,父亲帮女儿,天经地义,难不成还要帮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道姑吗?”

    楚易听若不闻,微微一笑道:“各位仙子,降妖除魔是道门之职,但仁慈好生却是天地之德。翩翩虽然做过一些恶事,但我尚且愿意宽恕于她,你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倒不如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更何况眼下大劫当前,须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付李思思那妖女,又何必自相残杀,妄动干戈?”

    燕歌尘怫然道:“楚王爷既然一心袒护,我们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情势紧急,师命在身,我等告辞了。”

    她微一行礼,抱起虞夫人的尸身,翩然朝谷外掠去。

    上清众弟子愤愤地盯了翩翩母女一眼,纷纷收剑回鞘,飘然随行。

    唐梦杳想要追去,但想到自己已被逐出师门,眼圈一红,咬唇止步,茫然不知所往。

    她想到恩师已死,天下之大,竟似再没有自己容身之所,心中悲苦难过再难抑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唯有雷明珠格格大笑,像是说不出的欢喜快慰,等到她们去得远了,秀眉一扬,碧眼炯炯地凝视着楚易,似笑非笑道:“楚小子,你护得了她一日,能护得了她一世吗?倘若他日那些牛鼻子、贼秃驴逼上门来,你还能这般护着他吗?”

    翩翩脸上莫名地一红,恨恨地瞪了楚易一眼,抢道:“谁要他护着我?他又不真是我爹,与我有什么相干?”

    楚易朗声道:“前辈请放心,她既是楚天帝与前辈的女儿,又是萧天仙的徒弟,楚某自然责无旁贷。但有一前提,从今往后,她绝不可再做有违道义,伤天害理的事情……”

    翩翩啐了一口,道:“什么叫有违道义,伤天害理之事?你不让我做,我便不能做,你当你是玉皇大帝吗?”

    萧晚晴微微一笑,柔声道:“翩翩师妹,师尊已将天仙掌门之位传了给他,掌门的话,你总不能不听吧?”

    翩翩眉尖一蹙,还要说话,雷明珠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娘有话和你说。”

    在她耳边传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翩翩脸上红晕更甚,瞟了楚易一眼,顿足嗔道:“娘!”

    雷明珠格格一笑,不再多说,转头对着楚易道:“小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的女儿今后便交给你啦。”

    楚易一怔,觉得其中颇有语病,忍不住朝翩翩望去。翩翩脸颊酡然,蓦地闪过羞恼尴尬的神情,转过头不敢看他。

    雷明珠心愿已了,百无牵挂。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雪花飘舞的夜空,眼波渐渐地变得飘渺矇眬起来,梦呓似地低声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楚郎啊楚郎,你活着之时待我母女冷酷无情,想不到死了之后,反倒变得体贴可靠啦。不知今日地府相见,你会不会待我好些呢?”

    她的碧眼如春波摇荡,脸上红晕越来越是娇艳,笑靥如花怒放,突然凝固,再也不动了,只有眼角那道泪水倏然滑下,滴落在地,溅起一朵似有若无的水花。

    翩翩一震,低声道:“娘?”天旋地转,视线陡然模糊了,想要哭,却哭不出声音,悲痛如海啸狂潮,霎时间将她卷溺吞没,连气也喘不过来。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父母双失的孤儿,梦想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一个幸福而快乐的童年……

    今夜她似乎突然拥有了一切,但顷刻之间,却又全部失去了。

    凛冽的寒风刮在她的身上,遍体寒彻,她瑟瑟地颤抖起来,跪在母亲身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脑中空空茫茫。

    雪花翻飞,一片,两片……落在她的身上,落在雷明珠的笑脸上,白茫茫地覆盖了一切。

    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尊冰雕雪人,动也不动,除了偶尔滑融冰雪的两道泪水,还有那掩抑到极痛时才爆发出的几声哭泣。

    楚易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亦是说不出的空茫感伤,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曼如白衣飘飘,伫立了片刻,淡淡道:“楚公子,你体内伤势尚未痊愈,最好还是在此处疗养一两日。我先往北海追寻妖女下落,若有消息,便以南海报喜鸟传讯。”

    不等他说话,飘然掠起,朝北踏空飞去。

    楚易心中不舍,大声道:“苏仙子,李思思狡诈狠毒,你要多加小心!”

    直到她人影如豆,消失于雪山之后,这才收回眼来,见萧晚晴和晏小仙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有促狭之意,脸上一热,做贼心虚,忙转头问唐梦杳道:“唐仙子,你又有何打算?”

    唐梦杳眼圈一红,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等先除灭了妖魔再说吧。”神情落寞,形只影单,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楚易心头怦然,怜意大起,但见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滑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吞了回去,咳嗽了一声,道:“不错,妖魔未灭,何以家为?等到天下太平,五湖四海,又有哪里不能为家?”

    晏小仙“扑哧”一笑,道:“唐姐姐,万物皆道,随处可修。既然你师尊不想你出家修道,你还俗修道也是一样呀。不如和我们一起,除灭妖魔,一起修真悟道,好不好?”

    唐梦杳微微一怔,突然明白她言下何意,羞得连耳根都红了,转过眼不敢看他们,正想着该如何应答,却瞧见混沌胃囊之中,有一物在闪闪发光,心中一凛,脱口道:“那是什么?”

    楚易转头望去,只见热气蒸腾的黄绿色汁液中,赫然竟有一个三寸来高的青铜小鼎,样式古朴,在雪光夜色里闪耀着深碧浅绿的流光。

    萧晚晴走上前,用翡冷翠将那鼎挑了出来,奇道:“这铜鼎好生奇怪,浸泡在混沌兽的胃囊里,居然丝毫没有销熔,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所制?”

    楚易等人围上前来,凝神观望。

    只见那青铜鼎三足之上分别刻了“天”、“地”、“人”三个太古文字,鼎身外侧雕着许多奇怪的凶兽图案,鼎内有一团淡淡的碧光,滚滚闪耀,倾倒不出,细细聆听,竟像有风雷呼啸之声。

    晏小仙呼吸一窒,心中莫名地嘭嘭剧跳起来,只觉得这青铜小鼎极其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凝神细想,却又记不起半分毫厘。

    楚易把玩着小鼎,沉吟道:“这铜鼎形状奇异,又在混沌肚中,难道是上古时某位仙人的神器,一起被混沌所吞吗?”

    晏小仙脑中轰然,突然想起小时,母亲曾对自己说过的那番神秘的话,当下鬼使神差,脱口诵读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

    话音方起,那青铜小鼎便陡然在楚易掌中一跳,散射出夺目碧光。

    众人大吃一惊,无不僵住。

    楚易沉声道:“妹子,你念的是什么?”

    晏小仙脸色雪白,神色恍惚,过了片刻,才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自小我便听娘说过这段祷文,说是让我牢牢记住,将来必有大用。也不知怎的,我瞧见这青铜鼎,脑海中就突然冒出这段祷词来……”

    楚易等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隐隐之中都猜到这青铜鼎之中,必定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当下屏息凝神,道:“既是如此,你便全念出来吧。”

    晏小仙心中莫名地一阵害怕,握紧楚易的手,闭上眼,定了定神,重新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那青铜鼎翠光大作,嗡嗡直震,鼎中那团碧光陡然一鼓,呼的一声,螺旋似地飞转起来,随着晏小仙的语调节奏慢慢上浮,呼啸声低沉而又尖锐,像是滚滚风雷怒吼,又像是夹带着某人或是某兽的咆哮之声……

    晏小仙越念越快,那青铜鼎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从楚易掌心飞蹿起三丈来高,悬浮半空,急速飞旋,散射出万道青光。

    众人大凛,寒意遍体,就连雪人似地动也不动的翩翩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轰!

    青铜鼎碧光鼓舞,突然冲天爆射,在空中幻化出一个让众人目瞪口呆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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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08-01
费眼
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五章北溟有鱼名为鲲

    嘭的一声,青铜鼎绽爆出冲天青光,将峡谷内映照得深翠浅绿。寒风怒号,雪花缤纷,犹如漫天洒落的绿叶。

    空中碧光鼓舞,突然幻化成一个清丽而又明艳的女子图像,杏眼泪水盈盈,伤心欲绝地凝视着众人,泪水簌簌掉落,嘴角漾开一丝凄楚的笑容……

    “仙妹!”楚易陡然大震,众女亦无不失声低呼,又惊又奇。那幻象中的女子竟与晏小仙长得一模一样!

    转眼望去,只见晏小仙脸色骤白,蹙眉怔怔不语,满是惊骇、迷惘之色,显是也不知其中缘由。

    楚易心中一动:这青铜鼎既是上古之物,又怎会映照出仙妹的脸容?莫非……霎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女子幻象又如涟漪荡漾,倏然变化为一幕幕奇诡壮丽的幻景,海市蜃楼似地悬于半空,急速变幻。

    但见苍茫大地,残阳如血,长草如波浪起伏,万千凶禽黑压压地贴着地面急速飞掠,猛兽狂奔,搀杂着无数骑兵,势如排山倒海。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画面栩栩如生,整个天地似乎都随之震动起来。

    继而平原上旌旗四舞,大军如潮冲杀,突然变成极为血腥壮阔的杀戮场面。

    群兽嘶吼,人仰马翻,旗帜纷纷折断,箭石如雨,漫天凶禽簌簌坠落,顷刻间尸积成山,血流成河,茫茫天地都变成一片刺目的鲜红色……

    奇山异水、凶禽妖兽,以及许许多多陌生的脸容……都浮光掠影似地一一闪过,急促、凌乱而又破碎,宛若梦魇。

    众人越看越奇,呼吸窒堵,目眩神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虽都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等惨烈悲壮的战争场面,但更让他们震撼的,却是那千千万万见所未见的猛禽凶兽。

    长毛猛犸、青甲兕、插翅豹、狻猊、翼龙鸟……无一不是传说中才有的珍禽怪兽,而那无数勇猛厮杀着的战士,亦都是奇装异服,就像是来自远古洪荒。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暗想:难道这些幻象竟当真是太古某次战争的映射?被封藏在这青铜鼎中数千年,今日才得以释放吗?仙妹所念的法诀到底是什么?这青铜鼎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念头未已,忽听诸女齐声惊呼,只见空中竟逐渐浮现出天地洪炉的幻象。

    炉边,一个黄袍王冠的俊朗男子盘腿而坐,衣带猎猎飞舞,指诀舞处,七柄形状各异的神剑凌空飞旋,次第冲入炉中……

    晏小仙肩头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是了,想必这就是黄帝在练北斗神兵了!”

    楚易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想将她拉入怀中,却觉她指尖寒冷如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加浓烈,如大雾迷瘴重重笼罩,压得他透不过气。

    幻景陡然一变,又到了巍巍华山。

    那黄袍王冠男子站在莲花峰顶,挥袖弹剑,天枢剑横空飞舞,隐隐浮现出六角青龙咆哮飞腾的虚像,继而青芒大敛,冲入两峰之间,变为雄奇绵延的苍龙岭。

    接着,又依次出现了黄帝在昆仑山、南疆以开阳剑、玉衡剑封印白虎、朱雀的情景。

    看到此处,众人心底再无怀疑。这青铜鼎必定是上古神器,因缘际会地映录下了太古发生的诸多大事,时隔数千年,又将当日发生之事重现人间。

    空中碧光层层波荡,逐渐幻化为茫茫雪原,淼淼冰洋,俨然到了北海极地。

    黄帝踏浪飞掠,浮冰跌宕。一只巨大的似龟似蛇的怪兽咆哮冲天,掀起惊涛骇浪,被他抛出的三柄神剑射中,登时悲吼坠落,黑光闪耀,挣扎了片刻,化为一座巨龟似的岛屿。

    “北海龟蛇岛!”萧晚晴脸色微变,失声道,“难道此岛就是玄武兽所化?剩下的那三柄神兵就在岛上吗?”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又惊又喜。

    龟蛇岛是北海冰洋上的一座极为隐秘的火山岛,岛形如龟蛇相望,岛上长了许多奇花毒果,相传是上古神巫炼丹制药的所在,被天下人视为畏途。

    萧晚晴、翩翩当年曾随萧太真到那岛上采集无忧草,不巧误服毒果,九死一生,是以印象极深。想不到最后三柄北斗神兵就藏在彼处。

    翩翩绿眸怒火闪耀,咬牙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快抢在李思思前取得神兵,放出玄武神兽,杀了她为我娘报仇!”

    话音方落,青铜鼎嗡嗡轻震,碧光消敛,蓦地掉回楚易掌心。

    楚易握住铜鼎,沉甸甸地像是心中悬石,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总觉得还有许多谜团未能解开。但此时此刻情势危急,就算明知刀山火海,也别无选择了!

    他蓦地豪情涌起,杂念尽消,哈哈一笑道:“不错!上天既让我今夜撞见混沌兽,又让仙妹解开这铜鼎幻象,可谓天助我也!我们这就赶往北海,杀妖女个措手不及!”

    当下众人劈了几棵大树做了口寿材,又在石壁下挖了一坟,立了石碑,将电母好生安葬了。

    翩翩眼见母亲入土,强忍住的悲伤又如洪水决堤,失声痛哭了一场。众人见状,想起各自际遇,心底也不免有些悲戚,默默无语。

    收拾既定,五人御风飞舞,朝东北方向掠去。

    五人之中,除了唐梦杳之外,其他人或是伤势未愈,或是真气消减,修为皆不如前,因此飞行速度不敢太快。过了数百里后,真气渐转顺畅,这才加速疾行。

    雪山起伏,明月西沉,众人贴着山峰高冲低掠,影子就像倏然而逝的雁群。

    此时正值岁初,春寒料峭。越过天山,东北方乃是一片荒漠,朝阳初起,晨风刺骨,黄沙蒙蒙扑面,刮打在脸上,又麻又疼。

    正午时分,荒漠终尽,穿入茫茫草原。衰草起伏,牛羊寥寥,偶尔能瞧见几座破旧的帐篷,在风中猎猎鼓舞。

    不停不歇地飞了四个多时辰,翩翩、萧晚晴两人真气不支,已有些气喘咻咻,难以为继。

    于是众人索性在一片湖泊边停下,向周围牧民买了奶酪、羊肉,吃饱喝足,围在一起打坐调息。稍作休息,便又重新上路。

    越往东行,牧民、牛羊越见稀少,白日西沉,荒草摇曳,只有几只兀鹰在空中盘旋,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黄昏时候,众人到了安北都护府外。晚霞如血,城楼上旌旗猎猎,除此之外,听不见其他半点声响。

    安北都护府是西唐北方重镇,管辖回纥各部,驻有精兵五万。附近设了几个边集,商贾云集,颇为热闹。

    但今日一路行来,却是冷冷清清,没遇到任何商队,众人已暗觉奇怪,此刻远远地瞧见墙楼寂寂,城门洞开,更感不妙。

    进了城中,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但见四处残垣断壁,焦木碎瓦,像是被大军劫掠烧杀过,一片破败狼藉的惨状。

    街巷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更不用说守军了。

    只有一只黑猫孤零零地站在横斜的断梁上,听见脚步声,弓起身,一双碧眼警惕地朝他们瞪来。

    南面冷风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焦臭之气。那只猫乍起毛,怪叫了一声,跃下断梁,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易心中一凛,和众女一齐朝南走去,过了街角,轰地冲起数百只尸鹫,呀呀怪叫,黑云似地漫天盘旋。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唐梦杳更是“啊”地惊呼出声。

    广场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男女老少,甚至几个月大的婴儿……全都惨遭杀戮。或被乱箭射死,或被砍头,或被剖心挖肚,肠子、内脏血淋淋地拖了一地,已然结成了红冰。

    四周的树立了一列列长矛,其上扎了一串串的女人头颅,无不瞪着双眼,满脸惊怖悲愤,触目惊心。

    长矛下横七竖八地躺了近千具无头裸体女尸,遍体青淤鳞伤,有的甚至被剜去了乳房,下体乌血凝结。显是受尽蹂躏后,又被砍下头颅取乐。

    但最令人发指的,却是广场中心被堆成人塔的数百个幼童,全被粽子似地紧紧捆绑,置于木炭上活活烧死。皮肉焦黑,彼此混连,连尸身都辨认不清了。

    楚易又惊又怒,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饶是翩翩诸女行事歹毒,也从未见过这等残忍暴虐的景象,暗暗心惊。

    萧晚晴俯身查看尸体伤口,蹙眉沉吟道:“这种弯刀、箭镞只有回纥部族才有,多半是附近回纥人所为。但是回纥各部向来服膺朝廷,又怎会突然肆虐作乱?”

    楚易怒火填膺,忍不住一掌拍下,将身边石墙打得粉碎,咬牙道:“城中的五万守军跑到哪里去了?怎能放任自己的百姓被这些回纥人凌虐残杀?”

    话音未落,晏小仙“咦”了一声,叫道:“这里还有一个活口!”从尸体堆中拖出一个中年文官,左胸上中了一箭,面无血色,但果然还有些微弱的气息。

    楚易给他输了片刻真气,那文官“哇”的一声,咳出一口淤血,慢慢地睁开眼睛,细如游丝似地说道:“你……你们是谁?若是蛮……蛮子,士可杀,不可……不可辱,快快……动手就是……”

    楚易沉声道:“孤家乃圣上新封的齐王,奉旨前来北疆巡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文官听说了新任齐王之事,将信将疑,但此时命不久长,也顾不得他是真是假了,当下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自那日元宵节长安之乱后,唐元宗受惊生病,康王李兆寿为了当上太子,竟将中书令裴永庆之女、王妃裴玉环献给皇上,伺候左右。

    裴玉环因此大受恩宠,裴永庆也随之沾光,趁势独揽朝政,排斥异己,罢免了几个与太子旧党有关系的节度使。

    恰逢此时,吐蕃、南诏各部番军悍然进犯中土,各地又出现了许多妖人凶兽,朝臣离心,各藩镇亦蠢蠢骚动,拥兵割据,一时内外交困。

    三日前,幽燕三镇节度使宁福海竟与平卢兵马使石思明联谋叛乱,号称要“清君侧,安天下”,先入京杀死裴永庆父女,再除灭番邦乱军。

    宁、石叛军势如破竹,几日之间便已攻陷三十余城,兵指长安,天下震动。许多与裴永庆有怨的藩镇、刺史或是消极抵抗,大行方便,或是加入其中,乘机扩大自己地盘。

    回纥各部闻讯,也开始趁火打劫,掳掠边镇,四处骚乱。

    安北都护府大都护李世忠一则与裴永庆有隙,二则忌惮叛军之威,竟然以北方骚乱,无力南顾为由,拥兵自重,静观棋变。

    副都护张醒玉率兵哗变,将他棰杀,而后领军南下勤王,安北都护府只留了八百守军,很快便被回纥各部攻破,屠掠一空。

    裴玉环?楚易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日在康王府中所见的那个绝色女子,登时恍然。

    敢情早在那时,裴永庆这老狐狸就已布好棋局,故意趁着皇帝驾临康王府时,以色诱之,为将来献女夺宠埋下伏笔。

    谁料到各方勾心斗角,斗得死去活来,最后竟都是鹬蚌相争,白白便宜了这老渔翁?结果弄得朝野离心,天下分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点儿牙根痒痒,恨不得立即回京将这老贼好好治上一治。

    萧晚晴似是知他心中所思,低声道:“楚郎,眼下天下大乱,浩劫席卷,如果再不尽快到龟蛇岛寻找那三柄神兵,阻止李思思,还不知要发生多少这样的惨事!等我们平定了妖魔,再回京找那老狐狸算账。”

    那文官听到“龟蛇岛”三字,突然一颤,喃喃道:“龟蛇岛?龟蛇岛?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短短两日之中,便有这么多人提起?”

    “你说什么?”楚易一凛,抓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听谁提起过?那些人呢?去了哪里?”

    那文官被他抓得疼入骨髓,面色惨白,险些晕厥。

    楚易急忙将手松开。

    文官痛吟了几声,喘着气道:“城破前几日,便有些奇装异服的怪人妖女陆续经过这里,在驿站和酒肆里打听龟蛇岛的所在。探子以为是敌人的暗号,是以专程报告过……”

    萧晚晴众女听他描摹那些人的服饰、装扮,无不变色,这些人中竟全是金母门、青帝门、逍遥门等魔门妖类。

    想必群妖也已听说了最后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这才一路追寻而来。

    萧晚晴蹙眉道:“糟了!其他人倒也罢了,青帝门百花使来自东瀛,对北海一带颇为熟悉,只怕很快便能找到龟蛇岛了。”

    楚易道:“华山一战,我侥幸赌赢了青帝,他承诺今生绝不踏入中土,难不成竟要反悔吗?”想起此人深不可测的凶威,心中不由大凛。

    晏小仙摇头道:“青帝此人虽然凶狂傲慢,狠辣无情,但却是一诺千金,想必不会食言。此番率领百花使来寻神兵的,多半是碧霞元君。”

    翩翩“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盯着楚易,道:“碧血织青霞,丹心祭百花。这老妖婆当年被慈航剑斋打得落花流水,这次敢重新杀回来,想必是练成了什么妖法邪功,来找你的小尼姑报仇了。”

    楚易心头一紧,苏曼如孤身一人赶往北海,倘若遇见碧霞元君与青帝门众花妖,倒真是危险至极。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当下他们安顿好那文官,继续朝东北飞掠。

    越往北飞,天气越是苦寒难耐。草原渐渐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而后又是皑皑群山、银装素裹的滔滔林海。

    人烟稀少,牛羊绝迹。偶尔瞧见大批的鹿群从下方奔驰而过,其后几十只雪狼奔突追随。

    鸟鸣寥落,几只苍鹰在空中翱翔起伏,像是与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远远地打着招呼。

    众人日夜兼程,至多休息两三时辰,便又重新赶路。

    楚易恢复极快,到了第三日晚间,奇经八脉均已无碍,真气日益畅通,飞行如电。反倒是晏小仙诸女体力不支,速度越来越慢。

    这日夜间,又见群鹿在雪原上受惊狂奔,楚易灵机一动,笑道:“我可真傻啦,有这么多现成的车夫不懂得征用,还要辛辛苦苦连夜赶路!”

    当下砍斫松树,做了辆滑车,抓了数十只野鹿拖曳奔驰,他与诸女则舒舒服服地躺在那滑车上小寐。

    到了凌晨,众人休息已足,精神奕奕,便又舍了滑车,放生群鹿,重新御风飞行。

    如此循环往复,白日里急速飞掠,夜间则砍制简易滑车,驾鹿朝北疾驰,不过三日便已到了北疆沉龙湖畔。

    皓月当空,湖面结了厚冰,银光闪耀,就像一面无边无垠的明镜。四周密林如织,积雪如盖,狂风吹来,登时鼓舞起白蒙蒙的一片冰霜雪屑。

    萧晚晴舒了口气,道:“沉龙湖再往东北百余里,就是北海了。如无意外,明日凌晨,我们便可赶到龟蛇岛……”

    话音未落,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如少女笑声的鸟鸣。

    五人抬头望去,只见北边不远处,一只彩翼红尾的怪鸟格格盘旋飞舞,叫声越来越凄彻惨烈,突然俯冲而下,猛烈地啄击湖面冰层,如癫似狂。

    南海报喜鸟!

    楚易心头一震,难道苏曼如出了什么意外,被困在这冰湖之中了吗?当下带着众女纵身掠去。

    湖面坚冰极厚,那报喜鸟虽然长喙尖锐,但俯冲猛击了数十次,也不过啄开一个半寸来宽的裂口。

    楚易如电冲至,毫不停歇,默念火族的熔金赤风诀,指尖一弹,嘭!冰面登时炸裂开一个大洞。

    报喜鸟尖叫一声,竟不顾一切地冲入裂洞冰水之中。

    众人惊咦一声,只道它要被冰寒的湖水冻呛而死,岂料那鸟甫一入水,羽毛收拢,身形如梭,竟像鱼儿似地急速游动起来,转瞬不见踪影。

    楚易沉声道:“看来它是急着寻找苏仙子去啦!这湖水极冰,你们真气尚未全复,不可冒险。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追随打探,你们先到龟蛇岛搜寻北斗神兵下落。”

    不等众女应答,已然扑通一声,鱼跃入水,飞速追踪而去。

    “大哥!”晏小仙阻之不及,心中担忧之余,忍不住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顿足嗔道,“哼!还说报喜鸟着急,我瞧最着急的只怕是你吧……”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晏妹子,楚郎说得也是,岔路朝天,各走一边,莫误了正事儿。”拉着她,和唐梦杳、翩翩一齐朝北海继续飞掠。

    湖水冰寒彻骨,饶是楚易真气雄浑,刚一入水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水色透蓝,一望无碍,银云似的鱼群迎面冲来,轰然而散。放眼望去,这些鱼儿大多小如银勺,缤纷围绕在他身边,亮晶晶的极是晃眼。

    楚易火眼金睛凝神四扫,蓦地瞧见那报喜鸟正朝东急速游去。

    他当下意守丹田,凝神聚气,默默念诵辟水真诀,如游鱼似地穷追于后。

    但那怪鸟游速极快,以楚易的修为,竟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追将上去,与它并驾齐驱。

    水草摇曳,光影朦胧,前方陡然下沉,黑黝黝一望无际,敢情竟是一个巨大的水底裂洞。

    上下落差极大,水流滚滚冲落,登时形成强猛无比的涡流,顺着裂洞朝东席卷。

    楚易还不待回过神来,已被涡流轰然卷入,周身毛孔陡然收缩,呼吸不畅,暗自骇然:想不到此处别有乾坤,这冰湖之底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峡谷地洞!

    洪流滔滔,尖石扑面,锐利嶙峋的暗礁如石林密布,参差环立。那些被卷入的鱼群收势不住,撞在坚岩上,顿时碎炸为万千银鳞。

    楚易心中大凛,下意识地连挥数掌,打在迎撞而来的暗礁上。

    岂料那些岩石竟坚逾玄铁,被他这般巨力所击,亦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虎口裂痛,经脉酥痹!骇异之余,只得借着反冲之力,避让回旋。

    眼见那报喜鸟梭子似地左折右转,穿行自如,他心念一动,忽地想起太古五行秘籍中所说的“因势利导”,当下索性放松全身,气随意走。一时如落叶飘萍,随波逐流,反倒毫发无伤。

    那裂洞极大,直贯地底,抬头望去,连湖面也瞧不见了,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倒垂着万千草藻,鼓舞飘摇。

    恶浊腥气越来越浓,像是从下方倒涌而出,闻之欲呕。百丈开外,水流滔滔,形成一个更湍急狂猛的漩涡。

    楚易被涡流一卷,擦着洞壁飘过,触手所及,忽然觉得柔韧异常,竟不像是泥石之类。心中一震,蓦地闪过一个森寒骇异的念头:难道这里并非地洞?

    他聚气弹指,哧的一声,气箭没入那红褐色的洞壁,血丝飞溅,那洞壁竟如活物似的,陡然朝后收缩!

    就在同时,眼前一花,下方一个千丈方圆的赤红柔软之物突然拱起,排山倒海似地朝他拍卷而来,隐隐夹杂着呜呜风雷之声。水波震荡,冲得他耳膜难受至极。

    楚易大凛,蓦地探手抓住报喜鸟,施展水族的潜龙诀,真气陡沉丹田,势如潜龙沉海,直冲右前方,堪堪从那赤红软物与洞壁之间飞穿而过。

    饶是如此,他的胸口被那巨浪拍中,心肺欲裂,喉中腥甜翻涌,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心底又惊又骇:这是什么怪物?竟有如此力道!

    他的眼角扫处,那赤红柔软的怪物无头无脑,浑然一体,绵延数千丈,倒像是个巨大的舌头一般……

    舌头!楚易灵光一闪,莫非自己竟是在巨鱼、海兽之属的口中?

    凝神四扫,只见极远处,那参差林立的尖锐礁石竟上下交错,徐徐闭拢,果然是万千鱼齿!

    楚易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鱼,竟然如此之大!纵然是东海龙鲸也只能给它塞塞牙缝而已。

    念头未已,忽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我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庄子假托之言,想不到北海竟真有这等巨鲲。古人诚不我欺。”

    苏仙子!

    楚易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悬浮水中,妙目凝视,素手拂尘如雪,赫然正是他苦苦牵挂的苏曼如。

    报喜鸟振翅欢鸣,从他手中挣脱而出,急游而去。

    见她安然无恙,楚易心中悬石陡然落地,欢喜不禁,一时间忘了身在险境,传音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怎么会到了此处……”

    苏曼如容色微变,传音道:“小心!”

    话音未落,脑后巨浪狂卷,那鲲鱼巨舌竟又兜头猛拍而下,楚易一凛,不及多想,奋力反手一掌,气浪鼓舞,反撞之力大得难以想像,登时将他震得周身麻痹,抛弹飞甩,朝远处尖利交错的巨牙撞去。

    哧哧!顷刻间银光乱舞,苏曼如拂尘暴长,蓦地将他腰身卷住,奋力回拉。

    楚易借力随形,回旋疾冲而下,堪堪擦着牙尖避过,暗呼好险,叫道:“快走!”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便欲朝鲲鱼口外冲去。

    岂料苏曼如衣袖一卷,将他拉住,摇头传音道:“不成!李思思已经钻到鲲鱼腹中去啦……”

    “李思思?”楚易陡然一震,失声道,“糟了!这妖女有紫微星盘指引,莫非剩下的三柄北斗神兵竟藏在鲲鱼体内?”

    原来苏曼如一路追寻李思思到了湖底,激斗中,双双被这潜伏水底的巨鲲吞入。

    李思思似是早有所备,立时冲入鲲鱼腹中。苏曼如正自犹疑是否追入,恰逢楚易赶到。于是便有了适才一幕。

    是时,鲲鱼喉中发出隆隆呜鸣,那巨舌又排山倒海似地拍卷而来,这一次力道更是惊人,相隔百丈,楚易二人已被那腥风唾浪刮得踉跄飞退。

    楚易蓦一咬牙,扬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仙子,咱们索性去它肚内看个究竟!”

    转眼望去,这巨鱼食道少说也有百丈方圆,就像一个巨大的峡谷深渊一般,被它吞吸而入的湖水到了此处,便形成强猛无比的漩涡,飞瀑似地四面轰隆冲落,声势惊人。

    下方漆黑一片,浪花喷涌,仿佛森森白牙,随时要将他们吞噬。

    楚易心中倏地闪过一丝寒意,笑道:“想不到前些日子刚从混沌兽的肚内逃生,今日又要掉入这鲲鱼腹中。难道是楚某吃的鱼肉太多,才会招此报应吗?”

    苏曼如微微一笑,道:“楚王爷天降贵人,福大命大,这鲲鱼又怎奈何得了你?它若能不和混沌兽一般下场,已是万幸啦。”

    楚易一怔,想不到她竟也会开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道:“有仙子吉言,就算是刀山火海,楚某也如履平地了!走吧!”

    不容分说,抓紧她的手,闪电似地绕过鲲鱼巨舌,直冲入其咽喉。

    苏曼如突然被他这般紧紧拽住,指尖酥麻如电,“啊”的一声,脸颊如烧,想要再度挣脱,偏偏全身绵软,竟似突然没了半分力气,心中竟莫名地嘭嘭狂跳起来。

    又惊又羞,正待奋力抽离,却听楚易喝道:“苏仙子抓牢了,千万别撒手。闭气凝神,我自会将这水中空气透过经脉,传入你心肺之中!”

    哗啦!

    说话间,他掌风怒扫,气旋飞转,周身鼓起碧绿色的护体气罩,滔滔大浪登时分卷开来,冲起数十丈高的水墙。

    水珠缤纷如雨,腥臭逼人。两人陀螺下冲,气罩被下方狂浪冲击,凹凸鼓舞,仿佛随时都欲破裂开来。

    被鲲鱼胃肠散发的臭气一熏,苏曼如心中烦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凝神聚气,默念辟水诀,再不说话。

    她虽然不怕什么闯龙潭虎穴,但生性清高爱洁,对腥臭污秽之物极为厌恶,退避不及,是以方才再三踌躇,没有立即尾随李思思追入鱼腹。

    楚易知她心意,一边将新鲜空气源源不绝地透过她掌心,传抵心脉,一边暗想:可惜所有法宝都被李思思那妖女夺去,否则此刻随便拣上一两样,便可以藏身其中,不必受这污水秽气之苦……

    他忽然想起混沌兽胃囊中的青铜小鼎,心念一动,立即取出铜鼎,疾念法诀,喝了一声:“乾坤无极,收缩如意。大!”

    岂料那三足铜鼎竟纹丝不动。楚易又换了几种法诀,均不奏效,心中大奇:难道这古鼎只契合仙妹的法诀吗?

    当下他依样画葫芦,照着那日晏小仙所诵,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

    话音未落,铜鼎碧光爆射,陡然胀大为一丈来高,急旋翻转,登时将楚易二人兜入其中,急电似地朝下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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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六章海水桑田几翻覆

    寒风呼号,蓝黑的苍穹中,几只北极燕鸥展翅滑翔,一闪而没。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晨星暗淡,冰海茫茫,暗红绛紫的云霞层层翻涌,妖艳而又壮丽。

    萧晚晴四女衣裳猎猎,在浮冰间急速伏掠,四下远眺,天海一线,大浪浮沉跌宕,哪有半个岛屿的影子?

    翩翩又惊又疑,道:“奇怪!龟蛇岛明明就在此处,怎的会突然凭空消失了?”

    晏小仙蹙眉道:“萧姐姐,会不会时间相隔太久,你们记得不太真切了?”

    萧晚晴又凝视了一眼手中罗盘,摇头道:“沉龙湖东北一百二十五里是克尔来墩村,渔村再往东六十里就是龟蛇岛。那年我和翩翩妹子在岛上误食了毒草,师尊就是将我们带到克尔来墩村救治的,断断不会记错。”

    一个时辰前,四女正是经自克尔来墩而来,渔村居民全是铁鄂伦族人,恪守祖训,世世代代生长于克尔来墩山下,素不迁徙。以此为坐标,必无错失。

    唐梦杳沉吟道:“难道……是因为北海冰山融化,海水上涨,将龟蛇岛淹没了吗?”

    翩翩冷笑道:“胡说八道。龟蛇岛的蛇峰少说也有万仞来高,海水若能将它淹没,九州早就成一片汪洋大海啦。”

    唐梦杳脸上一红,再不说话。

    晏小仙对她殊无好感,见她抢白唐梦杳,心中更是不平,眉尖一挑,笑道:“那也未必,北海海啸频仍,龟峰又是火山岛,说不定哪日火山喷发,地震海啸,早将蛇峰震成断头峰了。只有某些笨蛋依旧刻舟求剑,还在这里大海捞针……”

    翩翩大怒,格格笑道:“狐狸精,你说谁是笨蛋?”六魄笛在指尖滴溜溜地飞转,蓝眸中杀机大作。

    晏小仙笑吟吟地道:“连我骂的是谁也听不出来,那不是笨蛋是什么?小妖女,那日华山之上,你被你爹吸走了大半真元,现在只怕连只鱼也杀不了了,还在我面前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眼见二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萧晚晴忙抢身挡在中间,柔声道:“翩翩妹子,她是在开我的玩笑呢,你别生气。大敌将至,一家人可别自相怄气,瞧在楚郎的分上,都少说一句吧……”

    翩翩脸上飞红,怒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了?姓楚的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你为了那臭小子,早就叛出师门,想帮这狐狸精明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叛出师门?”晏小仙吐了吐舌尖,笑道,“看来有些人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啦。萧太真收她为徒,不过是想害她母女相残,报仇泄恨,她居然还感恩戴德,真是下贱可怜……”

    翩翩几日间接连经历人生重大变故,迷惘悲沮,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听她这般挖苦,怒火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

    素手一挥,绿光爆舞,六魄笛呼地绕过萧晚晴,朝晏小仙胸口电射而去。

    众女失声惊呼,正想出手相救,忽见紫光一闪,如霓霞横空,当!六魄笛登时断为两截,冲天抛射,远远地落入冰洋波涛之中。

    四女惊愕莫名,定睛再看时,那道紫光早已无踪无影。六魄笛是修真八十一法宝之一,坚硬如玄铁,究竟是什么神兵竟然如此锐利?

    翩翩惊怒交加,回身四顾,叫道:“是谁?快滚出来!偷偷摸摸地没脸见人吗?”

    话音未落,黑暗中,紫光又是一闪,急电似地朝她咽喉冲来。

    “小心!”这回萧晚晴、唐梦杳已有防备,齐声呼喝,春水流、翡冷翠同时出鞘,碧光翠芒交错飞舞,猛撞在那道妖丽的紫光上。

    当啷啷!二女眼前一黑,虎口震裂,双双朝后飞跌。春水流、翡冷翠随之冲天抛回,那道紫芒稍一变线,又回旋冲至。

    紫光耀目,肝胆皆寒。翩翩惊骇之下,一时竟忘了闪避。

    生死攸关,晏小仙顿将好恶抛之脑后,叫道:“笨蛋还不躲开!”斜身冲出,拔出青离火,奋力挥挡。

    说也奇怪,晏小仙身影方到,那道紫光立即咻的一声,变向冲天飞起,在空中急旋了几道光弧,陡然消失不见。

    众女惊魂甫定,这道紫光锐烈迅猛,势不可挡,若不是有意避开晏小仙,翩翩早已玉殒香销了。

    寒风刮来,翩翩背脊冷飕飕地直透心肺,突然一阵后怕,打了个寒噤,凝视着晏小仙,低声道:“多谢了!”

    萧晚晴心中惊疑更甚,低声道:“此人御气为兵,杀人无形,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是谁?晏妹妹,你识得这道紫光气兵吗?可知他为何要救你?”

    晏小仙亦是如坠云里雾中,正想说话,忽然瞧见前方海上波涛汹涌,浪花涌处,白光闪耀,竟开出一朵极大的莲花,继而浪花四起,杜鹃、牡丹、山茶、迎春……远近参差,凌波怒放。

    就在同时,四周突然响起虚无缥缈的冶荡歌声,数百个人头从波涛中缓缓升起。

    个个素面朝天,神容娇媚,轻纱蔽体,腰上系了七色彩带,绣着各样花朵,或是素雅清秀,或是妖冶艳丽,宛如海魅精灵。

    “青帝门,百花使!”四女心中一震,失声齐呼。

    自从六百年前轩辕台一战,魔门被道门各派合力击溃,土崩瓦解,青帝门被迫东迁扶桑,极少出现中原。

    直到八十年前,青帝与碧霞元君双双练就魔功妖法,横扫九州,青帝门才又重新崛起,威震天下。

    青帝门百花使相传是扶桑花妖,被青帝收服,列为门生。其歌声如天籁,不知不觉中可蛊惑心志,杀人于无形。

    青城剑派的二十七名弟子当年便是被百花使的歌声震断经脉,僵化为石人,轰动一时。

    但到了后来,青帝和碧霞元君又各自被楚狂歌和南海神尼击败,引为奇耻大辱,双双退回东瀛,百花使者也随之绝迹中土。

    想不到相隔数十年,四女终于在这北海冰洋上重见传说中的青帝门花妖。

    晏小仙环身四顾,冰海汪洋,浮冰跌宕,开满了各种名花异草,争妍斗艳,五彩纷呈。

    众花妖轻纱飞舞,踏着花朵逐波乘浪,歌声靡靡,眼波、笑容妖媚入骨,让人望之闻之意夺神摇。

    四女见了,心中竟也忍不住怦怦直跳,无不大凛。

    萧晚晴撕下衣角,塞住耳朵,传音道:“这些妖女擅长摄心大法,加在一起,威力极大。千万别看她们的眼睛,别听她们的歌声,否则只怕经脉岔断,化为石人!”

    当下她取出七杀琴,道:“趁着碧霞元君还未赶到,等我先用七杀琴破了她们的乐阵,立即一齐朝西突围。”

    她长袖鼓舞,十指拂动,铿的一声铮响,琴声如狂风忽起,雷霆连奏,登时将众花妖的歌声盖过。

    晏小仙诸女塞住耳朵,凝神聚气,只等百花使节奏一乱,立即动手。

    琴声激越,高亢入云。黑暗中,隐隐可见一道道幽蓝的光弧从琴弦上爆射而出,闪电似地四散飞射,撞起一朵朵耀眼火花。

    萧晚晴深谙乐道,又尽得萧太真真传,浸淫天魔音大法近二十年,放眼天下,能与她抗衡此道的绝对不出五人。

    这些花妖的摄心术讲究的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合在一处威力固然巨大,但若是各个击破,哪里是她对手?

    不过片刻,百花使的歌声便已渐渐衰微,甚至出现了几声变音。

    芍药使、木棉使等真气稍弱的花妖,更是脸色转白,嘴角沁血,周身微微颤抖起来。

    四女大喜,正待并肩冲起,忽听远远的一声啸歌,清冽婉转。

    萧晚晴指尖一颤,叮!琴弦登时绷断,继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软绵绵坐倒在浮冰之上。

    “萧姐姐!”晏小仙又惊又怒,连忙将她抱起,翩翩二女抢身护在周侧。

    只听那啸歌声绵绵不绝,逐渐化为轻柔悦耳的笑声:“海上生百花,东方舞碧霞。本宫护驾来迟,圣女万请恕罪。”

    风声呼呼,狂潮汹涌,猛烈地交相激撞在青铜鼎上,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楚易、苏曼如两人气血翻涌,眼花缭乱,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蜷在鼎内,身不由己地朝下翻滚冲落,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握在一起,生怕被气浪震得分离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声巨响,铜鼎似是撞在一个极为坚硬的物事上,猛地高高弹起,将二人抛了出来。

    楚易顺势抄足飞旋,拉着苏曼如稳稳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楚易火眼金睛,一时间也只能瞧见些朦胧的轮廓。

    当下默念燃光诀,哧的一声,碧光如火焰从他指尖冲起,照得四下一片明亮。只见石壁围合,凹凸交错,竟是在一个极为幽深的洞穴之中。

    四周静悄悄地没半点声响,空气中也没了那腥臭之味,反倒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苏曼如秋波流转,奇道:“这是哪里?难道不是在鲲鱼肚中吗?”

    楚易亦是疑窦丛生,伸手在石壁上重重一拍,石块簌簌滑落,露出一片暗红色的肉壁,心中更奇,沉吟道:“应当还在鲲鱼体内。但不知为何它体内腔壁上也覆盖了这等坚硬的厚石?又何以有丝淡淡的香气?”

    叮!正自疑惑不解,地上的青铜鼎突然又是一震,吐射出一道幻丽的翠光,斜斜地指向前方甬道深处。

    两人心念一动,均想:这铜鼎古灵精怪,大有玄奥。莫非是向我们昭示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

    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收起铜鼎,一齐朝里走去。

    甬道蜿蜒回转,宛如迷宫。越往里走,铜鼎碧光越是炽烈,空气中的幽香也越来越是浓郁。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甬道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高阔的洞窟,铜鼎嗡嗡轻震,仿佛直欲从楚易手中脱跳而出。

    苏曼如“咦”了一声,讶然道:“那是什么?是树吗?”

    右前方枝影婆娑,香风阵阵。楚易指光一照,果然是一棵雄伟大树。

    巨树高达十余丈,直抵洞窟顶壁。树根盘错虬结,深深钻入坚岩石壁之中。

    满树枝条交错,藤须密集,结了累累红果,摇摇欲坠,沙沙轻响。在碧光照耀下,鲜艳欲滴,颇为诱人。先前的奇异浓香,竟是来自这果树。

    楚易大奇,道:“这是什么树?竟会长在鲲鱼肚中?”

    苏曼如遍历四海,采撷了许多奇花异果,却也看不出这究竟是株什么树。心下好奇,上前采下一枚红果,凝视片刻,轻轻咬破。

    “小心有毒!”楚易待要阻止,已然不及。

    红果方一入口,苏曼如微微一震,神情登时僵住。眉尖轻蹙,脸红如醉,眼波欲流非流,古怪至极。

    楚易见她惘然若失,半晌怔怔无语,只道那果子当真有毒,心中大凛,急忙翻手扣住她的脉门探察。

    见其脉象清晰,不似中毒,只是搏动极快,楚易心下少宽,道:“仙子,这红果颇为古怪,即便有毒,只怕也有其他隐患,我助你将这果汁逼出来吧……”双手一翻,抵住她掌心,便欲将真气输入。

    “不必了!”

    苏曼如却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抽回手,疾退数步,靠着树干,身子竟似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寒冷、惊异,还是恐惧。

    她怔怔了片刻,蓦地闭上眼,低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快找那三柄神兵吧。”匆匆转身走开。

    楚易大觉奇怪,悄悄摘了一颗红果,送入口中。酸甜汁水瞬时在舌尖泛开,满口回甘,像是喝了美酒一般熏熏欲醉。

    一时飘飘然如在梦里云端,眼前突然闪过晏小仙的清丽笑靥、萧晚晴纯真而又妖娆的容颜,继而又仿佛瞧见唐梦杳那双羞涩而又温柔的眼睛……

    心中嘭嘭大跳,她们的一颦一笑,绵绵情意全都清晰浮现,历历在目。

    继而舌根渐渐觉得一阵苦涩酸麻,心底竟莫名地涌起悲凉、凄楚、甜蜜……诸多滋味,只觉人生苦短,聚少离多,百年之后万物皆空,这些红颜知己彼时又在何处?

    他咽喉若堵,竟险些流下泪来。

    楚易茫然转身,瞧见苏曼如白衣飘飞的背影,在光影中盈盈纤弱,他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酸甜交杂的刺痛,热血上涌,竟鬼使神差地大步上前,扳过她的香肩,便想将她搂入怀中。

    苏曼如“嘤咛”一声,娇靥酡然,又是惊愕又是羞恼,奋力挣脱,嗔道:“楚王爷,你做什么?”

    被她这么一喝,楚易神智陡醒,吃了一惊,急忙松开手,咳嗽一声,尴尬道:“我……在下……只是觉得此处多有古怪,凶险难测,想要提醒仙子小心而已……多有唐突,仙子莫怪。”

    苏曼如瞧见他唇角残留的嫣红果汁,心下登时了然,脸上又是一红,转过头,咬唇道:“红尘万象,皆为幻影。楚王爷,曼如虽非出家之身,却早已谨受师训,志在佛门,四大皆空,又怎会为此小事介怀?”

    她这话一半是说给楚易听,一半却是说给自己。

    方才吃那红果之时,眼前心底,晃动的竟无端端全是楚易的影子,其音容笑貌,魔魅动人,一时竟让她难以自已。

    清醒之后,心中羞惭、惊骇难描万一,恨不能钻入地缝中去。

    虽知是因为中了这奇异红果的蛊惑,但若不是对这无赖暗暗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怎会如此意乱情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她师尊毕生经历所换来的八字训诫。如不趁着情苗初长,尚未茁壮之时,便将它连根掘断,他日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苦楚!

    听得此言,楚易心中登时刺痛如针扎,暗想: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倘若对我没半分好感,又怎会这般忽暖忽冷,若即若离?倘若当真看破红尘,适才又怎会如我一般,被这妖果所惑,情难自已?难道真要像你师尊一般,弄得两败俱伤方才甘心吗?

    想起楚狂歌,心中莫名地一阵苦楚,怨气上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堂堂慈航剑斋,竟参不透空门玄机,南海神尼教出的徒弟,居然和她一样不谙佛理!”

    苏曼如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出讥讽之语,怫然道:“楚王爷此言何意?你说我便也罢了,我师尊慧根灵性,德高望重,岂容你这般妄言诋毁?”

    楚易话已出口,索性说个痛快,扬眉朗声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当日你师尊与楚天帝明明两情相悦,却为了世俗之见、佛门陈规,终生饱受相思之苦。倘若她当真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又何必违背本心,执着一念,至死也不能超然局外?如此自欺欺人,死钻牛角尖,敢问又契合了佛门哪条至理?”

    “放肆!”

    苏曼如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师尊,听他这般斥责,又恼又怒,俏脸如罩寒霜,冷冷道:“我师尊大慈大悲,菩萨转世,自然知道如何慧剑斩情丝,了断俗世尘缘。还需要你一介凡夫俗子来胡言教导么?”

    楚易哈哈笑道:“不错,我的确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我也知道人生匆匆百年,悲也罢,喜也罢,横竖一场空。既是如此,为何不随心顺性,逍遥自在,不留半分遗憾?”

    他转身轻轻一掌拍在那巨树干上,道:“当年佛祖菩提树下苦行修道,最终还不是参悟出‘平常心是佛’的道理吗?正因为万物皆空,所以要等闲视之。乾坤阴阳,原是宇宙根本;饮食男女,本是世间常态,又为何要刻意回绝?你师尊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又岂能冲破牢笼,立地成佛?”

    这些话憋在他肚中许久,此刻一齐爆发,侃侃而谈,实是说不出的痛快。

    苏曼如虽觉他所说全是歪理,却偏偏又找不出他话语中的破绽,一时难以驳斥。气恼交加,胸脯起伏,双颊如火,更添娇艳之色。

    楚易最喜见她嗔怒之态,比起平时那清冷矜持的模样,大为生动可爱,心中怨艾早就转为爱怜之意,直想逗她一逗。

    当下他一边负手踱步,一边微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倘若当真四大皆空,就应当以平常心度之,遇山过山,遇水涉水,遇到喜欢之人,也只管率性随心,顺其自然,爱他个天翻地覆,石烂海枯……你说是也不是?”

    苏曼如怒道:“一派胡言!”

    见他步步进逼,苏曼如心乱如麻,突突乱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不自觉地朝后退去,蹙眉道:“你别再和我说这些野狐禅啦,我不想听。”

    相距渐近,幽香扑鼻,楚易心中扑扑剧跳,想将她揽入怀中,一亲香泽的念头越来越是渴切,笑道:“好,这些话你不听也罢。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

    他正想彻底表白,左手中铜鼎忽然嗡嗡剧震,青光爆射,投映在苏曼如身后的几块巨石之上。

    当的一声,尘土飞扬,石缝迸裂。只见数块巨石累累相压,缝隙中隐隐透出一线眩光,其中竟似夹藏了什么宝物。

    “北斗神兵!”

    两人一震,蓦地醒过神来,仿佛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望一眼,脸上都是热辣辣的一阵烧烫。

    楚易咳嗽一声,讪笑道:“果然天从人愿,刚说到‘石烂海枯’,立即便一语成谶。”

    右手一拍,轰隆震响,几块巨石登时炸裂开来,露出一个半丈来高的洞穴,黑光吞吐,异香扑鼻。

    两人屏息凝神,低头钻入,方一抬头,无不猛吃一惊,楚易失声道:“仙妹!你怎会到了这里?”

    洞内狭窄,一个紫衣美人倚壁盘坐,闭目垂睫,唇角含笑,神情像是欢喜,像是哀伤,又带了几分淡淡的凄楚、悲凉……晕红的脸上凝结了一颗泪珠,将坠未坠,楚楚动人。

    赫然正是晏小仙!

    楚易脸上一红,心道:糟糕,刚才和苏仙子说的那些话全让她听见啦。

    叫了她几声,不见应答,他顿觉不妙,上前探手一抓,“啊”的一声,如五雷轰顶,惊骇欲爆,猛地踉跄后跌,险些站立不住。

    她肌肤色泽虽然娇嫩如常,但触手坚硬冰冷,脉息全无,竟已化成了一尊石人!

    苏曼如又惊又奇,凝神察探了片刻,蹙眉道:“骨肉石化,容貌如生,莫非竟是魔门化石大法?只是瞧这光景,至少已坐化了百年以上,好生奇怪……”

    他心中寒意大凛,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难道……难道我们从鲲鱼口中冲落的光景,世上竟已过了百年?”

    楚易在一旁置若罔闻,呆如木鸡,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晏小仙竟会先于自己到了鲲鱼肚内?又为何会化作一尊石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石像,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无法动弹。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心底叫道:仙妹死了!仙妹死了!

    霎时间,眼前仿佛晃过她清丽俏皮的笑靥,仿佛又听见她嫣然的笑语:“大哥,从今往后咱们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楚易周身一颤,撕心裂肺的悲痛登时如山洪暴发,疼得他几欲窒息。泪水汹汹,顷刻模糊了视线。

    斯人已去,万物皆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当日心中的悲痛。阴阳相隔,从此永诀。伊人不在,就算自己长生不死,又如何?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晏小仙的脸颜,正自悲不自胜,突然一怔,发觉在她耳垂上竟有一颗嫣红的小痣,鲜艳夺目。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绝无此痣!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凝神扫探,细看之下,顿时发现了石像与晏小仙诸多不同之处。目光一转,瞥见自己手中的铜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她是那日鼎中映射出的女子!”

    他一时间心花怒放,宛如绝处逢生,纵身跃起,在这狭小的洞穴内一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没死!仙妹没死!”

    见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语无伦次,苏曼如只道他伤心过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劝慰,楚易却又拍着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可当真傻啦,连这也没瞧出来!”

    当下他将那日苏曼如走后,他们在天山上瞧见青铜鼎幻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苏曼如亦松了口长气,嫣然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数千年前的人了,我们也不曾在鲲鱼肚内耽搁了时间。只是不知她是谁?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中一动:不错,她与仙妹长得如此相像,其间必有极深的渊源。仙妹偏巧知道铜鼎的法诀,而这铜鼎又领着我们一路到此,此中更有缘由,只怕远不止北斗神兵这般简单。

    他们四下扫探,只见洞角有一炷北海沉木香,异香袅袅,即将燃尽。

    北海沉木香燃烧极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谚,从此炷香的炭灰判断,少说也已烧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当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

    顶壁悬挂着七颗鹅蛋大的乌黑珠子,眩光幻射,将洞中照得扑朔迷离,当是传说极为罕见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秀丽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读了一句,便失声低呼,惊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与晏小仙那日所诵法诀完全一致!

    再往下读,像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几个极为少见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识得。

    当下他逐句低声读道:“呆子,当你瞧见这些字的时候,这炷香想必已经灭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种下的那株情人树也该开花结果了,可是那时,我又该在何处呢?是在五界轮回之中,还是在浩淼星河之外?”

    苏曼如心中一颤:原来那棵树竟是上古情人树!这等千年罕有的际遇,为什么偏偏会让我和他撞上?双颊晕红,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树相传只长在极寒极黑之地,生长缓慢,两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寿延年,最奇异的功效,在于催人情思,因此又称催情果,与南疆相思果并称南北双绝。

    又听楚易念道:“从前每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辰,我便说不出的孤单和害怕。相比于这浩瀚宇宙,每个人都是如此微小,就像一颗尘埃,随风飘摇,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落向哪里。但那时害怕的时候,尚有你抱着我,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牵牛织女,一年还能一相会,而我们却要等上四千年。每过一年,我便要在这壁上画上一道,要再过三千九百八十年,你才能醒来。三千九百八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惜我却等不到了。

    “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你醒来时第一眼便能瞧见我,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变成这尊石人,让你永远记得我最初的容貌……”

    苏曼如心中黯然:原来她坐化成石,是为了等待四千年后才能苏醒的情人!殊不知红粉骷髅,皆为虚幻。白骨也罢,石人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吗?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说的那番话,人生百年,横竖转眼成空,何不顺心随性,逍遥自在,不留半点遗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看破虚空,拈花超然呢?

    一时间,苏曼如心乱如麻,意念纷摇,耳根、脸颊烧烫如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害怕。

    楚易浑然不觉,继续念道:“我曾那么怕死,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虚空和黑暗也都见不着、摸不到。而如今我更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后,你在这个世上将会说不出的孤单寂寞。多么不想撇下你啊,想到你从此以后孤零零一个人,我常常会心痛如刀绞。

    “呆子,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楚易心中激荡,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时,喉咙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话竟读不出声来。

    望着满壁文字,思绪如潮,又想起萧太真、雷明珠诸女,更是满怀感触,叹惜不已。

    他怔怔出神了半晌,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痴情儿女。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为何竟会待在这鲲鱼肚内?她苦苦等着的人又是谁?”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着的人,自然便是神门天帝!”话音未落,炎风狂卷,轰的一声,整个洞穴仿佛突然着火。

    第十七章挐舟海上寻神仙

    东方彤云绽破,红日跳升,金光赤霞流丽飞舞,万里冰洋闪耀着刺目粼光,壮丽至极。

    那笑声如银铃不绝,一道淡绿的人影飘忽飞掠,瞬息间已到了数十丈外。碧裳鼓舞,衣带如飞,风姿翩翩若仙子。

    众花妖纷纷踏浪拜倒,唱歌似地呼道:“恭迎元君圣驾!”

    “碧霞元君!”晏小仙诸女心中大凛,这女魔头终究还是赶到了,定睛一看,又惊又骇,失声道,“裴玉环!”

    那碧霞元君云髻斜堕,笑如春花,秋波流盼,晶莹胜雪的肌肤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越发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赫然竟是当日康王府中艳压群芳的康王爱妃、裴中书之女裴玉环!

    萧晚晴诸女冰雪聪明,霎时间便想明了其中关窍。想到道、佛、魔各门彼此斗得死去活来,却被青帝门坐收渔利、占尽便宜,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唐梦杳又气又怒,颤声道:“妖女!你……你骗得我们好苦!”长袖一卷,春水流碧光怒舞,奋不顾身地朝碧霞元君疾攻而去。

    茅山上清派与康王府渊源极深,暗地里一直相助康王夺嫡争位,裴玉环当日甚至就曾在上清太真宫中修行。

    谁想不知不觉中茅山派竟养虎为患,成了魔门利用的工具?是以她的羞愤恼怒更远在众女之上。

    碧霞元君嫣然笑道:“是你们自己利欲熏心,有眼无珠,怪得谁来?罢了,虞老太太一心想做护国天师,等我当上皇后,再追封她便是。”

    指如兰花,轻轻一弹,一道紫光怒射飞旋,登时将唐梦杳震得翻身飞退。

    众女花容微变,这紫光正是先前打退萧晚晴与唐梦杳、救下晏小仙的神秘气兵。

    萧晚晴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师尊所言,脱口道:“紫霞天兵!你……你已经练成了紫霞天兵?”

    适才琴声斗法,她经脉已被震伤,真气岔乱,才说了一句话,便已香汗淋漓,难以为继。

    碧霞元君笑吟吟地道:“是啊,多亏了虞老夫人当日将茅山不秘之传《上清元气诀》送与我修行,还亲自大加指点,生怕我阴虚体弱,不能为康王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本宫又哪能融合两派所长,突飞猛进,短短两年内练成这紫霞天兵?”

    紫霞天兵脱胎自太古紫火神兵,只是后者需以火属真气聚练为气兵,而前者则是以木属真气为本,结合五行木生火之理,转化成强猛的火属气兵。只是此法战国之后便已失传,想不到竟会被这魔女练成。

    唐梦杳气得浑身发抖,不顾经脉痹堵,又想重新强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妖女敢尔!”

    青光闪耀,一道气箭滚滚飞旋,快逾闪电,朝着碧霞元君横空爆射而来。

    “杜师叔!”

    唐梦杳又惊又喜,这气箭正是青城杜采石威震天下的青云箭。众女纷纷回首远眺。

    碧霞元君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区区一个杜采石,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翠袖鼓舞,紫光轰然怒爆,当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与青云箭激撞一处,气浪迸炸,冲起万千眩光。

    翩翩“咦”了一声,绿眸中满是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妖婆,你瞧清楚啦,来的人可不止杜牛鼻子!”

    话音未落,西面忽地冲起一声长啸,雄浑激昂,破云回荡。

    晏小仙大喜,拍手道:“佛门狮子吼!大悲方丈也来啦!”

    循声望去,微感失望。却见一个黄衣女尼踏浪飞掠,从极远处冲来,身后跟了数十名尼姑。

    不是大悲方丈,却是与南海神尼齐名的峨眉慧慈师太。

    接着,又听呼声四起,此起彼伏。

    冰波浩淼,阳光刺目,无数小如蚂蚁的人影由远及近,高掠低窜,朝着她们四面八方地围冲而至,来势极快。

    放眼望去,除了方太臻、北极老祖、东海救苦天尊等魔门群凶之外,九华山法相大师、兴善寺不空法师、青城齐雨蕉、玉虚子等人赫然全都赶来了!

    晏小仙精神大振,笑道:“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妖女,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啦……”

    碧霞元君嫣然一笑,道:“看来圣女殿下还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呢。你以为落入这些贼秃、牛鼻子的手中,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快随本宫走吧!”

    碧影一闪,身形如急电,猛地朝晏小仙探手抓来。

    圣女?难道她说的圣女竟是自己?

    晏小仙又惊又奇,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翻手反拆,却觉经脉一麻,已被她封住要穴,双脚一空,随之冲天飞起。

    萧晚晴三女大惊,叫道:“妖婆放手!”抢身围救,被她随手一拍,登时齐齐飞跌开来。

    浪花冲天,众花妖纷纷驾花飞起,歌声飘渺,簇拥着碧霞元君朝东掠去,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团团五彩霞云。

    “放开我!”晏小仙惊怒交集,想不出她为何单单擒拿自己。

    倘若是为了作为人质,胁迫楚易,其他三女也未尝不可。口口声声称她“圣女”,又有何深意?一时如坠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转头望去,道、佛、魔各派人物四面追来,最近的慧慈师太相距已不过三十丈。紧随其后的乃是杜采石与不空法师。

    慧慈师太喝道:“妖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风声怒啸,橙光暴长,一个黄铜镶边的木鱼呼呼急旋,朝着碧霞元君当头打来。正是名列佛门十大神兵之六的灭苦木鱼。

    众花妖当空穿插布阵,众星拱月似地将碧霞元君护在正心,霎时间千百朵鲜花冲天飞舞,蔚为壮观。

    轰的一声巨响,落英缤纷,灭苦木鱼撞得翻飞而起,十几个花妖亦口喷鲜血,朝下翻身摔落,阵势登乱。

    碧霞元君却停也不停,挟紧晏小仙如疾风卷舞,径直将百花使抛在身后。

    杜采石与不空法师一左一右抢身追至,叱道:“妖女,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是到了北海,心也不死!”

    白光炽烈,寒气大作,斩妖剑在朝阳下划过一道眩目的光弧,飞电似地直取她的后心。

    就在同时,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镢亦紫光怒爆,化作一条獠牙紫龙,咆哮卷舞,朝着碧霞元君拦腰扫来。

    这一道一僧,修为都已出神入化,丝毫不在碧霞元君之下。

    生死关头,她自然不敢托大硬接,笑道:“老牛鼻子,贼秃驴,你们合起来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吗?等我回了京城,定要奏禀皇上,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示众。”

    她蓦地踏罡步斗,俯身下冲,堪堪擦着诛魔四方镢躲闪而过;回身长袖鼓卷,紫光鼓舞如巨锥,猛击在斩妖剑尖上。

    嘭的一声,紫霞天兵陡然迸爆,气浪冲卷,将斩妖击得朝上偏离。碧霞元君顺势翻身飞舞,朝下方猛冲而去。

    倒是晏小仙仿佛被三山五岳当胸撞击,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登时喷出一口淤血。

    唐梦杳远远见了,又惊又急,叫道:“杜师叔小心,千万别伤着晏姑娘!”

    晏小仙心中温暖,大为感激,却听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小道姑,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话吗?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要的便是圣女的性命。”

    晏小仙一凛,大觉不妙,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喝道:“斩草除根,切勿心软。与其让这妖狐落入魔门手中,祸害天下,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那声音森冷入骨,激得她寒毛乍起,赫然便是道门杀劫最重的玉虚子。

    晏小仙倒抽一口凉气,怒道:“臭牛鼻子,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左边杀气凌烈,天刑剑青光如电,朝着她天灵盖怒射而来。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圣女,你可听见了?想杀你的是这些贼道秃驴,本宫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

    说话间,紫霞天兵飞旋怒舞,将天刑生生击退,御风抄掠,鬼魅似地抱着她在众神兵之间穿掠而过。

    晏小仙惊怒骇异,脑中一片迷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竟会突然变成魔门圣女?这些道佛中人又何以要置自己于死地?

    波涛汹涌,冰块乱舞,南极逍遥大帝、北极老祖等魔头也已飞掠追到,纷纷叫道:“元君,事关神门中兴,快将圣女交与我们一起保护!”

    “他奶奶的,老虔婆你想抢头功也不当拿圣女的性命冒险,快把圣女交出来!”

    砰!的一声震响,气浪鼓舞,北极老祖已和不空法师交上了手,登时被诛魔四方镢打得“哇哇”乱叫,狼狈不堪地飞退开去。

    继而人影交叠,光浪爆射,四面追来的道、佛、魔各派人物一边穷追不舍,一边相互交锋激斗。

    顷刻之间,便有十余人惨呼翻飞,跌落冰海之中。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这就对啦!各位神门子弟若想建立奇功,就当团结一心,协助本宫才是。”

    步法飘忽诡异,穿花舞蝶似地从人群中飞冲而出。

    法相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留步!”

    双臂一振,四空钵金光大作,冲天飞起,突然变作一个十丈方圆的巨钵,铺天盖地似地朝着她当头罩下。

    大浪冲天喷涌,晏小仙呼吸一窒,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大吸力漩涡似地呼呼狂转,衣带长发尽皆倒竖鼓舞,若不是被碧霞元君挟住,早已被拉着朝上冲去。

    身旁冲来的几个魔门子弟“啊”地惊呼失声,拔地飞起,瞬间被吸入钵中,鲜血狂射,惨呼凄厉,瞬间便没了声响。

    碧霞元君大凛,奋力强撑,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秃驴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四大皆空就是要将天下生灵赶尽杀绝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俏脸上绿光一闪,杀机毕现,娇叱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投桃报李,送你上西天!”

    轰!衣袖鼓裂,紫霞天兵爆起刺目的眩光,直冲十余丈,朝着法相胸口射去。

    两人真气不相上下,相距又不过二十丈,她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可谓舍命相拼。倘若法相不立即回力自保,即便能将她收入钵中,自己也必定九死一生。

    法相脸色陡变,蓦地翻身收掌,四空钵登时风雷激吼,闪电回旋,将紫霞天兵收纳其中……

    嘭的一声,光浪叠爆,四空钵冲天弹射。

    碧霞元君、法相身躯一震,齐齐飞退。

    几个追来的道士、百花使被逸散的气浪扫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被斩成数截,血肉横飞。

    “妖女哪里走!”

    慧慈师太、玉虚子、杜采石等人业已杀出重围,纷纷追至,剑气纵横,光芒乱舞,将她困在中央。

    碧霞元君连遇强敌,适才这一记对决又打得两败俱伤,真气一时难以为继,霎时间便已受了几处重伤,鲜血激射,险象环生,但却死死护住晏小仙,生怕她有所损伤。

    当是时,只听嗷——呜一声雷霆似地狂吼,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气血翻涌。

    循声望去,海上腥风大作,巨浪滔天,一只巨大的白虎从冰洋中冲天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纵声咆哮。巨尾扫处,一道银亮的光弧凌空卷舞,竟硬生生将周遭的十余人打得粉身碎骨!

    “白虎神兽!白虎神兽!”魔门众人既惊且喜,士气大振,叫道,“是金母!金母来啦!”

    慧慈师太等人脸色俱是一变,凝神四望,却不见有人现身。

    金母元君素被称为魔门第一妖女,修为更在萧太真、碧霞元君与电母之上。

    相传她原是吐蕃女奴,后在昆仑山中拾到一柄玉胜刀,以及太古西王母所留的秘谱,从此修成奇功妖法,自成一派。

    此女生性阴鸷狠辣,睚眦必报,修成魔功后,便将其主满门杀光,所有曾轻慢侮辱过她的人,也被杀得一个不留。当年曾孤身横行天下,道佛各派合数十高手之力也降她不住,反被杀死五人,重伤十余,凶名远布。

    所幸她虽然乖戾阴狠,却极为孤傲自大,从不与魔门其他妖人往来。除了浪穹姐妹外,其门下弟子也极少现身中土。

    自从她无意中得到北斗神兵中的开阳剑后,更是隐居昆仑,闭门修炼,连亲信弟子也全无她的消息。想不到今日竟会突然驾驭四灵神兽之一的白虎,现身北海!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狂风大作,白虎神兽已怒吼着朝着碧霞元君猛扑而下。

    相距甚近,不空法师与法相避无可避,索性反身冲起,喝道:“孽畜受死!”

    那白虎银光怒放,势如狂飙,不空法师被它一撞,竟连人带镢,如断线风筝似地翻身飘飞。

    法相的四空钵被虎尾扫中,亦嗡嗡狂震,几乎拿捏不住,急忙飞身闪避,重新与不空法师交错猛攻,但姿态已是狼狈至极。

    群雄大骇,魔门众人则是欢声迭起。

    玉虚子厉喝道:“不可让这孽畜夺走妖狐,大家先杀了她,再与妖魔决一死战!”剑光凌厉如电,再度朝着晏小仙狂风暴雨似地猛攻而来。

    杜采石、慧慈师太等人略一迟疑,叫道:“晏姑娘,事关天地大劫,黎民苍生,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对不住了!”纷纷抢身攻上。

    碧霞元君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格格笑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情非得已’!连杀人也要搬出道德大义,真真恶心死人啦!”

    她虽然魔功盖世,但毕竟势单力孤,又要拼死保护晏小仙,在道佛几大绝顶高手倾尽全力的围攻之下,又哪能挡得住?

    战不到数回合,紫霞神兵哧的一声荡裂开来,左肩、右腿都被剑气穿过,当胸又被灭苦木鱼击中,鲜血狂喷。

    晏小仙也被震得经脉酥痹,几欲晕厥,心中惊怒悲苦: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些贼道秃尼的手中了吗?

    她念头未已,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们在昆仑山上捣乱便也罢了,今日竟敢伤我神门圣女,本宫又岂能轻饶?”

    轰的一声巨响,四周金光万道,浪涛狂喷,直冲起数十丈高,围冲上前的道佛子弟惨叫连声,冲天摔飞。

    玉虚子、慧慈师太闷哼一声,身形微晃,齐齐朝后跌退,又惊又怒,喝道:“甘南卓玛,果然是你!”

    晏小仙大凛,甘南卓玛正是昆仑金母的藏名!

    一道人影从她身旁破浪蹿起,右臂一紧,已被一个铁箍似的手抓住,朝外夺去。

    碧霞元君“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奋力将她拽住不放,喘息着笑道:“卓玛姐姐,圣女是本宫先救下的,你若是执意强取豪夺,大不了本宫将她一掌毙了,大家同归于尽。”

    那人冷冷道:“你若敢轻举妄动,本宫便让你神魂烟灭。”语调虽然森寒入骨,手上却微微一松。

    晏小仙转眼望去,一个黑衣藏女冷冷地俯瞰着自己,银发如雪,脸容光洁如冰,双眼美如秋水,但却让人望之生寒,不敢对视。当是金母无疑。

    她背后斜负一柄古形白铜剑,银光四射;右手中握着一柄淡绿色的刀形玉胜,一尺来长,气芒绚丽,想必就是传说中西王母所遗留的神兵天之厉了。

    玉虚子等人瞧见她背后铜剑,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喝道:“妖女!快交出开阳神剑和狐狸精,乖乖束手就缚,否则被打得神魂烟灭的就是你了!”

    金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不理会,双唇翕动,急念法诀,开阳剑在匣中叮叮龙吟不绝。

    白虎神兽应声怒吼,飞腾扑跃,将法相、不空撞得连连飞退,而后转身直冲到她脚下,匍匐呜鸣,乖乖地让金母与碧霞元君翻身坐上。

    道佛群雄又惊又怒,纷纷抢身围上,呼喝道:“妖女哪里走!快滚下来受死!”

    “昆仑山上没找着你,是你命大,现在你自寻死路,道爷就成全了你!“

    忽听轰的一声炸响,远处红光冲天,又听鼓乐大作,号角激扬。

    众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淼淼冰洋之上,白帆猎猎,彩旗飘飘,不知何时竟来了众多船舰。

    那些船舰大大小小竟有上百来艘,船头都装备有破冰铁梭,舷侧加固了一圈护栏,显是专门在冰海游弋之用。

    帆旗上均绣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凛凛生威。

    “扶桑青龙舰队!”群雄失声惊呼,魔门众人则又欢声涌动。

    碧霞元君苍白的脸上浮起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圣女殿下,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回真有好戏瞧啦!”

    唐梦杳凝神远眺,只见当先那艘巨舰的船头站了一人,青袍鼓舞,长须飘飘,赫然正是当日在华山上险些杀死楚易的魔门青帝!

    心中陡沉,眼下群魔毕集,道佛各派又欲将晏小仙置之死地而后快,正自乱作一团,想不到这老魔头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添乱!

    惊骇淆乱,唐梦杳闭起眼,暗自祷告:“楚公子呀楚公子,你究竟在哪里?快来救救晏姑娘吧!”

    嘭!洞内火焰高蹿,一股难以描摹的汹汹热浪从楚易背后劈来,势不可挡。

    “李思思!”

    楚易又惊又怒,霎时间毕集真气,奋力还身回击,虎口一震,被那气浪推得翻身后跌,重重撞在石壁上,呼的一声,衣裳碎裂着火。

    他定睛再看时,只见四周烈火熊熊,苏曼如已被李思思制住,动弹不得。

    那妖女反握玉衡剑,翩然站在她身后,小脸上容光焕发,格格笑道:“臭小子,我还当心那混沌兽真将你吞了呢,想不到你的命还真大。看来老天助我,注定要让你变成我七哥,跑也跑不掉啦。”

    楚易被她水火神兵这般偷袭猛攻,经脉裂痛,周身麻痹,险些站不起来。

    好在吞食了混沌兽的心血之后,他体内五行真气浑然合一,修为大涨;兼之李思思想要留其肉身,作为李玄元神寄体,是以未尽全力,奇经八脉尽皆无恙。

    楚易当下猛一聚气,翻身跃起,哈哈笑道:“楚某天降大任,要除灭你们这些妖魔,自然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双臂分振,大袖如狂风鼓舞,登时将四周火焰尽数扑灭。

    李思思心下微凛,脸上却依旧笑如春花,“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真气竟又大有长进。妙极妙极,倒为我七哥的恢复重生,省了不少气力。”

    楚易扬眉笑道:“正愁找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倒替我省了不少气力。妙极妙极。”

    他踏步上前,手中气旋鼓舞,随时便欲与她一决高下。

    李思思将苏曼如往前一推,笑吟吟地道:“鹦鹉学舌,好生没趣。唉,我早就跟着你们啦,谁叫你们只顾着打情骂俏,连我这么大的活人也瞧不见呢?如今心上人的性命操于我手,怪得谁哉?”

    楚易二人脸上俱是一阵烧烫,苏曼如又羞又恼,冷冷道:“妖女,你要杀便杀,莫要胡言乱语!”

    “小丫头,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吗?”

    李思思哧哧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你是这小子的心头肉,他若乖乖听话,我又怎舍得辣手摧花呢?”

    说话间,一只手转而抵在苏曼如后心,稍一用力,后果不堪设想。

    楚易知道这妖女心狠手辣,逼得急了,只怕当真伤及苏曼如性命,当下止步不前,岔开话题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妖女,你一路跟踪至此,到底想做什么?方才你说这石像女子所等之人是魔门天帝,又是什么意思?”

    李思思笑道:“我想要的自然是北斗神兵,难不成还是为了闹你们洞房吗?”

    她秋波流转,瞟了石女一眼,嫣然道:“倘若我没猜错,这石像女子便是传说中神门天帝之妻。轩辕六宝一旦收齐,天帝即可转世重生。她在此苦苦守候了四千年,等得便是此刻,你既然这般同情她,又怎忍心令她失望?”

    楚易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原来你不仅想收齐六宝,借我躯身让李玄重生,还想让他与魔帝元神合而为一,拣个现成便宜!”

    李思思抿嘴一笑,“总算你还不是太笨。”

    她妙目中光芒闪动,转而柔声道:“楚郎,你既然融合了楚天帝元神,又从萧太真那里继承了天仙掌门之位,也算是我神门中人。神门数千年来一盘散沙,内斗不休,全因没有公认的天帝、神后。今日若能由你我中兴,一统三界,岂不是一大幸事吗?”

    她那日被混沌兽与诸女围攻,重伤未愈,适才偷袭楚易未果,知其修为不退反进,更增几分忌惮之意。自忖纵有法宝神兵,未必能将他轻易降伏。

    时间紧迫,道佛魔三教追兵又不知何时便到,与其斗个两败俱伤,功亏一篑,倒不如胁之以情,诱之以利,让他与己结盟,以免坏了大事。

    楚易微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李思思妙目微眯,杀机大作,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只好忍痛杀了你的心上人,再放出朱雀,将你烧成灰烬。虽然舍不得,但好在只要能收齐六宝,得到《轩辕仙经》,总有法子再找一个替身,让我七哥复活重生,你说是也不是?”

    楚易故意沉吟片刻,喃喃道:“我若与你携手,便可收六宝,得仙经,逍遥成仙,称霸三界;若与你为敌,则不但救不回苏仙子,自己还有性命之虞……如此说来,利弊取舍,岂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李思思只道他心有所动,暗自大喜,嫣然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楚郎你是聪明人,同是修道求仙,眼前既有千年难遇的机缘捷径,又岂能白白错过?”

    苏曼如大急,蹙眉道:“君子慕道,求之有方。楚王爷切不可听这妖女蛊惑,堕入邪魔外道……”

    她咽喉一麻,已被李思思封住穴道,登时说不出话来。情急之下,一双妙目又是忧急又是哀切地凝视着楚易,娇靥酡然,煞是动人。

    楚易心中一荡,索性假戏真做,叹道:“苏仙子,你说得不错,但是孤家对你情深一往,又怎忍心让你伤了半根寒毛?况且若能早日收齐六宝,一统三界,也可让苍生免受涂炭,功德无量。权衡利弊,楚某也只有顺天应势了。”

    他神色一正,朗声道:“仙宜公主,你若保证不伤苏仙子分毫,楚某愿与你一同收齐六宝,一统神门,若违此言,五雷轰顶,万世不得超生!”

    苏曼如脸色登转雪白,恨恨地盯了楚易一眼,转过头去,泪水盈盈,又是失望又是伤心。

    李思思大喜,格格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誓当与你共享《轩辕仙经》,同登仙界!”

    楚易心道:妖女,我说的是楚某,天下姓楚的人多了,未必是我楚易,你可别当真。再者说了,即便是我,我也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统一魔门,至于这之后,我会不会宰了你,帮你尸解成仙,那可难说得很了。

    李思思哪知他心中所思?笑道:“楚郎,你我既已联手,我原当立刻放了你心上人才是,但眼下非常时刻,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委屈委屈她,权且由我暂为保护吧。”

    说着,她取出紫微星盘,四下扫探。

    过了片刻,星盘上的天璇、天权、摇光三星突然光芒闪耀,咻地合成一道光束,笔直地投射在楚易身后的石壁上。

    三人心中俱是一紧,楚易毫不迟疑,毕集全力,猛地在那石壁上一拍,嘭!石块迸飞,泥土如雨,登时裂开一条大缝。

    石缝内光芒闪耀,果然插了三柄黑黝黝的玄铁古剑,直没入柄。

    剑柄上各刻了两个古篆小字,碧光幽然,清晰地投映在顶壁上,赫然便是天璇、天权、摇光!

    李思思又惊又喜,正待上前,楚易却已抢先握住三剑,奋力依次拔出,笑道:“公主,你我既已联手,同气连枝,这三柄神兵就先由本王代管好了。等到从金母手中夺得最后一柄开阳剑,再一齐同享六宝,共参《轩辕仙经》吧……”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整面石壁陡然崩塌,尘土蒙蒙,竟又露出一个隐藏的洞窟。

    洞中眩光四射,照得三人几乎睁不开眼来,隐隐瞧见洞壁上方刻了一行上古大字:“入此门者,即为蚩尤门下。天地轮回,春秋更替,全在汝一念之间。覆水难收,务请三思而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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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八章天荒地老无人识

    楚易三人又惊又奇,想不到这洞里有洞,别有乾坤。

    李思思怔怔地凝视着,一时竟似忘了北斗神兵,喃喃道:“蚩尤门下?蚩尤门下?”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几遍,身影一闪,挟着苏曼如,径直朝洞中冲去。

    楚易一凛,叫道:“慢着!”待要伸手阻拦,却已不及。心想:也不知这洞里究竟有什么玄机?罢了罢了,就算是阎罗十殿,今日也要闯上一闯!当下纵身跃入。

    洞内高阔幽深,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直径达九丈的青黑石蛋外,别无他物。那万道眩光便是由这石蛋内绽射而出,光怪陆离,晃得他难以逼视。

    他凝神扫望,隐隐约约瞧见石蛋中竟似有个人形,盘腿而坐,慢慢旋转,瞧来颇为诡异。

    李思思挟着苏曼如,绕着那石蛋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幻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像是狂喜,又像是恐惧,突然格格大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原来你藏在这里!七哥,我找到啦!我找到啦!”

    楚易心中一动,寒意大凛:难道这蛋中之人竟是魔帝蚩尤?魔门的传说竟是真的?一旦四灵二十八宿印解开,蚩尤便将复苏重生吗?冷汗浃背,全身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

    “楚郎,想不到你我合力,事情竟立时变得如此顺利!这可真叫天意使然了。”

    李思思转过身,小脸晕红如醉,笑吟吟地续道:“想必你也猜着啦,这石蛋中封镇着的,便是蚩尤元神!只要你将七哥和天帝的元神融入自己体内,便可立即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敌的神门天帝。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还等什么呢?”

    楚易一震,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是了!我还在等什么?还不趁着蚩尤元神尚未苏醒,速速将他彻底毁灭!

    他当下凝神聚气,默念法诀,喝道:“移山聚石,焚天裂地,疾!”真气轰然冲臂而出,天璇、天权、摇光三剑风雷怒吼,朝着石蛋电射而去。

    就在同时,四壁轰然裂响,巨石塌碎,流星雨似地滚滚汇集,霎时间环绕三剑,雷霆万钧地撞击在石蛋之上。

    轰隆!

    碎石乱舞,眩光怒爆,楚易眼前一花,踉跄飞跌,直退出七八丈方才勉强站住。定睛望去,那石蛋竟分毫无损。

    李思思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想做什么!刚刚发过的誓,现在便想反悔吗?”

    她右手一振,玉衡剑霞光爆射,呜——呀!朱雀轰然破剑冲出,在她头顶尖啸盘旋,作势欲扑。

    楚易收回三剑,笑道:“我只答应和你一起收齐六宝,一统神门,可没说过和蚩尤元神融合。若是放了他出来,我又怎么当得上神门天帝?”

    李思思怒视他片刻,忽然格格笑了起来,“臭小子,适才我和你定下誓盟,不过是舍不得杀你,想留着你做我七哥的寄体。你既然成心胡搅蛮缠,那我也就只好忍痛割爱啦。”

    话音未落,朱雀尖声怪啸,狂飙似地朝着楚易猛扑而来。

    炎风扑面,烈火四舞,楚易身上衣服陡然着火,耳、鼻、喉咙也仿佛被火焰灌入,火辣辣地烧至肺腑,心中大凛,疾念回风返火诀,周身真气蓬然鼓舞,登时将火浪倒推而出。

    接着顺势飞退,大喝一声,三柄神兵流丽飞舞,直取朱雀胸颈。

    那巨鸟避也不避,怪叫声中,长信吞吐,火球狂喷,顿时将三剑撞得翻飞而起,继而双翼横扫,羽翎锋锐如长刀,朝着楚易拦腰劈来。

    变势之快,气浪之猛,竟远胜道门散仙级人物!

    楚易好胜心起,喝道:“孽畜,看看是你的翅膀硬,还是我的太乙离火刀厉害!”气涌丹田,直冲右臂,陡然冲起七八丈长的赤红气刀,回旋怒斩。

    嘭!气浪一鼓,轰然炸散,楚易虎口迸裂,从指尖到右肩陡然酥麻,踉跄跌退,口中却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禽兽!”

    朱雀浑然无事,尖啸声中,四爪如飞,大步冲来。

    这凶鸟乃太古四灵凶兽,当日华山之顶陡一发威,便将沉鱼渊烘烤成了干涸之谷,若非此刻李思思与他同处一室,不敢任其肆虐,引火烧身,这里只怕早已成了一片焦土。

    饶是如此,朱雀过处,火焰熊熊如排山倒海,顷刻间将楚易逼得险象环生,连连避退,若不是仗着有三柄水属神兵护体,景况更加狼狈。

    苏曼如在一旁瞧得芳心狂撞,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直想助他一臂之力,偏偏经脉封堵,莫说动弹不得,就连一声也叫不出来。

    李思思瞟了她一眼,格格笑道:“苏仙子莫着急,等你情郎被烧成焦骨,我自会将你烧了同他合埋,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啦。”

    苏曼如脸上滚烫如烧,又气又怒。

    李思思却再不理会,径自从怀中取出天地洪炉,放大为一丈来高,又将太乙元真鼎放置炉上。

    而后取出紫微星盘放于鼎内,悲喜交织地凝视了片刻,低声道:“七哥,你再忍上一忍,很快便可转世为天帝了。”

    她转过身,樱唇急速翕动,叱道:“鞭山移石,疾!”那石蛋隔空飞起,落入太乙元真鼎中。

    接着她指尖轻弹,赤光一闪,洪炉中顿时呼地蹿起熊熊火焰。

    楚易暗呼不妙,一旦这妖女将李玄元神熔入蚩尤元婴,再将其释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被朱雀压制,几无还手之力,更别说脱身阻止了。

    他正自心焦如焚,眼角瞥见摇光剑上所刻的上古篆文,蓦地灵机一动,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的如此之傻?手中握着柴刀,却还用手掌砍树!”

    他凝神聚气,急念剑上解印法诀,三剑叮叮不绝,陡然合一。

    轰的一声闷响,黑光爆舞,一团黑影怒吼着奔冲而出,与朱雀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整个洞窟像是瞬间爆炸开来,楚易气血翻涌,身不由己地横飞而出,李思思、苏曼如亦翻身摔飞出几丈开外。

    那团黑影重重落地,纵声怪吼,又震得土石簌簌,灰蒙蒙一片。

    天地洪炉中的火光红彤彤地照在它的身上,形如三丈长的巨龟,偏偏长了蟒蛇似的怪头,高高昂起。头顶七彩肉冠,眼红如血,巨口中獠牙森森,长信咝咝乱吐,瞧来凶暴至极。

    “玄武神兽!”

    李思思面色微微一变,格格笑道:“楚郎,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为敌啦。好,好,好,那我就先杀了你的心上人,看看你到底有多么铁石心肠!”

    她素手一扬,猛地往苏曼如天灵盖拍落。

    楚易大骇,喝道:“住手!”飞身冲起,真气汹涌,声浪如滚滚惊雷。

    李思思气血乱涌,头晕目眩,手掌登时偏离了数寸,擦着苏曼如的右肩斜扫而过。

    苏曼如痛吟一声,俏脸煞白,几欲晕厥。

    李思思待要再下杀手,眼前黑光怒舞,天璇、天权、摇光三剑已轰然冲到,她不敢托大,挥剑格挡,翻身飞退,格格笑道:“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招招要人家性命,真是郎心如铁,让人齿寒呀。”

    楚易急冲而下,将苏曼如经脉解开,沉声道:“苏仙子,你没事儿吧?”

    苏曼如忍痛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觉得脑中嗡的一震,咽喉窒堵,手足僵痹,昏沉沉地竟像在梦里一般,四周一切都变得飘渺恍惚起来。看着楚易焦急的脸容在眼前晃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也记不起他是谁……

    楚易见她双颊桃红,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波矇眬空茫,煞是古怪,只道她被李思思震伤了经脉,心下大凛,急忙双手抵住她肩头,将真气绵绵输入。

    李思思脸上闪过一丝森冷的笑意,默念法诀,突然叱道:“杀了他!”

    苏曼如娇躯一颤,鬼使神差似的一掌猛击在楚易胸口,相距咫尺,他又正全神输气,哪里挡得住?霎时间鲜血狂喷,翻身跌出数丈开外。

    苏曼如“啊”的一声,陡然惊醒,失声叫道:“楚王爷!”

    苏曼如正欲上前,脑中又是嗡嗡乱响,只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断地回旋叫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神智登时又转混沌,迷迷糊糊地挥舞不染拂,向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猛攻狂扫。

    楚易又惊又骇,忍痛翻飞闪避,眼角扫处,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站在远处,樱唇翕张,念念有词,心中登时了然,喝道:“妖女,你给她下了什么蛊?”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声道:“当年我在南疆的时候,为了对付伏羲老祖,抓了九百九十九种毒虫,养成了‘六神蛊’,却一直舍不得使用。今天为了你们,才将这宝贝使将出来。楚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楚易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滴水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低伏急冲,从苏曼如腋下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脉门,便想将她经脉重新封住。

    李思思“啊”了一声,笑道:“是了,还差点忘了告诉你啦。六神蛊除了能操控神志之外,还可加速周身气血流转。如果你现在将她经脉封住,不消片刻,你的心上人便会气血迸爆,玉殒香销。”

    楚易一凛,将信将疑,苏曼如却已转身回攻,只好松开手,翻身疾退。

    李思思格格大笑,说不出的快意喜慰,一边舞动芭蕉扇,加猛天地洪炉的火力,一边急念御蛊法诀。

    洞内火光闪耀,人影穿掠。苏曼如越攻越快,每一招都是毕集全力,欲置其死地而后快。

    楚易不敢将她制伏,又不能还以颜色,只能一味躲闪,被动至极。兼之心脉受伤,真气不畅,被她这般狂风暴雨似的紧逼猛攻,大觉吃力,片刻间又受了几处伤,鲜血淋漓。

    玄武神兽闻着血腥味,凶性大发,血红的眼珠恶狠狠地瞪视着苏曼如,嘶声狂吼,直欲扑将上来。

    楚易暗呼糟糕,倘若这怪兽护主心切,自作主张地袭击苏曼如,只怕连他也无法补救。又想:祸水东引,断源截流。只要借助玄武之力,杀了这妖女,蛊虫无主,自然便无法惑乱作祟了!

    当下他纵声长啸,照着剑上所刻的驭兽诀,喝道:“北极星转,玄武唯瞻,遇海填海,遇山平山!”

    三剑嗖嗖破空,回旋怒舞,朝着李思思飞射急攻。

    玄武神兽转头咆哮,随之猛扑而上,被朱雀振翅挡住,霎时间激斗一团,难分难解。

    这两大凶兽并列四灵,五行相克,旗鼓相当,此番狭路相逢,直如天雷勾动地火。怒吼连声,震耳欲聋。每一次撞击,四射迸爆的气浪无不滚滚翻腾,石壁崩塌,巨石如暴雨砸落。

    楚易三人宛如置身于怒海狂涛,跌宕飘舞,一面在气浪与飞石之间穿梭闪避,一面围绕着天地洪炉,相互激斗游走,惊险万状。

    朱雀狂性大发,尖叫声中,火弹喷吐,接连不断地激射在玄武龟背上,火光冲舞,四面登时成了漫漫火海。

    洞壁石层均已炸裂,露出鲲鱼肉壁,被烈火这般炙烤,登时发出阵阵焦臭之气。

    玄武龟壳被它这番轰炸,竟也震裂出几道细缝,吃痛狂吼,口中喷出一大道水柱,撞击在缤纷火球上,登时冻结为冰,落地炸碎。

    楚易灵机一动,哈哈笑道:“多谢玄武兄指点!”

    他脚踏禹步,转身绕过苏曼如,急冲而下,捏诀叱道:“天水地气,聚结为冰!”寒冰真气破掌冲出,哧哧激响,顿时将她冻结成冰人。

    凝冰诀乃上古水族法术,可以令人体温骤降,冻凝为冰,却不封堵经脉。如此一来,既可镇住苏曼如,又可保其周全,可谓圆满。

    当是时,在朱雀喷吐出的火浪激化下,洪炉中的火焰越来越加猛烈,青紫色的火舌狂乱地舔舐着太乙元真鼎,已将青铜烧得通红透亮。

    那石蛋在鼎内呼呼乱转,眩光激射,其中的人影随之越转越快,蒸腾出丝丝青气。

    李思思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全力扇动火焰,念诵三昧熔金诀。紫微星盘紧紧贴在石蛋上,叮叮脆响,一点一点地朝内嵌入。

    楚易见状大凛,喝道:“想转世重生,再过一万年吧!”奋起神威,三剑轰然撞向天地洪炉底部。

    当的一声巨震,铜炉倾倒,石蛋和紫微星盘顿时滚落,火焰喷吐蔓延。

    李思思惊怒交集,抢身冲去。

    楚易正想飞身抢夺,瞥见苏曼如四周烈火四舞,冰块急速融化,灵光一闪,取出混沌兽体内的青铜鼎,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

    只等它一变大,立时罩在苏曼如身上,护其周全。

    不料法诀刚一念完,那铜鼎竟突然嗡嗡狂震,虎口迸裂,倏地脱手朝石蛋冲去,当的一声,倒扣其上,碧光轰然鼓舞,刺得他睁不开眼来。

    喀啦啦一阵脆响,石蛋瞬间裂开数百条细缝,碧光微微一鼓,轰地炸散开来,铜鼎冲天飞起,只听一人纵声狂啸,如雷贯耳。

    楚易二人呼吸一窒,气血乱涌,仿佛被狂风刮卷,巨浪排击,不由自主地双双倒飞而出,重重撞落在地,周身酥痹。

    尘土滚滚,火光熊熊,周围姹紫嫣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了。隐隐还能听见朱雀、玄武的惊鸣悲吼声,竟似是说不出的惊惶畏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火焰转小,只见一个九尺高的雄伟男子昂首站在中央,赤身裸体,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辉映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只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无法看见脸容。

    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太古魔帝?

    洞内一片寂然,除了火焰劈劈啪啪的声响。楚易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就连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掌心中满是冷汗。

    就连适才嚣狂凶暴的玄武、朱雀两大神兽,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神气。

    一个乖乖趴伏在地,蛇信吞吐,喉中发出讨好似的低沉呜鸣声;另一个则连叫声也不敢发,收敛双翅,歪头直立,倒像是受了惊吓的鸽子。

    那人巍然而立,山丘似地动也不动,凝视着托在手中的铜鼎,像是在出神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身上,纤毫毕现。

    楚易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呵!

    到处坑坑洼洼,一条斜长的刀疤歪歪扭扭,从右额头直达左颊,原本挺拔的鼻梁亦因此崩了一个缺口,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雄厚宽厚的胸膛上,也有一条极深的疤痕,自左肩斜穿右肋,皮肉翻卷,还密密地缝着淡金色的丝线。

    再一细看,右腰、左胯、双腿……浑身上下竟有数十道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整个人竟像是被劈成了数十段后,又重新缝补而成!

    那人昂首睥睨,瞥见三人惊怖烦恶的神情,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冷的微笑,整张脸登时变得生动起来,桀骜、鄙夷、傲慢……又带了几分淡淡的苍凉。

    就算是寻常猛兽,从囚笼中放出来时也是凶狂难当,何况这被囚禁了四千年的第一魔神?

    李思思被他那凌厉如电的目光一扫,心底发虚,遍体生寒,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勉强笑道:“神门子弟李思思拜见天帝!天帝复苏,普天同庆,弟子欣幸之至!”恐惧之下,声音竟颤抖变调。

    那人木无表情地乜斜着她,眉梢一扬,淡淡道:“欣幸之至?原来你将乔某放在鼎中炙烤煎熬,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颇为悦耳,只是腔调古怪,语音咬字也颇为奇特,与各地方言全然不同,想必是上古语言。

    李思思颤声道:“天帝明鉴,弟子只是想借天地洪炉之神力,帮助天帝早日复生,绝无二心……”

    “这么说来,这盘中的魂魄与你毫无关系了?”那人右手一探,将紫微星盘抓到手心,在指尖滴溜溜地旋转,双眼冷冷地凝视着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李思思脸色惨白如雪,心乱如麻,樱唇翕张,几次欲语还休,终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淡淡道:“既然如此,留他何用?”双手在紫微星盘上微微一旋。

    哧!一道青光脱射而出,冲入天地洪炉熊熊烈火之中,光芒爆舞,发出凄厉刺耳的惨叫。

    “七哥!”李思思嘶声大叫,泪水夺眶涌出,猛地跳起身,不顾一切地朝天地洪炉冲去。

    那人右手劈空一按,李思思陡然顿住,仿佛被一只无形大山当头压制,任她拼命挣扎,嘶声呐喊,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青光在火焰里越来越暗淡,听着惨叫声凄厉不绝……

    过了片刻,那缕青光终于湮灭了,凄叫声亦袅袅而散。

    那人手掌一松,李思思嗵地坐倒在地,目光空茫,泪水汹汹流淌,不住地喃喃道:“七哥!七哥!”声音低哑,全身颤抖,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楚易又惊又骇,百感交集。对于这对兄妹,他虽已恨之入骨,但此刻目睹李玄元神烟灭,李思思悲痛欲绝,他的心底竟涌起莫名的怜悯与悲凉。

    可恨人必有可怜处。世间多少痴儿女,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对苦情鸳鸯罢了。

    那人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中一震,他果然是上古魔帝蚩尤!但听其话语,竟似对魔门所为颇为厌憎,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住口!”李思思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抬起头,妙目狂乱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蚩尤也罢,盘古也罢,你杀了我七哥,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她蓦地一跃而起,尖叫声中,剑光怒舞,火浪如潮,向他狂攻而去。

    蚩尤木无表情,避也不避,突然一掌拍出。

    轰!满洞红光陡然消散,玉衡剑直没上壁。

    李思思惨叫一声,翻身飞跌,一道紫光从体内甩出,悬浮半空,幻化成她真身的模样。

    楚易大骇,这妖女修成水火神英,已臻散仙之境,虽然受伤耗损了些实力,但也不至如此不济。

    谁想被他这般随手一掌,竟打得元神出窍!

    李思思元神摇曳如火,厉声惨叫,蓦地朝匍匐地上的苏璎璎肉身冲去,妄图附体再战。

    蚩尤指尖一弹,将那青铜鼎高高抛起,淡然道:“乔某在这鼎中待了四千年,你既然自称神门弟子,那就到这鼎里也待上几千年吧。”

    咻的一声轻响,李思思元神如紫雾轻烟,陡然收入鼎中,尖叫声登时断绝。铜鼎铿然落地,正好滚到楚易跟前。

    楚易俯身将那铜鼎拾起,心底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李思思机关算尽,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一时间,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甜。

    而先前的诸多疑惑,此刻也都一一了然,他摇头苦笑道:“原来你的元神一直被封镇在这铜鼎之内。而石蛋中的,不过是你重新缝合的肉躯。我费尽心力,想要收齐六宝,平定大劫,阻止你重生,想不到竟千里迢迢、亲手将你送到鲲鱼肚内,又亲自解印开封,让你灵肉合一,重生于世……”

    越说越觉滑稽荒诞,世事无常,悲苦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蚩尤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神色古怪,嘿然笑道:“小子,你诞生于世,进京赶考,途中救了狐女。她为了报答恩情,助你科考,却一同卷入道魔纷争,脱胎换骨,成了散仙之体。而后闯秦陵,得异宝,修炼五族之术。返长安,斗妖魔……最终来到此处。这一切,你以为都只是机缘巧合吗?”

    楚易心中大凛,闪过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之中?难道……难道小仙当真是你与那魔门圣女的后代,她与我相识、相知,都不过……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痛如刀绞,竟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一愣,哈哈狂笑道:“小子,原以为你有些识见,原来也不过如此!小仙确实是我六十九代孙,但你以为她真的知道此事吗?凭她一人之力,真能将一切安排得如此丝丝入扣吗?莫说是她,天下又有谁能将一切布置得这般天衣无缝,水到渠成?”

    楚易被他这般劈头笑骂,心中反而大松,旋即又涌起羞惭之意。小仙待他情深义重,连性命都可不要,自己却对她生出这等疑虑,实在是太也不该。

    当下楚易略一凝神,冷笑道:“那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楚某降临人世,与小仙相识,乃至所做的一切,都是冥冥天定,为了助你复活重生吗?”

    蚩尤嘿然一笑,淡淡道:“千秋一场梦,世事一盘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独你我?乔某元神封于混沌体内,肉身藏于鲲鱼腹中,诚然是有人早已计算精确,为了让我四千年后能重生复活。但那人纵有通天本事,又怎能算准四千年后发生的一切?只能说天意如此。”

    “你说的‘那人’是谁?”楚易忍不住转头朝洞外的石女瞟去,道,“是那位魔门圣女吗?”

    蚩尤转头望向那石女,神容似悲似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身大步走去。

    情人树沙沙作响,红果摇曳。远远望去,那石女微笑端坐,光影中,神情如此温柔、静谧而美丽,仿佛从未睡去,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四千年的春秋,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情人树开花结果,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然而她却见不着了。

    所谓近乡情怯,所谓天涯咫尺,二十丈的距离,蚩尤却像是走过了整整一生。然而此间相隔,又何止是生生世世?

    当此刻,他终于缓缓蹲下身,轻轻地抚摩着那张俏丽如初的脸,张口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甜蜜、痛楚、凄凉、悲喜、幸福……交织成汹涌的柔情,扼住了他的咽喉,锥心彻骨,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摩挲着那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仿佛依旧是那温软而滑腻的肌肤。那紧闭着的细密的睫毛,那细致小巧的耳垂,那饱满优美的唇瓣……一切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抚摩着,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像烈火一样地烧灼着。

    乔家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四千年了,当累积的思念与悲恸像春江怒水一样决堤奔流,纵然是钢筋铁骨,纵然是三山五岳,纵然是他,也抵挡不住那缠绵汹涌的阵痛。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恍惚中,仿佛听见那首久远的歌谣。海浪轻摇,篝火明灭,仿佛又枕在她的腿上,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听她低低地哼唱着。

    仿佛又听见海风,听见心跳,听见她笑着说:“傻瓜,你知道海水为什么这么咸吗?因为每一滴都是我想你的眼泪。”

    而他此刻知道,只有一颗泪水没有流入东海。它凝结在她的脸上,沉淀在四千年的岁月长河里,化作了晶石。

    从此埋藏在他的心底,生生世世,再也不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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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九章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时洞内火焰已尽数熄灭,碎石满地,一片狼藉。

    朱雀、玄武一立一伏,碧睛、红眼滴溜溜四下打转儿,大气不敢出,偶尔呜鸣几声,也是怯生生地极尽可怜之态。

    楚易双掌抵在苏曼如后心,白汽蒸腾,冰块渐渐融化。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双颊越来越红,身躯一颤,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幽幽的浆液,恶臭刺鼻。

    一条七彩斑斓的小蜈蚣从浆液中挣扎着弹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爬了几步,突然蜷缩一团,再不动弹。

    苏曼如又干呕了一阵,娇喘吁吁,迷蒙的眼波渐转清澈,低声道:“楚王爷,多谢你啦!”闭上眼,继续端坐调息。

    蛊虫既出,楚易如释重负,又转而替昏迷不醒的苏璎璎把脉察探。

    这小妮子气脉正常,只是昏昏沉睡,想必被李思思窃据肉身后,连日奔波,太过辛劳,一时半刻仍难以醒转。

    转眼望去,蚩尤依旧抱着那石女,仰头怔怔地看着满壁文字,动也不动,始终不理会自己三人,楚易心中又疑又奇,不知这魔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知何以,对这传说中穷凶极恶的魔门天帝,他竟是敬畏多于厌惧,想起那石女对蚩尤的一番痴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怀。

    旋即又想,那石女既是魔门“圣女”,与蚩尤渊源至深,自当不会是什么善类,自己这般滥施同情,倒有些迂腐如东郭先生了。

    当下楚易站起身,朗声道:“蚩尤!正邪不两立,楚某误将你放出,已铸成大错,今日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连叫了几遍,蚩尤仿佛才听见,转过头,扬眉嘿然笑道:“正邪不两立?这么说来,你自诩是正,而我是邪了?”

    楚易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正邪自有天定。还用我说吗?”

    蚩尤起身哈哈大笑道:“哦?那么敢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公道’?什么又是‘天定’?在你看来,当今之世,那些所谓道佛正门,便是‘正’吗?他们所代表的便是公道吗?”

    楚易一怔,想起李木甫、张思道、齐雨蕉等人的所作所为,迟疑道:“大河滔滔,难免泥沙俱下。道佛各门之中,自不免有些害群之马……”

    蚩尤截口笑道:“那么魔门左道便是‘邪’了?倘若如此,小子你又为何与魔门妖女、蚩尤后人如胶似漆?又为接位天仙门主,自甘堕落,屡屡帮着她们与道佛各门作对?”

    楚易脸上一烫,道:“有害群之马,自然也有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况且她们纵然有过,但本性纯良,有心改悔,也算瑕不掩瑜,阁下又岂能以偏概全?”

    蚩尤笑道:“好一个以偏概全!但在天下人眼中,你收纳的这些妖女,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十恶不赦?何以单凭你一张嘴,就成了瑕不掩瑜的好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公道?”

    他顿了顿,微笑道:“所以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介好色偏私的魔门小辈罢了,又怎敢自称‘正道’,在你祖师爷面前作大义凛然之状?”

    楚易被他这般咄咄逼人地诘问挖苦,竟微觉理亏,难以辩驳,“哼”了一声,怫然道:“正邪是非,自有公论。楚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你这魔头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公论?”

    蚩尤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吗?所谓公论不过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楚易微微一凛,忽地想起他先前荡灭李玄元神时所说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底大震,竟倏然涌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道听途说,德之弃也。但那些刀笔吏所写成的历史,又何尝不是道听途说?

    太古大荒,距今四千余年,连司马迁也不敢妄加评说,世人又何以断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他至今笃信的所谓公论,当真便是历史的真相吗?

    “我们不信千秋公论,难道还听你这魔头一面之词吗?”此时,苏曼如已调毕真气,睁开双眼,起身淡淡道,“楚王爷,一旦让这魔头离开这里,天地大劫,再无挽回之机。多说无益,动手罢。”

    白影一闪,径直朝蚩尤冲去,不染拂银光爆射,如天河滔滔,流星飞泻。

    楚易一凛,叫道:“仙子小心!”抄起天璇三剑,捏诀御气,紧随其后。

    蚩尤道:“小丫头,你道自己是女娲大神吗?试以只手补天裂?”

    他右手一拍,掌心轰地冲射起万道碧光,哧哧激响,苏曼如不及反应,周身已被万千藤蔓缠缚,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万壑春藤绕!”楚易大凛,这上古木族的两伤大法至为凶险,伤人伤己,但由蚩尤使来,竟是如此轻松自若,毫发无损!

    不容多想,楚易喝道:“放下她!”三剑回转,破空激舞,突然爆起炽白色的光团,霍然将那藤蔓尽数斩断,顺势抄身抱住苏曼如,冲出十丈开外。

    蚩尤微微一怔,奇道:“斩风诀?”

    原来楚易仓促间,竟使出了当年金神石夷独创的斩风诀,以金属真气御使水族神兵,环环相激,一气呵成,与水族游侠科汗淮的断浪刀并称双绝。

    看似简单,却极难施展,若不是楚易吞了混沌心血,将体内五行真气融会贯通,又仗着北斗神兵之利,休想将蚩尤的气藤斫断。

    蚩尤双眼精光大作,笑道:“好小子!石夷若是知道你短短月余便学会此术,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与你切磋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过了四千年,天下又出了什么英雄人物!”

    呼!右臂挥舞,真气滚滚飞旋,化作一柄十余丈长的碧光气刀,迎面怒劈而下。

    寒光耀眼,瞬息扑面。楚易不敢怠慢,毕集全力,三剑螺旋交错,掀起汹汹气芒,轰然横斩。

    哐当一声巨响,三剑纷飞,气浪迸爆,楚易当头如被雷霆劈中,眼前昏黑,鲜血狂喷,仰面翻跌出十余丈外,蜷缩一团。

    “楚王爷!”

    苏曼如芳心陡沉,飞也似地奔到他身边,见他脸白如纸,汗出如浆,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自己喘息苦笑,眼眶一红,泪水竟险些涌了出来,欲言又止。

    楚易见她如此关切,心中大喜,遍体的疼痛竟似微不足道了,深吸了一口气,跃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万木奔雷刀!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四千年前的魔头究竟还有些什么能耐!”

    楚易抢身抓起李思思落在地的乾坤袋,取出天枢剑,正欲聚气反攻,他丹田内陡然一阵剧痛,“啊”的一声,汗水滚滚而落,肠子仿佛绞成了一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哈哈笑道:“小子,你能挨得住我蚩尤一刀,也算是当世罕有了。只是你本来不是五德之身,又何必强修五行合一?即便你真要修炼五行谱,至少也要百八十年的光景,欲速而不达,妄动五行真气,现在就等着吃苦头吧。”

    苏曼如冷冷道:“楚王爷,莫听这魔头胡言恫吓。你胎化易形之后,早已是千年罕见的散仙之体,又吞服了混沌心血,还有什么不能融合?”

    蚩尤乜斜她一眼,傲然道:“小丫头,他连我一刀也挡不了,有必要吓他吗?常言道‘欲炼其丹,先筑其炉’。小子,你体内神识、真气太过庞杂,虽然侥幸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但经脉、气海、玄窍……却难以承受。就像洪水泛滥,而河道浅狭依旧,哪有不决堤崩溃的道理?”

    楚易大凛,这几日自己养伤练气,常常觉得丹田、经脉微微胀痛,只道是伤势初愈,尚未调适,此刻听他这般讲来,倒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脱口道:“那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一言未毕,楚易突然想起敌我两立,脸上一烫,改口道:“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蚩尤微微一笑,悠然道:“小子,你现在就像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牛皮袋,等到气海与经脉都容纳不下五行真气时,溢出的真气就会冲入玄窍,将你好不容易融合的元神重新打散。嘿嘿,神志淆乱的滋味,这四千年来我可尝得够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般熬得住呢?”

    楚易倒吸一口凉气,知他所言非虚。真气如水,人体如容器,水满则自溢。一旦体内真气激爆膨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蚩尤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淡淡道:“你若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地调气养脉,再由我传你一套潮汐流真诀,改变经脉,拓宽气海,过上十年八载,或许便可以真正驾驭这五行真气,融合为一。”

    潮汐流?

    楚易心中一震,在《五行谱》之中,他似乎见过关于这真诀的介绍,据称习此法诀,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可以随意改变经络,神奥无穷。可惜五族经书中都无记载,缘悭一面,此刻听他提及,不由有些心动。

    旋即他又想:这妖魔以利相诱,我若中计,情何以堪!

    当下他屏弃杂念,哈哈大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某若不能杀你,平定大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他强行聚气,踏步上前。但丹田如绞,经脉灼胀,每走一步,汗水便涔涔滚落,痛楚至极。

    蚩尤一愕,哈哈笑道:“小子,你连我一刀也抵受不住,又拿什么与我拼命?瞧在你放我出来的分上,本想救你一命,你又何苦眼巴巴地前来送死?”

    楚易一字字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能斩妖除魔,那就以生赴死。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今生今世!”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苏曼如听在耳中,心潮起伏,柔情汹涌,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声道:“不错!舍生取义,修真之道。楚王爷,曼如能与你并肩而战,同赴黄泉,也不枉今生今世!”

    楚易一震,转头望她。

    她似乎突然觉得话中语病,两颊登时晕红如醉,但却不避转开去,那双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神情竟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

    楚易心中激荡,相视而笑,悲喜交织。霎时间,所有的痛楚、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仰头纵声啸歌,天枢剑叮的一声,碧光暴长,龙吟不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形影相吊,孰与偕老?”蚩尤负手昂立,哈哈狂笑,眼角竟有一行热泪涌了出来,“好!好!我就成全你们吧!”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铜鼎嗡嗡狂震,当空飞来。

    楚易猝不及防,只见绿光刺目,四周一切仿佛突然扭曲起来,脑中轰鸣,周身宛如被三山五岳齐齐挤压,几欲爆裂。

    万千幻影、无数声音如狂潮怒浪纷至沓来……不及细辨,眼前金星乱舞,气血翻涌,就此晕迷不醒。

    “楚王爷?楚王爷?”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春风似地拂动自己的耳梢,回绕不绝。楚易心中一凛,蓦地睁开眼睛。

    阳光刺眼,树影浮动。

    咫尺之距,苏曼如俯身凝视着自己,双颊晕红,妙目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见他醒转,登时舒了口气,掩抑不住满脸喜悦之色。

    楚易心中一跳,忽地想起先前之事,“啊”地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却见山崖环立,苍松傲岸,自己竟悬挂在一株陡壁横松的枝杈上,下方碧波晃动,白汽蒸腾,赫然是个百丈方圆的温泉水潭。

    冷风拂来,异香扑面,四面山崖上,无数野花摇曳起伏,绚丽如织锦。碧潭粼光闪耀,吹皱一池蓝天白云。

    触目所及,一切宁静安详,美丽如仙境。

    楚易又惊又奇,愕然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鲲鱼腹中吗?怎会到了此处?蚩尤那魔头呢?”

    苏曼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铜鼎突然光芒暴长,醒来之时,便已到了这山崖松枝上了。是了,你丹田还痛吗?”

    楚易一凛,凝神察探,丹田、经脉无不完好,真气充沛,竟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心中更是骇异迷惘,难以索解。

    苏曼如微微一颤,低声道:“难道……难道我们已经死了,如今身在天界吗?”

    楚易心中一紧,蓦地一阵锥心彻骨的恐惧,继而又缓缓舒展开来,哈哈笑道:“倘若此处果真是仙界,死有何惧?能和仙子同登极乐,亦复何憾?”

    但想到蚩尤复生,天下大劫未消,晏小仙、萧晚晴死生难料,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苍凉刺痛,笑声顿止。

    苏曼如脸上滚烫,也不知是羞是悲是喜,想要说话,旋即又觉万事既空,说什么都毫无所谓了。别过头,看着下方碧波如镜,映照着两人身影,微波涟漪,乍分又合,心中更涌起异样之感,怔怔不语。

    喀啦一声脆响,那横曳的松枝似是难负两人重量,突然断裂。

    两人齐声低呼,下意识地翻身冲起,足尖抄点,在陡峭的崖壁上几个起落,便已并肩冲上峰顶。

    狂风扑面,视野豁朗开朗。

    万里蓝空,海天交接,四处白茫茫一片,浮冰如阡陌纵横,偶有碧波露出,粼光摇荡,炫人眼目。

    他们竟是在淼淼冰洋的一座孤岛之上!

    两人衣袖猎猎,低头俯瞰,峰顶外侧积雪皑皑,奇峰怪石,嶙峋交错,到了山脚下才有一些绿色,尽是苔草灌木之属。

    东侧岸边,一座千仞高的弧形孤峰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巨蛇在仰头吐信。

    “龟蛇岛!”楚易陡然大震,这岛屿形状赫然与那日铜鼎映射出的龟蛇岛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又惊又奇又喜,差点便要纵声欢呼。

    此处既然不是仙界,那么他们自然未死了!只是何以竟会从鲲鱼腹中到了这龟蛇岛上,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当是时,忽听左前方石壁之后传来一声惊呼:“师尊,妖女果真在这里!”又听一个声音低喝道:“小声些!莫让人听见了。”

    后一个声音低沉悦耳,甚为熟悉,楚易一时间想不起是谁,心中好奇,当下拉着苏曼如的手,念诀隐身,掠到那石壁边侧。

    只见山石嶙峋,一棵雪松亭亭如盖,松树下蹲着两个绿衣道童,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清俊挺拔青衣道士,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赫然正是青城四仙之一的齐雨蕉。

    楚易对这偏执虚伪的道士虽无好感,但此刻劫后余生,见着他,如见故人,说不出的亲切。

    心中大喜,正想现身问他道佛各派强援到达与否,却听他沉声道:“趁着这妖女昏迷未醒,快用降龙索穿绑她的琵琶骨,再挑了她的脚筋,震断奇经八脉!”

    楚易一凛,心想这厮忒也阴狠!

    正不知他口中的妖女是谁,只见那两个道童恭声称是,从松树下扶起一个秀丽绝伦的黄衣少女来。

    “苏璎璎!”楚易吃了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才知道原来她也从那鲲鱼腹中,转移到了此处。

    齐雨蕉变色喝道:“是谁!”紫光潋滟,赤霄剑如霓虹飞舞,朝着楚易藏身处电射而来。

    楚易双手飞旋,鼓起一团碧光气球,将赤霄铿然震飞,哈哈笑道:“是你爷爷!”和苏曼如一起翻身跃了出来。

    齐雨蕉瞧见是他,又惊又怒,收住赤霄剑,瞥了苏曼如一眼,突然泛起一丝暧昧鄙夷的微笑,悠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楚王爷。大难临头,大家都在担心王爷安危,想不到王爷还有这般闲情雅兴,和苏仙子在这里风流快活……”

    苏曼如满脸飞红,冷冷道:“齐真人一派宗师,说话还请自重。”

    齐雨蕉反手握剑,移步挡在苏璎璎身前,微笑道:“啧啧,苏仙子一派宗师,连行止贞洁都不自重,还敢来指摘齐某人吗?”

    楚易见他言语放肆,眼中杀机大作,知道他必是将苏璎璎当作了附体的李思思,为了独霸轩辕六宝,不惜撕破脸皮,与他们决裂动手了。

    他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齐真人修行数十载,居然如此有眼无珠,看不清是非道义便也罢了,连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也分不清是人是妖。难怪青城派江河日下,越来越是差劲啊。”

    齐雨蕉微笑道:“楚王爷此话怎讲?”

    楚易笑道:“李思思早已被本王打得元神出窍,灰飞烟灭了。轩辕六宝也早成了本王囊中之物。否则我还能由她躺在这里,让你拣个现成大便宜吗?”

    齐雨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苏曼如淡淡道:“青城山不是有块日月太玄镜吗?你若不信,何不拿出神镜照上一照?”

    齐雨蕉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赤铜镜,往苏璎璎身上照去。

    金光闪耀,她身上骨骼、脏腑一一浮现,隐隐可以瞧见一个淡绿色的光团在玄窍中浮动,此外别无他物。

    那两道童面面相觑,惊沮失望,低声道:“师尊,真的没有……”

    “住口!”

    齐雨蕉陡然大喝,脸色涨红,冷笑道:“你们使了这障眼法,就想蒙蔽道爷,将这妖女骗拐而去么?清风、明月,快废了这妖女的琵琶骨,剁去她双手双足,听候为师发落!”

    楚易怒气上冲,哈哈大笑道:“牛鼻子,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狗肺遮了眼了!张宿张真人虽和你不是同门,但以辈分而论,苏姑娘也算得上是你侄女,你为了轩辕六宝,竟忍心戕害无辜后辈,简直是猪狗不如!”

    “少说废话!”

    齐雨蕉原本清俊秀雅的脸陡然变得扭曲可怖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楚易二人,狞笑道:“倘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既然这般良善,何不拿出轩辕六宝换这丫头一条小命?倘若拿不出来,那不是胡说八道又是什么?”

    苏曼如妙目中怒火熊熊,冷冷道:“大劫将至,不想着如何齐心协力,患难与共,却做出如此卑劣下流之事。道门清誉,都是让你这些败类玷辱,难怪连那魔头也瞧你们不起……”

    齐雨蕉狞笑道:“这可真叫贼喊捉贼了!让天下正派蒙羞的却不知是谁?前有拈花老尼和楚狂歌通奸淫乱,今有你这小尼姑和楚小子狼狈为奸……”

    “无耻!”

    苏曼如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冲起,拂尘怒舞,万道银光朝着他当头罩下。

    齐雨蕉大袖挥卷,气浪鼓舞,将拂尘荡开,喝道:“清风、明月,还不动手!”

    右手指诀变幻,赤霄剑如霓霞冲涌,赤虬横空,瞬间反守为攻,将苏曼如逼得接连后退。

    那两道童不敢忤逆,抓起一条银亮的锁链,各握一头,朝苏璎璎琵琶骨钉去。

    “执迷不悟,死有余辜!”

    楚易怒极反笑,抄足冲起,指尖轻弹,两道气箭破空飞射,清风、明月闷哼一声,要穴双双被封,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齐雨蕉左手凌空一探,将降龙索抓到手中,银光飞舞,缠住苏璎璎,顺势冲天飞起,朝左边雪峰掠去。

    楚易喝道:“下来吧!”

    他右拳冲出,真气暴长,突然化为九丈余长的赤红气矛,烈火熊熊,破空横贯,直刺齐雨蕉胸腹。

    他这一招脱胎自太古火族的紫火神兵,火候虽然未到,威力却已极之惊人。

    齐雨蕉挥剑格档,轰的一声,光浪冲爆,喉中腥甜翻涌,赤霄险些脱手飞出,心中大骇:这小子怎的变得如此厉害!

    趁着他真气少泄,姿势已老,苏曼如拂尘扫舞,钩住苏璎璎,将她硬生生地夺了出来。

    齐雨蕉翻身下冲,想要将她抢回,眼前红光耀眼,气浪逼人,楚易业已全力猛攻而至,顿时将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飞退。

    当日楚易胎化易形之后,虽然已臻散仙之境,又有诸多神兵法宝护体,但临敌经验毕竟不足,又不知如何激化体内真气,与齐雨蕉、玉虚子等老辣高手对决之时,起初虽可稍占上风,但时间一长,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而此刻交手,楚易竟判若两人。齐雨蕉只觉他真气汹汹不绝,气势如汪洋恣肆,深不可测,更有数之不尽的妙招奇式纷至沓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亦难以招架,直被迫得透不过气来。心中惊骇实是难以名状。

    却不知楚易心中的惊异震撼丝毫不在他之下。

    先前在鲲鱼腹中,他连走上一步,经脉都如火烧火燎,而此刻这般恣肆激斗,周身经脉却殊无胀痛之感。

    非但如此,随着真气流转,奇经八脉甚至自动伸缩变化,端的是气随意转,水到渠成,奇妙至极。

    他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蚩尤那魔头将我的经脉拓宽修整了?心中大震,但又觉得忒也匪夷所思,难以相信。

    他稍一分神,气刀光焰登时减弱。

    齐雨蕉哪能错过这等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喝一声,赤霄剑紫光爆吐,斜弧反撩,将他左手气兵轰然荡开,径直朝他左胸劈入!

    楚易一凛,下意识地反身斜冲,右手气光怒爆,化为一个赤红色的光箍,陡然将赤霄剑迎刃握住。

    哧!

    红光摇荡,楚易手心一痛,溅起一蓬鲜血,但气箍瞬间愈合,将剑锋牢牢卡住,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齐雨蕉又惊又怒,奋力后夺,呼吸一窒,突然觉得一股漩涡似的巨力从剑锋处呼卷冲来,虎口酥麻,全身剧震,经脉内的真气顿时滔滔不绝地流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

    他肝胆皆寒,嘶声怖叫,话音未落,整个手臂突然如麻花似地扭动起来,喀啦啦!皮肉开裂,白骨错突,全身随之陀螺似地飞旋乱转,惨叫不绝。

    楚易一愣,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使出了楚狂歌的魔门邪术。

    但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有不同,倒像是……五族法术中提及的、蚩尤独创的炼神化真大法!

    他陡然一凛,蓦地松开手掌,齐雨蕉嘭地重重摔落在地,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关节处的骨头全都折裂穿出,惨烈无比。

    苏曼如惊讶地看了楚易一眼,楚易亦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骇异难解。

    在那鲲鱼腹内,被蚩尤以铜鼎震晕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次,甚至还突然学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上古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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