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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灵言情小说《良兄宝妹》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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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8-18
楔子


  这是一块木牌。

  一块毫无价值,又臭又丑又脏又烂的木牌,作垃圾嫌占位置,拿来当柴烧也冒不出两丝火花,用力捏两下搞不好就会碎成一堆粉了也说不定,真的是一点点价值都没有,但这却是宗于两家历代争夺的宝贝。

  为什么?

  不知道,由于年代委实太久远,不只几百年,甚至好几个朝代了,当初争执的理由早就跟牌子一样烂到不可考,唯记得夺得牌子的那一方可以站在高台上耀武扬威地摆出胜利者的姿态,而另一方就只好夹紧尾巴扮演丧家犬,俯首称臣乖乖听命于持牌者。

  故而宗于两家都拚上了老命不断的又争又夺,费尽心思想抢得牌子让对方跪在自己的脚底下唯命是从。于是,可怜的牌子只好不断自宗家流落到于家,再从于家跑到宗家,又自宗家回到于家,再从于家转到宗家……

  老是这样流浪天涯走四方,难怪牌子会烂成那副德行。

  总之,不管牌子跑到哪家去喘息,包准那一家子自放完鞭炮后的那一刹那开始,从上到下,自老到幼,不管是老太爷,或者是初生的小婴儿,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每个人尽管开始忙著绞尽脑汁想些稀奇古怪的命令,不但要够新鲜、够刺激,还要够侮辱人,存心教对方恨得牙痒痒的,又不得不听命。譬如──

  在京城里裸奔上一圈;

  学狗爬在地上啃三个月;

  男扮女装一年……诸如此之类的。

  还真的是没事找事有够无聊,既然原因早已不可考,那块牌子又烂到没人要,不如就此了了吧!

  那怎么成!上回对方趾高气昂地抓著牌子对这边的人颐指气使的耻辱,这方尚未报复,这件事怎能了呢?

  自然,转个圈圈到对方那边去,对方也是这么想,所以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

  既是如此,那么索性不管是谁拿到牌子,哪边都不听对方的,这总可以了吧?

  抱歉得很,这也不成,因为两方都太高傲了,没有谁肯先拉下脸来说:我不爽听你的了!

  因为这句话一说,就等于承认他们那边彻底失败了,这种话怎能说呢?

  那也不行,这也不成,那……

  算了,就让他们自己去拚个你死我活吧!不过……

  他们究竟要如何才能够得到那块牌子呢?

  是明抢或暗偷?

  不是。

  那是比文或比武?

  也不是。

  啊!对了,是比财或比权势?

  那更不是。

  喂喂喂,不会是比老婆或比儿女吧?

  当然不是。

  真烦,究竟是什么呀?

  嘿嘿嘿……

  哎呀!很跩喔!算了,这边的人不爽知道了!

  欸?别这样嘛!人家口水过多,听人家讲一下嘛!

  说!

  说就说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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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8-18
第一章


  即使是太平盛世,乞丐的踪影依然处处可见,城门口,寺庙旁,只要是人群川流之处,最赏心悦目的背景装饰品必然是一个个像破铜烂铁般的叫花子。

  就如这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庙,那边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儿苟延残喘,这面一对一身破补丁的落魄夫妻携著一个小娃儿苦哈哈,还有最里头角落边儿,一双不会超过十岁的小兄弟,衣衫褴褛又脏又臭,畏畏缩缩地抱在一起,似乎连怎么乞食都不会。

  过往的香客熙来攘往,两眼眯眯自动过滤想看与不想看的东西,拎著水果,提著糕饼篮,又是檀香又是纸钱地抱满怀,随脚踢得躺在地上的破碗表演“碎碎”平安,可就是没几个把两文钱扔下来积点阴德,世间人情冷暖由此可见一斑。

  但世间人也不真是全然无情的。

  “姊姊,咱们到那头吃去!”

  街市那头,一个梳著坠马双髻的小姑娘一手捧著两粒热呼呼的馒头,一手牵著一个薄纱半遮面的大姑娘,指著寺庙这头徐步走来,在寺庙墙根石上坐定后,再分给后者一粒又白又胖的馒头,这便是她们的午餐。

  除了没有破补丁,而且是干干净净的之外,这对姊妹那身粗布衫裙比之乞丐也好不了多少,能抱著热呼呼的馒头啃,已足够她们满心欢喜了。

  “姊姊,趁热快吃吧!”

  不过,这个馒头好象不太容易吃,她们才刚咬下一口,就感觉自己好象也被人偷啃了好几口;再咬一口,半个身子都快被吞光了了。姊妹俩不安地相觑一眼,再怯怯地转眸一瞧,赫然发现是一对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幸好那两对饥饿的眼睛“吃”的不是她们,而是她们手上的馒头。

  姊妹俩再次相对一眼,松一口气,继而嫣然一笑,各自将手上的馒头掰下一大半来分给那对小兄弟,见那对小兄弟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最后连手指头上的馒头屑屑都舔得一干二净,她们也很开心地啃完剩下的小半粒馒头。

  “姊姊,我们该上路了。”

  “好。”

  牵著姊姊正待上路,小姑娘不小心眼角又去瞄见了那对乞丐兄弟,不禁起了一阵犹豫。

  “姊姊,我想……我们一天吃两个馒头应该够了吧?”

  “九儿说够就够。”大姑娘以非常单纯的信任语气轻快地说。

  “那如果我把三分之一的盘缠给他们,我们应该还是可以捱得到京城吧?”

  “九儿说可以就可以。”

  欣然得到姊姊的“全力支援”,小姑娘立刻将她们为数不多的盘缠取出三分之一交给那对小乞丐兄弟,姊妹俩才手牵手离开。

  寺门旁,一对暗地里打量她们许久,神情猥琐、不怀好意的中年夫妇忙也跟了上去。

  继之,寺庙前的大树后亦转出一条卓尔不群的身影,澄澈深邃的目光凝住那对姊妹与中年夫妇的背影片刻,始走近那对乞丐兄弟,把手中的袋子和几块碎银交给那对小兄弟──自袋子中传出阵阵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香味。

  “到袋子里纸条上的地方去,自然会有人收留照顾你们。”

  而后,在那对小兄弟的错愕目光下,遥遥尾随于那对姊妹与那对中年夫妇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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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峙于长江两岸,鄱阳湖之滨的庐山,下临茫茫九派,上接冥冥苍穹,重山叠岭云雾缭绕,山体断块隆起四城垒,四壁陡峭奇险,峡谷中急流轰鸣,绝壁间飞流直泄,莽莽丛林如翠盖,充满大山大水之气魄。

  而在那云雾弥漫、古木参天的密林深处,赫然一座古灰色的宅院山庄隐立,倘若没有人带路,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山丛林里会有这么一座庄院,层层排排的房舍仿佛牢狱一般,深黝黝、阴森森,只不知主人为何要把宅院建筑在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

  是图清静?或是……

  “就这儿,两位小妹子,你们乖乖在这儿待上几天,很快就会有人顺路带你们上京城里头去,而且供吃供宿,一文钱都不必花哟!”

  日头甫西下,林间小径上来了三女一男,一对中年夫妻,后头紧紧跟随著观音庙前的那对姊妹,十六、七岁的妹妹,白白净净、清妍秀雅的鹅蛋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著好奇的光芒,依然牵著她的姊姊,一位肤若凝脂、貌若天仙的美姑娘,那倾国倾城的绝世之姿即使是圣人也要心动。

  此刻,中年夫妻正引领著两位少女走向大宅院,中年妇人涩涩的面孔上挂著职业专用的亲切笑容,甜言蜜语论斤秤两地免费大赠送,身傍伴著双眸难掩贪婪之色的丈夫,一眼贪财,一眼贪色。

  “真的?太好了,大婶儿,你们真是太好心了,谢谢你们啊!”大恩无以为谢,清妍少女回报以毫无心机的笑,乖乖的自己踏进陷阱里,还欢天喜地,感激莫名。“七儿姊姊,”侧首,她喜孜孜地征求美少女的附和。“这样我们就不必担心盘缠不够了。”运气真好,没想到能碰上这等热心的好人!

  “嗯!”美姑娘──七儿看似十八、九岁,却洋溢著满脸纯真童稚的笑容,傻呼呼的,稚态可掬。“九儿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我们运气好,才出门几日就能碰上这等好心的人帮我们。”是谁说世上好心人不多的?

  然而,不过盏茶工夫后,小姑娘──九儿就知道她错了。

  世上的好心人实在不多!

  在宅院里的人引领之下,姊妹俩来至一间污秽幽闭的屋子,四面除了一扇门,甚至没有半扇窗,里面挤满了人,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妙龄少女,张张表情都写满了懊悔莫及的绝望,傻楞楞的姊妹俩看得满头雾水。

  “难不成……难不成你们全都是要上京里头去的?”即便如此,那也犯不著如此沮丧呀!胜负还是在未知之数嘛!

  “谁要去京里头呀!”少女之一咕哝。

  “不是吗?”那正好,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姊姊的机会就更多一分。“那你们干嘛这样垂头丧气的呀?”

  “你们……怎么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少女惊异地挥著手。“这种房子……这种房子……”

  “这种房子?”九儿困惑地环顾四周。“这种房子又怎样?”她以前住的柴房比这还糟糕呢!不但又脏又乱,而且非常小,连老鼠都不爱住,也幸好如此,所以她们才有地方睡。

  “这种房子是在关人的呀!”少女大叫,指著唯一的出口──门。“那门都锁住了,我们根本出不去了!”

  “欸?锁住了?!”九儿愕然惊呼,忙跑过去推门……果然锁住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锁起来?”她气急败坏地叫。

  少女不可思议地盯住九儿。“这样你还不懂?”她是白痴吗?“这儿是人贩子的黑窝呀!咱们这些人都是被拐带诱骗来的,人贩子将咱们集中在这儿等待转卖。等过些日子,咱们不是被卖去作小妾,就是被卖去作婢女、妓女,这样你总该懂了吧?”这样还不懂,自己去撞墙吧!

  九儿圆张著嘴,瞪大了眼,呆住了。

  懂了,这会儿她是懂了,家里头有好些个婢女、家丁也是被人贩子卖出来的,所以她懂,可是……

  怎么会这样?她已经很小心了呀!

  焦婶儿说的,两个小姑娘单身在外,无论如何小心都是件危险的事。

  身处荒郊野外,怕的是豺狼野兽;官道驿路上,也怕拦路抢劫的土匪大盗;城镇市区里,更怕披著人皮的禽兽。

  所以焦婶儿一再告诫她,要尽量避免露宿荒郊野外,路途上也要找人结伴而行,坏人不可信,男人也不可信,进了城镇除了宿客栈或进饭馆之外,绝不可与任何男人说话,为了避免其他男人觊觎貌若天仙的姊姊,她亦刻意让姊姊戴上面纱。

  她自认该做的她都做到了,为什么她们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莫非焦婶儿的告诫尚不够周密?

  防防防,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只男人她们要防,女人她们也要防;年轻的要防,年纪大的也要防;坏人要防,看上去像好人的也要防;不怀好意的要防,好心要帮她们的也要防……

  总之,不认识的人统统要防!

  好吧!她知道了,往后对所有的人她都会彻底防范,绝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也许这样谨慎过度可能会辜负了真正好心帮助她们的人,可是她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不为她自己,只为她姊姊,她怎样都没关系,即使她活到今天就死了也不要紧,但是纯真美丽的姊姊只能靠她保护,依赖她照顾。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姊姊半根寒毛!

  双臂保护性地环住一脸天真无邪的姊姊,九儿在心底暗暗发誓,眉眼间流露出无比的坚决与毅然。

  不过,这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坚决表情,在她两眼一触及那扇紧锁的门扉之际,瞬间又垮成了一团红豆糬,糬正中央塌著两个大字:无助。

  眼下她又该如何把姊姊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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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夜,漆黑如墨,树影摇曳中,四条矫健如飞的人影迅速穿林而过,在离宅院不远处的山坡上陆续停步,藏身在乌漆抹黑的暗影下,细语如蚊蚋。

  “啧啧!大哥,亏得那些人渣挑上这种地方,如果没有人带路,谁会知道这儿还藏著这样一座山庄,难怪怎么找都找不著,若非恰好让大哥碰上他们又出来‘做生意’,一路跟了上来,我看再找上十年也是白费功夫,这还真是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句俗话咧!我说啊!那对姊妹也真是运气好,不过被关一天不到……”

  “竫云。”

  “是,大哥?”

  “麻烦你闭嘴。”

  “哦!”

  “谢谢。那么,现在大家请先看清楚地势,待会儿劲风往西,竫云往南,龙月往北,我呢!在东,只待晨曦一起便可以同时动手了;能抓得主谋固然是最好,抓不到是你们笨蛋,回去之后给我吃斋念佛三天……”

  听起来明明是很严肃紧张的状况,偏偏说话的人语气慢条斯理得令人抓狂,嗓音温吞吞地好象刚刚被人吵醒,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横竖说完之后他还要倒头继续睡回笼觉,所以随便说两句交代一下就行了。

  “……还有,喽啰们也要尽量铲除,但切记不得错伤无辜人命,救回那些姑娘们最要紧,明白了吗?”

  不过,其他三人倒是很认真在听从他的“梦话”。

  “明白了!”

  “待人全救出来之后,竫云负责安抚那些姑娘们,龙月负责……”

  “一把火烧了这座山庄,免得再被有心人利用,对么,师父?”

  “嗯!还有劲风,你负责追缉漏网之鱼,但一出山区即可回,谨记……”

  “穷寇莫追。”

  “很好,大家都懂了。”

  “懂了,懂了,早就懂啦!又不是头一遭办事的雏儿,每一回都这样碎碎念个不停,就算想忘也忘不了,明明都早就清楚了咩!还老是反复说个不停,啰不啰唆了点儿啊!真是的,蜗牛爬得还比你讲话快,听得都快吐血,你不烦大家都烦了,所以我就说嘛!大哥你啊!明明长得跟过世的老爹一模一样,可偏生那张嘴比娘还唠叨……”

  “竫、云。”

  “是,我闭嘴!”

  “谢谢。好,天快亮了,大家各自就位准备行动吧!”

  于是,四条黑影骤而分散开来四下奔去,眨眼间不见人影,此时,正是黎明前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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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光一破,霞光四照,阴沉沉的宅院瞬间被染上一片金红,竟有种出人意料之外的庄严感,可是不过半晌时间,屋宅内突然冒出此起彼落的女人尖叫声破坏了整个气氛,再一会儿,火光便冲天而起,鲜红的獠牙迅速将整座山庄吞噬殆尽。

  一脚高一脚低,九儿拖著姊姊在森林间上演万里大逃亡,也不知前头是天上或地下,只管拎高了裙摆没命的狂奔。

  眼角偶一瞥浓密树荫间晃来晃去的红屁股,九儿一边气喘如牛一边满心懊恼,它们轻轻松松攀藤飞一圈就抵得过她跑上二十来步不只,早知有今日,她就不学女红去学猴子跳了。

  “快跑,姊姊,快跑,要是又被抓到了,下回可就真的跑不了啦!”

  “可是,九儿,他们……他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七儿困惑地嘟囔,同样上气接不了下气。

  “才不是呢!姊姊,那些家伙又杀人又放火,肯定不是上匪就是强盗,他们才不是来救我们的,他们是……是……”

  “是什么?”

  “是……”她怎么知道是什么,总之,现在的她谁也不信,会杀人放火的更要避到天涯海角去。“啊!对了,是黑吃黑!”

  七儿更是不解。“什么是黑吃黑?”

  “黑吃黑就是……是……哎呀!姊姊,你别问那么多嘛,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懂,我们……啊~~”

  一声媲美杀鸡宰羊的惊叫蓦地划破宁静的树梢,噗簇簇吓得一大群雁鸟丢儿弃女亡命逃家去也。

  随著尖叫声,九儿猝然停下脚步,收势不及的七儿一头撞上她的背,撞得她又跟舱往前冲出好几步,尖叫声更悠扬“悦耳”了,两眼直瞪住骤然落在跟前的男人,惊恐不已。

  那是个俊美无俦、风神秀绝的人物,一身绛紫色长衫更显得高雅无比,可惜眉宇间尽是讥诮之色,眸底更是溢满愤世嫉俗的怒气。

  “两位姑娘,你们就这么急著找死么?”

  一听,顿时吓得九儿整张脸都扯歪了,随地捡了一根叶芽浓密,看起来满有分量的粗树枝,两手抓著比住那个凶巴巴的俊美男人,树枝抖呀抖的,抖得比狂风暴雨中的飘零落花更无助,眨眼间,上面的树叶全被她抖光了,刚刚的分量只剩下一根秃树枝。

  “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我会跟你拚了!”

  “拚了?你要跟我拚了?”俊美男人嘴角轻蔑地微勾,撩起一抹完全没有笑意的笑容。“我只需一根手指头就足够将你们两人搓成一团肉酱,请问你要拿什么跟我拚?就凭那根鸡毛似的树枝?”

  瞪著俊美男人比出来的那根手指头,九儿不只脸扯歪了,连颜色都变了,如同她周围的背景一般样,一片绿意盎然。

  “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姊姊一根寒毛!”她尖叫,手里的树枝徒然地挥舞了两下,连丝风也没带上,一点威吓效果都没有。“绝不!”

  “是吗?”俊美男人冷笑。“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能阻止我。”

  “姊……姊姊……”九儿拚命吸著气,树枝颤抖得更剧烈了,再抖下去,搞不好连树皮都要被她抖光了。“待……待会儿我一叫,你……你就立刻跑,知……知道吗?”

  七儿睁大惊惧的美眸揪住妹妹。“那你呢,九儿?”

  “不要管我!”九儿气急败坏地怒叫。“你只管跑你的,不用管我,我……我会追上你的!”

  双手揪得更紧,“不要!”七儿惶恐地拚命摇头,泪盈于睫。“没有九儿,七儿不走!”

  “你是白痴吗?”九儿不禁气结,口不择言地大骂。“你想两个人死在一块儿吗?”

  七儿还是摇头,晶莹的水珠儿随著她甩头的动作四下飞洒。

  “七儿是白痴,七儿不走!没有九儿,七儿绝不走!”

  “你……”

  “喂喂喂,你们俩有完没完呀!”俊美男人不耐烦地上前一步。“到底说好了没有啊?”

  见状,九儿不由得心惊地连退两步,连带著也差点把七儿给撞翻了,抖著唇正想再次催促姊姊离开,冷不防地,跟前又飘飘然落下另一条月白色人影,骇得她抽了口冷气跌坐到地上……不,七儿身上去了。

  一个她们就没辙了,又来一个岂不是存心要她们全军覆没?

  九儿瞪大恐惧的瞳眸,连绝望的呜咽都哼出不来,只能与姊姊抱在一块儿抖得如风中落叶。

  “劲风,你在做什么?”

  这第二个人虽不如头一个人俊美,然而他那成熟尔雅的五官,卓然挺拔的身形,一眼看上去却比俊美男人更令人侧目,特别是那双深沉内敛的眼,似乎蕴藏著无比的力量,如山一般稳重,似海一般深邃,唇畔上一勾温柔浅笑却又如此轻飘淡然,仿佛天上浮云,看得著却抓不住。

  后来者一出现,俊美男人立刻收起先前的轻佻嘲讽,恭谨地回答。

  “大哥,我找到两位姑娘,她们好像搞不清楚状况,还想拚死逃命。”

  转头注视九儿与她背后的七儿,注意到她们的畏缩,温雅男人尽量放轻语气。

  “姑娘,再往前头去不远就是悬崖,两位最好止步莫再往前了。”

  可惜他慢吞吞的低柔字句间所流露出的善意传不进九儿恐惧万分的耳,心念里千回百转,她只顾著拚命思索该如何逃出眼前的生死关头。

  终于察觉到她们畏惧得实在很不寻常,漆黑的剑眉不觉微蹙。

  “劲风,你到底对她们说了些什么?”

  俊美男人无辜地睁著眼。“没有啊!我只说她们干嘛那么急著找死,前头是悬崖嘛,对吧?”虽然他“简化”了许多,不过“大意”就是如此,至于对方是否因为他过度简化而会错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就说这些她们会怕成这样?”

  俊美男人耸耸肩,“我哪知道她们干嘛怕成这样,搞不好全是装的。”轻蔑地哼了一声,又说:“女人嘛!就爱装模作样,不想教人家窥透自己龌龊的真面目,作作戏又算得了什么。”

  那话语中的嘲讽因何而来,温雅男人清楚得很,他深深睇视弟弟一眼,再次转而注视九儿,唇上的笑容加深,甚至连说话的速度也更缓了。

  “姑娘,在下复姓端木,名净尘,这位是舍弟端木劲风,其他姑娘都已由官府派人护送回家,至于两位姑娘,据在下所知,是要上京城去,恰好在下等就住在京城城郊,倘若姑娘愿意的话,就由在下等护送两位姑娘进京,如此……”

  “不用!”不待他一宇拖半句长的说完,九儿便开始死命摇头,连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听仔细,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不用你们送,我们自己会去!”

  端木净尘剑眉再次轻蹙。“可是姑娘你……”

  “不用!不用!不用!”九儿搂紧了姊姊,卯起来大叫。“你们快走,我们不需要你们,不需要!”他们已经抓到那么多了,不缺她们两个吧?

  端木净尘凝目注定她,她的脸孔苍白,唇瓣颤抖,眼中写满了绝望。

  “好吧!那姑娘自个儿小心,在下先行告辞了。”

  招呼弟弟一声,两人即飞身离去,九儿却依然僵硬地抱住姊姊许久,直至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她才松出一大口气,放开姊姊。

  “姊姊,你放心,往后我会更加小心,绝不会再让你碰上这种事了。”

  恰恰好三天后,她们又被另一批拦路大盗“请”去喝茶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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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她又是哪里错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买食物,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晚上借宿尼姑庵的柴房,除此之外,她们不接近任何人,甚至连看也不去看别人一眼,不给任何人有机会诱骗她们。

  她到底是哪里错了?

  难道是她避开得还不够远吗?

  好好好,她知道了,往后她一定会避开人群远远的,只要有人走的路她就不走,有人经过的地方她就不去,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不过现在……

  面对那一大群獐眉鼠目的汉子,一双双垂涎欲滴的淫邪视线,阵阵令人欲呕的酒腥膻气,如果不扼住喉咙,恐怕她立刻会抓好几只免子给他们了。

  “我……我随便你们怎样,”九儿努力把话从被自己扼住的喉咙里挤出来,结结巴巴的。“你……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绝……绝不反抗,可……可是你们绝对不能……不能动我姊姊一根寒毛,绝对不可以!”

  那些汉子相互看了一眼,轰然大笑。

  “她说不可以,她竟然说不可以?!真是白痴,她以为她还有说话的余地吗?”

  就算真的是白痴也听得出来对方根本没兴趣和她讲条件,九儿不由得面色一惨,旋即银牙暗咬,一把将七儿塞在墙壁角落里,再勇敢的挡在前头,这回手上抓的是一根相当粗的擀面棍,挥舞起来居然还有点风,几只不开眼的苍蝇一头撞得晕头转向地跌进酒杯里泅水叫救命。

  “别……别过来,你们如果不承诺绝不碰我姊姊,谁也休想过来!”

  那群人笑得更狂妄了。“听听她说的,她竟然在跟我们交换条件呢!”

  “啧啧!我就喜欢这等凶悍泼辣的娘儿们,干起那事来才带劲儿,嘿嘿嘿,就先让我来尝尝她的味道吧!”

  “不,不,你们还没答应……”嘴里惊骇的叫,手上不过呼呼两下,那根聊胜于无的“武器”就不见踪影了,九儿不禁绝望地反身抱住姊姊,决定打死也不放开手。

  可是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那个魁梧大汉连眼皮子都不用撩一下就一手一个硬拆开了她们,比掰开馍馍还简单,姊妹俩不约而同地发出绝望的哭叫,自己都觉得自己叫得有够悲惨、有够难听。

  就在这当儿,仿佛在回应她们的鬼叫大会似的,另几声凄厉的哀嚎瞬间便压过了她们的高分贝嗓门,使她们不得不甘拜下风的噎住声音,直眼傻傻地看向另一方,瞧瞧究竟是谁在跟她们抢第一名。

  就在魁梧大汉身后,不知何时平空冒出四条人影,有如龙翔凤舞似的在贼人群中飞闪游动,身姿美妙至极,拂袖一掌便是一声惨嚎,凌空一踢又是一声闷嗥,那些只会要刀乱砍的贼人根本敌不过真正会武功的人,不过三两下之后,这种一面倒的战况便宣告终结。

  九儿两姊妹也消失无踪了。

  “现在到底是怎样?”身著浅蓝长衫,甩著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年轻人瞥著唯一的出口,忍不住抱怨了。“救她们一次不够她们相信我们,害我们还得跟在她们屁股后头吃灰;现在救了她们第二回,她们居然闷头就跑,请问这样是不是叫忘恩负义?真是,我们不是那么可怕吧?虽然比不上二哥,可是人家也是有很多姑娘家青睐的耶!还有大哥……”

  “竫云。”

  一声随口的低唤,轻飘飘的,有气无力,听在端木竫云耳里却比狮吼熊嗥更可怕,他马上投降了。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但说是这么说啦!端木竫云仍不甘心地继续在嘴里咕咕哝哝的,好像抢不到花蜜的蜜蜂嗡嗡叫。“唉!亏我这么卖命,现在连抱怨一下都不行,真不知是欠了谁的,下辈子轮到我作大哥,我一定……”

  “竫、云。”

  紧急警报呜呜呜~~~

  依然是闲闲散散的两个字,但端木净尘那双沈敛的黑眸却已悄然眯成两线仅透微光的细缝,这种暗示性的警告讯息,业已达到需要紧急避难的高度危险层级了。

  不逃的是笨蛋。

  “是,大哥,我去瞧瞧还有没有其他被抓的百姓。”端木竫云低头说完便赶紧开溜,他尚年幼,还没玩够这花花世界,可不想提早打佯到地府报到。

  “师父,”最后一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神态却古板严谨得仿佛私塾里的老学究,就差少一撇山羊胡子来搭配摇头晃脑的动作,与端木三兄弟的洒脱不拘截然不同。“依徒儿看,那位姑娘必定以为我们跟在她们后头是有不良意图,故而仓皇逃走。”

  “你说的没错,笼月,”端木净尘赞许地颔首。“那两位姑娘想是头一次出远门,又接连碰上这种事,难免成惊弓之鸟,碰上这种状况,我等自然要多存一点体贴之心。”

  对话的两人一个二十岁左右,另一个也绝不会超过三十,却师父来徒儿去的,令人听来颇为滑稽,总觉得必定是某人认错师父叫错人了,偏偏两人都是那样一本正经,一个爱叫,一个爱听,旁人也只好挖挖耳朵任由他们去叫个爽了。

  “再有,师父,那……”龙月迟疑著又说。“那位九儿姑娘的姊姊看若十八、九岁,但智力似乎只有五、六岁上下,至于九儿姑娘,也好像比一般人单纯,徒儿认为……”

  “我知道。”端木净尘温和地打断他。“但无论是谁,为师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救了她们,便该安全送她们到地头,这是为师的原则。”

  “是,师父。”龙月恭谨的俯首受教。

  “不过,你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先回家去看看吧!自个儿的责任不要忘记。”

  “徒儿遵命。”

  “劲风,叫竫云护送龙月回家,我先行追蹑下去,你随后跟来。”

  “是,大哥。”

  端木净尘一消失,窗外立刻探进一颗脑袋。

  “大哥走了?”吊儿郎当的脑袋吊儿郎当地咬著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梨子,喀嚓喀嚓响。“我陪龙月?”

  “对。”

  传过话后,端木劲风也消失了,端木竫云当即眉开眼笑地咧开了嘴。

  “万岁,自由活动时间到!我说龙月,你想这回我们要先绕到哪儿乐一乐再回去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8-18
第二章


  荒郊野岭,人迹罕至,没有人走的路,更没有丁点人的气息,只有鸟巢兽窝畜生道,因为这里是野兽的地盘,即使在这儿转上八百年,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碰上一、两个神仙,但绝不会碰上其他除了野兽以外的生物。

  说到野兽这种东西,危机意识通常都非常高昂,最不喜欢有人擅闯它们的地盘挑战它们的权威,但有些时候却恰恰好相反,特别是在它们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叫的时候,因为……

  食物来自投罗网了!

  天黑了,月免高挂,暗影幢幢,暗夜的动物在冷冷的空气中呜咽著令人战栗的曲调,虫鸣蛙叫、狼嗥狗吠,还有千奇百怪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不必发生任何事,九儿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买了一把小刀防身,但眼下即使没有任何人提醒她,她也很清楚这把小刀压根儿敌不过那一排排金光闪闪、锐气万条的尖牙利齿,只可能伤了她自己,顺道淌下一摊血味儿来通知更多客人赶来品尝最新鲜的高级料理——现串生人肉片,新店开张,今日统统免费。

  她也生了火,但这堆火能维持半个时辰就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实在很难要求那堆已烧成灰烬的木柴继续燃出什么天火来。

  所以,她决定爬到树上去。

  “姊姊,你睡吧!我会抱住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七……七儿睡不著。”七儿抖著唇嗫嚅道。

  “那……眯一下眼也可以。”

  火熄了,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一对对奇异的青白色光点在树下徘徊,仿佛萤火虫似的,但九儿可以确定萤火虫绝对不会有粗重的呼吸声,也不会有流口水的喘息声,更别提低低的吞咽声,甚至那种听得人魂飞魄散,忍不住跟著咬起牙根来的磨牙声。

  “不用怕,我在这里,不用怕!”她安慰姊姊,顺便鼓励自己,嗓音却颤抖得连只蚊子都说服不了。

  夜更深,楼下饥饿的食客也越来越多了。想必是因为众狼友们慷慨大方地呼朋引友、招亲唤戚一起来享受盛宴的结果,难怪人家说狼族比人类合群。

  “不不不……不用担心,只要等到天亮,它们……它们就会离开了。”希望!

  可是天亮后,她的希望正式宣告幻灭,那群野狼依然流连不去,摆明了不咬她们一口绝不罢休的志气。

  它们从来不做白工的,守株待“人”了一整晚,总该有点代价吧?

  九儿终于绝望了。

  就在这时,大概是等得不耐烦快饿扁了,有一只野狼尝试要眺到树上来,有一就有二,不消多久,所有的野狼全都变成了蚱蜢卯起来往上跳,而且越跳越高,越跳越接近她们了。

  “九九九……九儿,它它它……它们……”七儿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不不不……不要紧,我……我……”九儿努力吞回拚命想要跳出口的心。“我们分开逃吧!”

  “分开?”

  “对,分开才有机会逃掉,懂吗?”

  明知道姊姊不懂,但是她知道只要她说的够坚定、够信心,姊姊就会盲目地信任她,所以九儿硬扯出笑容来,强制命令自己不准发抖。

  “待会儿我会先跑,等那些狼都跟著我跑了,你就立刻下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沿著小溪跑到山下的猎户家里……等我,我会去找你的,所以你千万别迷路了,否则找不到你我会很伤脑筋的哟!”

  九儿一露出笑容,七儿马上就相信了。“好,那九儿一定要来喔!”

  “会的,姊姊,我一定会去的!”

  对不起,姊姊,这是九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骗你。

  抱著歉疚的心,九儿闷头取出前晚在山下镇上买的肉包一个个掰开,让肉香味尽数飘散出来,在嘱咐姊姊抱好树干千万别掉下去之后,即尽己所能的将肉包子抛向远处,一见狼群离开树下一窝蜂的涌上去,立即以最快速度溜下树,低著脑袋埋头往前奔逃。

  她已经没打算活命了,但起码要把它们引离开大树,好让姊姊有机会逃掉。

  也是她歪打正著,她跑的方向恰好是下风处,所以那些狼群们在吃完前菜——包子之后回头,才发现远远的有一个小黑点正在没命的狂奔——主菜居然跷头了,立刻怒吼著追上去。

  想也知道,两条腿想要跑过四条腿实在很难,不消片刻,九儿已可听见狼吼声几乎嗥到她背上来了,匆匆回眸一眼,发现已看不见大树,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停下脚步并紧闭上眼,再勇敢地回过身去面对她的命运。

  看不见就没那么恐怖了。

  “来吧!你们尽管来吃吧!”她张开双手。“可是吃饱之后,你们绝对不可以再回头去找我姊姊了喔!”虽然她身上的肉不多,但好歹也是正宗活人肉,绝不是冒牌假货,希望她“喂”饱了它们之后,它们就不再会想去伤害姊姊了。

  活跳跳的新鲜大餐就在眼跟前,野狼们自然不会跟她客气,马上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想抢第一口,瞬间后,她即可感觉到至少有七、八双锐利的牙齿碰触到她……

  不怕!不怕!只要姊姊没事,她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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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中途碰上熟人而耽误了一点时间,端木净尘兄弟俩廷后了一些时间才追踪到九儿的去向,惊讶的发现她们竟然往狼群出没的荒山峻岭跑,立刻快马加鞭地赶上去。

  “咦?大哥,你看,那不是……”

  正是!

  端木净尘即刻加速掠身过去,拦住那个一边哭一边跑的美丽少女。

  “姑娘,令妹呢?”

  “狼!狼!好多好多狼,好……好可怕喔!”七儿嚎啕大哭得像个小娃娃似的。“九儿说……说要分开逃,她叫七儿……叫七儿等狼群去追她之后再跑,她会到……会到猎户那儿找七儿,她……她叫七儿跑快点,可是……可是七儿跑……跑不快……”

  端木净尘心头一凛,一贯淡然的神情首次出现冷肃之色,不待她呜呜咽咽地说完,就急忙把她丢给端木劲风,向来慢吞吞的说话速度也突然快得让人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甫听到第一个宇,最后一个宇已经讲完了。

  “她交给你,明天在山下石头镇等我,若等我不著,你就先带她回京!”

  “耶?我?”端木劲风不敢相信的眼落在胸前的人儿身上,后者正忙著打雷又下大雨,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他身上了。“可是……见鬼!”

  眼一眨,端木净尘已然不见人影,端木劲风不禁愕然,七儿继续制造洪水。

  所以说,他最厌恶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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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狼的口水已粘湿了她的衣裳,利牙却没有跟著咬上来,反倒是一声声惨嚎刺破她的耳膜,愕然睁眼,只见一个顽长的男人挥舞著长剑横劈直砍,野狼的皮肉骨血满天飞扬,如狂风暴雨般洒落,而那个男人……

  是他?他怎么又追上来了?

  呆滞的脑子尚未整理出头绪来,赫然一颗狼头飞到她脚前龇牙咧嘴,骇得九儿惊叫一声掉头就跑。

  “姑娘,别往那头胞,有熊啊!”

  焦急的警告声传来,九儿却连一个字也没给他听进去。整晚强制自己不准害怕,直到刚刚那一刻也已到了极限,没有姊姊在身边依赖她保护,她再也无法不任由恐惧俘虏了她,尖叫著四处乱窜,好像尾巴著了火的小猫咪。

  吼~~~~

  “啊~~~”悠远的惊叫几乎传遍了整座山,惊恐地瞪住眼前人立而起的大黑熊,九儿僵直著娇躯,连呼吸都冻结了,此刻的她已经不能算是恐惧,而是接近精神错乱的状况了。

  就在大黑熊扑抱过来的那一刹那,蓦然有人推开了她,瞬间解除了她的禁制,她立刻爬起来继续尖叫著落跑,盲目的奔命……

  在及肩高的芒草中,跑两步跌一跤,发髻散了,绣花鞋掉了,九儿眼前泪水模糊成一片,哽咽著不敢停,直至她冲出那片芒草原,惊觉自己飞跃在半空中,不觉再次发出更凄厉的尖叫,手舞足蹈地往悬崖下坠落。

  这次她真的死定了!

  然不过片刻后,一只钢铁般的健臂及时抓住她护入羽翼下,在呼呼风声中,九儿惊恐万分地攀伏在那片强劲有力的胸膛上,下意识揽臂抱紧对方那精瘦的腰际,宛如溺水中的浮木,这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有的反射性动作。

  然后,自她头顶上陡然传来一声沈喝,他们往下摔落的猛烈冲势立刻稍微停顿了一下,旋即又继续掉落,伴随著一声低沉的命令。

  “深呼吸!”

  她反射性地听从命令深吸了一大口气,正想吐出来之际,又听到另一声命令。

  “憋住!”

  呃?

  下一刻,他们已然落入一道激流,在强水中浮沉,不一会儿,她便在激烈的水流冲击下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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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啾啾啾……唧唧唧……呱呱呱……

  她是被一片嘈杂的鸟鸣声吵醒的。

  和煦的轻风微拂,熊熊的火堆爆著哔哔剥剥的火星,阳光自叶缝中透射下来奇形怪状的阴影,温暖得令人融化。

  她觉得有点热,但身子还是凉凉的……

  咦?凉凉的?怎会凉凉的?

  愕然坐起身,九儿疑惑地摸索著自己身上半湿半干的衣裳,在瞧见好几道被狼牙扯裂的破洞时,终于亿起那一段惊恐的大逃亡时刻。

  奇怪,她不是应该被野狼拆吃入腹了吗?怎会躺在这儿睡得舒舒服服的呢?

  啊!对了,那个人又追来了,然后……

  是他救她的吗?

  还有之后的大黑熊……

  也是他救她的吗?

  而后她掉到悬崖下去学鸟飞,又潜进水里学游泳……

  这些全都是他救她的吗?

  可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一直追著她来救她呢?

  猝然一声细微轻响自侧方传来,九儿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男人裸露著上身,正拐著手臂设法要处理自己后肩上的伤口,那两道丑陋的伤痕又长又深,显然是被野兽抓出来的。那……

  也是为了她吗?

  怔忡地,九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救她,还有第二次……她开始认真思考。

  他是杀了人,但是,他杀的那些家伙都是坏人不是吗?

  他也放了火,也许他不想再有其他人被关进去了吧?

  而且之后他又救了她这么多回,还为了救她而受伤……

  她可以相信他是好人吧?她可以……

  相信他吧?

  可以吧?

  “我……能帮你吗?”怯怯地,她问。

  自然,端木净尘早就察觉到她的醒转,却一直默不作声故作不知,免得又骇得她学兔子满山遍野到处乱窜,直至她来到他身后。

  “那就麻烦姑娘了。”将沾湿净水的破布和伤药一并交给她,端木净尘默默地感受她那纤细的柔荑小心翼翼地扶在他肩上,战战兢兢地擦拭伤口上的血。

  “很痛吗?很痛吗?对不起,我会更小心一点。”

  尽管他一动不动,仿佛那狰狞的伤口根本不是开在他肩背上,反倒是她一边擦一边掉眼泪,只要她觉得他应该会痛,她就替他拚命吸气。

  “不痛,不痛喔!待会儿马上就好了喔!”

  她那哄骗孩子似的语气,呢喃得端木净尘有点想笑。

  她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哄骗的孩子吧?

  “好了!”

  明明很快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九儿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伤口拭净,敷抹上药,再用他的中衣撕成的布条包裹好。而后他起身,套上外衫,轻柔的目光扫过即将熄灭的火堆后落在她身上。

  “姑娘会冷吗?”

  “不会,不会,”九儿摇头。“我觉得刚刚好,不热也不冷。”

  “那么在下先行送姑娘到山下买套衣鞋换上,再休息一晚之后,明天即可上路到京城,这样可好?”见九儿满眼忧虑地开口要说什么,端木净尘即刻补充道:“请姑娘放心,令姊已由舍弟护送前往京城里去了。”

  “我姊姊没事了?”九儿惊喜交集地低呼。

  “是的,令姊安然无事。”

  “太好了!”在松了口气之余,九儿更是感激不已,遂对他露出羞赧的笑。“谢谢你。”

  “姑娘无需客气。”端木净尘浮上一抹温和的笑,同时以沙上覆盖于火堆之上掩灭余火。“那么,姑娘,我们可以下山了?”

  “好。”九儿毫不犹豫地点下螓首。

  是的,她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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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盛,阳艳。

  官道上,一匹乌黑油亮的乌锥马踩著稳健的步伐,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白马镇,马背上,一男一女前后依偎相靠。

  老实说,这还是端木净尘头一回和女人共乘一骑马。

  虽然生性淡然不拘小节,男女共乘一骑对江湖儿女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很不幸的,就像有人天生不喜欢猫或不喜欢狗,女人也是端木净尘不太欣赏的“动物”之一,如同他讨厌蛇、讨厌老鼠一样,这非后天因素,而是天性使然。

  所以如非必要,他总是会主动避开女人,尽量减少与女人接触的机会。

  即使掉下悬崖时,他曾经抱过九儿,但那也是为了救命;

  虽然他曾让她替他疗过伤,可那更是为了安她的心,定她的神;

  如今,又因为九儿的两句话,使得他不得不打破另一项毫无瑕疵的纪录。

  “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

  那就坐马车吧!

  “马车好慢喔!我想快点看到姊姊,”

  的确,有许多捷径是马车走不得的,一般的马车夫也不会赶得太快,除非被盗匪追得尾巴著火。

  所以,他们只好共乘一骑,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过这也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的各类接触,对于此时此刻与他共骑的这个女人,他竟然没有任何异样的反感。

  “九姑娘,饿了吧?待会儿我们先在白马镇打个尖再继续赶路吧!”

  饿?

  她的屁股都快颠成梅花瓣了,谁还管他饿不饿!

  “端木大哥,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京城呢?”呼呼风声中,她的声音几乎全被吹散了。

  “半个月左右吧!”

  哇,半个月?那她的屁股还会是她的屁股吗?

  也许她应该告诉他,她改变主意不想太快见到姊姊了。

  不过……

  “端木大哥……”

  小镇小饭馆能供应的食物有限,熏鸡、卤牛肉、五香豆乾和馒头,虽不精致,倒也味美实惠。端木净尘安静地吃食,九儿却啃了两口馒头就停下来,两眼悄悄瞅住端木净尘。

  “嗯?”

  “那个……”拉回眼来盯住手上的馒头,九儿嗫嚅道。“你弟弟……你弟弟真的不会伤害我姊姊吗?”

  闻言,端木净尘放下筷子,清澈的黑瞳定定地凝住九儿。

  “九姑娘,那日舍弟究竟对姑娘说了些什么,使得姑娘如此害怕?”

  九儿迅速瞄了他一下又掉开眼。

  “他说……他说他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我和姊姊搓成一团肉酱,我就说我不会让他伤害我姊姊,他又说他倒要看看我如何阻止他。”

  “原来他竟……”端木净尘眉宇揪了一下,旋即又展开和煦的微笑。“姑娘,在下谨代舍弟向姑娘致歉,由于舍弟曾经历女人颇多折磨,故而……呃,总之,在下敢保证,他只是那张嘴说话难听,心底却非那般凶残,或者他会吓吓令姊,但绝不会真的下手伤害令姊。”

  “啊,我懂,我懂!”九儿谅解地点点头。“我也曾经被狗咬过,好痛好痛,也流了好多血喔!后来我一看到狗就拿石头丢它,可是我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它,所以我都很小心的丢到它旁边,免得真的伤到它,我只是想吓跑它,希望它不要再来咬我而已。”

  比喻得好像有点那个……不过,大约就是如此吧!

  “不过,舍弟那张嘴确是不留口德,就怕令姊受不了……”

  “不怕,不怕,”九儿咧嘴一笑。“姊姊绝对不会受不了。”

  “哦?九姑娘为何能如此确定?”

  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两眨。“因为姊姊听不懂啊!”打小被人骂到大,她早已听麻痹了,姊姊更厉害,她是根本没几句听得懂。

  端木净尘闻言楞了一下,心中倏起一阵仰不住的趣意,突然很想知道端木劲风究竟会如何应付一个根本听不懂他的冷嘲热讽的女人……不,小女孩。

  “令姊她是天生的抑或……”

  “天生的,跟我娘一样,所以我也不是很聪明。”九儿继续啃馒头,两眼却瞄著卤牛肉和熏鸡直流口水,想吃却又不太敢动箸去夹。

  “其实我爹并不想生我们,可是又不能不生,生下来了想赶我们出去也不行,因此才把我们赶到家里最后面的柴房去住,他说是眼不见为净,虽然其他人常常跑来戏弄我们,可是爹从不来。”所以连她爹长什么样她都不清楚,天知道她碰上的每一个中年男人都有可能是她爹。

  剑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但端木净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人家的家务事,他也不适宜追究太深。

  “那么令堂现在……”

  “死了,我娘三年前就病死了,所以现在我只要保护我姊姊一个人就够了。”

  总算啃完馒头了,九儿两眼颅著端木净尘,鼓起勇气动箸夹起一片卤牛肉,见他毫无不快之色,这才宛如夹著一片凤凰肉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一脸感恩的表情。

  “真的好好吃喔!”她赞叹地低哺。“我从来没吃过肉,以前从厨房里偷到一点肉都是给娘和姊姊吃的,可是机会也不多,能偷到一些剩饭或硬馍馍给娘和姊姊吃就不错了。我娘死了以后,我才能多吃一点,但是姊姊很喜欢吃肉,所以我都把肉让给她,因为能偷到肉的机会真的很少很少。”

  话说得理所当然又轻描淡写,听进端木净尘耳里却是如此令人惊异的不可思议。

  自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她懂事就开始了吗?

  一个尚需要人呵护的小女孩却必须独力保护自己的母亲与姊姊,在众人的欺凌耻笑中求生存,要填饱肚子就必须偷自个儿家里的厨房,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原以为她会牺牲自己去引开狼群是因为她爱姊心切,不得不如此,没想到竟然是早已担负在身上的责任,理所当然该这么做。

  对她而言,这担子不会太重了吗?

  “姑娘家里……很穷吗?”

  “才不呢!我家好有钱好有钱,房子好大好大喔!”九儿比了一个孩子气的大手势。“除了姊姊之外,我还有四位姨娘,七个哥哥姊姊和六个弟弟妹妹,他们每天都吃大鱼大肉,穿新衣服,有时候我也会好羡慕……”不好意思地垂眸,她又说:“不过,也不是常常啦!真的只是偶尔而已。可是有一回……”

  她迟疑了下。“有一回大哥对我说,倘若我愿意丢下我娘和姊姊不管,他就会让我住到前面大房子里吃好的穿好的,但是如果真的不管我娘和姊姊的话,我娘和姊姊一定会饿死的,所以,我宁愿和娘跟姊姊在一起苦一点,也不要过什么好日子,后来我就没有再羡慕过他们了。”

  话落,她怯怯地指了一下熏鸡上的鸡腿。“那个……如果端木大哥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吗?我想留给姊姊吃。每次过年的时候,我那些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都会故意抓著鸡腿来吃给我们看,姊姊都哭著说她也想吃,可是我偷不到……”

  端木净尘立刻把熏鸡和卤牛肉往她面前推过去。

  “姑娘爱吃尽管吃,可是不能留到京城去,这种天气食物留不久便会馊掉了。倘若今姊真爱吃鸡腿,届时我会另外再买给她吃。”

  注视著九儿狼吞虎咽的吃相,仿佛她吃的是人间难得一尝的至极美味,端木净尘决定,这一路上,起码在餐食方面不能太马虎,不但餐餐都要有肉,而且绝对不能少了鸡腿,至于其他……

  不晓得她有没有吃过鱼呢?

  这是一向不甚在意生活享受的端木净尘,这辈子头一回认真思考关于饮食方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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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定半个月的路程至少又多出了五、六天,因为九儿不但没吃过肉,没吃过热食,连真正的床铺都没有睡过,甚至没见过棉被。

  “姑娘出外没有宿过客栈吗?”在家里睡柴房,出了家门总可以睡睡不一样的环境吧?

  “有啊!可是我们没有太多盘缠,所以都睡柴房或马房,那儿最便宜,一个人只要两文钱就够了。后来我们借宿尼姑庵,原以为可以睡睡木板床,可是她们要我们‘捐’点香油钱,那我们捐不出来,所以她们也让我们睡柴房。”

  没想到连四大皆空的出家人都如此现实。

  所以,端木净尘又决定不仅每餐都要在餐馆里进热食,而且晚上一定要宿客栈,睡干净又舒适的上房,还要有松软的枕头和被子。

  这是端木净尘这辈子头一回认真思考关于住宿方面的问题,

  不过,这一路上最令人头大的问题是,只要吃到好吃的东西,九儿就想打包起来带去给姊姊吃,甚至连客栈里的枕头被子她都想“借”去给姊姊睡一下。

  “两位不是到京城里找亲友吗?他们不会让你们吃好一点、睡舒适一点吗?”

  “谁说我们是要到京城里找亲友的?”九儿奇怪地反问。“我们在京城里又不认识谁。”

  端木净尘怔了怔。“那两位姑娘到京城里是?”

  “办事情啊!”

  “原来如此。”端木净尘沉吟了会儿。“那么,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住在我家吧!我可以拨个厢房给你们暂住,寝具一应齐全,再派两个婢女给你们使唤,无论你们想吃什么,尽可以吩咐她们上厨房拿去,虽然是在城郊,进城办事倒也不会不方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可以吗?”九儿闻言又惊喜又感激,不自觉地抓住他的手。“真的可以吗?我和姊姊真的可以暂时住在你家吗?睡枕头盖被子?吃鸡腿吃牛肉?”

  端木净尘只瞄了一眼一大一小两只手搭在一起的模样,并没有甩开她。

  “自然可以,九姑娘。”在过去,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挪开他的手,即使不会反感,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词的意思他还懂得。但此刻,他并不想因为这么做而今她失去脸上的笑靥。

  这是端木净尘这辈子头一回考虑到女人的心情。

  “讨厌啦!端木大哥,人家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叫人家姑娘姑娘的嘛!人家真的很不习惯耶!”九儿娇瞠地撅起红唇。“人家都叫你端木大哥了,你也叫我九儿就行了嘛!”

  端木净尘牵起一抹淡淡的笑。

  “好吧!那,九儿,咱们继续赶一程吧!明儿应该就可以到京城了。”

  这是端木净尘这辈子头一回直呼人家闺女的名讳。

  好了,既然已经打破这么多项“清白”的纪录,接下去再多来几个“这辈子头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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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两队人马几乎是同时到达京城外的藏日山庄,而九儿姊妹俩的重逢,就如预料中那样惊天动地,两人又哭又笑又尖叫地抱在一起团团乱转,争相把眼泪鼻涕口水抹在对方身上。

  这是可以理解的,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端木劲风的态度。

  “他……”眼角偷觑著端木劲风,九儿小小声地问。“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的话,她就要请端木大哥打他弟弟的屁屁!

  “才没有呢!他对七儿好好喔!”

  好像要证明她的话似的,七儿还特地跑过去亲昵地抱住端木劲风的手臂,得意的不得了;而端木劲风明明一脸厌恶的表情,手臂已经举起来状似要甩开她了,却犹豫半天甩不下去,好像这一甩下去就会甩出什么滔天大祸似的。

  端木净尘一脸兴味地勾起调侃的笑,端木竫云先是为七儿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继而目瞪口呆,最后很不客气地爆出嘲弄的大笑。

  “请问孙悟空,你碰到三藏大师了吗?”

  才刚说完,端木劲风已然愤怒地甩下手臂,七儿马上蹬蹬蹬倒退了三、四步,这是可以料想得到的,令人纳闷的是,他干嘛一甩下手臂后就即刻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掩住两耳?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而且大家也马上效法端木劲风的模样用力捂住耳朵。

  “姊姊!姊姊!拜托你,不要哭了啦!”

  九儿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拚命拉扯著喉咙张得比鳄鱼更大,哭声嚎得比雷鸣更响亮,眼泪掉得比瀑布更澎湃的七儿。

  从小到大姊姊就爱哭,可就没听过姊姊几时曾经哭得这么夸张过,如果她没有扯住姊姊,她能肯定姊姊一定会坐到地上去踢腿耍赖,甚至躺在地上滚来滚去也不是没可能。

  一个十八岁,宛如天上仙子下凡尘似的大美女居然哭成这样,实在是很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无论九儿如何哄骗,七儿只顾忙著把哭声越拉越高昂,而且还是很有规律性的一波波爬上去,从大哭晋升到尖叫,每个人捂在耳朵上的手也只好跟著一波波越捂越紧。直至整个山庄里的人俱皆闻“声”赶来,端木劲风才受不了地愤然上前把自己的手臂塞人七儿怀里。

  奇迹发生了,哭声骤然中断,前一刻的嚎啕大哭仿佛是错觉一般,七儿刹那问便回复先前得意洋洋的模样,涕泪交流却笑容满面,神态娇憨天真。

  她抱紧了端木劲风的手臂,炫耀地抬高了纤细的下巴。

  “你看吧!他对七儿好好喔!”

  九儿傻眼,端木净尘满脸错愕,端木劲风更是咬牙切齿,俊面一片扭曲,端木竫云则是爆笑如雷,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一物克一物,二哥呀二哥,除了大哥之外,这世上终于又出现另一个能让你举双手投降的人了。”

  端木劲风的回答是一波凌厉的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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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说什么?”

  大厅里,三兄弟不约而同地掏掏耳朵,再问一次。

  “请你再说一次,你们究竟是到京城里来干什么的好吗?”

  “我要让姊姊当上皇帝的嫔妃!”九儿一本正经地又说了一次。“这样我们就可以达成愿望,而且往后姊姊也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人照顾她,更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端木劲风不敢置信地瞥向一旁仍强力粘在他身边的七儿,脱口道:“可是她是个大白痴呀!”

  “但是姊姊很漂亮,”九儿坚持。“皇帝只喜欢漂亮的女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三兄弟不禁面面相觎。她以为皇帝是花痴吗?

  “我明白了,不过……”无论何时何地,端木净尘说话总是这样慢腾腾、温吞吞的,再衬上那抹懒洋洋的笑,光是瞧著,就觉得全身没力了,倘若不是因为他是英明威武的“老大”,他话还没讲完,听众早就跑光光啦!还会有谁有那耐心留在那里听他拖老牛牵犁。“你刚刚说的愿望是……”

  “只要姊姊一当上皇帝的嫔妃,我们就可以得到牌子了嘛!”九儿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

  “牌子?”端木劲风茫然地重复。“什么牌子?”

  九儿马上横去一眼“你真笨”的目光。“就是那块牌子嘛!”看他那样子,好像比姊姊还笨,人家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咩,他居然还不懂!

  “什么牌子呀!”端木竫云同样不解。“你又不说清楚,人家怎么……”

  “等等!”端木净尘蓦然举手阻止端木竫云,笑容抹深。“九儿,我还不知道你打哪儿来的呢!”

  “南昌。”

  “南昌宗剑府?”三兄弟齐声低呼,再次面面相对,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块牌子!”

  “对嘛,对嘛,就是那块牌子嘛!”九儿跟著大声应和。好像大家都很笨,现在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端木净尘点点头。

  “那么,你又为什么想得到那块牌子呢?你想要命令于刀盟为你做什么吗?”

  “才不是咧!”九儿娇嗔道。“人家是要拿牌子跟我爹交换条件啦!”

  “交换什么条件?”

  “这个……”九儿与七儿对视一眼,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是为了我娘啦!”

  “令堂?”端木净尘眉眼问更是疑惑。“令堂不是去世了吗?”

  “她是去世了,可是……”清灵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二十年前,于家得到那块牌子时,你们知道于家命宗家做什么吗?”

  三兄弟各别相顾一眼。“不知道。”这种无聊事他们一向没兴趣,只有那些闲闲无事的三公六伯才会把时问浪费在窥探人家的隐私、挖掘人家的疮疤上头,有时候挖呀挖的,还会挖到自个儿亲人身上,那就真的很有趣了。

  “他们命令宗家主人,也就是我爹,把原来的正室大老婆降为妾室,再用八抬大轿娶进一个白痴乞丐女入宗家为正室大夫人。”

  “啊!”端木竫云猛拍大腿。“你娘?”

  清秀的脸容上悄然抹上无奈的笑。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我爹至少要和我娘生下两个孩子。”

  “你和……”端木劲风看她一眼,再瞄向身旁的七儿。“她?”

  螓首轻点。“当我满四岁的时候,宗家唯一关心我们母女三人的奶奶去世了,爹立刻把我们三人赶到府后的柴房里去住,自那时候开始,我才慢慢学会如何偷食物而不被发现挨打,如何在没有棉被的冬天里度过冰冷的夜晚,如何在那些异母兄弟姊妹的故意挑衅下保护我娘和姊姊。”

  九儿垂首凝望住自己的手,语气更是苦涩。

  “但是,一个小孩要偷来足够三个人吃的食物实在不容易,所以,六岁时我就偷溜出府到城门口去行乞讨饭,八岁,我学著帮人家洗衣赚点零钱,十岁,府里的厨娘焦婶儿同情我,她教我做女红绣手绢儿出去卖,这样总算把日子熬过来了。”

  抬眸,她的目光平静,“其实我并不埋怨这样的苦日子,毕竟爹也是被迫的,他也不乐意娶我娘。但是……”咬了咬牙。

  “我无法接受的是,无论如何,我娘也是宗家的人了,可是当我娘去世之后,我爹居然命人把我娘葬在乱葬冈里,不许我娘长眠于宗家的祖坟地,也不让我娘入宗家祠堂里得到供养,所以我要……”

  “所以你要拿牌子和令尊交换条件,”端木净尘轻轻地接下去。“让他把令堂迁回祖坟地,并将令堂的牌位放进宗家祠堂里?”

  九儿点头。“我努力攒了三年才存够钱作盘缠,听说今年皇上要大婚,我就立刻带著姊姊出发上京城里来了。”

  听罢良久,三兄弟皆默不作声,大厅里维持了好一阵子的静默,七儿两只乌溜溜的美眸好奇地看看这个,瞄瞄那个,最后还是定在她最有兴趣的端木劲风身上,后者揪眉不展,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凝注在九儿脸上,端木净尘的神情是深不可测的,只有端木竫云憋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了。

  “喂!为什么你姊姊当了嫔妃,你们就可以得到牌子了?”

  “因为嫔妃比王妃大呀!”这还用得著问吗?

  “呃?”废话,嫔妃当然比王妃大,除非王妃是嫔妃她老娘,可是这又如何?

  “竫云,你应该问……”端木净尘慢条斯理地替弟弟作更正。“宗于两家到底要如何才能得到那块牌子?”

  “啊,对,就是这样!”端木竫云又拍了一下大腿。

  “咦?你们不知道吗?”九儿似乎很惊讶。

  “你是白痴啊!知道我们还问干嘛?”端木竫云两眼一翻。“这场无聊到不行的竞争内幕始终都只有宗于两家自己人才知道呀!”

  “哦!这样啊,那……”九儿有点困惑地搔搔脑袋,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别人会不知道这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那是以宗于两家直系子孙的婚娶物件来决定的,譬如说,前几代的于家女儿嫁了一位四品大将军作妾,所以牌子就到了那位于家小姐手上;后来宗家儿子娶了一位二品大臣的闺女,所以牌子又跑回宗家这儿;然后于家儿子娶了一位一品大将军的女儿,牌子便又回到于家手里去了……”

  “暂停!”端木竫云突然大喊。“我懂了,是依婚娶物件的身分高低而定,但是,我曾听说于家好几代以前曾经出现过一位贵妃,宗家也没有出现过皇后,那牌子就不可能再回到宗家了呀?”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生的儿女也不会跟她姓,所以,一旦她去世之后,牌子又会回到原先的持有人手上了。”

  “原来如此,”端木竫云喃喃道。“所以,如果原先的持有人也是女人,而且也死了,或者原先持有人是男人,但他的高贵妻子并没有遗留下一儿半女,那么牌子又会回到更前一位持有人手上,除非另有其他宗于两家的子孙婚娶物件身分更尊贵,届时牌子又得换主人了。”

  “于家三闺女是现任远庆王妃。”端木净尘突然说。

  “所以现在牌子在她手里,”端木劲风即刻意会他的话里涵义,“因此如果想得到牌子的话,除非宰了那女人,否则就必须……”他瞥向某个傻呵呵的女人。“当上皇帝的嫔妃。”

  七儿一脸茫然,不解为何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她行吗?”端木竫云的怀疑程度显然已达到最高级数。

  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尊贵威严的皇帝身边,竟然陪著一个只会傻笑流口水的白痴嫔妃,没事还会来个哭倒金銮殿,水淹紫禁城,未免太离谱了吧?

  端木劲风则是连想像都不屑去想像,“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断然道。

  “为什么不可能?”九儿抗议。“姊姊那么美,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她更美了!”

  “的确,七姑娘的美确然是世间少有,不过……”端木净尘淡淡投去一眼。“你知道如何让你姊姊排上候选名单吗?”

  九儿的回答是:“嗄?”

  “嗄什么嗄?”端木劲风轻蔑地冷嗤。“你可知要成为皇帝的嫔妃有多困难?先别提那些繁复的初选、复选、决选,告诉你,光是要让七儿的名字登上名册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拜托你不要异想天开好不好?”

  “款?不是……不是送进宫里去就好了吗?”九儿惊讶地呐呐道。

  三个人三双卫生眼。

  那样后宫里早就人口爆炸了,宫里满满是女人,皇帝第一个逃之夭夭,因为现任皇帝仍太年轻,不过刚满二十岁,对女人实在没多大兴趣,倘若不是为了自摄政王手中抓回实权,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大婚。

  “你真的是想得太美了!”端木竫云喃喃道。

  九儿张嘴,合上,再张嘴,又合上,好半天后,她才硬著头皮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意思就是现在还想不到办法,但只要她拚命想,总会给她想出一、两个好点子出来的。

  这个头脑简单的笨女人!

  “你是笨蛋吗?”端木劲风低吼,简直快被她的愚蠢气死了。“宗家或许是名门世家,但皇上大婚初选的女人必定是在十三至十六岁之间,这头一项条件七儿就不符;闺女必须由父母长辈伴同到职司大人那儿通过第一关的审核,之后才能列名入册进宫采选,你又算什么狗屎长辈?七儿这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又凭什么通过审核?”

  “可是姊姊真的很美,”九儿忍不住也提高嗓门大声争辩。“难道……”

  “放屁!美又如何,白痴就是不行!”真是长眼睛没见过这么顽固的女人!

  “光是第一关的审核就绝对过不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张著嘴呆了半晌,九儿吞了口唾沫,还是坚持,“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里,总要试试看嘛!说不准……说不准被我们蒙上了也不一定嘛!”

  蒙上了?

  她说蒙上了?

  简直鬼扯,这种事可以用蒙上的吗?

  “我看是你的脑袋被狗屎蒙成一团了吧!”端木劲风咬牙切齿地说。“告诉你,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你不要在那边作春秋白日大梦了,要作梦麻烦你晚上关起房门来睡到床上去作!”

  “就是说咩,”端木竫云不甘寂寞地附和道。“要是你姊姊当得上嫔妃,二哥就稳可以坐上皇后宝座啦!我敢担保,这世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比二哥更漂亮的男人了,而且他机敏聪明,文有文才,武有武才,虽然脾气不太好,又是个男人,屁眼可能不太好占领……”

  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溜烟逃出大厅去了,原来坐的那张太师椅轰然一声碎成一堆粉状物。

  端木劲风本欲随后追杀出去,却因为七儿活像袍袖似的包裹在他手臂上,轻盈潇洒的身形缀上了百来斤大秤砣,他才刚跳起来又砰一下落回原位,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目注身傍满脸无辜的七儿,哭笑不得。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正自懊恼问,不料对面又来火上加油,原本仅是一小簇火花,瞬间演变成火山大爆发。

  “咦?二公子也想去争皇后位吗?”九儿讶异地惊叫。

  一口气差点呛死自己,脑袋里好几根筋同时进裂,端木劲风不假思索又是一掌飞出去,眼前人影倏晃,又是一张太师椅轰然碎了一地,原在上头的九儿芳踪已渺,眼一转,却见她端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茫然四顾,不解自己为何会突然搬到隔壁家去安置。

  卓立在她身边的正是端木净尘,他背手合眼,神态异常安详,但是……

  “劲风,倘若你不想明儿一早在前门大街广场上醒来的话,麻烦你冷静一点,天气虽炎热,但清晨时分仍稍嫌阴冷,一个不小心还是很容易著凉的。”

  话说的是慢条靳理,轻描淡写,语气更是闲适散漫,既不严厉,也不凶狠,端木劲风却听得骇然倒抽了口寒气,仿佛被天底下最剧毒的毒蛇咬了一口,毒液瞬间窜人四肢百骸,霎时呜呼哀哉,回天乏术。

  “冷……冷静了,大哥,我很冷静了。”战战兢兢地吞咽苦口水,端木劲风很窝囊地龟缩著脑袋,那副俊美冷酷的形象早已破灭得连丝渣渣也看不见。“真的,我发誓!”如果不是身边还粘著一大块麦芽糖妨碍他的行动,他早就溜之大吉跑第二个了。

  “是吗?很好。”端木净尘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瞳眸徐缓地扫过端木劲风、七儿,再深沉莫测地落到九儿脸上。“九儿。”

  仍抓著头困惑不解的九儿豁然回神。“嗄?”

  “如果我告诉你,七姑娘十有十成没指望成为皇帝的嫔妃,你还是坚持要试试看吗?”

  九儿为难地迟疑了下。“可是,端木大哥,人家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里的说,不试试看人家不能死心呀!”

  “好吧!”端木净尘颔首。“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由你了。”

  “款?”端木劲风不觉失声惊呼。有没有搞错啊!大哥真要任由那个笨女人胡搞瞎搞吗?“大哥,可是她……”

  “我自有道理,劲风。”

  “但是,大哥……”不管怎样他就是不服气,最不服气的就是因为那个笨女人的异想天开,害他被身边这个小白痴给纠缠上了。

  “劲风,你不相信大哥吗?”

  神态悠然如故,端木净尘看似慵懒,仿佛根本不在意弟弟的回答是什么,甚至不在意弟弟有没有回答,但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再次让端木劲风不由自主地猛一哆嗦。

  “哪有,大哥,你……你别冤枉好人啊!”慌慌张张否认大哥的栽赃嫁祸,端木劲风结结巴巴的抗议。“我……我当然相信大哥,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意见,没意见!”没有一句敢说出来的意见。

  “好,果然是我的好弟弟。”端木净尘嘉许地颔首,端木劲风急忙回开双目,连挂在大哥唇畔上的微笑都不敢多瞄上一眼,怕眼睛长疮流脓烂掉。“那么,七姑娘也‘顺便’麻烦你顾著点儿了。”

  再一次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吓得他魂飞魄散。

  “耶?!”这已经不是简单一句大吃一惊可以形容的了,太过分了,明明知道他厌恶女人,还要把女人放在他身边叫他“顾”著点儿?

  请问是顾身子还是顾命?

  顾身子没问题,其他的,哼哼哼……

  他会亲手要了她的小命!

  “我才不……”愤然拉回两眼,蓦而对上的却是一对半眯合的瞳眸,还有一抹涵义颇深的笑,有气没力,懒洋洋的,好似人畜无伤,然端木劲风一见,心腔子口便是一阵紧缩,脑门子上立即窜出一层冷汗,不由自主地脱口道:“好好好,我顾,我顾,顾到死,妈的,我把命都给你好不好?”

  眸睁,瞳内渗入几许揶揄,“不需要那么严重吧?”端木净尘唇角轻扬逸出煦暖的笑声,同时转注九儿。“好了,九儿,你尽管安心住下来,劲风也会帮著你照顾七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真的。”

  “耶!”九儿欣喜欲狂地一蹦半天高。“谢谢端木大哥!”

  端木劲风低咒连连,端木竫云躲在厅门外捧腹不已,七儿咧著小嘴儿呵呵傻笑,与窗外荷花池畔的青蛙叫相应和。

  “呱呱……呵呵……呱呱……呵呵……呱呱……呵呵……”

  端木净尘凉凉的勾起贼贼的笑纹。

  哎呀呀呀,今年的夏天可真热闹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8-18
第四章


  漫不经心地撷摘一支荷,噙著一贯轻浅的笑,依然是一身浮云般月白的端木净尘悠闲地循著石板路踱向藏墨堂,风吹拂著漆黑的长发,月白色发带随意地在他颈后打了一个结,长长的发带亦随风轻飘。

  他甫自东园回到自己的南园,所以心情很好,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想画幅画或抚抚琴。

  今日就画荷吧!

  白墙黑瓦,宁静安逸,充满了淡泊素雅书卷味儿的藏墨堂里,奴仆早巳备好笔墨砚纸。

  “太少爷,请问今儿个您要喝什么茶?”

  “大红袍。”

  奉上茶盅和点心后,奴仆即自行退去,因为大少爷画画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骚扰。然而,端木净尘甫提起笔来濡饱了墨汁,正待落下第一笔,剑眉微挑,笔又放回原位了。

  端著茶杯伫立在窗前,闲闲地观赏近处的水与远处的山,他等待著。

  “大哥,我回来了。”轻快的声音在他身后低唤。

  “全办妥了吗?”端木净尘微啜了口茶。“如何?”

  “陕县的盗匪窝已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茅房都没给他留下来;至于大同府的采花大盗我也卸下了他的‘武器’,请他出家当和尚去了;顺便拦下黑驼山的拦路大盗,也给他做了一桩小小的‘拦路买卖’……”

  一张嘴口沬横飞地不断四处乱喷唾星子,两眼却贼溜溜地瞄向案头上的点心,端木竫云悄悄摸出手去,闪电般掠来一块松糕塞进嘴里。

  嗯,好吃!

  “……还、唔、还有……唔……那个……松糕、呃,不对,我是说巩县那个、唔、装神弄鬼到处骗金骗银的、唔、道士,我也让他吐出、唔、所有诳来的银两去赈灾了……”太棒了,再来一块枣泥方酥……唔、唔……八珍糕……

  吃得忘了形,原本忙著勾出字音的舌头,这会儿只顾忙著把糕饼卷入喉咙内,贪吃的人早就忘了他的“正业”是什么了。

  唔、唔、唔……好吃,太好吃了……还有桂花圆子、芝麻酥糖……唔、唔……好,好吃,好吃,好……

  不、不好!

  端木竫云一手掐著喉咙噎得满脸通红,连忙抓起茶壶来倒栽葱,一口气全给他灌下去,好不容易才将梗在喉头的点心咽下去,这才放下茶壶喘了口气。

  为了几块糕饼呜呼哀哉太可笑了!

  两眼一抬,蓦见兄长抿唇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不禁腼觍地抹了一下唇。

  “我饿了,都一直在赶路嘛!这个……”他打著哈哈顾左右而言他。“是大红袍吧?听郝总管说,一年仅有半斤的产量,他居然送来一半,龙月还真孝敬你这个师父耶!”

  眉端轻轻一挑,端木净尘的眸光似嘲弄又似讪笑。

  端木竫云更尴尬地咧了咧嘴,忙道:“总之,那个安徽巡抚和云贵威武大将军的问题我已经转给龙月,还有,他要我转告大哥,下个月他会来庄里住些日子,麻烦大哥再指点一下那一套冷日剑法,他一直没能参透其中的奥妙。”

  “仍然无法参透吗?”清闲之状消失,端木净尘眉峰微揽。“难不成龙月的天资真是仅到此为止了?”

  “什么意思?”报告完毕,端木竫云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下来,风卷残云似的刮去大半点心。“不能跳过这套剑法,先传授其他掌法或身法之类的吗?”

  “不成,”端木净尘再次回过身去面对窗外。“追日门武功传授仅能依序渐进,任一套武功他只要参悟不透,就别想再往下继续,因此,本门历任门主在寻找徒弟之时都非常谨慎小心。”

  “免得无法将追日门所有的武功心法都流传下来吗?”端木竫云舔著手指头。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追日门历代单传,除非徒弟在尚未收徒之前即先师父而死,否则就仅能收一个徒弟,那现在既然龙月有可能无法尽得你所学,这不还是一样完蛋?”

  “不,如果龙月真的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在自己的儿子之中挑择其一,将武功悉数传授于他。”

  “哦……”端木竫云暧昧地挤挤眼。“也就是说,我即将要有大嫂了吗?”

  端木净尘不置是否地啜了口茶。

  “是爹娘过世前为大哥订下的须家小姐?”端木竫云步步进逼,好奇心不得纾解,他会得内伤的。

  “爹并没有正式订下亲事,只是口头上随便提提而已。”端木净尘开口了,这种误解不能不厘清。“而且,爹也说过由我自己决定,他不勉强我。”

  “可是大哥你也没有正式回绝须家呀!”

  “这种双方不曾正式对谈过的问题,对方不提,也许根本无意,我又怎好没来没由地主动提起这件事。”

  “说的真好听,人家须家小姐若是无意,又怎会三、两个月就上一次京城里来探访大哥?”端木竫云嘟嘟喽喽。“说到底,我看大哥根本是想能混就混过去,等混不过去了再来掷骰子吧?”

  狡猾的人干什么都狡猾,身为狐狸的亲弟弟,这点他可比谁都清楚,回首往事一幕幕悲惨的回忆也不容许他忘怀,他可没兴趣再继续悲惨下去。

  端木净尘又挂起招牌微笑了,无辜,又无害。

  无害个屁!

  如果大哥无害,他就是观世音菩萨了!

  除了对爹娘尚称恭谨之外,他这位狐狸大哥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祸害,八成是九尾狐妲己的狐子狐孙,正字招牌的吃人不吐骨头,明明长得人模人样,偏偏黑心又黑肝,倘若天上真有雷公神明,第一个该劈的就是这只千年老狐狸!

  “我知道大哥不喜欢接近女人,但早晚还是得成亲,所以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说,对不?”

  端木净尘但笑不语,端木竫云不死心地欲再追问下去,蓦又懊恼地合上嘴巴,两眼朝门外瞥去。

  “端木大哥!端木大哥!”呼叫声跟著莽撞的人儿一头撞进来,九儿香汗淋漓地喘著气,依旧是坠马双髻,朴素的绸衫适切地衬托出她清纯的气质与窈窕的身段,这自然是端木净尘为她添购的,可若非骗她是没人穿的旧衣裳,她也是不敢要的。“啊!端木大哥,你果然在这儿……咦,三公子也回来啦?”

  端木净尘含笑回眸。“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我……款?”乍见桌案上摊乎的画纸与笔砚,九儿惊讶之色又现。“好神喔!端木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你帮我画画,居然都准备好了?”

  轻轻瞟去一眼,“是吗?你要我帮你画画?”端木净尘慢慢踱回案前,放下茶杯。“什么?”

  “当然是我姊姊,”九儿兴奋地贴在案边。“要画美美的喔!”

  画人?

  也罢,多几笔而已。

  “不必特意,七姑娘已经够美了。不过……”端木净尘撩袖执起笔来。“你要七姑娘的画做什么呢?”

  “我要……呃,等等,先让我喝口茶。”九儿不假思索地抓去端木净尘的茶杯一饮而尽,端木竫云看得瞠目结舌。“那个,老实说,这半个多月里来我到处问到处打听,可是就跟二公子所说的一样……”

  “请暂停!”端木竫云好奇的打岔进来。“借问一下,为什么九姑娘叫大哥为端木大哥,叫我们却叫二公子、三公子呢?”

  “因为端木大哥是端木大哥,你们是你们嘛!”

  “所以?”

  “什么所以?因为端木大哥是端木大哥,你们是你们,因此我当然要叫他端木大哥,叫你们二公子和三公子嘛!”好了,解释的这么详尽,这下子该懂了吧?

  哦!多承指教,可是……

  究竟是什么意思?

  端木竫云一脸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脑筋退化了,听起来明明很单纯,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不再理会某人的“白痴问题”,九儿径自对端木净尘满口抱怨。

  “端木大哥,那些户部的主事真是不通人情耶!说什么一切都得按照规炬来,这个不行,那样不可,不管我怎么好说好歹、想尽办法,他们就是不肯通融,真的好过分てへ!”听起来像是抱怨,不过感觉上却是撒娇的成分占比较大比例。

  “幸好我运气好碰上一位衙门里的官差,他说同情我这样团团乱转好可怜,所以只要我给他一张姊姊的画像和一笔银两,他就可以帮我走后门打通关节喔!”扬起一脸得意洋洋的笑,九儿骄傲得不得了。“瞧,我就说我一定可以找出办法来的吧!”所以说,人只要有努力,就会有收获的。

  两眼溜向大哥,端木竫云不以为然地耸高双眉,端木净尘却毫无反应地继续认真挥毫,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你又哪来银子给人家?”

  “他说我只要在借据上画个押,他就可以先借给我。”

  喂喂喂!这明摆著就是要吃人,她怎么不懂?

  端木铮云忍不住又朝大哥看过去,后者却依然头也不抬,状若一无所闻。

  “你不怕又上当?”

  “人家是官差耶!”

  官差又如何?

  一旦黑起心来,官差可是比上匪更无情,比强盗更狠毒,比狐狸更狡猾,比毒蛇更阴险!

  “你就能笃定官差不是坏人吗?”

  “当然!”好人才能作官呀!

  笨蛋!

  宗七儿是大白痴,她是小笨蛋!

  险些破口大骂而出,端木竫云深吸了口气,硬是把那些不堪入耳的字句全给吞回去撑死自己。他有预感,他若是敢开口骂出半个字,大哥会先杀他个腥风血雨、片甲不留。

  “好了,瞧瞧这样可以吧?”揣木净尘终于放下笔,直起身来。

  “哇哇哇,好漂亮喔!”九儿惊叹著将整张画拿起来仔细看,一边拚命吹干上面的墨渍。“跟姊姊一模一样耶!端木大哥真的好厉害喔!”

  “我并不擅长人像画,你觉得可以就好了。”

  “哪里不擅长呀!真的好像耶!”见画墨干了,九儿连忙将画卷起来,对他绽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端木大哥,我先去告诉姊姊这个好消息,然后就要去找那位官差大爷了。”

  待她离去后,端木净尘对端木竫云微微一笑,轻唤,“黑豹!”

  人影倏闪,端木净尘面前随即落下一条瘦长的身形。

  “属下见过门主。”

  “如何?”

  “回禀门主,九姑娘果然防人之心甚强,无论男女老幼俱皆一视同仁,无论对方如何舌粲莲花,她都不轻易相信对方。”

  “那么,九儿碰上的确实是官差罗?”

  “确是官差,但……”

  “不必再说了,我明白,好了,你继续跟住九儿保护她吧!”

  “属下遵命。”人影又闪,黑豹顿失踪影。

  “难怪大哥都不担心,原来是有黑豹跟住她呀!不过……”端木竫云喃喃道。“咦?你干嘛这样看著我?”

  端木净尘唇含浅笑,泰然自若。“你也跟去。”

  “耶!为什么我也要去?”端木竫云双手遮住良心故作不解。“有黑豹在不就行了?”

  “这种事需要有人适时出面去揭穿那个官差的阴谋,”端木净尘温和地解释。“九儿不认识黑豹,所以她不会相信黑豹,但她认识你。”

  “可是我才刚回来耶!”端木竫云愤慨地抗议。“为什么不叫二哥去?”

  端木净尘笑得益发和蔼。“那也是可以,不过他不在庄里时,七姑娘……”

  还没说完,就听端木竫云大叫,“那你去!”

  端木净尘笑容更深,深到两眼都眯了,如果脸再圆一点、胖一点,就跟弥勒佛没两样了。

  “你、在、命、令、我?”

  他的神情温和,语气更温和,只不过话说得慢一点而已,岂料端木竫云一见,连变脸色都来不及,即慌慌张张一溜烟不见了。

  “我去!”

  “果然是好弟弟。”端木净尘满意地端起茶杯……咦?

  没了,茶壶也空了!

  成天无所事事的人立即扬声大喊,“阿全,泡茶、点心、摊纸、磨墨!”

  片刻后——

  总算可以画他的荷了。

  端木净尘提起笔来,僵住,放下,叹气。

  藏墨堂外,人末到声先到。

  “他妈的,大哥,你到底还要让这个白痴女人缠住我多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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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恬静的月,委婉地洒下银光,沈合的夜,仿佛梦一般,蒙朦胧胧的,低吟著缠绵的微风。

  二更天,南园栖凤阁里,晕黄的灯火依然随风摇晃,深夜负手散步的人停住脚步,犹豫了下,上前,轻敲两下门,门几乎是立即便开了。

  “端木大哥,是你啊!嘘,我姊姊睡了,小声一点。”纤指压在唇间,九儿悄声说,声音只比蚊子叫大了那么一点点。“有事吗?”

  “没什么,”端木净尘也把嗓子压到最低。“我是散步到这儿,瞧见你房里灯火未灭,所以想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这个啊……”九儿突然拉著端木净尘远离屋子来到阁前的凤凰木下,声音回复正常。“没什么啦!我只是在做女红而已咩!”

  “做女红?半夜?”她是太无聊了,还是有半夜干活儿的怪癖?

  “那个……哈哈!”九儿不好意思地抓抓脖子。“我想端木大哥你也知道了,那个官差是骗我的,如果不是被二公子揭穿了,我还真会给他骗去呢!我想,我是有必要更谨慎一点。不过,我认为那位官爷说的也没错,像我姊姊这种状况,想要顺利进宫里去参与采选好像真的是不太容易,所以说一定要定后门去关说,对吧?”

  不待回答,她又继续说:“既然要关说,那就一定需要银子,因此我才想说做女红出去卖好揽点银子,可是白天我要出去找门路想办法,那就只有晚上才有空做女红罗!”

  “你不用睡吗?”

  “有啊,有啊,我睡啦!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每天睡一、两个时辰就够了,这样才能攒钱作路费到京里来的呀!”

  “一、两个时辰?”端木净尘眉宇微蹙。“你的身子可支援得住?”

  “放心,我的身子骨好得很,”九儿自豪地拍拍胸脯。“打小到大,我都没有生病过半回呢!”

  注视她片刻,端木净尘将身子倚在凤凰木上。“做女红赚不了多少钱的。”

  “我知道,所以我也打听过了,”九儿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城北宋家大户要找婢女,如果我肯卖身的话,他们愿意给我两百两,我想这应该够了吧?”

  身子挺直了,“你要卖身?你疯了!”端木净尘两道剑眉紧紧揪了起来。

  “我也不想呀!可是……”九儿耸耸肩。“为了我娘,希望能让她光明正大的进入宗家祠堂;也为了姊姊,希望能让她有个好归宿,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下半辈子,一举两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七姑娘,为何不能继续下去?”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九儿侧过脸去遥望栖凤闾、“焦婶儿提醒了我,倘若我比姊姊先死了呢?到时谁会替我照顾她?而且住在宗家里,日子苦没关系,我能忍,可是姊姊她不懂事,她不太懂得忍耐,宗家的人又爱欺负我们,看姊姊成天老哭,我真的好心疼。”

  回过头来,她面带得意的笑。“所以我才会想到应该要替她找个好归宿,往后姊姊就可以不愁吃穿,也不必担心有人欺负她,即便是我先她而死,也可以死得安心了。瞧,我还是有一点点聪明吧?”

  聪明?

  是啊!是比蚂蚁聪明那么一点点。

  真是,她想得未免太单纯了吧?

  除非能得宠,否则宫里的生活并不如外人想像中那般美好;即使得宠了,好日子也不一定能享受多久。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大龟蛋,皇帝的心思更是难以捉摸,这样成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那你自己呢?”澄澄两只黑眸静静地俯视她,端木净尘慢吞吞地问。

  “我?”九儿歪著脑袋想了一下。“其实作婢女也不错呀,有得吃,有得住,只要努力工作就不会挨骂,这样已经比在宗家的生活好多了。”

  “不,我是说你的幸福呢?你不想嫁人了吗?”不会是她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事吧?

  “我嫁人?从来没想过!”九儿毫不犹豫地断然道。“只要能将娘的坟墓移到宗家祖坟地,再将娘的牌位送入宗家祠堂内,而且姊姊也能得到幸福,这就是我的幸福了。”

  果然!

  “你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这个小姑娘该说她是太善良,还是太幼稚了呢?

  “委屈什么?”九儿奇怪地反问。

  “付出这么多,却只为了别人。”

  “不是别人,是我亲娘和亲姊姊,所以这是我应该做的。”娇嫩的脸蛋变得严肃了。“虽然我没有姊姊那么漂亮,但是我的身体比她健壮得多,由我来照顾娘和姊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跟前这张清妍秀致的容颜上,稚气尚未尽除,纯朴得近乎愚蠢,但坦率得很可爱,无私得教人心疼,看似柔弱实则坚毅,明亮清澈的盈盈秋波宛如天际那颗最闪亮的星辰,璀璨得教人著迷,生平头一次,端木净尘自己也很意外,他竟然滋生出抚摸女人的冲动,而他也这么做了。

  “你也很美呀!”

  修长的手背轻轻熨贴在粉嫩的娇靥上,他的语声婉约如水,月光下,在他温柔抚触下的洁净双颊很明显地赧红了。

  “哪里美啊!比起姊姊来我可差多了。”毕竟是个姑娘家,听见这种赞美,要说不高兴实在很难,心里头早就乐翻天了。“连十一妹我都比不上,她也是这次皇帝大婚的候选之一喔!不过,她还是及不上姊姊美。”

  轻笑出声,指尖掠过柔软的樱唇,“你错了,女人的美是由男人评定的,所以,你说的不准。”端木净尘低语。

  “不都一样吗?”九儿眼露困惑之色,

  “不一样。”收回手,端木净尘浅浅地笑。“好了,你该去睡了,别再做女红了,早点休息吧!”

  九儿听话回房了,但房里的烛火依然未灭,灯影下,纤细的人影仍旧一针一线穿引著绢布上的纹样,

  而月光下的人,也依旧倚在凤凰木下,凝视著窗影。

  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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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儿拜见师父。”

  “起来吧!”

  “谢师父。”

  只手撑颔,端木净尘懒洋洋地睇视一旁束手恭立的龙月。

  “听竫云说,你仍无法领悟冷日剑法的精义?”

  “徒儿愚昧。”

  端木净尘摇摇头。“这也不能全然怪你,你的俗事太多,原就不适合习武,若非你母亲跪求于我,为师也不想收你为徒。”

  “恕徒儿斗胆,”龙月恭谨地俯首。“倘若不是徒儿拜师习武学得自保之力,又有师父的暗中保护,早几年前就被徒儿那些兄弟叔伯们害死了,您知道,他们请来的那些杀手都不是庸能之辈。”

  “说的也是。”支颔的手放下,端木净尘慵懒地端起茶来轻啜。“那你往后有何打算?你即将掌握龙家的实权,还有空继续上这儿来习武吗?”

  “自然要继续,师父曾告诫徒儿,行事不可半途而废,这是做人做事的基本道理,徒儿谨记在心。”

  “很好,那么你就继续努力吧!”端木净尘露出嘉许的笑。“这回你可以逗留多久呢?”

  “一个月,师父。”

  “好吧!就让为师我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在这一个月之内让你领悟这套冷日剑法。”

  “谢师父。”

  “啊!对了,龙月,倘若为师成亲了,你是否会敬师母如同敬为师一样呢?”

  “那是自然。”

  “这就好。”

  “敢问师父要成亲了吗?”

  “咦?”端木净尘似乎吓了一大跳,“谁说的?谁说为师要成亲了?”

  龙月怔了怔。“是师父自己适才……”

  “适才?”端木净尘怔忡了一下,旋即拚命摇头。“没有,没有,为师没有要成亲,适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对,随口问问,他只是随口问问,成亲那种事还轮不到他,即使两个弟弟都成亲了,他仍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再考虑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

  那他干嘛问?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8-18
第五章


  所谓师道,授业解惑也,文者是,武者亦是。

  授口诀,传心法,演练招式,一般来讲,作师父的通常会在详细解说之后,在一旁指导徒儿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直至徒儿心领神会,习得招式的精髓为止,这才够资格顶著「师父”的头衔到处招摇撞骗。

  然而,这边却有一位全然没有身为师父自觉的家伙,可怜的徒儿在阳光下挥剑挥得满头大汗,他却搬了一条藤椅躲在树荫底下喝茶啃瓜子,凉凉的扔糕喂鲤鱼,啃瓜子啃得无聊干脆打起盹来,点著脑袋吐呼噜,左边摇右边晃,眼看著就要掉进鱼池里去洗凉水澡了……

  “重来,第三式右偏半分,第九式上扬增两分。”

  “是,师父。”

  龙月不慌不忙地收剑,再重新捏剑诀默心法,挥洒出一片眩眼的金色光芒,灿烂夺目,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记得师父第一次做这种事时,他才刚满十岁,原以为师父是在偷懒打瞌睡,天那么热,风那么懒,正在演练掩日十七掌的他也不由自主地神游太虚跳起舞来,没想到师父却突然开始说起“梦话”了,呢呢哝哝,轻柔又缓慢,却是那样严苛无情地把他所有的毛病全都挑拣出来列册做纪录,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小觑师父的“偷懒”了。

  “停,龙月,你再把口诀背一次给我听听,接著再将你所领悟到的说一遍,”

  “是,师父。”龙月轻喘苦收剑贴臂。“冷日剑法,冰阳寒情;右剑左诀,左掌右法……”

  待他背完、说完,端木净尘静默好半晌后,始懒洋洋地收起打盹的姿势,徐徐抬起头来。

  “龙月,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徒儿不知。”

  “很简单,你越大越呆板无趣了。”

  “……恕徒儿愚昧,不解师父之意。”

  “剑是有灵性的,招式是活的,除非你的心能与剑相通,意随招转,否则你永远达不到剑法的最高境界,懂吗?”

  “……不懂。”

  “所以我说你呆呀!”端木净尘叹气。“十年前尚年幼之时,你犹不是这般呆板拘谨,领悟的也快些,可是现在……我说到底是哪里的哪位白痴把你教成这样死脑筋的呢?你爹?抑或你娘?”

  龙月轻咳两声,难得出现赧然之态。

  “那个……家母说家父喜欢稳重的孩子,故而……故而……”

  端木净尘摇摇头。“龙月,那么我就不得不告诉你,倘若你无法寻回过去那种开朗灵活的个性,你所能学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语毕即转首望向小径,状似有所待。

  果然,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过后,那副随著时日过去越来越显快活自在的娇脆嗓音又哇啦哇啦叫过来了。

  “端木大哥!端木大哥!你在哪里啊,端……啊,你在这……咦?他……”

  “他是我的徒儿龙月。”端木净尘悠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龙月,见过九姑娘。”

  “是。”龙月即刻转向九儿恭身为礼。“龙月见过九姑娘。”

  “端木大哥的徒儿?可是……”九儿困惑地打量龙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因为他并非宿住于藏日山庄,他是十多天前才来到此,白天练剑,晚上在练功室专心参悟剑诀心法,所以你才一直没有机会碰上他。”

  “这样啊……”九儿又怔楞地瞧了龙月片刻,突然在端木净尘的藤椅旁蹲下,并将朱唇凑到他耳边去嘀咕:“端木大哥,请问你几岁?”

  “二十七。”

  “你徒弟呢?”

  “二十。”

  九儿两眼惊讶地大睁。“可是他才小你七岁而已耶!”师父不是都要大上徒弟十几二十多岁吗?

  “的确。”端木净尘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九儿,找我有事?”

  “啊,对了,差点忘了!”九儿拍了一下手,“我是要跟你说……等等,先让我喝口茶。”

  又来了,一把抢来端木净尘手中的茶杯,九儿一饮而尽,这次换龙月看得目瞪口呆。

  放下杯子,九儿横臂抹去茶渍满足地吁出一口气。

  “端木大哥,我和姊姊在这儿住了将近两个月了耶!”

  “有这么久了吗?”

  端木净尘慢吞吞地执起茶壶再斟满茶杯,悠闲地啜饮,龙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居然共用一个茶杯!

  端木净尘突然朝他挥挥手,龙月心头一惊,脖子一缩,赶紧端正视听,继续反覆演练他的冷日剑法,耳朵却还是忍不住拉得长长的。

  这不能怪他,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端木大哥,所以我想……”九儿眼神犹豫,话说得更是吞吞吐吐。“我是不是应该付点房租和伙食费呢?”一边说一边开始计算扫除住宿伙食费之后,她还剩下多少钱?

  淡淡瞟去一眼,“谁跟你这么说的?”端木净尘挪了一下臀部,让自己坐得更舒适。

  “是没有人跟我这么说啦!可是我刚刚送姊姊到二公子那儿去,听到几个婢女提起这个问题,那我想,她们说的也没错,所以……”老实说,如果没有听到那些婢女们咬耳朵,她压根儿不会想到她和姊姊已经在山庄里住这么久了。

  是生活过得太惬意,所以不曾留意时光的流逝吗?

  每日一太早,自干净舒适的床铺醒来,婢女们早已在一旁等候服侍她和姊姊梳洗,并享用丰盛的早膳,之后她把姊姊送到东园端木劲风那儿,再出门去探听有什么门路可以把姊姊送进宫里去。

  可说是探听,其实有大半时间她都无法抑止自己的强烈好奇心,这边逛逛,那边看看,眼里看到的每一处地方、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新鲜有趣,即使她没有钱买,也忍不住要去纯欣赏一下。

  直到晚膳前,她才会回到山庄里,洗浴,用膳,而后回房和姊姊聊天、做女红。

  但自从那一夜过后,端木净尘便常常在午夜时分散步到栖凤阁,和她来上一段大约半个时辰的睡前闲谈,再逼她熄灯上床睡觉,待确定她没有偷偷爬起来继续做女红之后才离去。

  这种快乐似神仙的日子,是过去的她连作梦也不敢想像的。

  而在这当中,起初,她最爱的是那种再也不必担心下一餐有没有著落的安心感,最高兴见到姊姊越来越灿烂的笑容,最喜欢独自一人自由自在地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然而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清晨醒转起来那一刹那开始,便在期待午夜时刻那段闲适安逸的睡前闲谈。

  期待能见到他在月夜下慵懒地倚在凤凰木旁,对她牵动唇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微笑,听他低柔的嗓音慢条斯理的回应她的问题,她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种甜滋滋的感觉,是那样温馨,如此甜蜜,教人依恋不已。

  每一天每一天,她的期待越来越殷切、越强烈,直到这份期待凌驾于其他所有一切,她的眷恋也开始出现不满足的迹象。

  就如此刻。

  光是见到他的笑容,听到他慢吞吞的说话已经不足以令她满足,于是,她不自觉地将柔荑搭在他置放于藤椅扶手上的手背,宛如毛毛虫似的在上面爬来爬去,下意识寻求更进一步的接触。

  “不必介意那种事,”连多瞄上一眼都不曾,也没有收回被那五根纤纤玉指公然占领的手,端木净尘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他的茶。“倘若请朋友到家里来暂住尚需要收食宿费,那才真叫离谱。”

  “朋友?啊,对喔,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当然不用收食宿费呀!”九儿恍然地瞠大眼,又敲敲自己的脑袋。“唉!我真是笨,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没想到呢!”

  “你想太多了。”

  “是吗?可是……”九儿想了想,又困扰地咬起手指头来下,“二公子那边的婢女为何要那样说呢?是不是……”她担忧地瞅向端木净尘。“我姊姊麻烦她们太多了?”

  端木净尘淡淡一哂。“她们嫉妒。”

  “嗄?”

  沉吟片刻,端木净尘匆地离椅起身,“走,”两袖往后一背即径自负手行去。“龙月,你也一起来。”

  “是,师父。”

  九儿急忙跟上去,龙月亦收剑尾随于端木净尘之后,

  “上哪儿?”

  一行人鱼贯走出南园。

  “去看你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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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端木劲风有多么厌恶七儿的苦苦纠缠,无论走到哪里,七儿都如影随形地紧跟住他,就连上个茅房,她都要蹲在茅房前守候,害他上个大号都不安心,这样多来几次,搞不好他就会开始便秘了。

  没有谁忍受得了这种待遇而不抗议的。

  然而,令人纳闷的是,端木劲风竟然没有再向大哥发出任何怨言,始终黑著脸默默地承受下这桩酷刑,看得伺候他的婢女们心疼得不得了。

  只有端木净尘与端木竫云看出在那副百般不耐烦的表相下,端木劲风投注在七儿身上的眼神,由僧厌到温柔,改变有多么巨大,他的嘟囔咒骂里又隐藏著多少关怀与怜惜。

  噙著揶揄的笑端坐在栏杆上,两条腿晃呀晃的,端木竫云有趣地觎进听风轩里,他那俊美绝伦的二哥虽然不高兴地板著脸,两手却仍耐心地剥著葡萄皮,剔去葡萄子,塞入等待中的小嘴里,见到纯真无邪的笑容在那张绝美容颜上欢喜地荡漾开来,他的唇角也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大哥,这就是你之所以明明知道那种努力是徒劳无功,却仍答应让九姑娘留下来试试看的原因吗?如此才有机会把二哥和七姑娘凑在一起,没错吧?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二哥一定会喜欢七姑娘呢?”

  端木净尘但笑不语,眼底却浮现满意的神采。

  “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你不说答案就算了,横竖有得让我嘲笑二哥就行。不过……”端木竫云喃喃咕哝,伸长脖子望向大哥后面,九儿与龙月边聊边走过来。“请问你们来做什么?九姑娘不是该出门去了,而龙月不是应该正在和你的冷日剑法奋斗吗?”

  慵懒的笑,慵懒的姿态,端木净尘曲肘靠著栏杆。

  “我想来问问你,你知道东园里的婢女在说什么闲话吗?”

  “哦,那个喔!也没什么嘛,她们嫉妒啊!瞧瞧……”端木竫云指指听风轩里的甜蜜二人组。“以往都是那些丫头们在伺候二哥,现在不但要改去伺候七姑娘,还得眼睁睁看著她们倾慕的二少爷亲自照顾七姑娘,这可是双重酷刑耶!她们都快呕死了。”

  “难不成……”九儿一走近,上贴到端木净尘身边去。“她们都喜欢二公子那种凶巴巴的男人?”京城里的女人好奇怪喔!

  “凶巴巴不要紧,够好看就行了!”女人哪,就是见不得漂亮的男人,可是……呜呜,他也不错看呀!为什么没有女人盯上他不放?

  “好看?”九儿更疑惑了。“二公子会有我姊姊好看吗?”

  端木竫云呆了一呆。“那……那不同啊!二哥是男人,你姊姊是女人嘛!”

  “都是人,有什么不同?”

  废话,当然不同,一个是干,一个是坤;一个是阳,一个是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更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不会生小孩,一个会生小孩;一个是“剑”,一个是“鞘”;一个下面多两颗“鹅蛋”,一个上面多两粒“肉圆”。

  不过,这也难怪啦!难怪女人一见二哥就晕头转向,手脚发软,九儿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因为她早就看惯了七儿的美,若只论五官的话,的确是七儿更胜半筹。

  话又说回来,也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二哥的“美貌”,所以才不会一见到七儿就昏天黑地,眼发直又流口水。

  说来说去,容貌的美丑也只不过是表相而已,何必太在意。

  “哪,我这么说吧!你总不能真的让二哥去作皇后吧?”

  原本闲闲在一旁听故事的龙月猝然抽了口气,惊吓地瞪过眼来。

  “为什么不可以?”九儿傻傻地反问。“焦婶儿说,人家先朝皇帝们都好男色,几乎没有一个缺少男宠的呀!”

  龙月拚命摇头,满头冷汗涔涔四处飞溅。

  白眼一翻,“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小姐,那是皇帝私底下宠爱的宦官耶!”端木竫云哭笑不得地直叹气。“照你这么说,二哥可以作皇后,那我也可以占个嫔位来坐坐,大哥可以晋升贵妃……”

  大小老婆刚排好位置,扑通一声,龙月已然惊恐地跌坐到地上去,九儿比他好不了多少,她慌张失措地紧紧抱住端木净尘的手臂,仿佛在护卫属于她的东西不被抢走。

  “不……不是吧?端木大哥,你……你也想进宫作皇帝的嫔妃吗?”

  “别听他胡扯,这小子就爱胡说八道。”端木净尘唇畔上的微笑仍是那般和煦,语气亦是慢条斯理,那双灼灼的黑眸却微微眯了起来。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他的年岁也差不多了,我是该替他找个‘婆家’,既然他有这意愿,便把他送进宫里去也无妨,省得我还得替他准备‘嫁妆’。至于我,可没那兴趣去和一堆女人抢男人,这种滋味让他一个人去品尝就够了。”

  一听,龙月两眼翻白、呼吸抽筋,只差没口吐白沫当场昏厌倒地,相反的,九儿则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三公子想去作皇帝的嫔妃呀!”

  此时,原该大惊失色的端木竫云却一反常态,双眸只呆呆地注定九儿抱住大哥的藕臂,亲昵得不该是大哥允许的范围,大哥却好似一无所觉。

  “啊!大、大哥,那、那个……那个……”大哥老了吗?反应怎生迟钝了!

  “嗯?”端木净尘慵懒地应了一声。“准备要‘嫁’了吗,三弟?”

  “不是这个啦!我是说那、那个……”端木竫云拚命指著某处“男女授受不亲”的地方,还拚命使眼色。“那个啦!”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要提醒大哥,免得待会儿大哥迁怒到无辜的小绵羊身上来,譬如把早膳吃的稀粥酱瓜全都吐到他身上来之类的。

  “唔?那个?哪个?”循著他指示的方向,端木净尘悠悠地瞟一眼。“哦!这个,如何?”

  “如何?”端木竫云尖叫。“还问我如何?你不是不喜欢女人碰你吗?你不是说让女人碰到就好像让毒蛇碰到一样恶心吗?娘还说,打小开始,她只不过想抱抱你,你就说好恶心,打死都不给她抱,她偷亲你一下,你就当场吐给她看,害她好伤心好伤心,直怨叹白养了你这个不肖儿!”唉,为什么光是怨叹,不干脆掐死不肖儿呢?

  “不喜欢女人碰?”九儿讶异地瞧一眼端木净尘,再看回端木竫云。“不会啊!我常常碰端木大哥,端木大哥也没有说什么呀!啊,我知道了,因为我们是朋友,对不对,端木大哥?”

  端木净尘不置是否地淡然一哂,抿唇不语。

  朋友?

  这跟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女人就是女人呀!

  端木竫云与闻声而出的端木劲风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地将诡谲的目光投注在端木净尘身上。

  难不成是……

  “那种”朋友?

  呵呵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哦~哦~哦~~”端木竫云拉长了鼻音,两眼暧昧地挤过来挤过去,好像打算把两颗眼珠子统统挤到同一个眼眶里去。“原来是‘朋友’啊~~”

  眉梢子轻轻一扬,清俊的脸倏现温和到不行的笑,“嗯!好,就这么决定了,今年便让你入宫去伺候皇帝老太爷,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你起码能捞上个妃子作作。”端木净尘呢呢喃喃地自言自语。

  烈日艳阳下,龙月瞬间冻结成一条冰柱。

  端木竫云却犹如七月里的鸭子:不知死活。

  “那正好,我可以保护七姑娘不被其他嫔妃欺负。”

  “可是我还找不到门路让姊姊进宫去耶!”九儿苦恼地咕哝。

  冰块碎裂声,龙月惊喘地猛然转过眼来错愕地看看九儿,再不敢置信地瞪向七儿。

  “没问题,没问题,”端木竫云笑嘻嘻地安抚她。“我先进宫里去施展狐媚大法,待得了皇帝老太爷的宠爱之后,再请他接你姊姊进宫去,我敢保证她也能过过妃子的瘾。”

  龙月的下巴掉到地上去了。

  “真的吗?”九儿惊喜交集地放开端木净尘,改抓住端木竫云的手臂。“三公子真愿意帮这个忙吗?”她居然信了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胡言乱语!

  “放心,放心,”端木竫云有意无意地瞟向二哥。“我一定会帮七姑娘找到个可靠的长期饭票。”包吃包住还包宠。

  “太好了,”九儿眉开眼笑地咧著欣喜的小嘴儿。“那我就不必再急著找门路送姊姊进宫了,真的好难耶!”

  龙月脸色青白,无语问苍天。

  “长期饭票么?”端木净尘亦有意无意地瞄了二弟一眼。“想当七姑娘的长期饭票可不容易哟,得认清楚七姑娘将永远是那般童椎纯真,这是她的缺点,可也是她的优点,尚要忍受得了她的无知,忍受得了他人的歧视眼光、他人的闲言闲语,若是没有这种决心,是没有办法担负起守护她一生的责任的。”

  闻言,端木劲风若有所悟地睇视身旁呵呵傻笑的人儿,那个万年常粘在他身边的痴儿,纯真美丽又憨傻,总是那么直接地表达出她的心思,不耍手段,也不玩计谋,更不会信口开河,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坦白在阳光下。

  更重要的是,她苦苦痴缠著他,原因却非常单纯,只是因为他对她“好”,并不是为了他的俊美容貌,因为她自己比他更好看。

  这样的女人不正是他所希冀的吗?

  一只有力的手倏而搭上他的肩头,他移过两眼去与大哥四目相对,沉默中,交换著唯有彼此才能意会的讯息。

  然后,端木净尘微笑颔首,“你应该了解了吧?天下间的女人并不是全都一个样儿的。”说罢,鼓励地拍拍二弟,而后转身离去。“好了,我们回南园去吧!我得好好挑个黄道吉日,把我这可爱的三弟扔进宫里去给皇帝老太爷宠。”

  三人鱼贯离开东园,唯独剩下四肢僵硬仍无法动弹半分的龙月。

  想到适才师父所丢下的最后一句话,一股冰冷的寒意倏地自脊椎骨尾端窜流至全身,令他扎扎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不会吧?三师叔真的要“嫁”进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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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到中秋分外明,皎洁的晕白光芒下,九儿早已在凤凰木下等候多时,一见端木净尘即欢愉地迎上前去。

  “端木大哥!”

  “嗯?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不做女红了?”

  “有三公子的帮忙,我就不需要急著攒钱了嘛!”

  闻言,端木净尘不禁哑然失笑。

  这妮子未免太单纯了,这种玩笑话,她居然也深信不疑。

  不过……

  “那你以后就可以轻松下来,好好休息休息了。”

  “休息?”九儿黛眉轻锁,欲言又止地咬住下唇片刻。“那个……端木大哥,你白天都要教龙公子练武吗?”

  “大部分。”端木净尘又倚上凤凰木了。“怎么,你有事?”

  咧了咧嘴,九儿两眼迟疑地瞅住他。“老实说,我本来是想说,既然不需要我花时间去找门路了,乘机带姊姊出去走走也好,你知道,女人一旦进了宫,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端木净尘点点头。“的确。”

  “可是没想到姊姊竟然对我说,她不要跟我去,她要二公子带她去……”九儿有点难过地扁了扁嘴。“以前她都一直是缠著我不放的说,现在居然……居然不要我了。”

  抬起她的下巴,端木净尘柔和的瞳眸与她湿漉漉的大眼四目相对。

  “既然要她嫁人,这种情况对她而言反而是好事,不是吗?”

  “我知道,”九儿老老实实地点头。“她若是死缠著我不放,是不可能进宫里去的。”

  换个人缠,不也一样进不了宫。

  “你能理解是最好。”放开手,端木净尘顺势替她将松落的青丝撩到耳后去。

  “我是能了解,所以才想说自己一个人出去逛逛就好了,可是……”一抹孤寂悄然浮上眉梢眼角,九儿看上去显得更落寞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确定姊姊能进宫里去之后,每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我们姊妹俩即将要分开的那一天,之后我也将会真正面临孤独的……”

  “我陪你去吧!”不待她说完,端木净尘便温柔地打断了她的低述。

  “可以吗?”黯淡的脸色瞬即燃起一片绚烂的神采。“可是端木大哥不是要教龙公子练武?”

  “是那样没错,不过……”端木净尘沉吟。“龙月现在遇上了瓶颈,也许出去走走,转变一下心情,这样对他更好也未可知。”

  “耶,太好了!”九儿忘形地抓住端木净尘的手臂猛摇。“那我们明天就上城南外的城隍庙那儿逛墟市好不好?”

  眉儿在笑,眼瞳发亮,欢愉扬起了她的嘴角,就像一朵充满了眩惑魅力的月下香,绽放出令人情不自禁的浓郁香气,诱使端木净尘再次将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那副开心的笑容上,仿若蝶翼拍拂似的滑过甜蜜的笑纹落至湿润红嫩的唇瓣,停住。

  “好啊!”端木净尘低柔地细语。“你想去,我们就去。”

  在他温柔的凝视和若有似无的抚挲下,不知所以地,九儿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去。”

  端木净尘轻笑,“好,那就……”收回手,退后一步。“快去睡吧!多养点精神,明天好好逛一逛,嗯?”话落,即回身离去。

  若是以往,九儿一定会拉住他缠著要多聊一会儿,可是这一回,她却只怔楞地望著消逝于月夜下的人影,捂著胸口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心怎么会突然跳得这么快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8-18
第六章


  清晨的风是幽冷的,那一片剑光刀影却有如烈焰般璀璨炽热,带著泣嚎似的呼啸卷向四面八方,仿佛欲充塞整个天地宇宙,猝然间,一抹流芒自烈焰中射出,笔直飞向旭日,在尖锐的破空声中,那抹流芒蓦而如正月里的花炮般爆裂开来,千百点火星四散飞扬,而正中央,正是满脸错愕的龙月。

  “这……这……”他似是仍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剑半晌,再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师父和师叔。“我……我……”

  “不错嘛!居然真的给你练成了。”端木竫云笑眯眯地奉送免费大拇指一根。

  “练……练成了?”龙月喃喃重复。

  “还不够熟练,”端木净尘善尽为人师的职责,挑剔地批评。“不过,倒是领悟完全了。”

  “那就是……”龙月又呆了片刻,骤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地又跳又叫起来。“我会了,我会了,我终于会了!”

  “原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的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有效呢!”端木竫云嘟喽。

  “呿!真是的,练剑不必认真的在家里流汗花力气,居然跑到外面去玩几天就会了,这根本没道理嘛!”

  “倘若他的心境无法完全放开来,便无法真正领悟到冷日剑法的心法。”

  “哦!我懂了。”端木竫云弹了一下手指。“所以你才想到要先让他放开心胸,再来思考冷日剑法的奥妙?啧啧,也真亏你想得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硬是要他玩到忘了练剑这一回事,才叫他回过头来练练看,更教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老实说,这方法也不全然是由我想出来的,而是九儿的话让我灵机一动。”端木净尘对迎面定来的龙月点点头。“所以,别忘了九儿这份情。”

  “是,徒儿记住了。”

  “好了,走吧!该去吃早餐了,待会儿还要去关帝庙逛庙会呢!”端木净尘转身踱开。“啊!对了,龙月,你还剩多少天?”

  “四天,师父。”

  “只剩四天啊?唔……好吧!晚上回来我再传你狂日七掌,你回去之后可以利用空暇时问好好钻研一下。”

  “谢师父!”龙月欣喜欲狂。

  “不过今儿个出去,你可得给我好好的玩,玩得越疯狂越尽兴越好,懂吗?”

  “懂。”龙月大声应道。“师父!”玩也能玩出成绩来,这是龙月所始料未曾及的。

  起初,他确实相当疑惑师父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教不下去了干脆耍著他玩?想问又不敢问,谁教师父是老大,他这喽罗徒弟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摇著尾巴跟在师父、三师叔和九姑娘屁股后头到处去玩,免得师父一拳扁得他满头包。

  不意十天过去,被师父拎著颈子逼迫出来的放纵,不仅在他那副拘谨的面容上添了几许明朗,更使他在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他苦练半年依然无法突破的关卡。

  这会儿,他对师父可说是心悦诚服到五体投地的程度,即使师父要他的老命,他也会当场抹脖子给师父看。

  往后他再也不敢怀疑师父了!

  “好,那待会儿你就先上丽香院去吧!”

  “款?!”

  “去找几个女人乐一乐啊!”

  简直不敢相信,师父居然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暧昧的话,而三师叔竟也一搭一唱地配合说相声。

  “啊!对,最好叫她们给他来个全套眼务。”

  “为什么要全套服务?”

  “这样他就可以待在丽香院里轰轰烈烈地玩他个过瘾了呀!”

  “听起来内容想必很精采。”

  “何止精采,吴侬软语嗲劲媚功,吹吸吻吮舔含吞套,五花八门包罗万象,管教你满床翻滚,乐不思蜀。”

  龙月听得满脸通红,差点落荒而逃。

  “师师师师……师父,徒徒徒……徒儿可以不去吗?”

  “咦?你不喜欢女人吗?哦!那……那只有委屈你三师叔,请他陪你‘玩玩’罗!横竖他早晚是要‘嫁’进宫里去服侍皇帝老太爷的,先让他练习一下伺候男人的技巧也好。”

  “……”

  好冷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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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净的双颊渲染著淡淡的红云,兴奋的瞳眸不知羞地紧盯住刚踏出清尘阁的男人,藏不住的喜悦在唇畔荡漾开来,九儿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么坦白地透露出她的心情,

  “哟哟哟!咱们九姑娘一瞧见您就脸红呢!大哥,啧啧,还笑得跟兔子一样可爱。”端木竫云贼兮兮地拿肩头去撞撞兄长,就像个老鸨似的。“我说她是看上你罗!大哥。”

  “别胡扯!”

  端木净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扇子来敲了弟弟脑袋瓜子一记,手才刚收回来就被抢走了。

  “端木大哥,怎么这么晚,都快巳时了耶!”

  自他们相约一起到京城各处去闲逛的第一天,端木净尘带她去看了场吞火、吞剑的表演,因为紧张,她不自觉地抓紧了端木净尘的手臂,之后又“忘了”放开他开始,不知不觉地,九儿养成了一见面便挽住他手臂的习惯,相对的,端木净尘也似乎养成了被九儿挽住手臂的习惯。

  “刚刚有属下来向我报告一些事,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样啊……咦?”九儿奇怪地左探头,右探脑。“龙公子呢?”

  不甘心被冷落,端木竫云马上插进一句。

  “龙月昨晚宿在丽香院没回来。”

  “耶?为什么?丽香院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端木竫云双眉一掀,搓著手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十足十的龟奴——龟孙奴才,猥亵到不行,“当然特别,而且特别得很,否则龙月那小子怎会不想回来了呢!”

  “真的?那我也要去看看!”

  “好啊!我也带你……”去特别一下。

  叩!

  又被敲了一记,端木竫云哎哟一声被自己的牙齿咬到舌头,眼角直泛泪光。

  “都是女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去逛逛北城外的胡市吧!”端木净尘若无其事地把话题目标转开,并领前走去。

  “胡市?”

  “北地来的胡人开的市,一年就只得这十天喔!”

  “咦?只有十天?那我们还不快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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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貂、北猪、人参、松实、蜜蜡等,这是北方特有的产物,也只有在胡市里才有得大量交易,由得你精挑细选。

  不过对九儿而言,那些胡人也挺有看头的,蒙古人、契丹人、突厥族、党项族,不同于中原人的瘦削斯文,个个高大魁梧,满脸落腮胡,还有蓝眼睛、红头发,真是有趣到极点。

  “九儿,过午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好好好,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依据过去的经验,这种回答必须再经过翻译才是正确答案。

  正解应该是:好好好,你们先去,我打死也不去!

  懒得再浪费唇舌,端木净尘径自往酒馆行去,很“不巧”的,九儿就挂在他手臂上,舍不得放开,又拚不过他的力气,只好像只赖皮狗一样被拖著定,端木竫云看得窃笑不已。

  酒馆内,在等待上菜时,嘴巴一时半刻也闲不得的端木竫云就问了。

  “九姑娘,我看你逛街时真是跟人家不一样,人家是闲逛,逛一条街下来半个时辰还嫌太多,你是拚老命逛,逛一条街得花上三天又三夜;人家是走马看花蜻蜒点水,你是非得每一样东西都看到头昏眼花不可,就差没吞下肚里去了,又不买,干嘛这么顶真呢?”

  九儿不满地嘟著嘴,两眼还瞠怪地斜斜瞅住端木净尘,怨他不由著她继续逛。

  “人家跟你们不一样嘛!人家这辈子大概就这么一次机会好好逛逛外头的风光景色耶!”

  “干嘛?你要出家当尼姑了吗?”

  “才不是咧!”九儿娇嗔地更撅高了红唇。“等姊姊进宫以后,我就得拿牌子回去帮娘移坟入祠堂,之后爹大概也不会再让我回宗府里去了,因此,我得找个大户人家去作婢女,否则就没地方安身了。你们也是知道的啊!作婢女是不作兴到处乱跑的,所以说,我不把握住这个机会的话,就得等下辈子了。”

  “原来如此。不过……”端木竫云挪出一颗眼屎偷觑向大哥。“你就没想过要嫁人吗?”

  九儿耸耸肩。“没想过,就算想过又如何?我不像姊姊那么漂亮,也不是很聪明,又没有嫁妆,谁个愿意娶我?”

  嘴角突然冒出两条狡猾的笑纹,端木竫云就像只脑门上贴著正字标记的小狐狸。“那如果我大哥愿……哎哟!”他苦著脸拚命揉搓后脑勺。“干嘛呀!大哥,又敲我!今天我脑袋上的蚊子特别多是不是?”

  “不是,是苍蝇。”端木净尘拿扇子指指他后面。“菜来了。”

  “菜来了就菜来了,干嘛敲我嘛!”端木竫云嘟囔著偏开身子让店小二布置酒菜。“我说大哥,你从来不用扇子的说,怎么突然舞起扇子来了?”

  端木净尘浅笑未语,九儿急忙举手自首。

  “我!我送的!我送端木大哥的!”说著,还抢来扇子打开献宝。“你瞧,你瞧!”

  “瞧什么,有宝么?”端木竫云忙定睛看去,但见扇面上题著一首诗。

  甲高庭院杨花转,闲淡春风,昨夜匆匆,颦入遥山翠黛中。

  金盆水冷菱花净,满面残红,欲洗犹慵,弦上啼乌此夜同。

  翻过面来,又是另一首诗。

  关山梦魂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这是……咦?”端木竫云很快就看出其中的玄妙之处。“金盆水冷菱花净,净;鱼雁音尘少,尘……”抬眼,“哟,大哥,这两首诗里恰好各嵌进你的名字之一耶!”转首。“九姑娘,你还真有心喔!肯定找了很久吧?”

  “也没有啦!”九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其实我不识字的,不过,端木大哥画姊姊的画像里有落款,所以我就认得端木大哥的名字了,那我逛到扇铺里时刚好就瞧见了,我觉得好巧,所以就赶紧买下来罗!”

  “而大哥就赶紧收下来用罗!”端木竫云戏谑地眨巴著两眼。

  “话真多。”端木净尘收回扇子揣入怀里,再掰下鸡腿放进九儿碗内。“快吃吧,两位!”

  “不公平,大哥!”眼看那只肥嫩嫩的鸡腿直接飞进了对面碗里,端木竫云忍不住拿筷子敲敲自己的碗抗议。“为什么她有,我没有?我是你的亲弟弟耶!”

  一声不吭,端木净尘默默回应了“亲弟弟”的抗议。

  端木竫云瞪著碗中的鸡屁股,拭了拭眼角,“好偏心!”委屈地咬下一半油腻腻的鸡屁股,再吸了吸鼻子。“也许我根本不是大哥的亲弟弟,大概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耶?真的吗?”九儿又信了。

  “八成是!”端木竫云正经八百地点点头。

  “好可怜喔!”九儿同情地拍拍他的手。“不过,幸好你运气还不错,碰上端木大哥的爹娘捡你回去,他们一定很疼你,对不对?”

  “他们是很疼我,可是……”端木竫云朝大哥投去哀怨的一眼。“大哥不喜欢我,因为他嫌我是从垃圾堆里……”

  “不对,是粪坑,”执起酒壶,端木净尘漫不经心地作更正声明。“是从粪坑里捡回来的。”

  九儿抽了口气。“天哪!”

  端木竫云也呆住了。“粪……粪坑?太惨了吧?”

  端木净尘悠悠然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当时你还差点被屎尿淹死了呢!”

  九儿张口结舌,端木竫云目瞪口呆。

  “记得爹娘抱你回家之后,你身上的臭味直到三年之后才消失……”

  九儿恶心地呕了一声,端木竫云困难地咽了口唾沫。

  “……最糟糕的是,每次喂你喝羊奶,不抱你到茅房旁边你就喝不下……”

  “够了!”端木竫云举双手投降。“我还是爹娘亲生的就好了。”

  “咦?”九儿愕然。

  端木净尘斜睨向弟弟,两眼中轻扬起揶揄的神采。“你确定?”

  端木竫云叹气。“确定。”早知道斗不过金字招牌的老狐狸了!

  “不后悔?”

  更深的叹息。“不后侮。”

  端木净尘逸出笑声,颔首。“那好,记住,下次又想说你是捡来的时候,直接说是从粪坑里捞起来的就行了。”

  九儿听得满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说我是笨蛋!”端木竫云喃喃道,把剩下的鸡屁股塞进嘴里。

  九儿看看神情沮丧的端木弟弟,又看看唇露浅笑,眼神温和的端木哥哥,然后疑惑地凑向端木竫云耳傍低语。

  “喂!三公子,端木大哥人很好啊!为什么你和二公子好像都很怕他?”

  “好?”端木竫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不敢光明正大地给大哥好“看”,只敢偷偷摸摸瞪他一眼,还不敢太用力。“好个屁!”

  九儿眨了眨眼,声音更低了。“难不成端木大哥平常好好说话,可是一旦发起火来就很可怕?譬如会骂得人狗血淋头,或者把人揍成一团肉泥之类的?”

  “才怪!”端木竫云白眼一翻。“大哥才不会做那种傻事呢!他生平从不发火,也不骂人,更不可能揍我们。”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怕他?”

  端木竫云恨恨地自己扒下另一支鸡腿。“因为他虽然不会骂人,也不会揍人,却会把我们扒光光丢进城里来亮相展览。”

  九儿呆的一呆。“款?!”

  “我第一次被丢到城里的大街上时是十二岁,那时候他还给我留了一条里裤,比二哥好,二哥第一次被丢进城里时,真的是全身被扒光了,请你想像一下,一个十四岁的大孩子是如何光不溜丢的从城里逃回山庄里去,因为沿途上那些基于同情想施舍给他一条裤子的人都被大哥阻止了。”

  睁大眸子,九儿真的开始想像了,不一会儿,她突然噗哧一声,旋即忍俊不禁地趴在桌上大笑。

  “好……好惨!”

  “还有更惨的呢!”端木竫云忿忿不平地咕哝。“我们最后一次被大哥扔进城里是在我十六岁,二哥十八岁的时候,而且是全身光溜溜的一起被扔过来,就在清晨最热闹的早市上,还被点了穴道,别说逃了,连半根头发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著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我们四周欣赏兼评监……”

  九儿好似发了疯似的狂笑。

  “……被男人看还没什么,偏偏那些姑娘家一边尖叫苦好像要昏倒了,却拖拖拉拉的死也不晕过去,还一边拚命把眼珠子丢过来……”

  敲著桌子,九儿继续狂笑。

  “……最后居然有人当街拍卖我们……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两百两……一千两……五千两……”

  九儿已经笑到快没气了。

  “……那一回之后,整整有两年时间我和二哥都不敢踏进城里半步。”

  九儿蓦然一把攫住端木净尘的手腕,双颊上泪痕斑斑。

  “端……端木大哥,你……你好厉害!”

  端木净尘笑吟吟地举了举酒杯。“多谢夸奖。”

  “不过……不过如果二公子和三公子是姑娘家,”九儿横臂抹著泪水,“端木大哥就不会这么做了吧?”

  端木净尘笑颜不改。“你说呢?”

  咦?她说?

  当然是不可能啦!对不对?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做那种事,对不对?那太离谱了,对不对?

  可是……

  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诡谲?

  笑容消失,九儿不自觉地与端木竫云面面相觑,黄豆对绿豆,忐忑不安。

  可能吗?

  不,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吗?

  九儿骤然侧过脸来瞪住端木净尘,紧张兮兮地。

  “端木大哥,无论如何请你千万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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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红的落日徐徐隐入山的那一头,瑰丽的晚霞染赤了朵朵云彩,远处天际星辰悄悄眨著眼,宣告夜幕的即将来临。

  端木净尘负手伫立于清尘阁前,小径那头,端木竫云轻步无声地缓行而来。

  “回去了?”

  “是啊!刚刚好满一个月,他家里就派人来把他接回去了,盯得还真是紧。”

  “那也不奇怪,他就快成亲了不是?”

  “所以你才叫他去丽香院开开荤,免得他在新婚之夜闹笑话?”

  见大哥微笑不语,端木竫云自己对自己耸耸肩。

  “也是啦!他那些兄弟们都嘛早就大小老婆一箩筐了,玩都玩烂了,哪里还会需要什么特别‘指导’?而他明明是最不可能继承龙家主子宝座的人,因此,除了他娘亲之外,自然没有人会特别去关心是否要替他娶媳妇儿,谁会想到偏偏就是他……嗤!大户人家的想法还真是让咱们这种平凡人猜不透。”

  端木净尘依然不出声,凉凉的欣赏夕阳美景。

  “不过话又说回来,龙月都快成亲了,七姑娘那边你究竟打算如何?”

  “我在等。”

  端木净尘终于再次开启金口,却说的没头没尾,如果不是端木竫云还不算太笨,他们可能要开始玩起对答游戏来了。

  “等二哥确定心意?”

  “对他而言,这种承诺是一辈子的事,不是能够轻易下决定的。”

  “说的也是,他原是那么讨厌女人……不,不对,他才不是讨厌女人,以前他也是很正常的,喜欢追著漂亮的姑娘家跑,欣赏有内涵的大家闺秀,可是……”端木竫云耸耸肩。“任是谁碰上那些事,大概都会跟他一样厌恶起女人来吧?”

  日沉了,夜落了,端木净尘径自回身入清尘阁。

  “是他不够成熟。”

  “是是是,是二哥不够成熟来面对那些事,大哥你就够成熟,可以不当一回事。”端木竫云嘟囔著尾随在他后头。“可是二哥那年也不过才刚满二十岁而已啊!”

  “所以我说他不够成熟。”

  “但是,大哥,就算再成熟,谁有办法同时应付那么多事一口气撞上来嘛?”

  端木竫云不服气地争辩。

  “今天宋家小姐说二哥与她两情相悦已论及婚嫁,明儿个单家姑娘就赶紧表明‘身分’,说二哥早巳与她私订终身,所以她才是二哥的未婚妻;再过一天,陈府千金更说他们已在挑选黄道吉日准备成亲了;接著是丁家的五小姐,她居然大黥黥地宣称二哥和她已有夫妻之实;最后的更可怕,堂堂尚书千金竟然毫不知羞耻地大声公布她已怀有二哥的孩子……”

  一口气说到这儿,端木竫云喘了好几下后才又继续。

  “可悲的是,对那些女人的妄口巴舌,大家却都深信不疑,个个唯恐慢人一步地抢著在背后乱放批评,说二哥是个轻贱无耻的花花公子,事实上,二哥压根儿什么也没干,而那些女人只不过是因为爱慕二哥不得,才争先恐后放出那些谎言,这样二哥岂不是很冤吗?为了私欲,女人竟然会变得如此阴险狡猾,难怪二哥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女人了。”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如此污秽不堪,”暗影中,端木净尘摸黑点燃了油灯。“拥有一颗善良纯洁的心的女人还是有的。”

  “譬如七姑娘和九姑娘?”

  在书案后落坐,端木净尘看著弟弟也跟著在一旁坐下。

  “总之,现在我们只能等,这种事是急不得的。”

  “那大哥你自己呢?”端木竫云旧话重提。

  “我?我什么?”端木净尘一副年幼无知状。

  “你什么你?大哥,请别忘了你才是老大,第一个成亲的应该是你耶!”尽责的小弟弟赶紧提醒健忘的大哥,打定主意不让他蒙混过去。

  端木净尘淡淡一哂,“我不急,慢慢来即可。”

  “可是……”

  “你打算‘嫁’了吗?”

  大嘴张了老半天,慎重考虑又考虑,为免自己真被“嫁”进宫里去,端木竫云终于识相地合上了嘴。

  算了,随便他爱怎么混就怎么混,谁教他才是老大!

  “好吧!那大哥就尽管慢……”

  蓦而顿住,两人四眼同时移向门口,阿全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什么事?”

  “禀大少爷,须家小姐来访。”

  端木竫云双眼一亮,幸灾乐祸的笑容立刻爬了满脸。

  呀哈,须映梅又来了?

  嘿嘿嘿,这下子看你怎么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8-18
第七章


  须映梅,西域武林宗主的独生爱女,聪慧美丽落落大方,一身家传武学在武林中可算鲜有敌手,却不见一般江湖儿女的粗鲁不文与精练老辣,反倒更像是位知书达礼的闺阁千金。

  这样一位内外兼备的女人自己包装好绑上蝴蝶结送上门来,一般正常男人是绝不可能往外推的。

  只可惜端木净尘不是正常人。

  事实上,端木家三兄弟都不是正常人,所以端木净尘能推就推,端木劲风一见到须映梅就擤鼻涕,端木竫云则脑袋开始抽筋。

  “大公子,好久不见了。”须映梅裣衽为礼。

  好久?端木竫云直翻白眼。不过才四个多月过去,久在哪里?

  “须姑娘你好。”端木净尘还以尔雅一揖。“大宗主及夫人可安好?”

  “承蒙大公子关心,他们安好。大公子您可好?”

  端木竫云想吐血。活蹦乱跳地杵在眼跟前,还问人家好不好,她是瞎子吗?

  “三公子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终于轮到他表现了。

  “好的不能再好了,大哥仍以欺负可怜的小弟我为乐,每夜睡前我都要担心第二天会在哪里醒来,翌日清晨醒转就忍不住要庆幸我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至于二哥,没事就发发羊癫疯,用那张和女人一样漂亮的脸蛋发男人的火爆脾气,迷得山庄里所有的婢女丢下正事不干,只忙著晕头转向……”

  他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串有的没有的,听来幼稚得很,须映梅却始终以成熟理智以及容忍的态度来面对他,既不恼怒,也不会不耐烦,更没有嘲笑他,仿佛他只不过是个任性调皮的小鬼罢了。

  去她的小鬼,他还比她年长两岁耶!

  这就是他不喜欢她的原因,一点幽默感都没有,随便开个小玩笑,她就认为你是心灵受创伤在闹别扭,简直是无趣到不行,一想到这种女人有可能成为大嫂,他就想离家出走去流浪天涯,真的“创伤”给她看。

  “……好了,寒喧完毕。须姑娘,其实我老早前就想问你一件事了。”

  “三公子请问。”

  “很简单,须姑娘干嘛没事老跔到藏日山庄来呢?这边又没人请你来。”

  直截了当,也非常不客气,须映梅一听即微微蹙了一下柳眉,眼眸轻转,发现端木净尘正亲自为她倒茶,仿佛没听到端木竫云问出多么无礼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开口为她解围。无奈,须映侮只得暗自忖量,随即展开一朵大方的笑容。

  “三公子,我是大公子的未婚妻,自然……”

  “很抱歉,须姑娘,我大哥并没有和你正式订过亲。”

  “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言,何况我这趟来也是遵从家父之命。”

  “哦?”须宗主的命令?听起来好像不太妙。

  “家父让我来请教大公子,何时要上须府下聘?”

  果然是大大的不妙,大哥这回约莫是混不过去了!

  两眼不由自主地飞向端木净尘,端木竫云忐忑地注意到大哥依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难道他真的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须姑娘请用茶。”奉上热茶一盅,端木净尘客气有礼地微笑。“须姑娘沿路赶来必定很辛苦,歇时用过晚膳后请先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谈即可。”

  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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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星钻闪烁,地上凉风习习,依循往例,端木净尘负手漫步于往栖凤阁的小径上,不同的是,今夜他身边多了一个干卿底事为谁忙的家伙。

  “大哥,到底你是如何打算,跟三弟我说一下又不会死!”

  “快重阳了……”

  “大哥,你不会真想娶那个女人进门吧?”

  “……龙月即将成亲……”

  “你会被她闷死,我也会被她闷死,整个山庄都会被她闷死的我跟你讲!”

  “……我们得送份礼去……”

  “如果她真嫁过来,我发誓我会离家出走!”

  “……唔!也不需要太大的礼,到藏珍楼随便挑样玉器古玩送过去便可……”

  “……现在是怎样?咱们在唱自说自话的双簧吗?”

  脚步终于驻定,端木净尘轻拂衫摆,端木竫云走前两步忙又退回来。

  “大哥?”

  “情况有点变化,所以劲风的问题可能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废话!”

  “我会尽快处理。”

  “那须姑娘的问题呢?”其他都不重要,这个最紧要!

  淡淡瞟去一眼,“那是我的问题。”端木净尘慢条斯理地要他别多管闲事。

  “可是……”

  “回房去睡觉吧!不要再跟来了,你若是再跟来,我保证你明儿早上会在护国寺前的广场上醒来,一丝不挂。”

  瞬眼问,端木竫云已然自他面前消失,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比鬼魅还厉害,端木净尘不禁莞尔,迈步继续行向栖凤闾。

  “咦?端木大哥,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会来了呢!”

  远远一瞧见端木净尘,九儿即惊喜地迎向前来,跑得太快一个跟跄,端木净尘闪电般探手扶住她。

  “小心!”

  抓住他的手臂站稳了,“我走的太急了。”九儿赧然道。

  两人并肩定向老地方,端木净尘潇洒地背负双手。

  “为什么以为我不会来了?”

  “秀菊说的嘛!她说端木大哥今儿有个需要亲自招待的重要客人,那我想端木大哥一定很忙,忙得没时间过来了。”

  “即使再忙,我也不会没有时间来看你。”端木净尘轻柔地低喃。

  “真的吗?”九儿欣喜地嘻开小嘴儿。“幸好,幸好,我还想说糟糕了呢!”

  “糟糕了?这又是为何?”

  “这个……”九儿俏皮地皱皱鼻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啦!也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的,明明白日里都在一起的说,可是夜里只要没和端木大哥你聊过这么一回,我就怎么也睡不著,翻来覆去到天明,直至见到端木大哥之前我都不能安心……”斜睨过水汪汪的大眼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好奇怪,对不?”

  停在凤凰木下,端木净尘习惯性地靠上去,九儿也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倚在他身边,这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中养成的习惯,没什么特别用意,也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她喜欢碰触他所以碰触他,她喜欢贴近他所以贴近他,如同以往她也很喜欢和姊姊相依偎,只不过现在换了物件而已,这样会有什么不妥?

  端木净尘浅笑轻扬。“那也没什么好奇怪,有些人确实会如此。”譬如爱侣相互之间。

  “是吗?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这样很奇怪呢!原来不是,那……”九儿螓首微倾想了一下。“以前我很喜欢跟姊姊挤在一块儿睡,特别是冬天的时候,现在觉得跟端木大哥你一起睡也许更温暖,这样想也不奇怪罗?”

  “呃,这个嘛……”端木净尘捂唇轻咳,有点尴尬地赶紧转开话题。“啊!对了,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坚持不和我们一起用晚膳呢?”

  “哦!因为我姊姊吃饭很慢嘛!而且她又喜欢一边玩一边吃,吃得满桌满地都是,”九儿认真地解释。“有时候还会缠著我唱小曲儿,我不唱她就不吃,说重两句她就开始大哭,我怕这样会妨碍到你们用膳,所以……”

  “那倒是无妨,”端木净尘淡淡道。“七姑娘就如同孩童一般,孩童顽皮本就正常,何况,你不在府里时都是劲风在照顾七姑娘用午膳,也没听劲风抱怨过半句,可见他并不在意。至于竫云就更别提了,他自己吃饭都吃得一塌糊涂,哪有资格说别人,所以我说你总是想太多了,何妨放轻松一点呢?”

  “可是……”九儿似乎感到很困惑。“我已经很放松了呀!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自在过,不必担心天凉,也不必害怕没饭吃,还有二公子帮我照顾姊姊,让我有机会去做我想要做的事,这一切都是以前的我连作梦都不可能梦到的,但是现在……”

  “你还是放不开令堂和令姊。”端木净尘轻轻说出重点,同时将她推离身边,以便与她四目相对。“你相信我吗,九儿?”

  “相信啊!”九儿毫不迟疑。

  “那么,如果我要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为你解决,你愿意吗?”

  “你是说……”轻眨眼。“娘和姊姊的事?”

  端木净尘颔首,九儿为难地皱眉。

  “我知道端木大哥一直在帮我,可是……可是有些事即使是端木大哥也不可能帮得上忙的呀!”

  端木净尘俯眸凝视她片刻。

  “那我再问你,令堂与令姊,哪一个重要?”

  “当然是姊姊呀!”九儿理所当然地点著螓首。“因为娘去世了,姊姊还活著,自然是活著的人比较重要啊!”

  “那么,如果令姊不愿意进宫呢?”

  九儿呆了呆,失笑。

  “怎会?她从来没有反对过,而且一直很高兴呀!”

  “我是说如果。”

  “如果?”九儿颇为困扰地拚命抓头发。“如果啊?”

  “是的,如果。”

  “那……那也没办法了,”九儿苦思半晌后,始无奈道。“如果姊姊不开心,我也不可能开心,娘在九泉之下更不会开心,所以,如果她不想进宫,自然不能勉强她进宫,总之,姊姊能快乐最重要,娘的事……”银牙暗咬。“娘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即使是卖身、卖……”

  尚未说完,端木净尘猝然俯首,有几分冲动,有几分恼怒,还有几分心疼地覆上双唇,阻止她继续卖身、卖命、卖掉自己,九儿抽了口气,青涩无知的眼不知所措地大睁。

  这是个温柔怜惜的碰触。

  他的唇温暖,她的唇甜蜜;他的舌醉人,她的舌香醇,然后,在她脑中犹是空白一片时,他已然离开她的绛唇了。

  “不要再想太多了,九儿,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嗯?”轻柔的指尖仿佛落花飘羽般拂过粉嫩的娇靥,那双清纯的瞳儿瞠得更大了,他不觉逸出低沉的笑声。“晚了,去睡吧!”

  轻细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直至消失,九儿却依然怔楞地抚著自己的唇,疑惑不解。

  他刚刚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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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映梅是个冷静稳重的女人,但在首次瞧见七儿时,仍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纤尘不染、美绝人寰的少女!

  然而,这犹及不上见著九儿挂在“她的未婚夫”手臂上时的错愕。

  众人皆知在端木净尘的厌恶排行榜上,女人仅次于毒蛇,堂堂高居第二首位,包括他的亲亲老娘在内。

  记得端木老夫人犹在世之时,最爱将这件事挂在嘴上抱怨,说是可怜的老娘亲只不过亲了六岁的儿子一下下,儿子不仅不捧场,竟然还吐了她满身,伤心欲绝的老娘亲一火大,便也去喝醉了酒,回吐儿子满身。

  虽然端木净尘长大成人之后便不再出现那般激烈的反应,但一旦被女人碰及触及,他仍会反射性地避开、躲开,闪开。这也是为什么端木老太爷只敢随便说说,却不敢擅自为长子正式定下亲事的原因。

  总不能娶个老婆回来专供老公量度距离吧?

  然而,他现在却是如此自在地任由一个娇憨的少女挂在他臂膀上,既无不快,亦无反感,即使须映梅自认不是个会乱吃飞醋的小家子气女人,仍不免觉得九儿有些碍眼。

  连她都还没有机会碰过端木净尘半次呢!

  “姊姊,你要吃什么告诉我,不要自己……” 

  “九儿,劲风会照顾令姊,至于你,哪……”端木净尘将鸡腿放至她的碗里。“鸡腿,快吃吧!”

  看看碗里的鸡腿,不假思索,九儿便想把它请到姊姊的碗里头去供奉,谁知明眸一转,却发现姊姊早已抓著另一支鸡腿啃得津津有味了,而另一边,端木劲风仍忙著将一支支剥好壳的明虾丢进七儿碗里,动作熟练流畅,仿佛他天天都这么做。

  也的确是。

  “偏心……”刚说完这两个字,端木竫云碗里就多了一颗“仙桃”。哭笑不得地夹起那颗肥嫩嫩、油腻腻的小“仙桃”,他抽了抽鼻子,哀怨地嘟囔。“就知道我是垃圾……不,粪坑里捡来的。”

  “九儿,还不快吃!”抿住笑,端木净尘催促犹在发楞的九儿,再对须映梅微笑颔首。“须姑娘,那道柳蒸煎火赞鱼是宫中传出的御膳,风味绝佳,须姑娘不妨多尝尝。”

  “好。”嘴里漫不经心地回应,双眸觑的却是那对人手一支鸡腿的姊妹俩,须映侮感到有点不是滋味,也隐约察觉情况好像不太对,但是她很聪明,直觉这件事不能摊明了讲开来,而是需要理智的思考和审慎的处理。

  这就跟练武一样,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事,倘若不想一事无成,最好是很有耐心的,非常理智的,一步一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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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

  “家父要小妹亲自交给大公子的书信。”

  不再多做赘言,端木净尘即刻展阅信函,由头至尾神情波澜不惊,毫无变化,只在中途那双深沉的黑眸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阅毕后即抬眸对须映梅浅浅一笑。

  “麻烦姑娘回去转告令尊,净尘谨遵宗主之命,然净尘此刻犹有要事未决,尚请宗主稍候十天半月,净尘事毕后定当即刻启程前去面谒宗主。”

  “我等。”眼底飞掠过一丝欣喜,须映梅回以端庄的笑。“家父希望大公子能与小妹我一同回去,若大公平有事,小妹愿意等候大公子。”

  端木净尘颔首。“既是如此,那就有劳须姑娘多候了。”

  出得清尘阁内书房,在回碧鸾阁途中,须映梅沿路自婢女口中得知九儿姊妹俩住于栖凤阁,柳眉不禁一阵轻蹙。

  身为端木净尘的未婚妻,她住的是敬客园的碧鸾阁,而根据端木净尘的“官方说法”,九儿姊妹俩不过是他救回来的落难之人,为何却能配住于端木净尘独居的南园内?

  果然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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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日山庄内,南园背山,西园众水,东园自然是林木最多。

  梅林、松林、竹林、桃林、柳林、杉林……各种各样的林,以及各林间的亭阁轩厅、回廊小径,林与林接,廊径相通,疏落有致地形成东园别具一格的雄秀幽深景致。

  而位于含翠湖畔的柳轩,即是端木劲风的住处。

  爱怜地为七儿擦干净手脸,替她把衫裙拉好,再温柔地哄骗她拿吃剩的糕饼去喂湖里的鱼,听她因湖里的鱼儿争夺抢食而发出童稚的欢笑声,端木劲风也由衷地层露出充满爱意的微笑。

  这一切端木净尘都看在眼里,因此他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你爱她?”

  端木劲风也没有拐弯抹角。“我爱她。”

  “不嫌弃她?”

  “她比任何女人都要纯洁美好,我能嫌弃她什么?”

  “那么你是打算娶她?”

  “我是要娶她。”

  “不后悔?”

  “绝不后悔!”

  “不负她?”

  “死也不!”

  “很好!”

  端木净尘满意了,端木劲风却犹豫了。

  “可是九姑娘……”

  “放心,”端木净尘拍拍弟弟的肩膊。“她就交给我,你无须担心她会反对,也无须担心她的将来。”

  端木劲风双目一凝。“大哥是想……”

  “你不必管我想什么,”端木净尘慵懒的笑。“只管决定什么时候要把七姑娘娶进门即可。”

  端详大哥片刻,端木劲风始慢吞吞地问:“如果我说想和大哥一块儿……”

  端木净尘难得发出哈哈大笑。“行!不过得再给我一点时间,你等得及吗?”

  两眼一亮,“大哥真的……”端木劲风喜形于色,欢声雷动。“太好了,我还以为大哥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亲了呢!”

  “老实说,我原也是这么想,不过……”

  “因为大哥碰不得女人?”

  “我也不是有意的,”端木净尘无奈轻叹。“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女人会有这种异常反应,自我有记忆开始,只要稍微碰触到女人便会全身寒毛直竖,严重一点还会冒冷汗,最后忍不住呕出来……”

  “譬如吐在娘身上那回?”端木劲风嘴角直抖,难掩笑意。

  想瞪眼,却演变成尴尬的苦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谁教她要偷亲我。”

  “她是你老娘耶!不肖子。”幸灾乐祸的弟弟终于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了。“不过,幸好大哥你现在没有那么严重,不然都甭想出门下,现在外头女人满街都是,想不碰到是不可能的。”

  “是没错,可是……”端木净尘摇摇头。“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依然存在,就好像被一条剧毒的毒蛇缠住,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它,只好任由它在你身上吐信散步。”

  “那的确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端木劲风喃喃道。“难怪你不想娶老婆,满身鸡皮疙瘩也许在你打算易容为老母鸡的时候是很方便,可是对上床好像没什么特别助益。”

  “你在鬼扯些什么!”端木净尘捶过去一掌,笑骂。“你啊!还有空在这儿同我要嘴皮子,”眼角一瞥湖畔。“不赶紧去顾好你的纯洁美好,马上就教你欲哭无泪。”

  端木劲风转首一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惊叫著飞身过去,差点自己先一头栽进湖里去喂王八。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谁教你跑进水里来的?”

  “那条鱼在同我玩呀!”

  “谁教你跟鱼玩的?”气急败坏。

  “你呀!”理直气壮。

  “呃……我……我是叫你喂鱼玩,可没叫你下水去玩!”

  “可是不下水,人家怎么跟鱼玩嘛?”

  说的也是。

  “你可以……可以……”

  “啊!我知道了,叫它们跳上岸来陪我玩!啊,我要那条、那条、那条,还有那条,快,二哥,快叫它们上岸来陪我玩,快嘛!”

  “……”

  岸边再次回荡起爽朗的大笑声,端木净尘难得笑得如此开怀。

  是谁说白痴女就不值得珍惜?

  这份纯洁无瑕的感情,以及全无半丝虚假的真实互动,除了她,又有谁能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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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里,来访藏日山庄那么多回,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熟与大方,须映梅从来不曾特别要求端木净尘抽空陪伴她,只有在觎著他有空时,才去找他喝茶聊聊天,抚琴下盘棋。

  换句话说,她必须充分掌握端木净尘的起坐行止,才能够在不打扰端木净尘的情况下去找他“沟通彼此的感情”。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会像个跟踪狂似的偷蹑在端木净尘后头收集情报,那是笨蛋的作法,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省事、省力又省时的捷径,既不怕穿帮,也可以得到充分的资料。

  “须小姐,请喝茶。”

  “荷花。”

  “是,小姐?”

  “你们大少爷最近很忙吗?”

  荷花想了想。“也不算忙吧!太少爷和三少爷虽然老出门,但都是陪九姑娘到城里玩儿,每天午前就出门,晚膳前才回来。”

  “那么……”须映梅不经心似地端起茶杯来就唇。“大少爷确实对九姑娘很好罗?”

  “这个……”荷花也不是笨蛋,甚么话能不能说、该不该说,她也会判断,所以一听须映梅那种奇怪的问话口吻,便开始谨慎地斟酌字眼。“婢子以为大少爷是同情七姑娘和九姑娘的处境,所以才对她们付出特别的关怀。”

  “可是他们也未免太……亲近了,”说亲近还算客气,同进同出,又是你挽著我,我牵著你,这已经不是单单亲近两个宇可以随便带过去的了。“不怕人家说闲话吗?”

  “是大少爷疏忽了吧!您也知道,大少爷并没有多少和女人相处的经验,也或许大少爷是把九姑娘当自个儿的小妹妹看待,自然不会想到要忌讳那么多。”

  “这样啊!嗯,我明白了。”明白她应该找九儿“聊聊”。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完美而没有缺点的,须映梅自然也是,她聪慧美丽又落落大方,只可惜不太会看人脸色,凡事总是自以为是的自行作单方面的认定,再依据这个起码有八成不可靠的认定来行事,结果自然只有她自己才满意。

  非常凑巧的,须映梅一出敬客园即碰上她的目的物——甫送姊姊至东园出来的九儿,她正想至南园找端木净尘。

  “九姑娘。”

  “咦!须姑娘,你也要去找端木大哥吗?”

  “不,我是想去找九姑娘你。”须映梅暗里更仔细打量对方,“九姑娘要去找大公子吗?能否先和我聊聊?”清妍如水的少女,姿色不俗,但过于单纯憨直,应该不是大公子会欣赏的女人,却不知他为何独厚于她?

  就如同荷花所说的,可怜她、同情她,所以特别关怀她吗?

  应该是,这倒是无可厚非,既是侠义中人,助人是分内之事,可是旁人的闲言闲语却也不能不顾虑,若是他疏忽了,自然该由身为未婚妻的她来替他妥善处理这种“麻烦”。

  “好啊!”九儿毫无防备之心。一加一等于二,既是端木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好人。

  筑建于日华山傍的藏日山庄范围深广,自然少不了小山小林小溪小湖,此刻,须映梅即领著九儿来到南园与东园问的含翠湖畔,绿光涟涟,水波荡漾,含翠亭四周亦开满了不知名的小白花,淡淡的香气幽然弥漫,令人深深陶醉于这份清逸宁静的气氲。

  “九姑娘,坐呀!”

  兴致盎然地吊在栏杆上俯视湖里游鱼百态的九儿闻言,回首嫣然一笑,“哦!好。”然后兴奋地在须映侮对面的石凳上落坐。“我都不知道山庄里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呢!”

  老往外跑的人,反而不知道左右邻居是谁。

  “这里确是我最喜爱的地方。”须映梅附和道。“请问九姑娘在山庄里住多久了?”

  九儿仔细想了一下,伸出三个葱白玉指。“三个月。”

  “那么九姑娘打算何时离开藏日山庄呢?”

  “办完事之后。”

  “这样……”人家的私事她自然不好随意探问,不过有关于“她的未婚夫”的事,她理所当然有权深究。“请问九姑娘和大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九儿似乎有点困惑。“端木大哥救了我和姊姊,是救命恩人,也是朋友啊!”

  自九儿单纯憨直的表情,须映梅全然看不出半点暧昧之色,但无论如何,有些事她还是必须提醒九儿一下,毕竟维护未婚夫的声誉是她的“责任”。

  “九姑娘,是这样的,我认为你……”

  “九儿,须姑娘,原来你们在这儿。”

  一见端木净尘,九儿立刻冲过去快乐地抱住他的手,但端木净尘马上把她的手拆下来,并用下巴指指端木竫云。

  “你先随竫云到柳园去,我有事要和你谈。”

  “哦!”

  待九儿与端木竫云走开,端木净尘转对须映梅绽出温煦的笑。

  “来散步吗,须姑娘?”

  “嗯!”须映梅颔首,并将视线投向九儿离去的方向。“九姑娘是……”

  “是我们兄弟要和九儿姊妹俩谈点私事。”

  “原来如此,那么……”须映梅谨慎地稍一思索。“小妹以为小妹最好跟同前去,否则……”多的是闲人说闲话。

  “须姑娘,”端木净尘慢吞吞地打断她。“净尘刚刚说过是私事,既是私事,自然不便‘外人’参与讨论,这点想必须姑娘能谅解?”

  话说的通情达理,唯独那“外人”二字刺耳得很,须映梅觉得有点难堪,但她依然很有风度的保持高雅的笑容。

  “不瞒大公子,其实适才小妹与九姑娘一番相谈,已是相当熟稔,所以小妹以为九姑娘应该不会在意……”

  “我在意。”

  “呃?”

  “我承诺过会帮她们解决问题,这是我个人的诺言,不想牵扯太多人进来。”

  “可是二公子、三公子他们不也是……”

  “他们一开始就牵扯在内了。”

  “但我是……”

  “须姑娘远来是客,怎敢劳姑娘多烦心呢?”

  客?

  她是客?

  “大公子,我是……”

  “须姑娘,”端木净尘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再次打断她的话。“他们在等我,净尘先去和他们谈谈,应该不需要太久,之后净尘再来陪姑娘到城里去逛逛,姑娘意下如何?”

  “但是我……”

  “那么净尘先行离开,待会儿再见。”

  见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离去了,须映梅不禁又气又恼,但不过片刻后,她即又恢复冷静。

  她是客?

  好,既然他“忘了”她是他的未婚妻,她就得好好的表现一下,“提醒”他她是个多么称职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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