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岳卓扬先追求我的。
他的来势挺凶猛的。让我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之所以说凶猛，是因为在他开始追我之前，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讲过几句正式的话。朋友套朋友的关系，见过几回面，唱过一次KTV，还有一次另外的一个男性朋友喝醉之后情难自控，偏要找我真情告白，于是岳卓扬奉命打过一个电话给我，让我过去看一看。我们所有的交情便都在这里。截止到他正式开始追我的那天晚上，我都未有半点察觉他对我的喜爱。
大哥一向是这么高深莫测的。
其实，即使就是那天晚上，我也没有明确接收到什么暗示。
他确实是比从前略微热情了那么一点，但不至于超出正常朋友的范畴。关键是我丝毫也没往那上面去想。直到通宵过后的转天清晨他开车送我回家，最后一瞥时的火辣眼神，才让我感到稍微有点不对并且立即又认定是自己彻夜未眠以至于双目昏花犯花痴。这其中的感触，每丝每缕如今回忆起来都很清晰，历历在目。但这故事后面还挺复杂的，确实不能再在这里多浪费笔墨了。
那天早晨到了家之后收到岳卓扬的一条极具历史性意义的短讯，言简意赅，不须半点多余揣测。他说喜欢我，又问我对他感觉如何。
说实话，当时心跳挺快的，感觉也不错。岳卓扬是超级大帅哥，长得好，人的口碑也好，工作发展也好。我对他的感觉，或者说印象也是一流没的说。
我举着手机会心又失神地笑了那么一会儿，恨不得马上回过去表明自己的喜悦之情，却突然想起来——我真的是在缓冲了那么久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有男朋友的。
尽管我那男朋友有和没有一个样。他已经去美国将近两年，读一个名牌大学的金融博士学位。
或者我有必要强调一下，他在走之前我们对彼此确实是心猿意马心无旁骛的。但是，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着实不短了。要知道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半年之久。半年之后他便办妥了一切手续挥泪赴美。起初我们每天都互通伊妹，后来每周，再后来几乎每两个月一次例行公事地用邮件形式予以彼此礼节性的慰问。
感情是势力的。你没有充足的养分浇灌它，任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铁的革命爱情也终将难保其终。
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难于免俗。许多事情，真的是话粗理不粗。只要荷尔蒙处于正常分泌状态中的青年男女，根本无人可以百分之百地左右自己的意愿。牛郎织女那么悲惨一年至少还能见上一面呢。我已经用这段架空了的爱情回绝了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侵扰。直到这一刻，我才深刻意识到，我的貌似坚定，不是因为与男朋友的爱情伟大，而是，来扰者从未在心上划下过痕迹。
确实有点酸了。一酸，才说明感觉对了。
我没有很快回复岳卓扬。我想我是聪明的。聪明又自私且都有些过了头。没办法，这个世界已经抡开了膀子，男人女人在同一片天地间弱肉强食，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你不学会一些抄近道的小伎俩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是说，虽然平日里在感情方面疏于练习，但理论上的一套，功夫下得还是很足的。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一步，什么时候可以退一步，而什么时候又要以持币待购的态度去应对——此刻与岳卓扬，就是这个战略。一来我确实不能猴急到像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来个猛虎扑食，那样十有八九会率先将岳先生惊倒；二来我有男朋友确实是个事实，就算孩子死在了肚子里好歹你也得把它拿出来再说。况且这件事，在这个圈子里，该是尽人皆知瞒也不好瞒的——果然，多亏智商够用而没有办傻事——当我向岳卓扬摊牌的时候，他表示自己清楚这一切。
他清楚这一切，清楚我的一切。想想，他其实一早便是有备而来。知己知彼，才好HAPPY得尽兴吧。他还是比我老辣得多的。
2．
我们开始了半推半就的交往。他更主动，这是自然。其实，起初我们两个都是很忸捏的。本来关系就不是很亲密。况且我身为一名女性虽然平时习惯了在公司里与大批毫无绅士风度可言的男人们抢风头抢业绩，但一但离开了那个特定的场合，我还是可以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角色切换到位的。
我只是一味地接受岳卓扬的进攻而不予回击。而他，他是天生的闷葫芦。即使我们掀到这一特殊篇章开始从头认识彼此的时候，他也未改半点之前我对他的一贯印象。
后来我常常怀疑，岳卓扬最初发来的那条短讯以及最初的一些若有似无的攻势，都是一场误会，抑或，是错觉——难道说是我率先追求的人家而我又无法接受这一有损颜面的事实从而日夜予以相反及理想化的自我暗示，最后导致了这种本末倒置的结果——但这又有点过于悬了。
我们像两个初学恋爱的初中生一样两小无猜地交往了那么一段时间。手未拖嘴未碰肩未搭。然后时光飞逝到了那个晚上，突然一下子，一切都补上。
那天是和岳卓扬的几个铁哥们吃饭。
其中有一个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就是上次喝醉了酒向我“真情告白”的那一个。当然酒醒之后大家便都将那次以外斥为笑谈了。这种事情，当然是得过且过。双方一个眼神交递便能准确领悟心意。同时拍手大笑相互揶揄只求将这一章尽快揭过去才是明智之举。太当真，太当真此刻就不会有这个合坐一桌吃饭的机会了。这点应变能力，活到某个年纪之后你必须掌握。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主要要谈的，我主要要谈的，是岳卓扬。尽管事已至此，但我如今唯一想谈的人和事，依旧是他，以及与他有关的这一段，风花雪月。
岳卓扬那一晚喝多了。我多么爱他喝多了的样子啊。但他做人一向很原则，极少喝多。所以那一晚，几乎成了我如今每每回忆他一遍，就须重温一次的幸福片段。因为我可以肯定。是，我可以肯定。这是我如今唯一可以肯定他没有骗我的——他那时确是爱我的。他神智不清在我耳边嗫嚅的话是真心的。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我搜肠刮肚将过程中的丝丝缕缕细细过滤——唯一的一次说爱我。
说到哪里了？对，他那晚喝多。我们在饭桌上就亲吻了起来。同桌的几个男人夸张地惊呼受不了受不了。没有人理会。那一刻我们的世界，确是只有彼此的存在。这种无可取代的幸福感是我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我想之后的人生中可以重温的机率也不高。许多事情，许多人，真的是一生拥有一次便已足够。怨言不获，抱怨如何。最美的，就是最不常得到的。
尽管有了一定程度上的突破，但是我们那一晚过得还是极其纯情的。
岳卓扬被我搀扶着从楼下的小餐馆一步一步走回家去，他醉了的单薄身体一直在颤个不停。我突然母性大发，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容分说地挂在了他的身上。岳卓扬那时候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清醒的意识，他知道自己醉了。有些不好意思，说着一些傻乎乎的歉意的话。
我记得，自己一直在吻他。吻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脸。女人的吻是不会骗人的。或许有些时候，一个女人可以和那个自己不是真正爱着的男人做爱。但，她决不会主动去亲吻他。
我从未像那一刻那样如此强烈地渴望去亲吻一个男人。我渴望亲吻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渴望将他的气息永远永远留在唇齿之间。渴望长久地占有这个男人。
我望着他熟睡中酣甜而可爱的面容，度过了那个漫长而又短暂的夜晚，我们之间最美好的一晚。永世难忘。
3．
摸索过去了，试探过去了。之后的一切开始变得顺理成章。
我用一封不到五百字的邮件截断了与男朋友将近三年的感情。这五百字里有将近四百字是在阐述岳卓扬的好以及我们爱的伟大。我想倘若这封信如今还在的话，或许会是这世上最具讽刺意味的一段文字。
我用先知先觉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未卜先知的讥讽。那里面说的每一句，大概都是反话吧。但是在彼时彼刻，我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幸福感，去写的那封信啊。
快乐的人看不到自己的残酷。
如果说我最初接收到岳卓扬的示爱信息的时候，还抱着一丝窃喜及私心的话，那么事情发展到此时，我对他的感情，确实是爱。诚挚的爱，热烈的爱，无畏无惧且无私的爱。但这爱，越是深，我的心，越是寒。
我搬到了岳卓扬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可真像是镶嵌了金边一样宝贵。
朋友们自发组织了一次PARTY，庆贺我们正式开始恋爱。现在去想那些事情，除了感到深深的可笑之外，更多的还是不可理解。
好吧。我承认，由于我生性冷漠，生活中始终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这件事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但我试问自己，我将事情调转角色——如果是我的一个即使交情不是很深的朋友，我会不会眼见着她开开心心全心全意地跳进一个火坑里去？
我的答案是一万个不会。大概，只是因为我无可避免地要对自己进行一番怜惜吧。又或者是我一向自以为高深的道行，其实不过是区区小妖而已。否则，就算我输给了爱人，为何还连朋友也输了个精光？
做人做到这种程度，我不害怕接受失败这个定位。
4．
是哪位先哲说过，爱情只存在十七个小时。抱定了爱情铁饭碗的人，他们或许会对此嗤之以鼻。但我很相信。始终相信并且越来越相信。即使我为自己放宽期限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荒凉。十七天。十七个月。十七年。结果又会有什么不同。一切不是一样被限定好了期限吗。
这个期限在那里，准确得可笑又可悲。只等时针转定，万事宣告OVER。
我和岳卓扬的爱情却愈加卑微。我们在一起前前后后的时间，从那天早上的那条短讯算起，到那个极具悲情色彩的雨夜里的分手，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四个月，只有四个月而已。可我怎么仿佛走完了自己的大半生。
如果不是这次下定决心要完整地讲一次这段故事。我恐怕此刻又要如往常一般选择抱头逃离。好吧。我答应自己，就只讲这一次并且尽量长话短说。我知道人不该轻易去揭自己的伤疤，这同样是不仁道的。但是，就当作是一场历史吧。这场我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回避掉的历史，让我用这一次的艰涩讲述为文本，永久载入史册。
决不再碰。
5．岳卓扬的太太从美国回来了。
是突然厌倦了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时髦课程。执意要弃学归国。
没错。岳卓扬太太。
我的身份，从一开始便是一只妖。
是一只修炼了三年五载初初成型便自以为遇到了佛祖可以立地成佛从此根红苗壮前途无量的自以为是的妖。
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人人都将我的荒凉与悲哀看得清清楚楚，却从未有人肯舍身取义给予半句点化。我的那些朋友们，无一例外地远远侯在一边，等了这么久，只等这一场捉妖好戏的上演。我的那些朋友们——如果可以称之为朋友的话，他们无一例外地对我说，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们真的以为你一直是知道一切的。
我用全部的时间精力去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整个世界只有岳卓扬。我恍惚不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生多少世，仿佛每生每世，生命里都只有一个名字踏过。我不愿再提爱情了，这两个字从嘴里轻轻吐出的一刻，该是伴随着怎样繁多且深重的罪过啊。
岳卓扬家的客厅有一片隔断，上着锁。我曾经询问过，岳卓扬手楼上的阳台几年前曾经坍塌过，为了安全起见便封锁了阳台周围的这块空间。天知道我为什么深信不疑并且直至一切事宜均已结束之后，在无数个不断重复揣摩的过程中才恍然大悟，那里面，其实锁住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6
我一再强调自己是愚蠢的并且日日夜夜为自己很早之前的自以为是而惭愧。
我不具备最普通女性的正常敏锐，我没有率先发觉岳卓扬太太的存在，而她，却在归家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我的存在。
她找到我的那一刻大抵已经度过了那个情难自已呼天跄地的庸俗阶段。至少她表面看上去是平静的。
如你所知，太太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最得体的衣。姿态高贵优雅无慌无忙。她的一切，与我形成鲜明的对照。当我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女声说着自己是岳卓扬的太太的时候，我的意识突然晾了很大的一块空白。然后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不是一个玩笑。
我发了疯地拨打岳卓扬的电话。第一通。第二通。第三通。没有人听。再拨便已是关机。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怎样流下来的。忘了自己的心是怎样碎裂成一地。一转身，看到时光如落叶，大把大把地洒落下来。
可供我选择的已不是很多。或者说，我根本就没的选。
我在二十几年人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见了最不该见的人。
岳卓扬的太太是美丽的。三十几岁风韵犹存。美丽满满，自信满满，一张王牌牢牢握在手里。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完全意会了岳卓扬的态度。她的骄傲，只须一瞥，便足以令我的心寒得彻底。
做男人可真是不错啊。可以太太情人两不误。到了兵戎相见的一刻，大可挥一挥衣袖两不顾。因为两个女人完全可以独立解决一切问题用不着他操太多的心。最多针锋相对不相上下之时，互相纠缠撕扯着，也要腾出身子转过来，歇斯底里地问一句你要谁！你说，你到底要谁？！
他再慢条斯理上前逐一斟酌进行一番仔细挑选也为时不晚。然而，我是一个失败的第三者。我根本就没有，与人家太太一决高下的权利。
我提出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个要求，便是再见岳卓扬最后一面。
岳太太极其慷慨地准予了。
7．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非常非常大，像是特意赶来应一场景。
我很早就到了约好的酒吧，坐在最阴暗，平时和岳卓扬最常坐的角落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演习这最后的一次会晤。
岳卓扬也到得很早。岳太太开车，停在街边，岳卓扬一身黑衣，凛冽而锋利。迈着大步从对街赶过来。与他四目相视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这一面见得比我预想的时间要长。
我本以为岳卓扬会草草出场，说一些干脆而决绝的话然后扬长而去。前后花不到十分钟。但现实比预想得要好。
岳卓扬的态度是我所没有料到的。他的眼圈红了，对整件事情进行了一番详尽的解释。客观真实可信。他说他太太已经去美国两年。最初与我交往确实是出于寂寞。但这寂寞很快便过度成了激情。紧接着是爱。我的眼泪就像窗外的雨，倾泻绵长不肯停止。他言辞凿凿地说着爱我让我突然不知所措，就像他最初唐突而不可抗拒的出现一样，我对自己的一切提醒都成了泡影。
面对他，要我如何坚定。就算，他口中的一切，皆是谎言。
8．
我想遇到我这样的情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我在各个方面都是自恃过高的。认为自己是典型的知识女青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高尚的情操与高贵的自尊都是排在首位的。不能想象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与人大动干戈自毁形象。并且我为人极其浪漫。尽管现在已经不太全心全意地信奉爱情，但仍愿意竭其所能地去维护爱情的利益及维持表面的平衡。再有我真的很天真，通过岳卓扬这件事情我确实发觉到自己身上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感性的天真。愿意心平气和地去做东郭先生。即使被人体无完肤地骗过，却依旧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事情。
我相信岳卓扬，相信他爱过我，相信他的困苦他的矛盾他的心痛，他说与太太从上学到恋爱到结婚十几年的感情，他放不下。那么好，我微笑看着他轻轻地将我放下。没有撕扯没有拖拉，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爱。爱得太深，抑或，爱得不够。但这个界限我已无力分辨了。
因为长时间处于怀恋状态，不觉时光飞逝。其实这件事情过去的时间委实不少了。
因为都是一个朋友圈子里的人，关于他的消息倒是不难听到。据说他新跳了槽，换了车，收入成倍增长，前途一片大好。太太已经精心调理了好一阵子，准备年底要个孩子，明年出生，刚好是几十年不遇的“金猪”——好属性——这一年出生的孩子，身体好，长得好，智力好，命也好。总之就是什么都好。是个天生的福星。。。。。。
我听人们闲闲地谈着，居然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的笑是极其善意且极其正派的。
不过一场风花雪月，我想。一场，甜蜜而美好的风花雪月。我其实早已让自己释怀。从放手的那一刻就和自己说好了要平静。
我想，只有在最正确的时刻停止，才会有长久而温存而自愿的，怀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