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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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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2楼 发表于: 2007-08-31
那两堆米饭就留在涧底了,在阳光下白花花地闪着诱人的光泽。开头没人说什么,过了十五分钟连队还没出发,队列里不少人就小声地骂起来:

  “你妈的个鸟,有饭不叫吃,打什么屌仗!”

  “他王八蛋让吴彬带着东西吃哩!”

  “跟着这种熊连长打不死也得饿死!”

  “瞧着吧,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呢!”

  “……”

  程明也看到那两堆白得耀眼的米饭了。队列里刚刚响起骂声,他就有些后悔了,这时他自己也体验到了一阵阵饥饿的眩晕!但让他认错是不可能的:谁知道连队还要拖这么久才出发!还有那个熊兵,叫他把饭倒了他真倒了!作为一种补偿,他想通知全连吃压缩干粮,又没有去做:把饭倒了,再命令大家吃干粮,不是更让全连骂他嘛!

  于是直到九连尾随八连向骑盘岭攀登,全连也没有接到吃干粮的命令。不过反正都一样,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早已自动啃起压缩干粮来。

  刚上路程明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两腿发软,头晕晕的。毕竟他和全连一样,从昨晚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吃到。但是,当通信员吴彬也将一包压缩干粮递过来给他时,他却像受到污辱一样推开了。他没有命令全连吃干粮,自己就不该吃它!他程明别的能耐没有,这一点自尊心还是有的!

  他加大了前进的步子。山路弯曲而陡峭,往上看去,骑盘岭大山梁仿佛绵延在云端里,让他觉得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敌人的炮弹不时在大山坡上炸起团团烟火;小路两侧的红白两色小旗帜也时不时地将死亡的预感推进他的内心。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发觉自己竟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它们了。后来他才明白,之所以会如此,原因是黑风涧底那两堆白花花的米饭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他内心的大部分空间。他越是觉得脚下乏力,浑身没有劲儿,那两堆白米饭的形象就越是清晰诱人。……“我不让炊事兵们把它们弄上来是个错误,”他终于懊恼地想道,“如果那时弄上来,十分钟内全连每人都能吃上一碗饭。……这样远距离的战斗行军,肚里有一碗饭没一碗饭大不一样。……早上我也不该跟司务长干架,没有那一架,全连可能都吃上饭了,你自己也不会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但是这种自责式的思考在他到底是不常有的,继续往前走,程明心中就又委屈和抱怨起来。“……但我愿意这样吗?我不会打仗,没有带一个连参加战斗的能力,可上级还是让我带这个连!……”一会儿饥饿引起的眩晕又让他的思维中断了,两堆白花花的米饭像动画片中的人物一样活起来,笑吟吟地冲他喊:“吃了我们吧!吃了我们吧!我们是香甜可口的!……”猛地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一只脚已踏到路边的红白小旗帜中间!

  程明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死。……”他蓦然想道。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想到饥饿和黑风涧涧底的白米饭。然而一种新的沮丧的感情却在他心里翻腾起来。“……别的连队也有连长,也在打仗,可人家都吃了饭,连长自己也没挨饿。……我是无能的,九连跟着我只会倒霉。下一步会怎么样呢?……”一发炮弹落在八连队伍中,一名战士当即身亡。担架将烈士抬下山时,程明看到还有血一滴一滴往下淌,但他的内心并没有被触动得很深,思维却一变进入了一条新的幽深阴暗的隧道。“……下一步就要投入战斗。早上我还只是没让全连吃上饭,到了632高地地区,我的无能就会使战士们和我自己牺牲。”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寒战,觉得战争压在生命中的沉重更难以承受了。“……可是副团长真会让我带九连投入战斗吗?”一时间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是个老问题,此刻却有力地抓住了他的心。“九连的情况副团长是知道的,他并不相信我和梁鹏飞。副团长真正信任的是七连和八连,尤其是七连。……”那条阴暗幽深的隧道突然宽阔了,前面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些光亮,他还没有弄明白那是些什么光亮,心就开始激动了。“副团长让九连投入战斗,战斗准会失利,那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副团长用军事法庭警告我和九连的干部,一旦九连把仗打得一团糟,军事法庭难道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吗?……”他欣喜地接受了这个新思想,并顺着它愉快而坚定地想下去。“如果副团长知道九连不能打仗并且不会派九连打仗,今天他带九连去632高地地区干什么呢?……他今天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他只能这样做。副团长不可能单独把九连留在黑风涧而不让它跟全营一起上战场。”这个结论一时让他高兴了,“那么我的任务是什么呢?……我的任务就是将这个连带上骑盘岭,然后再带到632高地地区!……”

  跟走在前面的七连和八连相比,由于没吃到早饭,九连就更早地进入了奔袭途中那种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感觉知觉能力下降、大脑时时出现空白的阶段。程明不仅没吃到早饭,也没有吃压缩干粮,他进入上面的状态就比战士们更早。他所以能忘记饥饿、炮火、雷区,坚持不懈地向上攀登,真正的秘密就在于他脑海里已形成了上面那个明确的信念。九连不会去打仗,他只要把它带上骑盘岭,带到632高地地区,就完成了全部任务,军事法庭等等一切都将离他远去。他并不明白上面的信念其实是饥饿造成的判断力降低的结果,它却反过来使他能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淡漠地看待炮火、雷区甚至腹中的饥饿。他的一系列思想是:死亡是和战争连在一起的,如果九连不打仗,他当然不会死亡;既然他不会死亡,眼前的炮火、雷区、腹中的饥饿就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这种思维在常人看来是荒谬的,在程明心中却非常自然。整个智力活动能力的降低还使他不知何时本能地从吴彬手里接过压缩干粮啃起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吃压缩干粮,此后却一直没有停止吃压缩干粮。正是靠这种下意识状态下的咀嚼和进食活动,他才有了体力和精力,赶在全连前头爬上了骑盘岭大山梁。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3楼 发表于: 2007-08-31
山梁上凉风一吹,程明的感觉和知觉能力恢复了大半。七连和八连已经离开,只剩下营部的一名徒步通信兵立在山梁上等他们。看见他摇摇晃晃地走上来,通信兵忙上前几步,举手敬礼:

  “报告程连长,营长让我留下传达他的话:副团长命令你们连上来后不要耽搁,马上前进,要加快速度赶上前面的队伍!”

  天子山三号峰上的高平两用机枪正向骑盘岭南面大山坡凶猛地扫射;八连的队伍已向下跃进了很远一段路程。程明清楚地意识到更艰难的行程还在前头!

  最先随他登上山梁线的不是一排和二排,而是原先位于行军序列最后尾的三排。程明马上命令上官峰:

  “三排长,现在由你们排担任尖刀排,迅速跟上八连!同时向后传,让一排二排加快行进速度!”

  同出发前相比,上官峰的脸色更白了;因为严重脱水,脸上的棱角也突了出来。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立即执行了程明的命令。

  上官峰带三排冲下骑盘岭南大坡时,梁鹏飞刚由赵健搀扶着走上山梁,脸上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程明心里又来了气:瞧这个指导员,还没到目的地,他倒先要一个人伺候着了!他想也没想,就用抱怨的声音高声说:

  “指导员,你们后面怎么搞的?一排二排怎么没跟上来?!”

  梁鹏飞没有回答他,只条件反射似的冲他抬了抬眼皮。梁鹏飞早上也没吃上饭,腹中空空,他多年坐机关,身体素质比程明更差,走不多久就摇晃起来。赵健开头也让他吃干粮,可他只胡乱嚼了两口,胃就绞痛起来,只好不吃。梁鹏飞是在下面一种精神状态下走上骑盘岭大山梁的:自从出发前他觉得自己已和战争没关系了,再置身于炮火和雷区之中,他便获得了一种形而上的安全感;这种状态并不妨碍他途中履行自己的职责,当一发炮弹将一排的一个战士炸成重伤,他还能相当清楚地安排担架把伤员抬下去。再往上走,这种身心分离的精神状态便和体力不支引起的虚脱结合在一起,使他成了一个神情恍惚的人,全靠身强力壮的赵健一步步将他搀上骑盘岭大山梁。程明的话到底还是惊醒了他,让他的半昏迷半麻木的知觉明白自己到了山梁上。但是随后再朝东南方向的632高地地区望一眼,朦朦胧胧地想到路途还很遥远,天子山上的敌人正向他们的必经之路疯狂射击,死神依旧张开着乌黑可怕的翅膀在这片天空下翱翔,梁鹏飞的那个真实的自我就又不愿意回到现实中来了,它又离开这场战争、离开自己的形体远去了!

  程明终于没有听到他讲任何话,只惊讶地见他在赵健的搀扶下,一步也没在山梁上停留,紧随三排走下南大坡去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4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十八
 自从目睹了清晨敌人炮击时林子边缘发生的事情,上官峰就一直没有从那一刻蓦然闯进心灵的、压倒一切的黑暗和恐惧中解脱出来。

  “……死。……是的。”在林子里炮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他蜷缩在猫耳洞深处,瞪大失神的眼睛,漠然地望着面前一小块不断震跳的洞壁,长久地感受着类似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沟爬上来,缠上了自己脖颈和喉咙那样可怕的寒战,意识也完全凝固了,只保存了上面那个让他无比惊骇的意念;他已经明白了林边发生的事情,可是又不明白,尤其不明白死会是这样一种赤裸裸的、完全不让人有所准备的形式。死似乎不应当那么突然,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变成一个蒸腾着稀薄的轻纱一样烟雾的弹坑,它不应当那么简单……是的,不应当那么简单!

  “死。……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事物呢?它的真相同过去我了解的一切诠释它的概念、理论、诗篇、音乐、绘画……都不相同。……死仅仅是一种无法预测的、人们突然遭遇的、猝不及防的事实。……死就是一切的结束,不仅是思想、感觉、情绪等等一切形而上的、灵魂性质的存在的结束,而且首先就是肉体的毁灭。”意识流淌起来,到了这儿又堵塞了,似乎有人要他更仔细地体会“毁灭”二字特有的沉重底蕴;那条冰冷的蛇在喉咙口活动着,将他的脖颈越束越紧;眼前的一团昏黑渐渐淡了,上官峰抬起头,朝洞外望去,那团昏黑并没完全散去,它化作一张灰黑色的帷幕,笼罩在视野所及的一切景物之上,使炮火洗劫下的天地、山川、草木都一反常态地具有了阴森可怖的色调。似乎为了弄懂“毁灭”二字的全部含意,他的目光再次下意识地投向坡下林子外边的炮弹坑。他还是没有看到它,看到的还只是坑沿上几丛“毕毕剥剥”燃烧着的灌木。灌木的枝条是黑色的,正在吞噬这些枝条和叶片的火焰也是黑色的,这幅图景又让他的心惊悸起来,陡然觉得比自己刚刚经历的死亡的一幕还要可怕。

  “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的,有一件事情发生了。因为那个弹坑,那些黑色的火焰,我突然对什么事情都不能理解了。……我丧失了对战争和死亡的理解能力。”意识又流畅起来,又堵塞了;又流畅了,又堵塞了。“……我遇到了一个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死……它让我恐惧。这很可耻吗?不。……生是每一棵小草都无限渴望的,不然每当寒冬去后,早春来临,它们就不会匆忙地欢喜地展开心灵中珍藏和孕育了一个冬天的点点绿意,不会让自己的花儿在生命最美丽的季节里开放,不会在秋风萧瑟时殷殷其意地将种子撒向天涯海角。……死,则是一只蚂蚁也不愿意的,所以蚂蚁死后尸体也会呈现出痛苦的和丑陋的姿态。……人是万物之灵,他的生活空间和思维空间那么广阔,认知能力甚至能够达到自己不能预知的境域,每一次新的日出,每一处新的景观—— 一座山峦,一条河流,一片森林乃至于一片落叶,一滴被阳光照亮的水珠——都能给他的生命带来愉悦和幸福,一年四季,他都可以期望得到别的生物难以得到的欢乐,人为了让自己高兴还创造了那么多足以与大自然的美丽相映生辉的文明成果,人刚刚学会站立便开始了征服宇宙的航程。……人为了享受生活还下大力控制衰老,不让自己过早地死亡。……人拥有的东西比蚂蚁多得惊人,生命却和蚂蚁一样只有一次,因此死亡对人来说就显得格外可怕和可惜。”

  “但是人也创造了战争。”他接着往下想,意识却在此处堵塞了,他又迎面遇上了自己不懂的那个黑暗和可怕的事物。生,是人们渴望的;死,是人们厌恶的;可是人们却用战争的方式让他人和自己死亡。“……人创造了科学,发明了登月火箭,写出了瑰丽的诗篇,他们的智力不应当这么低下。……可是他们还是要用战争解决许多问题。这其中就不能没有某种更深刻、更合理、也更有力的理由,一种既令人悲哀又无奈的理由。……”

  他的思考又回到严密的逻辑演绎中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开始摆脱那个弹坑带给自己内心的无序和混乱,正一步步接近从本质上理解战争和战争给军人带来的死亡。可是他没能接着思考下去。在敌人炮击半小时后,全营已接到了奔袭632高地地区的命令。吴彬将他从猫耳洞里喊出来,传达连长的命令,让他带三排去林子外边集合。上官峰机械地执行了连长的命令,内心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相反还因连队即将出发去作战而被赋予了新的紧迫感和沉重感(“你可能还没有弄清楚它,就倒下了!”他想)。上官峰站在集合起来的队伍的一侧,摇了摇头,想从这种没有结束的梦魇般的思想中清醒过来,却透过林子望见了太阳:太阳也是黑色的,中心是一团黑色的炽烈地翻腾着的火焰;太阳下面是他熟悉的天地、山川、草木,它们也都是黑色的,或者说都毫无例外地披着一层稀薄的轻雾似的黑纱!

  他就带着这些感觉和思考经历了全连集合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参加干部碰头会,听程明传达副团长的指示;回排里组织出发前的战斗检查;然后站在队列中等候出发的时刻到来。他做这一切都是被动的,心不在焉的,内心中那个紧迫的问题妨碍他将注意力真正转到外界来,但是外界发生的事情却影响了他继续深入思考下去。他没有听到赵光亮的哭声,直到程明跑过来,冲赵光亮和他怒叱,他才醒悟过来,却没有听清程明说些什么。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突然涌上来的简单的念头:这个讨厌的家伙在喊什么?让他赶快走开!这样一想,一个恶毒的意念便无师自通地涌到了嘴边。“连长,他饿了!”他大声冲程明说道,目光变得明亮而锐利。这句话的效果果然是好的,周围的战士们笑起来,程明则以为自己受了极大污辱,朝他喊了一句什么,就气呼呼地走开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5楼 发表于: 2007-08-31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开了一次不成功的干部会;连长冲炊事兵大喊大叫。不过他觉得它们都与他无关,却让他始终没有再回到那层似乎很快就要找到答案的逻辑思维的冰面上去。再后来连队就出发了。太阳、大地、山川依然是黑色的,死气沉沉的,却暗含了一种更为紧迫的意味;一条同样蒙上了死亡的黑纱的小路摇摇晃晃地伸向骑盘岭大山梁。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内心中那个尚未解决的问题上来了。“战争和死亡。……这是个我没有弄懂的问题,却是我必须弄懂的问题,”他想,一发炮弹从天子山方向飞来,啸叫着落在山坡高处,他本能地向后一躲,没提防脚下的石头,一屁股坐倒下去。浓烟散去之后,他望见前面二排的几个战士正用讪笑的目光望着他,好像在说:瞧一发炮弹把你吓的!上官峰忽然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了。“……他们真会那样想我吗?……他们肯定认为我怕死!……但是他们对死亡就没有丝毫的恐惧吗?”他想,心又抖起来,忽然觉得如果别人都不害怕死,他的恐惧也许真是可鄙的和耻辱的。另一发炮弹过了十几分钟才啸叫着打过来,尚没落地,他就看到刚才讥笑过他的几个战士惊叫着卧倒在地,好久没有爬起来。“……不,他们也害怕死,”他想,一直被耻辱感折磨着的心好受了一些,“既然如此,刚才他们为什么要讪笑我呢?……他们和我的不同在哪里呢?……”又一发炮弹飞来了,他再次匍匐在地,生命中陡然生出一些激动。“……不同还是有的。我们的不同在于我读了大学他们却没有,他们的恐惧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随危险而来又随危险而去的感觉,我的恐惧却是一种思想——我在死亡中失去的不只是生命,还有毕达哥拉斯、牛顿、高斯、伽利略、爱因斯坦,还有他们领悟的人类的非战争的使命,还有几千年来全部的地球文明或者太阳系文明,还有我自己不知道也没有享受过的一切人的幸福,我不能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在死亡中失去的东西更多,也更有理由为之痛苦。……”

  虽然如此,他还是再次站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骑盘岭大山梁攀登。战争是他不能理解的,死亡是他所恐惧的,但这种机械的攀登行动却似乎与二者没有直接关系,它仅仅同另一种现已成了他生命本能的职业责任有关系,同这种职业责任赋予他并逐渐养成的服从的习惯有关系。由于走上了这条小路,不时有炮弹飞来,他内心的注意力不得不部分地转移到外界,而外界的死亡恐惧也部分地抵消了他内心中对于死亡问题的注意;然而他又不能完全放弃对死亡的注意,无法不继续思考战争和自己的死亡应当具有的形而上的理由,于是对于外界死亡恐惧的注意也就不是全身心的,譬如说他始终就没有弄明白插在路两旁的三角形小旗帜——它们也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幕——具有着怎样的意义。这意义他潜意识里是懂得的,可并没有上升到意识的层次,于是也就没有“懂”;但毕竟因为前者,两只脚也没有踩到小旗帜外面的草丛灌木丛中去。上官峰是这样带着三排超过一排和二排最先登上骑盘岭大山梁的;他对战争和死亡的“形而上”的恐惧妨碍了他全身心地感受外界的死亡恐惧,他对于后一种恐惧的反应就是不敏锐的,迟钝的,许多时候别人都觉得应当迅速卧倒,他却没感觉似的继续朝岭上攀登,这时他的行为在全排战士眼里就成了镇静和英勇;敌人炮击开始前他对全排违犯规定吃干粮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出发时三排的士兵们就比一排二排的士兵们肚里多了点儿“本钱”,这点儿“本钱”在节骨眼上就显示出了作用;上官峰自己是遵守连队规定的,没有提前吃压缩干粮,他就最先进入了那种头晕目眩、两腿发软、感觉和意识能力降低的状态。这时八班长葛文义和七班长刘有才先后履行了昨夜临睡前对他许下的诺言,他们没有让他“丢脸”,轮流扶着他,一步一步朝上走,终于到达了那道先前看来似乎高得无法攀援的大山梁。

  双脚站立在山梁线上,他发觉连长也几乎同时完成了对骑盘岭的攀登。上官峰的意识回到现实中来了:程明没有让他们在山梁线上停留一会儿,就命令三排变成尖刀排,下到南大坡去追赶八连的队伍!

  天子山高峻雄险的诸峰迎面撞疼了上官峰的眼睛,它们像他今天看到的一切事物一样蒙着一层死亡的可怖的黑色纱幕。内心的恐惧卷土重来,于是程明就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犹豫不决。但那种成了另一部分生命本能的职业责任感赋予他的服从的力量再一次作用于他的意志之上,程明的命令马上被执行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6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十九
 上官峰没有想到,他内心中那个一直没有在逻辑思维的层次上解决的问题,却因后面行程中的一个发现,暂时得到了解决。

  最初十几分钟内,天子山三号峰上的高平两用机枪还在追逐前面的八连三排,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过这种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很久,等他们稍微向前靠近了八连三排的队伍,这挺高平两用机枪就撇下前面的打击目标,把枪口朝他们调转了过来!

  “咚咚咚——”第一个短点射打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上官峰就迅速卧倒了,精神也随这串骇人的声响高度振作和警觉起来。“不,他没有击中我!”一瞬间他盯着草地上划过的一道黑色的烟尘,脑海里什么都忘记了,只剩下一个侥幸脱险的念头。四年军校生活中学过的敌火下运动的知识即刻全部在生命中活跃起来,他迅速跳起,弯下腰跑步前进,再迅速卧倒下去。“咚咚咚咚咚——”又一个长点射刮风般地砸过来,落到他身后,打得碎石和草木的残枝断叶高高飞向天空。“好!”他心中暗叫一声,又爬起来向前疾跑一段路,再次卧倒下去。忽然他记起了自己的部队,直起身子来。

  “全排——保持敌火下运动队形——迅速前进——”他朝身后喊,注意到四五米远的一棵矮树背后,九班长李乐两只瞪大的眼睛恐怖地一闪。

  “战争。是的……战争是一种什么样的事物呢?战争并不就是死亡。”又一串高平两用机枪子弹打过来,他连续几个滚翻,躲过了这新的一次袭击。遭受高平两用机枪第一次打击时骤然灌满心胸的惊恐仍存在着,但因为连续躲过了敌人的三次打击,一种侥幸生还的兴奋与喜悦也在生命中胀大了。“战争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一种使你的生命介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你能躲过许多枪弹,但可能躲不过最后一发。……你要活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每一秒钟都不让自己的行动出现纰漏。”他想着,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战争的本质了,而且它还不是一个让他完全绝望的本质,心灵微微激动起来,两耳依旧注意地倾听着敌人高平两用机枪的射击声,“战争是一种求生的而不是赴死的行为,”一个念头又迅速掠过他的脑际,让他意识到自己就要靠近一个更新的发现了,“战前我为什么一直在思考死亡问题呢?……我不想死。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死。我要找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答案:战争的艺术不是死的艺术而是生的艺术。战争就是躲避和战胜死亡。”他明白这就是那个发现了,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战前我一直走不进战争,因为那时我还根本不懂战争,”他在惊恐中愉快地想。“但是今天上了战场,我却懂得什么是战争了,并且也在战争中找到了该处的位置。”

  至少有五分钟时间他一直趴在那片矮马尾松丛中,体会着这个发现带给他的重大喜悦。尽管枪声不断,尽管远处的景物上仍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黑色纱幕,但他眼前草地上的几片肥大的叶子,却已重新在阳光下闪烁起明亮的深绿的光泽了。

  在以后的运动途中,他的感觉、知觉和思想就固定在那个发现上了。一种简单的求生的愿望和意志主宰了他,使他只注意敌人的枪声和弹着点。他的精力高度集中,过不多久甚至能凭借枪声的微小区别判断它们对自己是否有危险了。每一次灵巧地躲开敌人的枪弹都会给予他新的力量和信心,而力量和信心则会让他在躲避敌人枪弹中更加镇定和冷静。他并没有花费很多精力去照顾全排的战士,但他的行动本身已经影响了他们,渐渐地全排都明白了:排长的军事技术和对敌人弹着点的直觉都是一流的,跟随他跃进而跃进,卧倒而卧倒,绝对没有错!

  真正的考验出现在后一段路途中。由于八连三排被敌人高平两用机枪打得与前面的队伍脱了节,前面的队伍改变行军路线时又没想到留下一个路标,八连三排和九连走的就仍是原来的路线。他们刚刚摆脱掉天子山三号峰敌人高平两用机枪的纠缠,就遭到东南方天子山主峰鹰嘴峰上另一挺高平两用机枪的迎头拦截。上官峰在这段路上遇上了几次非常危险的情况,有一次完全绝望了,敌人的射手又把枪口调开了。但因为他们不知道前面部队改变行军路线的事,最后到底把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引向了632高地地区!

  直到全排顺利进入631高地大山腿西侧的冲沟,上官峰高度绷紧的心弦才松弛了一些。还没有体会到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巨大欢欣,七班长刘有才就朝东方一指,悄悄地、惊喜交集地说道:

  “排长,你看——七连和八连已经上去了!高地上没有敌人!”

  上官峰朝东方和东南方望去。他望见了两座高耸的山峰。他知道它们就是632、633高地,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不跳了——旋即又狂喜地大跳起来!

  “没有敌人,这就是说……”他没有想下去,因为另外一个念头已经涌上来——

  “我活着!活着!活着!我战胜了死亡!……”

  他放眼朝四周望去。虽然鹰嘴峰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仍在朝他们所在的地区疯狂射击,但笼罩在自己视野里的那层黑色纱幕却已经消失了,头顶上那轮太阳又是明亮而欢乐的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7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二十
 程明和梁鹏飞尾随三排进了冲沟。接着,二排和一排也奔了过来。程明站在沟口林子里。鹰嘴峰上敌人的高平两用机枪打不到这里,视野却很开阔,他已经在冲沟东边山腿顶部的雨裂沟里看到了刘副团长,也远远地透过山间弥漫的稀薄的雾气,眺望到七连和八连已经登上632、633高地的官兵们芥豆般大小的身影。程明心里高兴起来:他已将九连带到了632高地地区!既然七连和八连都没有仗打,九连就更不会被副团长派去打仗了!

  教导员陈国庆匆匆从冲沟深处跑出来,神情激动地喊:

  “程连长,你们连全到了吗?”

  程明心里“咯噔”一声响。这个人向来十分文静,今天如此激动,不能不让他立马紧张起来。但他还是回答:

  “报告教导员,我们全到了!”

  陈国庆没有停留,一转身顺着山腿下的一条雨裂沟跑到山腿顶部去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程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很快,陈国庆又顺着雨裂沟匆匆跑下来!

  “程连长!副团长命令你们连,立即去抢占634高地,越快越好!”他在程明面前站定,涨红了脸,大声说。

  “明白了!”程明下意识地回答一声,不知为什么先扭过头去,慌乱地望一眼东南方被633高地半遮着的634高地,又摸了摸胸前冲锋枪的保险。忽然,他的心境变了!

  由于七连和八连已占领了632、633高地,634高地又与敌人防御纵深最靠近,后面这座高地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原来你以为自己不会打仗,连队也不能打仗,刘副团长就不会派九连去打仗,可是你错了!

  “吴彬,快把三个排长和副连长喊来!”他朝自己的通信员叫一声。

  此刻他的头脑已迅速变成了一个真正军事指挥员的头脑:目前除了鹰嘴峰山腿上敌人的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外,整个632高地地区还没出现一个敌人!副团长让他们越快越好,他自己也认为越快越好!只有迅速控制634高地,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才能取得主动!

  副连长姜伯玉和三个排长不到半分钟就全体站在他面前了。程明立即向他们发出命令:

  “一排长,我命令你们排马上跑步去占领634高地!二排三排,在后面跟进!……行动吧!”

  军官们迅速散开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沟口方向的一排马上有了行动。二排也跟了上去。

  “三排,跟上二排,保持战斗队形!”尾随二排向前跑去时,程明没有忘记用嘶哑的嗓门朝林子深处的上官峰喊一声!

  促使他又把一排变为尖刀排的原因是:一排最后到达,距沟口最近,后队变前队最合乎他那“越快越好”的思想;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虽然他不喜欢一排长林洪生,后者却是三个排长中唯一打过仗的人!

  离开沟口时他才想起看一眼自己的指导员。梁鹏飞的一只胳膊还被赵健搀扶着,脸色比他在骑盘岭大山梁上看到时还要白和难看。梁鹏飞也朝634高地方向望着。程明心里一动:这个人好像终于从梦游般的状态中醒过来了!

  在他们身后三四米远的林子里,上官峰也向全排发出了“跑步前进,跟上二排”的命令,一边不由自主地透过树林子朝东南方向的634高地一望。他没有看清楚那座高地的全貌,却突然发觉,眼前的天地、山川、草木,连同头顶的太阳,又突然被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黑色纱幕!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8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二十一
 此时在猫儿岭,江涛站在“卧室”内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旁,手握电话听筒,正密切注视着632高地地区C团三营的作战行动。

  电话的另一端是631高地上的三营营长。三营已用上午的时间拿下了骑盘岭最东端的最后两座小高地——629和630高地——并完全控制了它们,目前他的兴趣也全部转向了东南方的632高地地区。三营营长手里握着一具高倍望远镜,不时地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通过电话向江涛报告过来:

  “团长,他们已经占领了632高地,没有遇上敌人!……”

  “团长,他们上了633高地,还是没有遇上敌人!……”

  三营营长每报告一个新情况,江涛的目光就迅速在地图上找到了相应位置,内心的兴奋就增加一分!

  江涛不能不兴奋:从早上八点到现在,敌人虽然一直没停止向骑盘岭一线炮击,步兵的反扑行动却没有开始,这件事让他一度极为紧张的心情又镇静下来;三营收复629、630高地后,骑盘岭地区我军尚未完全占领的山头只剩下632高地地区的三座小高地,他的注意力自然全部转移到了该地区。C团三营不仅已冒着敌人炮火和高平两用机枪的火力拦截(上述情况已分别由342高地上的二营及631高地上的三营向他做了报告)到达了该地区,还迅速地占领了其中两座距骑盘岭最近的高地,消除了敌人可能从那个方向对骑盘岭A团主阵地形成的威胁,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三营长,密切注意C团三营下一步的行动!”他又向三营营长下达了命令。

  “是!”三营营长回答。

  现在江涛有理由为早上做出的、派刘宗魁带C团三营收复632高地地区的决定自豪了。刘宗魁到底是刘宗魁,他没有把自己的部队带散在黑风涧——342高地——631高地大山腿之间的广大地域内,像B团团长柳道明把自己的部队带散在迂回001号高地途中一样(后一个消息他是从何晏那里得到的);刘宗魁当然没能按他规定的时间到达攻击出发地区,因为他规定的时间本来就不宽裕。像刘宗魁这样的指挥员,到了战场上绝不会让你的规定束缚住他的手脚,但刘宗魁到达632高地地区后的战斗进展却够快的!从战争的目的无外乎胜利这一点论,手下有刘宗魁这样能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出色完成任务的指挥员,他只应当高兴!

  电话听筒里,三营营长的声音又兴奋起来:

  “报告团长,他们又向634高地行动了!”

  江涛的目光遽然投向了地图上那座位于632高地地区最南端的小高地。不知为什么,他的一颗心突然高悬到了嗓子眼上!

  “634高地那边有什么情况?”他问三营营长。

  “没有什么情况。”三营营长回答,“只有鹰嘴峰上那挺高平两用机枪一直在朝他们射击!”

  江涛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一句话却已清楚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了!

  ——让632高地地区的寂静一直持续下去好了!

  ……

  不仅是他,整个632高地地区的人们,心中也在默念着这句话:

  ——让这儿的一片寂静一直持续下去好了!

  ……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9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三部一
此刻,634高地上确是寂静的。

  九连一排长林洪生带着一排在632高地西侧灌木丛生的洼地里快速奔跑着。他半弯着腰,长途跋涉后汗淋淋的军帽被掀到头顶,高而圆的脑门儿上趴着豆大的汗珠,胸前的衣扣除最后一个全部解开,冲锋枪背带吊在右肩,左手紧握枪的下护木,右手掌心攥紧枪托,食指虚虚地抠住扳机,两条长腿灵活地在岩石和草丛间跳跃,一双深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注意着东南方向的634高地,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动静。

  不仅留在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刘宗魁认为634高地上没有敌人,眼下林洪生也认为634高地上没有敌人。全连干部中只有他一个人参加过几年前春季的边境战争,那场战争不仅给了他许多难忘的记忆,还给了他许多战场经验。在他看来,今天第一因为七连和八连已占领了632和633高地,如果634高地上有敌人,是很难不被发现或者自我暴露的;其次634高地位于632、633高地之后,天子山和翡翠岭敌人的双重火力俯瞰之下,对方不派兵扼守上述两座高地而孤立地守卫后面这座小高地,在战术上是没有意义的。奔跑中他与其说担心本排会遭到来自634高地上的敌人的狙击,不如说更担心占领高地后将会在天子山和翡翠岭敌人心中引起的反应,以及其后在上述这两处敌人的火力夹击中是否能守得住!

  林洪生二十八年前出生在滇南某市一个铁路职工家庭,父亲是一名扳道工,没什么文化,性情正直而刚烈,从小到大教育林洪生的方式就是一条宽达十厘米的牛皮板带;母亲是个没工作也没文化的家庭妇女。林洪生是七兄弟姐妹中的老大,父亲的“教育方式”让他吃苦头最多,同时也使他很早就潜移默化地承继了父亲的大部分脾性:刚正、直率、倔强、嫉恶如仇,暴躁的外表下却又很深地掩藏着一颗慈软、善良、有时甚至是优柔寡断的心。

  十八岁那年他参军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保卫祖国,不如说是为了逃避父亲,在外部世界找到独立的生活和人格尊严。林洪生在同批入伍的新兵中提班长最早,入党和提干却最晚。每次党小组开会,他的问题都是“不团结人”;“看不起领导”。大家清楚这两句话什么意思:他太爱认死理,不能容忍任何人的哪怕很小的一点无耻行为,于是就不能不经常和连里甚至营里的首长直接发生冲突。

  林洪生直到那场边境战争才入了党,提升为排长,原因是他和他的班表现得很优秀,战前对他抱有成见的营连首长又调离了。林洪生战后胸前佩戴着三等功奖章,衣锦荣归,很快同一位青梅竹马的姑娘结了婚。姑娘芳名竹音,是父亲同事的女儿。婚后新娘子第一次来队探亲,她那如同乍开的山茶花一样的美丽让全团都轰动了。

  以后林洪生没有得到继续提升。和平环境下的生活与战争环境不同,人们要过得好必须具备更多的心机与心计,林洪生做不到。家庭生活也开始折磨他,他和竹音也遇上了婚后没房住的问题。女儿没生下竹音可以打游击式地娘家住三月,婆家住俩月,女儿生下来这种状态就持续不下去了,他回去探亲,竟要带着孩子到旅馆开房间。林洪生找竹音的领导,领导说应该解决,但是没房子。林洪生认死理:既然不转业就分不到房子,他就要求转业。转业报告刚送到连长手里就被退回来了:提也甭提,你是上级文件明令保留的“战斗骨干”,哪能让你走?

  两年后他可以走了,妻子却在单位分到了房子。

  分到房子是好事。林洪生却意识到女人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查清那个男人的姓名和单位后他没有做出暴烈的举动,这在别人看来是很奇怪的,仿佛他变了一个人。不久后他又做出了另一件使自己身败名裂的蠢事——同驻地附近一个名叫钱桂芬的风流寡妇搞上了。

  没有人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除非他对人生的奥秘有深刻的洞察。使这个性情刚烈的汉子咽下最不堪饮啜的苦水的原因是:一、他抓不到妻子同那个男人的真实把柄;二、如果接受那个男人在妻子生活中存在的事实,他就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竹音是因为找不到房子才有了另一个男人的。这件事竹音有错,他的错就更大些。他从来都不能容忍别人的生活中出现丑恶,现在丑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就更加难以容忍。他想跟竹音离婚,竹音却不答应。糊里糊涂之中,他便做了那件蠢事,并被部队发现了。首长非常恼火,给了他警告处分,让他去百里外的农场种菜,等候转业处理。

  到农场后林洪生便给妻子写了信,要求离婚。他过去没犯错误,竹音不愿离婚,现在他犯了错误,竹音就没有理由拒绝他了。在内心深处,他已把犯了错误的自己看得异常下贱丑恶,竹音还会有什么借口不离婚呢?他没有料到事情并不按他的想象发展:竹音带着女儿来了,大哭了一场,什么也没解释,只简单地给了他一个答复:不离!无论你犯了什么大罪,你都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就是不跟你离!

  竹音走后林洪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铸成了怎样的大错。竹音的痛哭让他明白了她对自己不得已犯下的过错的忏悔,她对他的没有改变的爱;还让他看清楚了,只有竹音真正看出了他堕落的原因。但他自己已经完全瞧不起自己了,他已经成了一个无耻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日后还怎样跟妻子和女儿一同生活下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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