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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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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0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章 会师中原
  宋金刚把寇仲迎入厅内,笑道:“寇兄肯来已是信人,其它的事何须解释?”寇仲坐下接过宋金刚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雨停哩!”

  宋金刚挨在椅背处,与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点头道:“洛阳以前只有夏季才见这种雨势,今趟是来早了!”

  寇仲把茶杯放在两人间的几子上,像警醒过来般注视宋金刚道:“宋兄究竟想与小弟在那方面合作呢?”

  宋金刚却是漫不经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

  话毕才别过头来瞧对方反应。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真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

  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话,只有断然拒绝。他若真要杀杜伏威,必须是在千军万马对垒中明刀明枪去干,而非采暗算的手段。对杜伏威,他绝无半丝恶感,反真有一点类似儿子对父亲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刚从容笑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且难以办到。我只想请寇兄去为李子通守稳江都,另二方面则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那沈法兴便难有作为。而同一时间,萧铣亦会渡过长江作出姿态,使杜伏威不敢妄动。”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云玉真会替宋金刚穿针引线。

  宋金刚确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谋攻打李阀的同时,丝毫不忽略天下的军事形势。

  假若李密与王世充两败俱伤,杜伏威北进失败,而宋金刚又能攻下太原,那刘武周的势力便可轻易伸至黄河南北这关键的区域,成为最强大的霸主。

  寇仲皱眉道:“但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宋金刚道:“只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会因受牵制而不敢进攻飞马牧场和受其保护的两个大城,那时只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阳,我们便可在洛阳会师,到时是敌是友,又或平分天下,成其两朝之局,可再从长计议。”

  寇仲哑然失笑道:“从长来计议是敌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闻。且宋兄以乎太过推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听我的话。”

  宋金刚淡然道:“寇兄既能说服王世充这老狐狸,区区一个李子通算得什么。更何况敝主与李子通关系一向不错,你又有只凭残军坚守竟陵十天的辉煌纪录,而李子通现正身处绝境,那轮得他去从容考虑。”

  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继苏秦张仪后最好的说客。不过这等烦事我定要和我兄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几天?”

  宋金刚道:“我现在要立即离开,但会留下联络之人,只要寇兄点头,便曾为你们安排一切。”

  寇仲与他研究了联络的方法,又谈过有关江都的情况后,才告辞离开。

  ※※※

  城西宣风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楼院内,徐子陵独坐厅内,等候寇仲。

  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们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时寇仲来了,颓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平时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发生什么事?”

  寇仲意气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会弄成这样子?凭你仲少三寸不烂之舌,白可成黑,鹿可为马,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

  寇仲叹道:“还说是兄弟,我现在这么惨,仍要耍我。唉!我的问题是这时才真的对她生出爱意,所以不烂之舌也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失声道:“说笑?”

  旋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直勾勾地瞧着刚买来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应了不再在她面前出现后,苦恼得就那么赤足走在风雨中。那时整个人虚乏无力,呼吸不畅,眼前模糊,心就像铁匠的大锤子砸在铁砧上一样砰砰地响,越来越重,雷鸣般轰得脑子发胀,差点走火入魔。”

  徐子陵难以置信地呆瞪着他好一会才道:“你忘了李秀宁吗?”

  寇仲凄然道:“今早起床时,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恋更惨,整个人好象浸溺在海水深处,压得心口闷翳痛楚。”

  徐子陵道:“让我去和三小姐说说吧?”

  寇仲断然道:“万万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让它过去。我寇仲要争天下,何须靠姻亲的关系?哼!但愿玉致她没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为她没有你就不能有幸福。这样也好,否则我们怎对得起宋师道。”

  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对三小姐是真心的吗?”

  徐子陵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摇晃两下,叹道:“你可以忘记李秀宁,自亦可以忘记宋玉致,留点精神干别的事吧!”

  寇仲默然片刻,感受着徐子陵对他的安慰和关怀,点头道:“我正有要事须和你商量。”

  ※※※

  徐子陵听罢沉声道:“萧铣终于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这是一石三鸟之计,萧铣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阴谋家。”

  徐子陵叹道:“亏他们想得出来。可见刘武周要会师的非是你这没有资格的小子,而是萧铣。当他们会师关外,便可先陷洛阳,再攻打关中。两个老小子一个偏南,另一个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机会平分天下。”

  寇仲早便想过这问题。

  要知寇仲现在无将无兵,飞马牧场更非他的下属。刘武周这种雄霸一方,又有突厥作后援的霸主怎会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里只是一只非常有用的棋子。由于萧铣等人对他有较深认识,所以这奸计必是萧铣等精心构思出来的。

  假若他中计,并运用影响力令飞马牧场和竟陵城旧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时萧铣便可乘虚而入,攻下飞马牧场和附近的两座大城。最厉害是商秀珣等纵使明知巴陵军渡江北来,仍误以为只是联合军事行动的一部份。到成为无援孤军时,除了投降外便再无其它选择。

  那时萧铣将取得长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则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萧铣蚕食他西面的领土。

  此时萧铣可挥军北上洛阳,完成与刘武周会师的美梦。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徐子陵狠狠道:“由于有素姐在萧铣手上,我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且无论任何军事行动,必有其确定目标。但我们却是既不能公然和萧铣反目,又要保存飞马牧场,且更不可让老爹得逞,有这么多矛盾牵制和难以并全的情况纠缠在一起,你说我该怎样教你?”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上兵伐谋,只要我们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伤元气,而商美人则是装模作样佯攻竟陵,暗则对付萧铣,当可解决眼前的危机。”

  旋又苦恼道:“但有什么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伤老爹的实力,这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徐子陵道:“总有办法的,但须到江都掌握形势后,才能随机应变,现在不若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脸,笑道:“马车早恭候多时,请问疤脸将军我们该起程了吗?”

  ※※※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着王世充等人抵达荣府门外时,也为其热闹的情景吓了一跳。

  荣凤祥这洛阳首富的府第,建于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间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搭架起庞大的鳌山,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不下万盏之多,辉煌炫目,照得内外明如白昼。

  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玩闹,尤胜过年的气氛。

  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婢仆全体出动,招呼来客。

  王世充的车队亦是阵容鼎盛,近百名精选出来的卫士,护着八辆马车,徐徐进入荣府。

  徐子陵、寇仲和欧阳希夷共乘一车,后者看到两人好奇地挤向车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时也像你们般爱凑热闹,现在对热闹场所则是避之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变成个相貌平凡的汉子,毫不起眼。此时心中一动,问道:“前辈有听过‘霸刀’岳山此人吗?”

  寇仲奇道:“这人只听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那里遇上他呢?”

  欧阳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为了可尽力为他掩饰身份。闻言露出紧张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辈只是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欧阳希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岳山乃我们那一辈横行一时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后来被‘天刀’宋缺所败,才失去影踪。宋缺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声威。”

  此时马车停下,欧阳希夷似乎不大想谈论这人,催他们下车。

  寇仲才钻出车厢,香气立即袭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儿迎上来道:“欢迎欢迎,寇公子大驾光临,实为荣府的光荣。”

  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营业吗?为何翠儿你竟到了这里来作迎宾。”翠儿挨过来亲热地挽着他手臂,媚笑道:“荣大老板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吗?何况所有贵客都到了这里来,我们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这里来了!那么简单的事,聪明的寇公子还故意要问奴家。”

  寇仲一边享受着她酥胸的挤碰,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

  停车处显然是早经安排的地点,故没有其它的马车。王世充等纷纷下车,由荣凤祥亲自招呼。

  欧阳希夷和徐子陵下车后便移到王世充附近,与包括内奸可风在内的其它高手和将士负起保护之责。

  郎奉、宋蒙秋和杨公卿三人均没有出席这盛会,前两人是负责城防和监视杨侗方面的动静,而杨公卿则统率驻在皇城的军队。

  至于董淑妮,由于与荣姣姣的关系,午前时份已到了荣府凑热闹。

  此时荣凤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儿凑到寇仲耳边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惨!该怎样赔偿呢?”

  有些宾客无意间往这边走来,都给王世充的近卫客气和有礼的劝阻回转头。

  寇仲正瞧着可风往徐子陵移去,显是想摸摸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底子,随口应道:“我做过什么害苦翠儿的事情呢?”

  翠儿几乎是咬着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说好让清菊、清莲和清萍来陪你们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点要给怨死了。”

  翠儿的软语纠缠,四周的鞭炮声和喧闹声,辉煌炫目的灯火,王世充与荣凤祥的寒暄,可风对徐子陵的探问,如临大敌的近卫更提醒他即将会来临的刺杀,所有这种种正在进行着的事像小溪汇聚成河般涌进寇仲的意识里,令他生出极端奇异的感觉。

  那便像在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境中,吵闹的顶点反令人只看到动作而听不到声音。且不知是否由于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种似曾经历过诡异得令人毛发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放缓放慢,当他瞧着可风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贯慈和长者的姿态开口之际,他竟可清楚把握到两人对答时两唇的嗡动至乎身体肌肉所有最细微的变化动作。

  接着是欧阳希夷为徐子陵解围,然后王世充和荣凤祥在婢仆和近卫簇拥下,并肩朝大门走去,宾客纷纷让路。

  翠儿的声音似从万水千山的遥远处传来,萦绕回旋耳内。

  “你说哩!该怎样赔偿人家!”

  步过身旁的龟兹美女玲珑娇狠狠盯他一眼,对他投以隐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回复过来,敷衍道:“过两天小弟空闲些时,便到曼清院来赔偿你们好了。”

  心中却是无比的震荡。

  经过多日来的连番恶斗锻练,他终于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

  接着便从翠儿热情如火的纠缠下轻柔地脱身出来,追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人身后,进入鼓乐喧天的大堂去。

  ※※※

  荣凤祥不负洛阳首富之名,只是由三进组成的主宅便尽显奢华富贵的能事。

  前堂不仅面积大,空间高,装饰华丽,其气势更比得上宫内的殿宇。中央六根沥粉蟋龙金柱直上屋顶,天花布满纹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龙争珠立体浮雕。其它家具、挂饰均非常讲究。

  此时堂内摆设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宾客,仍没有予人挤迫的感觉。随王世充进来的近卫只有八个人,其它都留在门外。纵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这一行仍是声势浩大实力雄厚。

  一个是洛阳掌权的政客,一个是首富兼寿星公,所过处自是颂祝之声阵阵响起。

  在王世充和荣凤祥的领头下,他们没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贵宾的后堂。

  与前堂同样宽敞的空间,只设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边分布两旁,突显出堂中四席的尊贵位置。

  能被安排到内堂的宾客若非是洛阳最有头脸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类身份尊贵的外来客人,不够斤两的只能在其它两堂参宴。

  寇仲环目一扫,首先入目的是装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与另一姿色与她难分轩轻却别具一格的美丽少女,在一群七、八个贵介公子簇拥下言笑甚欢。

  此女当然是与董淑妮并称“洛阳双艳”的荣姣姣,确是天生丽质,美貌诱人。顾盼间双目艳光流转,夺魄勾魂,以是脉脉含情,又若含羞答答。举止更是娇巧伶俐,仪态万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许,亭亭玉立,冰肌雪肤,谁能不神为之夺。

  董淑妮只瞥了他们一眼,便撅撅小嘴,摆出不屑神态,再不看他们。像由于寇仲的缘故,连王世充都恼在一块儿。

  反是荣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几个转,才抿嘴浅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亦为她动人的神态加速了少许。

  入门处的左方有一队十八人的女妓,均头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三排站立演奏。

  从箜篌、琵琶、横笛、腰鼓、贝等传送出回响全场的欢乐悠扬音韵。

  在席间的空地处聚着十多组人,认识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骞等和他们的手下亲信。

  宋鲁也来了,正与王薄和七、八个人在谈笑。却不见宋玉致,不知是否为了避开寇仲,故不来参宴。

  步入后堂,众卫首先散往一旁,只由欧阳希夷、可风、陈长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之侧,在荣凤祥引领下与众宾客逐一招呼。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寇仲在瞧着王玄应两兄弟挤到董淑妮、荣姣姣那组人趁热闹时,身边只剩下玲珑娇一人。

  玲珑娇目注徐子陵潇洒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夷公从何处把他请出来的。为何事前完全没听提起?”

  寇仲为了迁就她娇巧玲珑的身段,俯头凑在她耳边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乔扮的,这是一着厉害的棋子,迟些姑娘自会明白。”

  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隐瞒,使玲珑娇出奇地没有挪开,反迎住他的目光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要瞒着我们?”

  寇仲一边在近距离饱餐秀色,一边道:“因为我们怀疑尚书大人身边中有人是内鬼,姑娘明白吗?”

  玲珑娇露出震动的神色,然后垂下头轻轻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内奸吗?”

  寇仲柔声道:“当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旷达豪迈,是那种绝不会干卑鄙勾当的人。”

  玲珑娇俏脸微红,以蚊蚋般的低声道:“我开始有点喜欢你哩!假若你能少去点曼清院,我曾对你更有好感。”

  言罢横他一眼,才朝王世充走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1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一章 荣府寿宴
  徐子陵跟陈长林隔远站开,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变化。他虽然没可能改变高度,但头上却刻意地扎上红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来臃肿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则该看不出破绽,尤其是各方均以为他早离城去了。

  不过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过来和王世充应对时,他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连随在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留意他。

  他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更不担心沈落雁会于此时发动攻击。郎奉负责在所有通往荣府道路上设置关卡哨站,若敌人大举来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

  由于可风的情报,沈落雁定会将计就计,于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进行刺杀,所以在宴会场地时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几句后,这群掌握万民生死的政治军事家和巨富,便三句不离本行地谈起货币的问题,可见此实有关天下民生经济的首要之务。

  只听有人道:“现在人人私铸,以代替旧朝五铢钱,但新币质劣,逐形成米、布等日用品价格大涨,令人束手无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炉的钱币,品质上绝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民间的私炉钱上,这些劣钱连钱上的字样都模糊不清,简直只得一个轮廓。”

  李世民旁的长孙无忌叹道:“官炉钱却产生另外的问题,自汉以来,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但旧朝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铢钱流通市面,同时更要保持质素,故必须大量开矿。杨广便曾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辟二十多个金场,役民达六十万,死伤无数,却只采得五十多两黄金,废地百里。采矿之官,变成戕民之贼,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可以肯定寇仲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民这类长期管政治民的人才会思索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长孙无忌不负智士之名,说出来的话发人深省。

  他同时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听,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体会到突厥人为何只通过由他控制下的中士人来进行侵略,因为要治理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实非以游牧起家的民族所能胜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夺中原的财物子女,另一方面则支持有作为的义军。

  李世民插入道:“现在的所谓新币,不外是把旧朝的五铢钱熔掉改铸;而民间的劣币,则是于在熔掉的五铢钱内加上其它铁质杂物,于是一文钱可化为几文钱,在有利可图下,更禁之不绝。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天下重归一统,通过一个强大有力的中央,杜绝此风。像现今的情况,谁都一筹莫展。”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拣选一人的情况下,怕亦只有选择李世民作为未来治理万民的君主。

  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两人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都只有被杀命运,此事该如何了局?

  ※※※

  寇仲还想调侃这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龟兹美女几句,岂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骞、邢漠飞和两名吐谷浑美女则朝他迎来,却不知玲珑娇的离开是否为了避开他们。在伏骞引见下,才知两女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满异国风情,更带点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胆,瞧寇仲时比他看她们的眼光更要肆无忌惮。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发就那么自然写意的披在肩上,粉红色的香唇,棕色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倾,配着高隆的颧骨,如丝细眉,温软而富弹性的肌肤,加上眉宇间诱人的风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实不逊色于沈落雁、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

  寇仲不知两女和伏骞究竟是什么关系,避开了两女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骞笑道:“今晚以乎不宜动手呢!”

  伏骞目扫全场,最后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荣凤祥那组人处,随口应道:“要动手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荣老板该亦不会介意。不过我尚是初次参加你们汉人的盛宴,不想破坏现在那和平热闹的气氛。”

  寇仲感到他这漫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暗示,语含玄机,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战火连绵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长了。对吗?”

  伏骞微微一笑,岔开道:“李世民旁那个正瞧着你的人是何方神圣?”

  寇仲一看苦笑道:“这人叫李靖,乃红拂女的夫婿。”

  伏骞点头道:“此人确是非凡,难怪可入红拂女的慧眼,红拂女为何没有来呢?”

  花娜娇笑道:“王子何‘勃’直‘则’问他呢?奴家猜他要过来了!”

  她的语音不纯,“不”和“接”两字说成“勃”和“则”,但却别有种逗人的味儿。

  李靖果然缓缓朝他们走来,步履稳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来之势。

  伏骞赞叹道:“此人可作将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凭看看便知道吗?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骞淡淡道:“我最擅观人于微之术。他见我们在谈论他,不但没有丝毫不安之状,反主动来会,兼且步伐间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为之士,非是平凡之辈。”

  邢漠飞插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此时李靖来到五人前,施礼道:“李靖见过伏骞王子。”

  接着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伏骞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个问题呢?”

  李靖目不斜视的迎上伏骞锐如利箭的眼神,从容道:“王子请赐问。”

  伏骞仰天长笑,登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注意,才朗声道:“贵主若幸得天下,会否似杨广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示威,扩展国土?”

  厅内立时肃静,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余乐音悠悠,可见这几句话的镇慑力。

  寇仲暗叫厉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侧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这问题本该由李世民亲自回答最妥当。但问题是李世民并非太子,若抢着回答,就摆明他要与乃兄李建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

  而且这更牵涉到李世民的抱负,李靖答与不答,都同样不妥当,若言词闪缩的话,只会令伏骞瞧不起他。

  伏骞终出招试探。

  李靖从容一笑道:“不论谁得天下,也该明白汉胡之别,是在于地域习惯风土之殊,其情实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泽不加,而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肉也不免为仇雠。伏王子以为然否?”

  这番话连消带打,众人都听得由衷赞许。

  伏骞再发出一阵笑声,连叫了三声“好”,才压下声音向李寇两人欣然道:“两位请自便!”

  ※※※

  寇仲与李靖绕过酒席,从侧门离厅,来到靠厅而筑的游廊石栏处。

  今早的大雨虽停了,但天气仍未好转,星月无光。栏外是个堆有假石山的鱼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却因大雨而残落,花瓣浮在池面,随水飘荡。

  李靖沉声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里去?”

  寇仲很想讽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的监视着城门出入口,但念起终曾做过兄弟,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何竟会弄至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内游鱼,淡淡道:“说得好!昨天我便差点给嫂子的红拂扫得连小命都送掉。”

  李靖一震朗他瞧来道:“什么?”

  寇仲耸肩道:“没有什么?我也不会怪她,这叫爱夫情切吗?”

  李靖无语良久,好一会才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你们何时会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个苦涩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虚浮不实,没有任何可足炫耀之处,满腹无奈无处诉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吗?现在我们连怪责你的力气都消失了。”

  李靖色变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今晚总有点萎靡不振的颓唐神态。”

  寇仲思前想后,差点要大哭一场,一咬牙挥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着他的臂膀,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寇仲呜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我们三个人,够了吗?”甩脱他的掌握,跄踉入厅。

  ※※※

  寇仲刚冲进厅内,迎面撞上一人,对方一把扯着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说话,没好气的道:“侯兄有何贵干?”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后的李靖见他和人说话,叹了一口气,怅然走开。

  其它宾客开始入席,只余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几组人仍在谈笑闲聊。

  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

  云玉真也来了,与宋鲁和柳菁喁喁细语,不知在说什么。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后园里传来,比起来内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我昨天见过妃暄,她说已解决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什么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满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内,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寇仲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兴趣。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踪阴癸派妖女的事吗?,”

  寇仲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强振起精神,道:“怎么样?究竟是谁?”

  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得她一人穿这种衣服,显是非常爱出风头。”

  寇仲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么衣服,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么深奥行吗?”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腊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腊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逐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色调素雅而变化万千。”

  寇仲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色的刁蛮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身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高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吗?”

  寇仲道:“若她真是阴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还怎能和你在此说话。”

  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2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二章 鞭道争雄
  碍于他目下扮演的角式,徐子陵只能坐往靠边的东三席之一去,幸好不是与李靖同台,否则便很易露出马脚。

  他和陈长林分坐于玲珑娇左右两旁,对面是邢漠飞和那两位眼睛像会说话的吐谷浑美女,其它经自我介绍后都是坐于主席者的子女或亲信等。

  能与荣凤祥同席者当然都是有份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鲁、柳菁、伏骞、欧阳希夷,可风道人和另三位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见荣凤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与云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云玉真间隔着郑石如,不便说话,否则他说不定曾藏不住心中怒火,与她席前反目。

  白清儿和郑淑明坐在他对面,本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出奇地郑淑明像当他不存在般,只和白清儿浅谈轻笑。

  当各人坐好后,寇仲才发觉右旁的席位空了出来,问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说是依管家的吩咐,其它一概不知,令他摸不着头脑。

  郑石如和他敷衍两句后,便向侯希白和云玉真搭讪,没再理他,而他亦乐得耳根清净,游目四顾。

  此时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杯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

  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后众人才坐回原位。

  荣凤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

  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会神的等待这名妓出场献艺。

  尚秀芳甫一登场,登时令董淑妮、荣姣姣、云玉真这等美女也失去点颜色。

  若论容光艳态,众女是各有特色,颇难判别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仪态,却把诸女比了下去。

  她显然比较擅长哀怨缠绵的小调,所以今次演唱欢乐的贺寿歌曲,虽仍是非常出色动听,寇仲总觉得稍逊于昨天在尚书府中的表演。

  不过自她开腔后,大厅中几乎人人听得如痴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却是例外的两个。

  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对欢悦的调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机从容观察四桌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点便要闻歌起舞的样儿。李世民和伏骞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它人则形神不一,但都为尚秀芳简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艺与优美妙曼的舞姿而动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骨嘟一声把这活色生香的红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配合着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转动,不住朝席上扫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青一辈更是神魂颠倒。一曲既罢,立时掌声如雷,采声震耳。

  余音仍是萦耳不去之际,荣凤祥亲自离座迎迓,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在一众男士起立欢迎下,荣凤祥向寇仲打了个暧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给老夫好好招呼芳小姐。”

  这么一说,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于寇仲之侧,非是随意的安排。

  介绍过后,尚秀芳坐下,荣凤祥这才离开。郑石如尚未坐稳便视寇仲如无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赞美她的色艺。

  侯希白虽含笑瞧着尚秀芳,却丝毫没有急色之态,风度极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为女宾,只有寇仲、郑石如、侯希白和另两个洛阳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得叨陪末席。

  菜肴此时不断端上,而由前、中两堂进来敬酒的人群则川流不息,把宴会的气氛推上高峰。

  荣凤祥酒量极佳,来者不拒,只间中要席上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个当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内,暗忖荣凤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有点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样子。不过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该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时,玲珑娇凑近他道:“你刚才为何对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经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还是不爱好乐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点尴尬的道:“我只是比较爱听情调幽怨的调子。”

  心中不由忆起石青璇感人至深的箫声。

  玲珑娇悠然神往的道:“昆仑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茄。胡茄羌笛,声最悲切,有机会公子定要一听。”

  那边的尚秀芳也终找到和寇仲说话的机会,低声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点时间来见见妾身呢?后天秀芳便要到关中去了!”

  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瞻,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然后发觉郑淑明、白清儿和云玉真都紧盯着他们。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闹,使三女听不到尚秀芳对他的邀约,那种唯恐人知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时,门官高唱道:“禁卫统领右武侯大将军独孤峰到!”

  众皆愕然。

  ※※※

  一身官服的独孤峰在四名内侍臣的簇拥下,昂然进入大厅,高声道:“独孤峰奉皇泰主钦命,特来为荣老板贺寿,并代皇泰主赐赠玉树。”

  对王世充他却视如不见,眼中似是只得荣凤祥一人。

  在此颁赐时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纷纷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杨侗管治的臣下,包括荣凤祥在内,无不下跪迎接由杨侗恩赐的礼物。只余王世充和一众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名义上,王世充仍是奉杨侗为主,甚至兵逼皇宫,也只是号称要擒拿元文都和卢达两个“奸臣”,而非公然谋反。

  际此与李密对抗的紧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开表明真正的立场,势将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会失去部份洛阳军民的支持,有害无利。

  若要废杨侗,必须先有部署,待时机成熟始可付诸实行,而现在无论如何盘算,都要受此一辱。

  想到这里,王世充长身而起,跪伏荣凤祥之旁。

  王玄应和王玄恕等只好照办。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只须避席,也不会令人侧目。

  独孤峰大为得意,高呼道:“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气的站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厉害,沈落雁是看准了他们“示敌以弱”之计,才以这种手段,挫折他们的士气和锐气。

  独孤峰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盒,送到再跪倒接礼的荣凤祥手上,仪式这才告毕。荣凤祥手捧锦盒,笑道:“独孤大人务要留下喝杯水酒。”

  独孤峰顾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请了!”

  不待王世充有任何还击机会,就那么傲岸走了。荣凤祥慌忙相送。

  众人再度入座后,王薄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向李世民道:“贵属尉迟仁兄不是想和老夫玩两手吗?何不趁此机会让老夫领教一下。”

  大厅内喧声立止。

  谁都想不到王薄会主动挑战,显是以尉迟敬德对他的“不敬”非常介怀。

  李世民尚未答话,坐于旁席的尉迟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请不吝指点后学!”

  说罢大步走至主席与大堂间的空广处,神态威猛至极。

  众人对他的豪勇均肃然起敬,要知王薄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中“定世鞭”,更被誉为天下第一鞭,故只是尉迟敬德不畏强敌的胆量,已是非同等闲。

  王薄微微一笑,从容离座,朝尉迟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荣兄人喜的日子,所以我们的比试只是助兴性质,点倒即止,尉迟仁兄以为如何?”

  这番话从他口中悠然道出,益发衬托出他的大家风范和尊崇的身份。

  尉迟敬德施礼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他的答话更是得体。谁都知他只是礼貌上的客气话,并非真的怕被对方所伤。但却能对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压力,明示你胜原是应当,输了势将声名扫地。

  寇仲特别留意李世民的神情,只见他仍保持一贯的冷静,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状,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战端,当然要李世民点头才成,而他为何如此针对王薄,其中必有深意。

  尉迟敬德虎目如炬,迫视着在十步许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

  往左腰一抹,长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道:“此鞭何名?”

  尉迟敬德执着绕了数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扬起,鞭子像变魔术似的倏地蹬得笔直,斜上直达王薄头顶上,朗声道:“此鞭名归藏,长两丈三尺,前辈请不吝赐教。”

  他并没有抖回鞭子,轻轻松松地像持着一根两丈多长的黝黑铁棍,教人无法相信那本是一条长鞭,只是这份持恒的内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师级高手的旁观者刮目相看。

  在灯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满布吸盘以的突出小圆点,诡异莫名。

  王薄哈哈笑道:“好鞭!”

  接着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云般迫近对手,右手中指疾点,攻向尉迟敬德大露的空门,竟没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变化蓦生。

  本是斜挺半空的归藏鞭忽地变成在尉迟敬德顶上盘旋数匝的鞭圈,然后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的往王薄攻来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极点。

  众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则怎敢应王薄之挑战,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入化,简直到了随心所之的大家境界。

  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来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惊异。难怪李靖要劝他们走了。

  王薄脸上现出凝重之色,原来他发出的指风,刺进尉迟敬德第一个迎来的鞭圈时,竟给鞭圈生出的劲气削减近半,到透入第四个圈子时,指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他的老练深沉,也不由骇然而惊,试探到对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与自己抗衡的地步。纵稍有不如,亦所差非远。

  这是完全出乎他料外的事。

  王薄大喝一声,脚踏奇步,倏忽间闪到对手右侧,右手猛缩,同时袖内飞出一截白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异路线,点向尉迟敬德的右颈侧,迅若灵蛇,且像可随时改变方向,含蕴着诡毒奇幻,莫可抗御的霸道威势。

  一时劲气侵迫,寒意大作。

  这扬名数十年的鞭王,终于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厅内爆起一阵如雷采声。

  此着确是出人意表,以尉迟敬德之能,亦因这前辈高手的步法、手法和惊人的先天劲气结合而成的凌厉反攻,一时间找不到硬架之法。连忙侧身一闪,归藏鞭尖梢像长了眼睛般,先往下潜,触地时再斜标而上,点往王薄小腹处,竟是以攻对攻的狠辣招数。

  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但众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王薄冷笑一声,定世鞭灵蛇般缩回袖内,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准和疾快无伦的下劈在对方攻来的鞭梢处。

  气劲交击,发出如雷的一下闷响。

  尉迟敬德浑身一震,往后退小半步,双目威棱四射,长鞭化作万千鞭影,像骤雨狂风般向王薄罩去,务要强占攻势,威猛无俦,一点没有因功力稍逊而被挫。

  寇仲等无不看得点头称许,只有着着进攻,才可克制王薄那种神出鬼没,教人防不胜防的鞭法。

  王薄哈哈一笑,在对手纵横飞舞的鞭势中有如珠走玉盘,以行云流水的身法,细腻玄奥的指招,右手中指连续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准确无误的点中敌鞭,而一指强胜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但尉迟敬德能迫得他全力施展浑身解数,已足可名动天下。

  尉迟敬德又再一声暴喝,鞭势再变,右手同时执着鞭把和梢端,功贯鞭身,加上左手把持,登时像挥舞着一根长达丈许的软铁棍般,向对手施出一套可刚可柔的奇异棍法招式。

  王薄心中震骇莫名。

  他乃鞭法的大行家,无论对方的鞭招如何诡变莫测,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内看透对方的后着变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胜算,岂知对方竟然会以鞭作棍,其变化已非是鞭法的范筹,登时使他重新摸索,好梦成空。

  此时他更清楚这年轻的对手才智非凡,绝非可欺之人。

  他也被迫作出应变,双手同出,忽劈忽拍,劲风急疾震耳,以强绝一时的掌劲,应付对手排山倒海的攻击。

  荣凤祥于此时回抵内堂,负手立在入门处观战,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模样,反似是早知必会如此的神色。

  “噗”!

  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劲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弯曲起来,尉迟敬德则往后跌退。

  各人正为他担心时,王薄的定世鞭竟从左袖飞出,觑准对方咽喉,疾点过去。惊呼声起。

  尉迟敬德的鞭悄弹离右手,点在刺来的鞭梢处。交手迄今,两鞭尚是首次交锋。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3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八卷 第一章 语惊四座
  鞭梢交击,发出一下清脆激响。

  王薄长笑声中,左袖射出长达丈许的一截长鞭,似乎被对手的反震力撞得变成一条九弯十曲的长蛇,但波动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为以他刚才表现出的功力,该可稳胜尉迟敬德一筹的。

  反是这年青高手的归藏鞭,像是气势如虹,回转绕至,恶龙般往敌手噬去。

  变化倏生。

  王薄迅往左移,细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进,电光石火般一下子便把归藏鞭缠个结实,接着往后疾退,不但避过鞭梢的进击,还把对方的鞭子拉个笔直。

  同一时间,另一条定性鞭从袖内钻出,先溜到地上,再窜往对手,到离敌双脚五尺许处时,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电疾的朝尉迟敬德小腹戳去。那种把细软长鞭控制得像活了过来、随心所欲的境界,确教人叹为观止。

  今趟连李世民都要脸色微变。王薄功力之高,实力之强,确是名不虚传。

  尉迟敬德却是夷然不惧,闪电横移后仰,借着两鞭缠拉的力度,就以王薄为中心,陀螺般转了半个大圈,接着竟往王薄疾冲过去。

  纠缠约两鞭立时生起不断扩大的波浪纹样。

  王薄冷哼了一声。

  他已借鞭子向对方攻出十多重内劲,震得敌人血气翻腾,但尉迟敬德?力之强,亦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杀机。

  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尉迟敬德会超越于他,成为新一代的鞭王。

  右定性鞭缩回袖内。

  王薄坐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气贯鞭梢,立时把尉迟敬德硬“推”回去。正要催劲施展杀手时,尉迟敬德的归藏鞭随着急退的步势,倏地与他的鞭子分离,变回十多个鞭圈的握在手上,人刚好退到荣凤祥之旁。拱手施礼道:“王公的鞭法确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出其右。敬德今晚获益匪浅,他日有成,实拜王公之赐。”王薄暗叫可惜,表面只有装出豁达大度的模样,鞭收袖内,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老啦!”

  采声雷动中,荣凤祥摆出主人家的身份,殷勤侍候两人归席。侯希白却于此时到了外面的园子去。

  此时荣蛟蛟、董淑妮等一众年轻小辈拥到荣凤祥那席处,向寿星公敬酒,欢腾热烈的气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风掌影。

  轮翻敬酒后,荣凤祥在一众小辈的簇拥下,往前两堂应酬去了。

  ※※※

  郑石如仍隔着寇仲向尚秀芳表现他的才情,不过他确是博学多才,从讲唱文学如变文、经文、词文、诗、书、赋等到乐舞、百戏、酒令伎艺,以至乎曲词的创作,传奇的兴起,叙事诗的发展,随手拈来,均说得生动入微而有见地。

  寇仲虽对他心存敌意,如他与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亦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的识见可稳作白老夫子的师公,即是他寇仲太师公的级数。

  更令他惊异的是尚秀芳在对答上一点不逊色于对方,显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识见均不下于这“河南狂士”郑石如,又有意无意把问题带出,让席上各仕女参加讨论,令座上气氛更为炽烈。

  寇仲却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他特别留意白清儿的反应,发觉她对郑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讨好不但没有妒忌,还不时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对他两人间的关系更感扑朔迷离。

  郑淑明和云玉真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寇仲,看得他颇为不自在。此时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伟的年轻公子,正畅论当时开始流行的“绮罗人物画”。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长凌谋的公子,他的老爹与荣凤祥同席,由此可见其地位身份。

  行业性的结社,是商业发展的产品,同行业者多结成社邑、义邑、义社等自发性的民间组织,藉以壮大声势和影响力。同时厘定统一价钱,避免恶性竞争。

  像米、绢、帛、盐这类大社邑,组织更为严密,入社有一定的资格审定和手续,而一经入社,往往不许轻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继的规定。

  能当上社长邑长者,除了出色当行外,还要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缘够广。没有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权都难以站稳,像荣凤祥便是北方赌业的社长,连洛阳帮都要找他出来代上官龙作老大,可见他德望之高。

  只听凌伟道:“前代仕女图,多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诫之意。现今仕女的绘画却不拘一格,游春、捣练、揽照、凭拦、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画。小弟曾慕西蜀‘川样美人’之名,亲往搜罗,喜得三画,无不画功精细,所采‘琴丝描’法,细劲有力,温软动人,使画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鉴赏,在下必倒履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来郑石如遇上另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侯希白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约了寇仲,尚秀芳对他的邀请毫不动心,黛眉轻蹙地“嗳哟”一声道:“凌公子真个客气和赏脸,不过要待我下趟到洛阳才行哩!”

  郑石如不待凌伟有机会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对‘绮罗人物’画又有甚么高见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开始谈文论艺后,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寇仲心内连郑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齐,心中此时只能想起侯希白笔下的扇面美女,却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书画是门外汉,那会有什么卓论高见。只知好的画下笔必须像用刀般力求准确,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笔到像成,刻划入微,此番管见,谅要贻笑方家呢!”

  尚秀芳动容道:“寇公子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

  寇仲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儿抿嘴一笑,娇声嗲气的道:“原来寇公子是鉴画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对用色方面又有什么高见?”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郑石如一臂之力,好让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丑,而他连色彩用什么材料制成或在绘画能起什么作用,都一无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认识的只出自侯希白妙手绘成的美人画,却全是水墨作品,半点色彩都欠奉,简直评无可评,说无可说。

  幸好若论急才,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来一招卸诀,故意肃容道:“只听清儿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错?”

  白清儿微一愕然,那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过她的画室,还曾偷偷躲进她放画纸的大柜去,好一会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确曾习画,却非是什么高手,寇公子是凭那一方面作出如此猜测?”

  寇仲见连郑淑明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云玉真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这道理是简单非常,就像爱好剑术的人,才会对如何用剑的窍诀生出兴趣。坦白说,我对什么娘!噢!不是什么娘,而是对绘画只止于欣赏而已。愚见以为,无须用色而生出色彩缤纷效果的画才是画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话可请侯兄把他的折扇打开来看看。哈!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见侯希白潇洒的身形映入眼帘。

  ※※※

  玲珑娇返回座位,凑近徐子陵低声道:“王公有话,待会荣老板敬酒回来时,我们立即离开。”

  徐子陵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转告另一边的陈长林。

  对面的邢漠飞正对他用神打量,此时微笑道:“为何小弟总觉秦兄有点儿眼熟?是否在那里曾碰过面?”

  徐子陵现在用的化名是秦节原,虽是随手拈来的名字,却以师妃暄的秦川为姓,事后想起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两位吐谷浑美女娜安和花莉两对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来,看来是他那百中无一的英伟身型,即使欠上一张俊脸,也可令这对异族美女生出兴趣。

  徐子陵如前运功改变嗓子,以微笑回报道:“说不定曾在某处街头与邢兄碰过头吧,那时尚未相识,所以现在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邢漠飞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隐含深理,可见绝非平凡之辈。偏是小弟从未听过秦兄大名,此事确是奇怪。”

  玲珑娇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听过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有?”

  邢漠飞并没有因她的针锋相对露出不悦神色,从容道:“小弟来此之前,曾下过一番苦功,自问对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颇详,所以才对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只不知秦兄是属阿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道:“请恕小弟要卖个关子。此乃尚书大人的吩咐,请邢兄见谅。”

  邢漠飞点头一笑,不再追问。

  ※※※

  “什”!

  侯希白的折扇张开少许,露出一位跃然于扇上的美女图像,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虽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着半点颜色而自具五彩之艳。最难得是把美女那“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惊人美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尚秀芳“啊”的一声愕然道:“侯公子何时将妾身写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会污了公子的宝扇。”

  谁都从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画艺深深打动,而事实上席上男女亦无不为侯希白妙绝天下的画笔动容。

  云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打开始她便清楚侯希白这种到处“留情”的性情。

  包括郑淑明和白清儿在内,各女都艳羡难禁。

  独是寇仲则有解脱出来的感觉。

  远是李秀宁,近则宋玉致,先后两次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感情打击,加上更曾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对于所谓爱情心淡之极。故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虽似是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觉得是不必要的烦恼。

  倘尚秀芳把目标转到侯希白身上,他只会高兴而不会妒忌失落。

  郑石如却因横里杀出这么强劲的对手,一时慌了手脚,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折扇,轻吟道:“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色,颠倒众生之艺,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风流,措词优雅,谁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对绮罗画的认识,就是从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来。现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听小弟的胡诌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难道此人心胸广阔至全不会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众生之相。像寇仲这类有资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力求表现,设法压倒其它对手,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这特别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扬其它人。

  想到这里,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减弱几分。

  此时宋鲁驾临,和众人打个招呼后,同寇仲道:“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寇仲赔罪后,随地步出侧门外的半廊处。

  阵阵喧闹声,从前两堂的方向传来。宋鲁凭栏而立,凝望鱼池,沉声道:“你是否开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鲁点头道:“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就那么走了。”

  寇仲深深叹气,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彻底的完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却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鲁忽然道:“你有什么打算?”

  寇仲颓然道:“鲁叔指的是那方面呢?”

  宋鲁叹道:“我也有点弄不清楚,其实那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什么计划。刚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气气,其实敌意甚浓,话里有话。”

  接着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要小心王薄,适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无言。

  一旦卷入这争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种万样的烦恼危险亦随之而来,教人防不胜防。

  宋鲁低声道:“你对起出‘杨公宝库’,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对此正虎视眈眈,绝不容许你成功,免得破坏了目前对他有利的形势。”

  寇仲只好道:“这仍是未知之数。唉!玉致走时,有说过些什么呢?”

  宋鲁道:“你该清楚她的性格,什么事都只会藏在心内。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迟些她下了气,便会回心转意。”

  跟着拍拍他肩头道:“放手去干吧!我会为你说好话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较亲近一点。”

  寇仲愕然道:“鲁叔的意思是……”

  宋鲁目光落在鱼池旁的一丛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虏姓’诸族,一直力图摧折我们南方血统和文化纯正的士族。杨坚之辈,虽争习南风,意图恢复我汉族王朝的正统,骨子里还不是胡人吗?假若你能以南人统治北方,我们宋家定会大力支持,你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内人声喧沸。

  荣凤祥终应酬回来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4楼 发表于: 2007-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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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双龙传
作者:黄易  写作进程:已完成
第二章 始料难及
  车队开出大门。

  寇仲等一众高手,都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着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时,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三个知情者外,其它人都大惑不解。

  玲珑娇,陈长林和其它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后座位安顿好后,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

  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

  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于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晃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

  寇仲装模作样的失声道:“那么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付东流?”

  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

  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于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决定吧!”

  接着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寇仲三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

  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

  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

  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发须掩饰,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着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

  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这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

  顿了顿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那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什么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么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会动心打听。”

  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单全收后难以斥责。

  玲珑娇俏脸微红,在前后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后低声应道:“你是真心那么想的吗?”

  寇仲心中生出轻微悔意,暗忖胡女确有别于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误会自己是爱上她,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这时已骑上虎背,难道告诉她自己只是顺口开河说来玩儿吗?

  只好把心一横答道:“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玲珑娇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你知道东突厥在那里吗?”

  寇仲点头道:“是否在长城之北?”

  玲珑娇像变了个小女孩般雀跃道:“算你啦!东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龟兹。从洛阳去要经武威、张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未后,还要往西北走上两个月,穿过一个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寇仲咋舌道:“原来这么远的。”

  蓦地前方马嘶声起,整队人立时停下。

  只见在前方二十丈许远处的暗黑里,隐然有一高大人影拦路而立。

  众人一时都呆了,刺杀那有这般明目张胆的。

  要知王世充辖下的高手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过百名精锐近卫,除非对方有比这更强的兵力,否则恐怕连王世充的马车都未摸着便要折兵损将而回。

  那人不待这边的人喝问,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赫然是独孤阀主独孤峰的声音。

  众人仍未来得及响应。独孤峰又暴喝一声,连续几个快速得教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接着掷出一片旋转着似黑云般的东西,剎那间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朝前头的卫队飞割而来。

  金属破风的急啸声音响彻御道,在灯笼火把光的映照下,从独孤峰手上掷出的原来是一块直径达五尺的圆形大铁钹,锋沿处密布利齿,经他以特别手法掷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惊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转而至。

  独孤峰乃一阀之主,垂名江湖达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加上圆钹本身旋转的特性和锋利的齿沿,实有无坚不摧和莫可抗御之势,即使宁道奇亲来,怕也不敢硬撄其锋。

  独孤峰掷出圆钹后,立即往后飞退,皆因已气虚力竭,真元损耗极钜。

  前方灯笼纷纷堕地。

  众近卫慌忙滚下马背闪躲,恐慌的意念像涟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马嘶人喊,四散避开。

  ※※※

  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等那想到敌人有此先声夺人的一着,一时间只有呆瞪着圆钹由远而近急转飞来,朝马车飞割而至。

  当圆钹离马尚有三丈距离,整队人有堕往地上的,有策马散避的,正溃不成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高速和骇人的准绳降落在疾飞的圆钹上,足尖点正圆钹核心处,像仙人腾云驾雾般乘着旋钹飞来,令人叹为观止。

  可风大喝道:“有刺客!”

  欧阳希夷早腾身而起,希望能早上一步将对方截下。

  寇仲担心的却是徐子陵,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为他便自知办不到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更知在来人抵达马车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拦截,人急智生下伏低身躯朝车底喝道:“下面走!”

  化作御者的王世充变成首当其冲,眼瞪瞪瞧着对方驾钹而至,就要在马儿的上空掠过,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种姿态闪躲的当儿,急旋的圆钹已带着敌人以弧形的进攻曲线,朝他脸门割至。

  若对方是以直线前进,凭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会圆钹,可是弧形的进攻路线却是最难捉摸的,而此人几可肯定是有资格作宁道奇对手之一的晃公错,使他终于放弃了这念头,弹离座位,滚往地面,狼狈之极。

  “蓬”!

  圆钹在各人眼睁睁下摧枯拉朽的破入车厢顶下半尺许处,把车厢顶轻松地随钹铲掉,变成个恶形恶状的露天车厢。

  四匹拉车的骏马先是受惊人立而起,接着颈折堕地,立毙当场。

  刺客弹高少许,一个空翻,变成头下脚上,炮弹般投进车厢内。半眼都不看正伏在厢尾地板抖颤的假王世充,双掌齐出,重击在暗格所在之处。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内的徐子陵,骤闻惊呼马嘶,已知不妥,刚要推板钻出去,寇仲的警告已震耳响起。

  换了是其它人,怎都会犹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佳,敢夸天下无双。寇仲的吼叫仍是余音萦耳,他早运功震碎车底,堕跌倒道的石板地上,往横滚开。

  “轰”!

  整个车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堕,厢壁却夷然无损。

  徐子陵心叫侥幸,假若自己避迟剎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

  尚未来得及腾身弹起,那可怕的刺客显然知道他从车底溜走。硬是撞破向着徐子陵那边的厢壁,狂击而至。

  此时割去车顶的圆钹仍去势不止,在两匹受惊人立而起的战马颈项间掠过,登时血光迸现,两头可怜的无辜骏马,颓然倾倒,马上的近卫亦掀跌堕地。

  马车后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无他法,更不要说对付敌人。

  徐子陵滚往的方向,有陈长林和六、七个高手护驾,他们并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陵李代桃僵,还以为王世充知机从车底溜出,见刺客破壁追击,同时跃下马来,往敌迎去。

  岂知那人冲过来时,故意带起漫空木碎,像骤雨般朝他们激溅过来,无不含有强大气劲,与施放暗器毫无分别。

  由于灯笼熄灭,加上夜深星暗,众人到现在只知对方是一身黑衣劲装,至于卖相如何。却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测的骇人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等一众高手这时已腾空而至,但在时间上却落后少许。只能瞧着陈长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徐子陵上方,双掌下按。

  狂如暴风的劲气像一堵墙般压下,声势骇人至极。

  身当其锋的徐子陵在瞬那间已从敌人应变的速度,攻击力的持恒等各方面判断出自己至少还差对方一筹。

  现在唯一反攻之法,就是在险中行险,以奇制敌。

  冷喝一声,弹起一半的身体凭快速的真气转换,反升为堕,双掌闪电拍出,与敌人结结实实四掌硬拚一记。

  他终于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

  这个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见发胖,肚子胀鼓鼓的,头秃而下颔厚实,指掌粗壮逾常。本该是杀气腾腾的凌厉目光却给洁白如雪的一把美须与长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对眯成一缝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确有仙翁下凡的气度。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舍螺旋劲不用,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气劲明似全力出手,实则却暗留一半,便与这个名震海南的宗师级前辈高手对了一招。

  “哗”!

  徐子陵喷出鲜血,被震得后脑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

  晃公错亦给他反震之力,?掷往后,脸上首次露出惊异之色。

  不过他的手仍不闲着,左手连连隔空遥劈,把正欲扑过来施援的陈长林等再次迫退开去,更有两人应掌堕地,爬不起来。确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态。

  此时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与一众高手,已来至破烂马车的上空,欲要下扑时,上方呼啸之声狂作,以百计的树叶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有无从躲闪之叹。

  隐约中四、五道黑影随着叶雨从天而降。

  功力较次者无奈下只好舞起刀网剑罩,尽力封架。

  只有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四人凭着护体真气,增速朝晃公错掠去,好赶在他续施杀手之前加以拦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着地,再喷出一蓬鲜血。

  他的伤势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晃公错的掌劲虽然凌厉,可是他亦非弱者,当气劲侵脉而入时,便以本身真气带得对方的气劲从双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对方能断脉摧魂的掌力,还反托起身体,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奥之处,保证连晃公错都难以明白。只有他和寇仲两个懂得〈长生诀〉者,才有此奇技。

  晃公错倏地又往他飘至。

  众人所有交手过招,全在暗黑中进行,此时眼睛已不大发挥作用,靠的全是高手异乎常人的超凡感觉,凶险处更不待言。

  早先堕往地上扮成“秦节原”的王世充此时才贴地窜起,悄悄蹑往晃公错后背,意图抽冷子给他来一记重的。

  “当”!

  操纵了整个局面的圆钹终于掉在地上。

  “叮”!

  寇仲的井中月架着从上激刺而来的一剑,立即心叫不妙,原来敌人运劲巧妙至极点,竟暗藏绞扯牵引的力道,带得他往横移开,便像自己硬要改变方向般,痛失阻截晃公错的良机。

  如此剑法,实是耸人听闻。

  接着剑风大作,敌人竟能凌空换势,衔尾追来。

  独孤凤的娇声传入耳内道:“还我二叔命来!”

  寇仲大喝道:“杀独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

  井中月头也不回反手后击,正中独孤凤刺剑背,“当”的一声震得独孤凤往后飘去,而他也加速去势,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达到“被伤”的目的,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保着的他的心命,以免弄假成真。

  敌人行刺计划之周详,晃公错的厉害,无不在意想之外,使他们以如此强劲的实力,仍完全陷在被动捱打之局,实始料所不及。

  目下只要他寇仲能挡晃公错一下子,让己方人马能重整阵脚,便可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寇仲甩手掷出井中月,像一道闪电般朝晃公错投去。

  在独孤凤截上寇仲的当儿,王伯当的双尖软矛,尤楚红的碧玉杖,分别凌空截着玲珑娇和欧阳希夷。

  谁都明白能否杀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争的就是这煞那的光景。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则投往陈长林那边去,使晃公错可全力搏杀他们以为是王世充的徐子陵。

  一时兵刃交击和喊杀之声,震彻御道。

  众卫惊魂甫定,个个奋不顾身的朝晃公错和徐子陵的方向杀去。

  “笃”的一声闷鸣,欧阳希夷始终功力稍逊尤楚红一筹,被她扫得反跌往后,而这独孤阀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闪了一下,便像天降煞星般落往马车头处,碧玉杖扫得冲来的近卫血肉横飞,不住有人?飞倒地。

  玲珑娇亦架不住王伯当使得出神入化的双尖软矛,仗着过人的轻功,回旋飞往远处,使王伯当能脱身从容迎向从车尾方向涌来的亲兵。

  只有可风在全无阻滞的情况下,安然落在从地上弹起的徐子陵之侧。

  在这种暗黑中,加上形势混乱,连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货式。

  晃公错已迫至十步之内,白须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风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晃公错身子一晃,又不知使了记什么手法,使闪电般射来的井中月不但改变了方向,还朝从后欺至的真王世充当胸射去,连消带打,不愧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徐子陵则是心中叫苦。

  现在虽以己方为众,敌人为寡,但他却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施援手。

  他一边是破顶马车,另一边是分隔马道和御道的大树,前后两方却均被敌人封锁,令己方的人一时难以来援。

  晃公错的狂劲掌风,冰寒似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若敌方只有晃公错一人,他怎也可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风在旁,而他又势不能对他先下手为强,以致功亏一篑。

  任他智比天高,此时也有一筹莫展之叹。

  可风忽地闪到他后方去,还大喝道:“世充兄退后!”

  徐子陵不惊反喜,往后疾退。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5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三章 棋差一着
  王世充正要从后偷袭,那知晃公错闪了一闪,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避已不及,冷哼一声,运剑挡格。

  “当”!

  王世充整个人给井中月的沉雄内劲撞得运退三步,暗袭之梦成空,还虎口剧痛。始知晃公错不但没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劲力,还加注进自己的真气,变成两人联手来对付他王世充般,使他一时再无力攻敌。

  “啪”!

  可风一掌怕在徐子陵背上,还阴恻恻的道:“世充兄你中计哩!”

  徐子陵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晃公错跄踉跌去。

  对于体内真气的应用,徐子陵已成了专家,明知可风会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暗算自己,怎会为他所来。唯一担心的只是对方是否使用利器。

  当可风能摧心裂肺的掌劲送入背心时,他的真气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敌气侵体的剎那,他在半点不泄出反震内劲的情况下,以己身真气包容敌劲,送往涌泉,再泄往地面去。

  道上青石砖在无声无息中随着他的踏足不断龟裂破碎,而于黑暗的掩护下,两个巨敌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连晃公错都觉察不到他在暗里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跃起。

  晃公错那想得到对手在连连受创下仍有此余力,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沉腰坐马,冲拳隔空打去。

  “蓬”!

  徐子陵应拳上?,今趟真的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裂。

  寇仲像从黑暗中钻出来般,横空而至,把徐子陵抱个结实,再续掠往御道旁,伸脚点中大树,在晃公错腾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晃公错大喝道:“得手了!”

  包括可风在内,众刺客立即撤走。

  整个刺杀过程,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快如惊雷疾电,劲风吹叶。

  ※※※

  灯笼光亮起,地上人马死伤处处,一片劫后的灾场情况。

  寇仲抱着徐子陵落往破车之旁,王世充、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陈长林等围拢过来。

  徐子陵仍在寇仲怀抱中装伤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紧!”

  紧急烟花讯号箭冲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红的光花。

  风吹叶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欧阳希夷蹲低向徐子陵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陈长林等此时才察觉这个王世充是假货,心中大定。

  另一个假王世充则被两名亲兵从碎木烂椅堆内扶起,双脚仍不住发颤。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晃公错确是厉害,差点便要了我的小命。”

  真王世充喜道:“今趟成功了!我们立即回皇城去。”

  寇仲做戏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来,道:“王公受伤极重,我们立即回皇城去,死者暂留原地,其它……噢……”

  众人同时生出警觉,但已来不及应变。

  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伤者,竟从地上弹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闪到仍戴着面具的真王世充背后,运拳狂击。

  此人的身手绝不会在晃公错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叫道:“李密!”

  王世充连闪躲的时间也没有,勉力功聚后背。

  “蓬”!

  王世充狂喷鲜血,身子前仆时,李密已发出一阵震耳狂笑,腾空斜起,并以他浑厚柔和声音道:“世充兄好生保重。”

  由于事起突然,剧变横生,谦之这弄假成真,从喜转悲的变化太令人难以接受,众人瞧着长发飘飘、魁壮如天神的李密没进灯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仿如置身在一个永不会苏醒过来的噩梦中。

  徐子陵首先从寇仲怀中弹起,一把抱着王世充仆下来的身体,顾不得王世充狂喷而出的鲜血遍洒头脸,〈长生诀〉的疗伤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再源源不绝输进脸上已无半点血色的王世充经脉内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处,剧震道:“任恩他们是李密杀的。”

  只有徐子陵才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从王世充现在受的拳伤,认出与任恩等人致命的创伤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应、王玄恕父子同心,扑过来呼天抢地的哭道:“爹!”

  欧阳希夷把两人拦着,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在两人真气输入下,微睁眼帘,辛苦地道:“我还死不了!”

  寇仲沉声道:“我们须立即避入皇城,然后全力攻打皇宫,教独孤峰动弹不得。”

  “哗啦啦”!

  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开始降临人间。

  王玄应颤声道:“爹已受了重伤,不若我们立即离城,到偃师避上一段时间,待爹……”

  王世充剧烈咳嗽起来,不住吐出鲜血,好一会才道:“回皇城去,一切听寇仲的吩咐。”

  言罢闭上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如堕冰窖,心儿齐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啼声骤响,众人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时,才发觉来者是杨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还不上马,今次你真是尚书大人了!”

  言罢抱着王世充飞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马上,带头朝皇城驰去。

  谁都想不到这将计就计之策,竟会功亏一篑,落至弄假成真的凄惨下场。

  ※※※

  皇城皇宫杀声震天,擂石、箭矢之声连绵整夜,王世充的部队冒雨强攻,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双方均死伤惨重,但由于王世充兵力占优,对攻城策略又准备充足,仍以王世充一方居于优势。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三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卫森严的尚书府,欧阳希夷、王玄应、王玄恕、玲珑娇、王弘烈、王行本、陈长林等正聚在大堂里,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

  欧阳希夷是最冷静的一个,长身而起道:“情况如何?”

  杨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皇城,把杨侗等人杀个鸡犬不留。”接着低声问道:“大人情况如何?”

  王玄恕低声应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该没有生命之虞。”

  王玄应紧张地问道:“为何停止攻城呢?”

  杨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时必须示敌以弱,否则李密便不会中计起兵来攻打洛阳。”

  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时色变。

  王玄应失声骇然道:“现在还要来什么示敌以弱之计吗?”

  接着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现在这情况,全是你一手做成。现在我们必须从速攻入皇宫,控制全城,否则人人均要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希夷皱眉道:“应贤侄冷静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们便不算一败涂地。”

  王玄恕也向乃兄道:“爹吩咐过我们须听寇大哥的话呢!”

  杨公卿移到王玄应之旁,搭着他的肩头劝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要旨。现在我们唯一反败为胜之法,就一边以那个假冒货稳定军心,另一边则依照原定的计划,诱李密来攻,否则再无反败为胜之策。”

  王玄应不住急速喘气,却没有再说话。

  寇仲正容道:“洛阳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两位将军主外,玄应兄等则留守皇城,王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希夷公和长林兄你们了。”

  王弘烈愕然道:“你们两位要到那里去?”

  杨公卿肃容道:“今晚我们秘密带着假冒者离城到偃师去,与李密一决雌雄,如若我们战败,你们就带着尚书大人有那么远走那么远吧!”

  ※※※

  寇仲和徐子陵避进无人的偏厅,同时颓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们终是棋差一着,败在李密这奸鬼手上。其实此事早有前车可鉴,当年李密暗算翟让,便曾扮了一趟死尸,今次只是重施故技吧!”

  徐子陵叹道:“我们的思虑真不够精密,这么重要的事,李密怎会不亲自出手。而事实上李密亲自参与亦并非无迹可寻,当日沈落雁刺杀独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协助,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当时都觉察不到,说不定就是李密本人。”寇仲狠狠一拳打在椅几上,自责道:“李密出手屠杀青蛇帮的人,实已露出了破绽,我们仍蠢得以为下手的是晃公错,试问沈落雁怎使得动晃公错去干这种杀鸡焉用牛刀的事。只因李密恨我们入骨,才会痛施杀手。”

  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帮主和他众位兄弟这笔血账,我定会向李密讨回来。”寇仲坐直虎躯,点头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们两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密虽是算无遗策,怎都低估了我们〈长生诀〉与〈和氏璧〉合起来的疗伤圣气竟可保住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却以为他死了,我们仍有一线反败为胜的机会。”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恐怕已是谣言满天飞,若军心动摇,这场仗不用打也要输个一塌糊涂。”

  寇仲道:“目下的情况和当日竟陵之战有点儿相似,分别在王世充仍然活着。幸好我手上有翟娇这张皇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众大将知道必须倚赖我来求胜。”足音响起,两人停止对话。

  虚行之推门而入,在寇仲旁边坐下低声道:“王玄应刚才和杨公卿、郎奉、欧阳希夷三人吵了一场,说寇爷的示敌以弱之计已令他爹受了重伤,所以再不能让你胡为,支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亲口指示要听寇爷的话。”

  寇仲现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蠢人就是蠢人,永远都改变不了。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把王世充弄醒过来,这老狐狸在权衡利害下,定会作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虚行之道:“但眼前却有一严重危机,不易解决。”

  两人吓了一跳,齐问道:“什么危机?”

  虚行之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我是独孤峰,便将王世充遇袭身亡的消息广为传播,同时暗命与他们有联系的洛阳工商领袖借问候来探视王世充的情况,那时推既不是,不推辞更不是,该如何应付才好呢?”

  两人倒没想到此点,都眉头大皱。

  现时他们最佳的优势,自是希望李密以为王充世死了,只是拿个冒牌货出来充撑场面,于是领军西来,好一举攻下洛阳城。

  假若洛阳各界领袖闻讯而至,那劣质冒牌货不用说上三句话便可给对方看出破绽,那时定以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传出,王世充手下大军将不战自溃,而投机者更会改而支持杨侗和独孤阀的一方。东都一旦不保,失去后援,还陷入两面受敌的劣境,不全军覆没才是天下奇闻。

  如若托病不见,则后果相同。独孤峰大可以明指现能四处活勾勾走动的“王世充”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当然亦很容易看出真假。

  此事确是煞费思量。

  怎样才可两全其美,既能稳定军心。又可示敌以弱。

  两人早疲不能兴的脑袋更额外多了个痛症。

  虚行之沉声道:“只要能办到一件事,行之便有个一举三得的方法。”

  两人精神大振,一举两得,已是合乎理想,何况是三得。

  徐子陵道:“要办到什么事呢!”

  虚行之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来撑上半刻钟,我的计策便可施展。”

  寇仲和徐子陵颓然以对,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气源源不绝送进他体内,那保证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皆因奇经八脉畅通无阻。不过我总不能按着他背心去接见人,那只会弄巧成拙。”

  虚行之大喜道:“这样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见人的事分三个部份,首先是接见所有幕僚级以上的手下,令他们知道这只是诱敌之计,虽伤而不重。第二部份是见洛阳来问好的有头脸人物,令他们只敢继续持观望态度。这两个部份时间上不可长过一刻钟,那就不易露出马脚了。”

  “至于第三部分,就是见其它闲人,由冒牌货装伤会客只须摇手点头,说句甚么‘多谢关心啦’就成。”

  两人仍是一头雾水,但因知虚行之智计过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道:“这最多只是两得,可同时稳定军心和民心,第三得又是什么呢?”

  虚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世充不躲在静室疗伤,反强撑着出来见客,必是自知返魂乏术,故强撑见客以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况且这般长时间见客,只会伤上加伤,李密不立即率兵西来,才足怪事。”

  两人拍案叫绝。

  当虚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细节清楚道出时,寇仲奋然起立,道:“今趟有救了!即使武侯复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计。”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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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害生于恩
  王世充的脸上添上了少许血色,接着缓缓睁眼,扫视了肃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应、王玄恕、欧阳希夷、郎奉、宋蒙秋、杨公卿、玲珑娇等诸人一眼,叹道:“我还死不了。”

  接着坐在床中的身体略往后仰,向正以掌心贴着他后背的寇仲道:“现在形势如何?”

  寇仲低声答道:“形势大好!”

  王玄应失声道:“爹伤成这样子,还说形势大好?”

  今赵连欧阳希夷都觉得寇仲的话过份得变成讽刺。

  岂知王世充干咳两声后,点头道:“幸好有你的长生之气,使我反凶为吉,只要有一个或半个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复元。哈!能以我的伤换取李密的王国,这事划算得很。”

  听到王世充这番语,连王玄应难看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王世充忽道:“计将安出?”

  寇仲淡淡道:“凿穿墙后,王公便可见客了!”

  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众人均愕然以对。

  ※※※

  陈长林来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成了!”

  后堂已成禁地,不但门窗紧闭,所有出入口都由王世充的亲信近卫把守。

  徐子陵早调好精神,面壁盘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仅容一手通过在壁上凿出来的小洞,再透过椅背另一个小洞,按在靠墙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气缓缓送出,像桥梁般把这在洛阳最有权势的人物所有受伤闭塞的经脉接连起来,好让他支撑着去应付即将来临的场面。

  陈长林和玲珑娇则在把徐子陵遮闭妥当的屏风外为他护法。

  这正是虚行之精心构思瞒天过海的妙计。

  前厅的王世充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吸声,接着背脊挺起,呼吸从细弱转为悠长均匀。

  不片刻后步声响起,至少有三十多人进入前厅,都是驻在东都王世充手下大军中的高级将领。

  施体和问安之声陆续不断。

  郎奉的声音响起道:“诸位请起!”

  嗡嗡声中,众将纷纷起立。

  王世充干咳一声道:“今天本丞召唤各位前来,实有天大好消息相告,胜利已然在望,个中情况,请杨大将军为各位解说。”

  杨公卿立刻奋然道:“诱敌之计大功告成,现在李密以为尚书大人遇袭重伤,性命垂危,其实受伤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书大人将亲赴偃师督军应战,教李密来得而去不得。”

  王世充哈哈笑道:“这里以郎奉将军为主,宋蒙秋将军与玄应、玄恕三人为副,尔等须严守军令,不得松懈。异日本丞凯旋归来,荡平叛贼后,乃论功行赏。”众将轰然应诺,意态昂扬。

  此时徐子陵已难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众将须紧守王世充伤势的秘密后,众将随即离开。

  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输气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欧阳希夷的声音传来道:“世充兄感觉如何?只要再见一批人后,世充兄就可返回后堂休息了!”

  此时步声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再把手穿墙过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

  徐子陵盘膝厢房榻上,吐纳冥坐,寇仲推门而入,满脸倦容、放弃一切似的躺到地上去,摊开四肢呻吟道:“知否这世上最难应付的是什么东西,就是人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坏事发生。”

  徐子陵没有半点反应,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个时辰前停下,但天上仍是乌云疾走,令人感到倾盘大雨可在任何时刻再施威肆虐。

  到虚行之和欧阳希夷来找他们时,寇仲才惊醒过来,茫然坐起。

  欧阳希夷讶道:“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个懒腰道:“这叫吸取地气。”

  再弹起来道:“外面形势如何?”

  欧阳希夷坐下道:“杨侗先后发动了两次反攻,试探我方的军心士气,落得损兵折将而回。照我看他们除非有外援,否则应是坐以待毙的死局。”

  寇仲和虚行之分别在他左右两旁坐下,前者笑道:“这叫作茧自缚,就算去了王公,换来的只会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独孤峰打的是什么主意?”

  徐子陵睁眼先和欧阳希夷打个招呼,才道:“这该叫始料不及才对。原本他们想借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师之际,取得洛阳的控制权,岂料事机不密,才被王公及时赶回来,于是阵脚大乱,被李密乘虚而入。”

  虚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晃公错等人今早离开洛阳,照看瓦岗军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脚水。”接着犹有余悸道:“不过昨夜确是险至极点,差些便永不能翻身。”

  欧阳希夷狠狠道:“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风竟是这种卑劣小人。”

  虚行之沉吟道:“老君观究竟是和李密还是与独孤峰勾结?此点相当重要。”寇仲分析道:“该是与李密有关系才对。老君观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尘,说不定会学祝玉妍般买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当上皇帝,辟尘的邪支道派便可成为国教,压下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佛门正宗。哼!辟尘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不过我要教他偷鸡不看反蚀一把米。”

  欧阳希夷喟然叹道:“想不到李耳的传人,竟出了这种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即杀上翠云峰,替天行道。”

  此时有下人来报,宋鲁要见寇仲。

  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鲁帮手,闻言欣然去了。

  ※※※

  宋鲁和寇仲在偏厅坐下,婢子退出后,前者低声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

  寇仲凑过去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想复原嘛!怕至少要十来天光景。”

  宋鲁皱眉道:“怎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不敢瞒他,扼要地把整个过程道出,然后道:“李密的劲力能摧心裂脉,非常霸道。幸好当时小陵及时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护体真气,把入侵的拳动化去七、八成,否则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呜呼。”

  宋鲁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故而他对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足。在这种心态下,他将绝对想不到你们练自〈长生诀〉的真气竟有回天之力。难怪沈落雁等人连逗留多一会以观变的兴趣都没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涌往城外避难之际,也坐船走了。”

  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是那么可以说走便走。今晚我将赶赴偃师,鲁叔行止如何?”

  宋鲁道:“现在北方应是大战连场之局,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待会我便从陆路南下,你有什么说话要我交待的。”

  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显然是他要表明对宋阀的立场。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阵失落,好一会才道:“我寇仲是否能有资格争夺天下,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宝藏,否则纵然起事亦只能作个小贼头。现在仿似是空口说白话,言之过早。”

  宋鲁燃须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须找到宝藏才起义,杨广便仍可安然坐于他的皇座上了!”

  寇仲苦笑道:“这叫今时不同昔日,那时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便可聚众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当权大将,亦可要兵有兵,要财有财。刻下割据之局已成,若要人为你卖命,必需有独特之处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谣传若能取得‘杨公宝库’便可得天下吗?这正是我这穷鬼最需要的东西。”

  宋鲁点头道:“只听你这番话,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争天下的首要条件。放心吧!只要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我们宋家定会全力支持。哼!若教胡人得天下,我们汉人还有容身之所吗?”

  寇仲知他指的是声势日大的李阀。

  李家这关陇贵族,一向积极与鲜卑等于南北朝时入侵的贵族联姻,以扩大政治、军事实力;而南方像宋家那类士族,则婚娅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统及文化的纯正。故南北互相猜忌,实是在所难免。

  在北方胡汉通婚,乃是常事。像“虏姓”诸族,如元、长孙、宇文等都在政治、军事上至为活跃。王世充要声讨的杨侗近臣元文都,与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将之一的长孙无忌均非汉人。自然令宋阀猜疑排斥。

  若非有这种微妙的情势,宋缺也不会许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阳,就把宋玉致许给李天凡的联盟协议。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

  但显然寇仲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阀的心意。

  寇仲点头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鲁叔才可办得妥当。”

  宋鲁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着你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子,变成天下武林推崇的后起高手,便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般,有什么须帮手的话,随便说出来。”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好半晌才道:“小子想鲁叔去与飞马牧场场主商秀珣传递一个重要信息。”

  接着详尽地解释刘武周和萧铣的奸谋,沉声道:“鲁叔务要把情况向商场主说个一清二楚,若去的是别人,她如生出怀疑就误事了。”

  宋鲁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道:“若能幸胜李密,我和小陵会到江都看看如何应付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鲁叔可告诉商场主,我会另派一个叫虚行之的人去向她报告形势,这人她也认识的。”

  宋鲁沉吟片刻,冷哼道:“萧铣这家伙真可恶,借我们牵制林士宏,自己则经略大江以北的重镇,不过朱粲岂会任他向北扩展?”

  寇仲记起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自己还曾在巴陵城码头处误中副车的与他武功高强的女儿“毒蛛”朱媚交过手。顺口问道:“朱粲近况如何?”

  宋鲁道:“此人手段凶残,极不得人心。不过手下儿郎达十万之众,却是不可轻视。最近与三大寇连场火拚,虽稳占上风,但也无法扩展势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将降服过来,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飞马牧场的精锐战士和竟陵的余众,乃可大有作为。”

  寇仲听得两眼放光,点头道:“鲁叔此言极是,果然姜是老的辣。”

  宋鲁哑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难,但若能除掉朱粲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可令你声威远传,民心归服。那时顺势荡平为祸至烈的三大寇,再配合我们宋家的岭南军,天下至少有四分一落进你的袋子里去。”

  寇仲奋然道:“只要起出‘杨公宝库’,这一切便不难实现,到时鲁叔须领兵来助我。”

  此时有近卫来报,有客求见。

  寇仲正在兴头上,那有兴趣见任何人,不耐烦的喝道:“我现在没空,唉!来的是什么人?”

  近卫答道:“他自称为秦川,说寇爷定肯见他的。”

  寇仲失声道:“是她!”

  ※※※

  寇仲步入小厅,扮作儒生的师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静,澄明清澈的目光瞧着寇仲的来临,似连他最微细的举动都不肯放过。

  她的仙驾像有种能把所处之地转化作仙境圣地的异力,平凡的小厅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尘脱俗的气氛。

  寇仲来到她右旁坐下,双方只隔了个小几,微笑道:“师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陵掉乱了,心中想找小陵,却一时错口报了小弟的贱名。”

  师妃暄芳心涌起异样的感受。

  自离开师门踏足尘世后,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调侃说笑。

  在她的绝世仙姿之前,谁不为她超凡的气度所慑,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举,致召她的轻视。

  师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爱说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来是专诚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而妃暄更非是什么仙子。”

  寇仲轻松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气油然道:“若要有问有答,师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会令妃暄失望。”

  师妃暄黛眉轻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问何事,为何已严阵以待,满怀敌意?”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怕仙子你想给小弟一个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却绝不公平的机会,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统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证实你心中的定见后,以后就算全力助李小子来对付我也可无愧于心了。”

  师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实妃暄生平仅见,难怪能在此乱世中叱?风云。不过请恕妃暄愚鲁,寇兄凭什么说我心中早有成见,认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成见,而是事实。现在小弟才是刚起步,对如何治好国家仍一窍不通,只会给你问得哑口无言,落得尴尬收场。所以情愿不答,尚可留点神秘感给仙子你想象一下,闲来也会……嘻嘻……想想小弟为何如此狂妄。”

  师妃暄没好气的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这点,已没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选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统天下,以解万民之困?”

  寇仲冷哼道:“我寇仲岂是肯作人随从跟班之辈。乱世争雄是一套,一统后治天下则是另外一套。你若要问,不若问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它说来仍是言之过早。”

  师妃暄兴趣盎然的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来并不是要与寇兄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寇兄既主动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请教凭你现下的情况,如何能在群雄割据局面已成的形势中,脱颖而出?”

  寇仲潇洒地耸肩道:“我是见步行步,若事不可为,便返扬州开间小菜馆。嘿!我和小陵的厨艺都是出色当行,若仙子路过敝馆,我们便弄两道小斋菜你尝尝。哈!我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后再不须为小弟费神,你若欢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师妃暄“噗哧”娇笑,其娇姿美态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时,始油然道:“姜太公得黄帝〈阴符〉之谋,演〈六韬〉之略,辅武王灭商立国。苏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纵之术游说诸侯而挂六国相印。大汉张良精研〈素书〉、〈三略〉,为刘邦平定天下。现在寇兄所得的〈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可使寇兄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的行列,却与争天下治天下没有任何关系。既是如此,何不早点引退,啸傲江湖,使盛名永垂,岂非胜过卷入政治权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会欣赏徐子陵那家伙,因为你后来的几句话,正是给他最好的写照。否则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会以开菜馆收场。”

  以师妃暄恬淡无为的修养,也不由黛眉轻蹙地苦恼道:“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妃暄只好告辞而去,更不再视你为一个可交谈的朋友。”

  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实上我对你是非常爱慕。只不过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拔剑相向,才苦苦压下心内真正的感受。现在小弟知错哩,仙子请随便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妃暄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有年轻男子向她明宣爱意,偏又知这宣爱者只是信口开河,不尽不实。本应心中不悦,不知为何却发觉很难真的恼怪他。而这亦正是寇仲无人能及之处,即使敌人也很难恨他。

  自寇仲踏入此厅后,两人便一直针锋相对。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给对手掌握到他的弱点破绽。以师妃暄的智能,对他亦要生出无从入手的感觉。

  其实寇仲亦是有苦自己知。

  若论识见词锋,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这清丽如仙女下凡的绝世娇娆。而她摆明是要来劝自己在一是辅助明主,一是退出争斗二者中选择其一。

  假设自己是在理屈词穷的形势下严词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会结下这个谁都不愿招惹的美丽劲敌。所以只能以旁门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态度,教她只能大发娇嗔,但又不会真的与他反目成仇。

  其中微妙处,确是难以言谕。

  师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后,唇角逸出一丝仅可觉察的微笑,淡淡道:“好吧!道、德、仁、义、礼五者究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来?”

  寇仲闻之愕然,心叫厉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气走,岂知她不但毫不动怒,还开出空泛抽象的题目来考较他,目的自是要他自暴其丑。

  这等若迫他出招,再在其中寻找破绽,动摇他争天下的信心。

  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词飘忽的方法,只会令她心生鄙视。

  再次苦笑道:“这像是科举场中的题目,仙子你可否问些较和现实有关的问题?例如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荡平天下群雄?如何令万民生活幸福诸如此类。小弟出身市井,自问比之高门大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懂回答最后那条问题。但若要我去应科举试,保证连榜尾都不会入。”

  师妃暄瞿然动容,她精擅观人于微,听出这番话确是寇仲的肺俯之言。更知他巧妙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令她感到如若以这种方式选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件事。等若能高中科举的,并不代表可以做一个万民爱戴的官儿。当然她自问非是只从别人的答话便作出定论那么草率,而是通过长期的观察来判断。

  就在这超凡脱俗的美女以为寇仲不会答她的问题时,寇仲却正容道:“仙子所提出这道、德、仁、义、礼,实五者为一体也。嘻!小弟有说错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乃天地万物所应遵循的法则;道立后而德成,能坚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起说。仁义则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来自恻隐惠他之心。至于礼嘛?则是以前四者为根基发展出来所有凡人都便须遵从的规范,以维护人与人间的伦理道德仁义的关系。”

  这番话本是鲁妙子兵法书第一章 开宗明义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须先明白天人之道,其词曰:“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古之圣贤皆尽心焉。尧钦若昊天,舜齐七政,禹叙九畴,文王以八卦陈天道,周公定四时尽阴阳。孔子欲无有,老聃建之以常无有。兵道至此则鬼神变化,皆不逃吾术,况于征战争雄之法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放天有仁、义、礼、智、信五德,见之者昌,弃之者败。”寇仲聪明绝世,从之而发挥,成为自己的理论。

  师妃暄再次动容道:“寇兄这番话微言大义,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请问寇兄一句,寇兄是为一己之私,还是抱着为万民请命之心,道出这番话来?”寇仲洒然笑道:“若否认不是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违道德;但只为己而不为人,就是欠仁义。所以都说道德仁义,本为一体哩!”

  师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这真小人没办法,因他的答案如说是为万民的幸福而去争天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说动他以万民的利益为依归,去干最该做的事。

  寇仲又道:“至于何者为先,谁该为后,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则他便可放弃一己之私,来助我寇仲一统天下了,对吗?”

  师妃暄皱眉道:“寇兄这番话不无少许道理,但却是远离实际,更难令妃暄心服。而这亦是问题所在,就是以寇兄现时的实力功绩,如何可以服众?徒使天下更增纷乱而已,于寇兄和万民均有害无利。”

  连寇仲自己也要承认,师妃暄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说客。不过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他寇仲能干出什么事来。只是怕他起出传说中的‘杨公宝库’,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变量吧了!

  师妃暄出乎意料外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妃暄言至此已尽,有缘再与寇兄相见吧!”

  说罢飘然去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07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五章 军情第一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道:“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

  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

  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后,才回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

  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王世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

  寇仲见各人瞧着自己,大惑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闲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大海外究竟有些什么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

  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焰,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便避入舱房,连晚?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什么妙计应对。”

  寇仲微笑道:“今赵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杨公卿仍未释然,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总是躺着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

  徐子陵微睁眼帘,道:“你又受到什么委屈,蹙着一肚怨气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

  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赵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着着牵着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

  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

  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有裕余。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

  ※※※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欢喜得那么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

  寇仲皱眉道:“李密现时情况如何?”

  宣永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干。”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

  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什么把握哩!”

  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它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征、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

  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

  徐子陵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

  宣永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

  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洒脱表情。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

  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踪。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

  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

  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瞭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总结道:“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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