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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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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4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十三章 名刻刀石
  寇仲随在宋玉致身后,来到河旁一方大石处,宋玉致背著他止步道:“你来做甚么?”

  寇仲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柔声道:“当然是为了我的宋三小姐,我是专程来道歉赔罪的。”

  宋玉致摇头叹道:“寇仲怎会是如此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人口.当日在洛阳大家说好一刀两断,便是一刀两断,以后各不相干。小心玉致会看不起你哩!”

  寇仲苦笑道:“玉致切勿误会,我今趟绝不是央你重修旧好!”

  宋玉致嗤之以鼻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曾和你好过,有甚么旧好可以修的?”

  寇仲现出本性,笑道:“那次在荣阳沈落雁的宅外小巷中,我们不是好过吗?”

  宋玉致气得杏眼圆睁,大怒道:“你试试再多说一遍!”

  寇仲想起在杨州做小混混的日子,若有人叫你多说一遍,而你真的再说一遍,就是大战的开始,忙摇手道:“致致息怒,请恕我胡言乱语,嘿!言归正传,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再无其他痴心妄想。”

  宋玉致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视他,没有说话,似在观察他说话的诚意。

  寇仲对她是愈看愈爱,轻轻道:“致致消瘦了?”

  宋玉致不悦道:“那与你寇少帅无关,坦白点说出来吧!为何要不辞劳苦的赶到岭南来?”

  寇仲叹道:“坐下再说好吗?在这能尽洗尘俗的桃源胜地中,难道我们仍不可好好地聊一会吗?就算你不当我是……嘿!总可以当是个相识一场的朋友吧?”

  宋玉致呆瞪他半晌后,点头道:“好吧!”迳自在岸沿坐下,一对小蛮靴在水流上轻柔地摇晃。

  寇仲小心翼翼和她并肩而坐,隔著尺许的“遥距”,自言自语的道:“坦白说,我本从没打算到岭南来,皆因清楚致致没有转弯的性情。可是不知如何,在中秋月满当头的一刻,忽然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趁兵败身死前,见致致一面,向你说出心底里的真话。”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毫无掩饰的真诚,宋玉致听得芳心颤动,黛眉轻蹙道:“不要骗我,你寇少帅新近才大展神威,先后挫败宇文化及和李子通,夺得彭城、梁都、东海等二十多个城池,更破去曹应龙、萧铣和朱桀三方的联军,竟开口闭口都像随时落败身亡的样子,是否要博取人家的同情呢?”

  寇仲缓缓道:“我现在的些微成就,便像天上的彩虹般,虽是美丽目,但既不实在,更是转眼即消。李小子已收得关中,又有以慈航静斋为首的白道武林全力支持,人心归向,我落败只是早晚间事,不来见致致一面,我寇仲会死不目瞑。”

  宋玉致闭上美目,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退出这争天下的漩涡,像你的好兄弟徐子陵般啸做山林,岂非亦可不负平生吗?”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可这样,早便金盘洗手,大丈夫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得像点样子,要我向李小子俯首认输,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战至最后*兵一卒,我也要和他李家周旋到底。”

  宋玉致沉吟片晌,蚁首低垂的轻轻道:“既是如此,你来找人家干吗?”

  寇仲剧震失声道:“致致!”

  宋玉致长身而起,俯首看他,眼中射出复杂浓烈的情绪,柔声道:“假如争天下和玉致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寇少帅会怎样决定?*寇仲颓然苦笑,道:“致致该知我是泥足深陷,致致怎忍心迫我作出这么残忍的选择?”

  宋玉致露出个鲜花盛开般灿烂却凄艳的笑容,平静地道:“残忍的是你而非我。玉致避返南方,正是要把你忘记,为何你仍要来见甚么最后的一面呢?这是何苦来由?”

  寇仲自责道:“是我不好,还以为这么做可讨致致的欢心,让致致留下一片美好的回忆,到此刻我才知道致致对我用情之深。”

  宋玉致愕然道:“谁对你用情深哩?”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致致若不爱我,为何要避情南方力求忘记我?”

  宋玉致侧起俏脸用神思忖片晌,点头道:“我曾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个结论,你想听吗?”

  寇仲叹道:“不用说出来小弟已可猜到不会是甚么动听的话。罢了!说吧!哀莫大於心死。”

  宋玉致大慎道:“你这么善用策略,今次这一招是否叫扮作可怜虫呢?”

  寇仲苦笑道:“情场如战场,总要有些战略部署才行,不过现在看来却毫不奏效,够坦白吧?”

  宋玉致曲膝重坐石上,忍俊不住娇笑道:“差点给你气死。”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可以轻轻亲致致左右脸蛋各一下吗?”

  宋玉致立时霞生玉颊,滇怒道:“你当我宋玉致是甚么人?”

  寇仲慌忙岔开道:“致致尚未说出对我们爱恨交缠的关系的看法哩!”

  宋玉致垂首把爱恨交缠低声念两遍后,柔声道:“我的结论是之所以和你纠缠不清,有三分是怜才,三分是朋友,其馀四分才牵涉到男女之情,但在这四分中却是恨多爱少,人家也说得够坦白吧?”

  寇仲拍腿笑道:“只要有一分是男女之爱,我寇仲已欢欣若狂哩!”

  宋玉致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寇仲肃容道:“致致信也好,不信亦好,我今次专诚来访,真是情不自禁,渴想见致致一面,我们何不抛开一切,从头开始,无忧无虑地玩他娘…嘿!不是!只是相敬如宾的相处三天,然后我就要与陵少赶往关中寻宝,至於以后如何,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宋玉致色变道:“李家正张开天罗地网在关中等你,你两人仍要去送死?”

  寇仲大讶道:“还说恨多爱少?致致原来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俏脸微红,滇道:“从没见过人的脸皮比你更厚,你和徐子陵都是玉致的朋友,难道眼白白瞧著你们去死都不哼半句?”

  寇仲回复本色,笑嘻嘻道:“李小子愈准备充足,严阵以待,关中之行愈是有趣,我寇仲从少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李小子肯陪我玩,我感激他才对。”

  宋玉致美目深注的瞧他片刻后,垂首道:“难怪爹说你是天性桀骜不驯的人哩!”

  寇仲愕然道:“你爹见过我吗?”

  宋玉致淡淡道:“知否为何会在这里遇到人家吗?”

  寇仲茫然摇头。

  宋玉致缓缓道:“我是要找附近的俚僚兄弟帮手,好及早把你截著,不让你到我家山城去。”

  寇仲一头雾水,奇道:“我到你家的山城去会有甚么问题?”

  宋玉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垂首道:“爹要杀你!”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进入舱厅,七、八名旅客占了两张圆桌的其中之一在高谈阔论,闹哄哄一片。

  有人想和徐子陵打招呼,可是见他神态冶漠,那副疤脸尊容又令人知他非是善男信女,忙把说话吞回肚子去。

  徐子陵背著他们在另一张桌子坐下,面对窗子,听到众人说的都是有关做生意赚钱的事,那有闲心聆听,心神转到韩泽南一家三口去。

  假设追兵在半途中追上他们,事情反易办得多,他可直接出手把追兵击退。如果抵郑郡后他们离船逃亡,他会很难帮忙,总不能长期暗蹑在他们身后,既不实际更不可行。

  唯一方法是在抵郑郡前和韩泽南开心见诚的好好交谈,看能否把他说服。

  他绝非好管闲事的人,但小杰儿却合他想起小陵仲,怎可让无辜的小孩子任由恶人渔肉。

  想到这里,暗骂自己愚蠢,要知道韩泽南的麻烦,明查不来自可暗探。

  正要起身回房,忽然有人来到他与身旁,豪气的把一坛酒放在桌上,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老哥有没有兴趣陪我喝杯水酒呢?”

  宋玉致淡淡道:“早前爹曾离城外出十日,前天才回来,返城后把智叔、鲁叔和我召到他的“搁刀听雨堂”说话,指你会在三天内来山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原来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杀崔纪秀,难怪像表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见过爹?”

  寇仲解释一番后,问道:“我和你爹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为何和我过不去,他难道不知道若干掉我,他的宝贝女儿以后会不认他作爹吗?”

  宋玉致两边晶莹如玉的粉颊各飞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云,大滇道:“爹若宰掉你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么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谦卑模样的道:“三小姐请开导寇小子,既然三小姐乐见寇小子被宰掉,为何却又要来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连耳根都红起来,垂下眷首,软弱地为自己解围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缓缓探手,往她脸蛋抚去。

  宋玉致娇躯颤抖,娇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抚上她娇羞热得教人魂销的脸蛋,指尖轻轻拂扫她圆润的耳珠,凑前情深如海的道:“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吗?噢!”

  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见过爹?”

  寇仲解释一番后,问道:“我和你爹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为何和我过不去,他难道不知道若干掉我,他的宝贝女儿以后会不认他作爹吗?”

  宋玉致两边晶莹如玉的粉颊各飞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云,大滇道:“爹若宰掉你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么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谦卑模样的道:“三小姐请开导寇小子,既然三小姐乐见寇小子被宰掉,为何却又要来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连耳根都红起来,垂下眷首,软弱地为自己解围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缓缓探手,往她脸蛋抚去。

  宋玉致娇躯颤抖,娇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抚上她娇羞热得教人魂销的脸蛋,指尖轻轻拂扫她圆润的耳珠,凑前情深如海的道:“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吗?噢!”

  宋玉致一震道:“人家不是跟你说笑的,爹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剑堂内的磨刀石上,那代表你是他下一个对手。”

  寇仲从地上弹起:“致致是他的宝贝女儿,却不及我这未来女婿更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意,他是想看看我对他女儿的诚意,更要秤秤我寇仲的斤量。”

  宋玉致没空计较他以未来女婿自居,失声道:“你根本不明白爹这个人,凡给他刻名在磨刀石上的人,最终也会变成他刀下游魂,那可不是说笑的。唉!最多人家陪你三天,但三天后你必须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以后都不准再来。”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就那么落荒而逃,将永远失去得到致致的资格。

  知否因何我比致致更明白你爹呢。.皆因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

  宋玉致大慎道:“你又故态复萌。”

  寇仲微笑道:“我是为超过三天之期而奋斗,致致该欣赏我的勇不畏死才是。拥有致致一分的爱后,我忽然恢复生机,充满信心去和李小子争一日的短长。生命从未曾试过如此美好,致致可否再提供一些奖励?”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5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二十六卷 第一章 通天姥姥
  徐子陵别转头来,朝那惊扰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来人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个子高瘦,脸庞尖窄,只下颌留有一撮山羊须,看上去那张脸就像马和羊的混合体。走起路时似力图把本是弓背哈腰的体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活像个四处秦混的江湖骗子。身上衣著光鲜,无论用料手工,均是贵价货。

  不过徐子陵却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简单。他的眼神沉著而机敏,像不断在找寻别人的弱点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长期修练内家真气的现象;两手修长整洁,纵使在夸张的动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觉,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给人齐指斩掉的模样。

  他毫不客气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绍道:“小姓雷,人人都唤我作雷九指,唤得我连爹娘改的本来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说话,看热闹般留意徐子陵的反应,并听他们的对答。

  徐子陵淡然道:“谁人令你从十指变成九指呢?”

  雷九指双目神光一闪,旋又敛去,继续以夸张的手势和表情道:“那是为玩艺未精时付出的代价。”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哥有没有兴趣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冷然道:“没兴趣!”

  雷九指露出个看透一切的了解神色,挨回座椅,举杯道:“好汉子!雷九指敬老哥一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来混的,深懂见风驶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来找本人只是说这些话,可以请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说两句。”又凑过来低声道:“老哥必以为我是个在江湖混饭吃的人,对吗?”

  徐子陵皱眉道:“那你是甚么人呢?”

  雷九指肃容道:“我是个赌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种赌术的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区别?”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当然大有分别,且听小弟详细道来。”

  徐子陵心叫上当,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於听不清楚他们的说话,早回复前况,继续谈天说地。

  徐子陵叹道:“我对赌博全无兴趣,雷兄另找别人去说吧。”

  雷九指笑道:“虽小道亦必有可观焉!老哥只因不了解,才不感兴趣。

  事实上赌博能流传千古,不但千门万类,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终生受用无穷。”

  徐子陵哂道:“说到底还不是输或赢两个字吗?我若对发财没有兴趣,学来干吗?兼且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何雷兄忽然要来便宜我?”

  雷九指双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这处人多耳杂,可否换另一个地方说话?”

  徐子陵自他过来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门路,此时心中一动,问道:“昨晚起航前那批来截船的汉子,与雷兄有甚么纠纷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现出个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声道:“老哥确是高明,联想力更是非常丰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瞒,老哥定会看不起小弟。

  没错!昨晚那帮人确是冲著我而来的,乃川南赌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无意中解决韩氏夫妇的难题,剩下的就是如何让韩泽南晓得那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场误会。

  长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说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拆穿自己后,反变得友善,一时呆了起来。

  宋玉致大发娇滇道:“你再和人家说这种轻薄话,我以后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计哩!我只是爱看你现在这动人的模样,才故意说轻薄话儿。嘿!言归正传,你家山城在那个方向。”

  宋玉致给气得杏眼圆瞪,翘手胸前,摇头道:“休想我告诉你。”

  寇仲移前低声下气的道:“凡事都应从大处想,试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落荒逃走,异日再要提亲,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会要这种窝囊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试试我的胆色,我可以保证登上山城时,他老人家会大开中门来欢迎我。”

  宋玉致差点要捂耳朵,叹道:“你的吹牛话比你的轻薄话更难听。”

  寇仲傲然道:“这正是我寇仲对三小姐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触到以前从未梦想过的东西。”

  ,宋玉致几乎要伸手把他喉咙捏断,跺足道:“鬼才梦想这些东西,你或者是个一流的刀手,却是第九流的说客,快给我滚,以后都不想见到你。”

  寇仲慌忙赔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甚么真正的心意?”

  寇仲凑到她耳旁,把音量压至低无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杀我,才装作无情要我滚吧!对吗?”

  宋玉致忍不住“噗啄”苦笑,道:“真拿你没法。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自知之明,脸皮又厚,说话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帅真要到山城送死吗?”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还不够明白吗?你爹若要杀我,那晚便可动手。”

  宋玉致道:“这只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为从来都出入意表,难以猜度的。不妨一并告诉你,爹曾问过我愿否嫁给你,我为表示决心,已在历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绝不会嫁给你,所以爹根本不会视你为未来女婿。”

  寇仲像给人当胸重击一拳般,跌退三步,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领雷九指朝舱房走去,当经过韩泽南夫妇的舱房时,故意扬声道:“雷兄因何事与川南赌坊的人结怨,令他们昨晚要不惜一切的来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异的神色,却没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赞,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饭吃的人,从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过既达到目的,再不计较其他。

  同时功聚双耳,立即听到那女的对韩泽南道:“相公!你听到吗?”韩泽南以“唔”的一声作回应。

  徐子陵推开房门,道:“雷兄请坐。”

  雷九指毫不客气地在靠窗的两张椅子之一坐下,提著的小酒壶顺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在另一边坐下后,脊骨一挺,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轩昂而有气度,语调从浮夸改为沉稳,叹道:“真看不出老哥原来是这么热心肠的人。适才我见你关注韩氏夫妇的事尚以为你另有目的,甚或见色起心,现在才知你真的在为他们好。”

  徐子陵愈来愈感到此人大不简单,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韩氏夫妇误把川南赌坊的人当作仇家追兵,为何不点醒他们?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从容道:“我这样贸贸然的去和他们说,人家肯相信吗?”

  徐子点头道:“好吧!撇开那方面不谈,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别头往他瞧来,道:“原来是弓兄,弓兄理该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却从未听过。不过只看乌江帮的人对弓兄特别礼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头有脸的人,此事非常奇怪。”

  徐子陵不悦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请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脸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万勿见怪,刚才我是用言语试探,再从弓兄的反应来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请恕小弟言语不敬之罪。”

  徐子陵皱眉道:“你要试探甚么?”雷九指肃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确是侠义中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刚才的话已可为小弟召来杀身之祸,凭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该只是举手之劳。”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单凭观测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浅,大为懔然,沉声道:“雷兄一是清楚道出来意,一是请便,勿要再浪费弓某人的时间。”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首先要问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时又可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觅人选,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难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将会断去跟踪的线索,际此天下纷乱的时刻,谁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寻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无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办法。请恕失陪!”宋玉致凄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条件,天下美女谁不为你倾倒,若你真是对玉致好,以后请勿踏入岭南半步。”

  寇仲终於退定立稳,大口的连喘几口气,摇头叹道:“宋玉致你对我太无情啦!”无意识地挥手道别,往后飞退,瞬那间没进林内。

  宋玉致紧咬樱唇,俏脸煞白,猛地樱唇张开,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斤。

  横里人影闪出,在她堕地前拦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气在荒野中奔出二十馀里,心中仍是填满愤懑伤痛的情绪。

  在爱情土地是彻底的失败。先是李秀宁,后有宋玉致。

  来时他充满希望,但现在所有憧憬和幻想均被宋玉致几句说话摧毁。

  忽然他发觉自己在官道上走著,络上尚有其他车马行人,这时他甚么都不去想,只想找个有酒卖的地方大醉一场,醒后再作打算。

  对宋玉致他是完全绝望。

  糊里糊涂的来到城郡入口处,赫然竟就是郁林郡,缴税入城后迳自在大街找到间酒铺,遂入内买醉。

  这酒铺非常别致,呈长形的空间是内外两进合成,中间以一个露天的天井相连,天井中央有个椭圆形的鱼池,四周摆满盆栽。

  换在平时,寇仲必细意观赏,此刻则只朝尽端处走去,在靠角的桌子坐干,夥计热情的来招呼道:“这位大爷定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见龙斋的酒和菜在郁林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爷真有眼光。”

  寇仲环目一扫,见店内只疏疏落落的有六、七台客人,那会信他的吹嘘,更没兴趣说话,道:“不要菜只要酒,还要最烈的酒。”

  夥计倒是机伶,二话不说的去了。

  寇仲想起宋玉致的绝情,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吸困难,差点要大哭一场,偏是哭不出半滴眼泪,始知自己对宋玉致用情之深,大大出乎料外。

  旋又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会变成过去,就像那趟为李秀宁喝得酩酊大醉那样,当他酒醒后,会尽力把宋玉致忘记,这亦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并不了解宋玉致,且是首次发觉没法揣摩她内心的真正想法。这出身高门大阀的天之骄女明明是欢喜自己的,纵使以前有甚么恩怨过节,见到他寇仲像朝圣似的於百忙之中,不畏万水千山的遥远路途来找她,也该抛开过往不愉快的事来迎接他吧!岂知却是如此结局。

  酒来了。

  寇仲忽感有异,抬头瞧去,提酒来的赫然是“银龙”宋鲁,吓得连忙起立。

  宋鲁亲切地搭著他肩头,慈和的道:“坐下再说。”

  “咯!咯!咯!”

  徐子陵正在研究新近习得的“真言手印”,闻敲门声道:“进来!”

  来的是林朗,带些紧张的道:“点子追来了!”

  徐子陵立即对川南赌坊的人重新估计,皆因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追及他们,道:“林香主打算怎办?”

  林朗愤然道:“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办事,这是我们乌江帮的船,若对方要在船上拿人,即是不给我们乌江帮的面子,那我们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抵九江后,我们当然不会再管别人的闲事。”

  徐子陵心中暗赞,难怪侯希白说乌江帮信誉昭著,同时对林朗好感大增,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敢衔尾追来,自然有实力和把握可吃定乌江帮的人。

  微笑道:“知否对方是甚么人?”林朗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旗帜,照看该有百多人。真奇怪,在大江干买卖的帮会同道,大多和我喝过酒套过交情,就算没甚么关系的,至少也曾点头打招呼。但这批人却脸生得很,不知是甚么来路?”

  徐子陵道:“我刚听到消息,追兵有可能是川南赌坊的人。”

  林朗色变道:“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道:“是从船上的客人处听回来的。”

  林朗忧心仲仲的道:“若真是川南赌坊的人,会非常棘手。川南赌坊是成都最有规模的赌场,连解晖都卖他们的账,难怪如此横行霸道,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问道:“甚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林朗道:“川南赌坊的大老板是“金算盘”霍青桥,乃巴蜀有数的高手,声名仅次於解晖、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其子霍纪童出名横行霸道,好勇斗狠,他霍家还兼营青楼生意,真不明白那韩泽南因何要惹上这种人?”

  徐子陵试探道:“林香主会否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改变态度?”

  林朗叹道:“那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们乌江帮亦不是那么好惹的,老大和解堡主一向都有交情,川南赌坊的人也要讲规矩道理的。”

  徐子陵微笑道:“有林香主这番话我就成啦!如若对方只是恃强凌弱,横蛮无理,由我把整件事揽到身上。”

  林朗愕然道:“弓爷犯不到这么做吧!若弓爷有事,教我们沙老大怎向侯公子交待?”

  徐子陵知林朗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生怯意,怕把事情闹大。遂道:“林香主不用担心,我弓辰春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甚么恶人未见过,到时我会见机而行,绝不会留给对方任何口实。”

  林朗见他这么明白事理,欣然道:“弓爷义薄云天,确是我乌江帮的朋友。”

  徐子陵长身而起,淡然道:“让我看看川南赌坊的人是否三头六臂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6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二章 内有隐衷
  寇仲瞧著宋鲁把酒注进杯子,道:“鲁叔怎知我在这里?”

  宋鲁举杯相碰,两方一饮而尽后,笑道:“郁林是我宋家的地头,有甚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更何况我是专诚在此恭候大驾,只不过给你先遇土玉致吧!”

  寇仲烈酒入喉,钻入愁肠,感触丛生,苦笑道:“鲁叔既见过玉致,当知我为何要到这里喝酒,她刻下是否在城中?”

  宋鲁友善地伸手拍拍他的宽肩,慈和地笑道:“小仲你勿要怪她。她是为一个难以*齿的原因,才硬起心肠拒绝你,我也是最近始知道。”

  寇仲叹道:“她已告诉我,宋阀主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唉!是否具有此事呢?”

  宋鲁点头道:“此事的确不假,我曾亲口问过大兄,他却笑而不语,令人莫测高深,不过我指她拒绝你的事,却与此无关。”

  寇仲苦恼道:“那究竟是为甚么?”

  宋鲁为他的杯子添满酒,徐徐道:“她不想因你而使我宋家直接卷入争霸天下的纷争中。”

  寇仲失声道:“甚么?”宋鲁肃容道:“在我们宋家内,对天下的形势有两种看法,一系认为此乃振兴宋家的最佳时机,此系可称为主战派,以宋智为首,力主以岭南为基地,再向长江扩展,建立一个以南人为主的皇朝,至不济也可和北人平分春色。”

  寇仲点头道:“另一系当然是主和派,只要宋家能稳保岭南,由於有重洋高山偏阻之险,无论谁人得天下,都只能采羁糜的政策,山高皇帝远,宋家等若划地为主。只有别人要买你们的账,只不知此派以何人为主?”

  宋鲁道:“就是师道和玉致,而我则认为两种策略均属可行。但师道和玉致却不忍岭南唯我们马首是瞻的俚民,为我们的荣枯抛头颅洒热血。”

  寇仲明白过来,亦产生新的疑问,道:“那阀主他老人家究竟倾向那一派的主张?”

  宋鲁道:“他从来没表示过立场。”

  寇仲一呆道:“怎会是这样的?”

  宋鲁无奈的道:“大兄的行事从来都是令人难解的。一方面任由宋智招募兵员,进行种种训练和做战争的准备功夫;另一方面又指时机未至,要宋智按兵不动。现你该明白为何智兄对你和玉致的事那么热心,而玉致明明对你情深似海,却仍要摆出对你无情的样儿,致纠缠不清。”

  寇仲整个人像给解除毒咒般哈哈一笑,举酒道:“来!敬鲁叔一杯。”

  宋鲁欣然和他对饮。

  接著轮到眼内回复神采的寇仲为他添酒,且笑道:“我现在快乐得想对酒高歌一曲,原来致致心内是喜欢我的。这事不难解决,若我真能得天下,便来迎娶致致,不幸战败身亡,此事自然作废。我根本不用你们一兵一卒,只需你们物资上援助我就成。”

  宋鲁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大兄点头才行。问题是他既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照惯例你已成为他目标对手,让你去见他实吉凶难料,所以玉致才要阻止你去见他,智兄也为此事烦恼。”

  寇仲间道:“致致在那里呢?我想先见她一面。”

  宋鲁拂须道:“她已返回山城,我亦是收到山城的飞鸽快讯,才知你和她碰过头。”

  寇仲举杯喝个一滴不剩,虎目闪闪生光道:“我们立即到山城去,一刻我都干愿再等哩!”

  风帆不住追近,船头处高局矮矮的站立十多人。徐子陵目力远胜林朗,见到其中两人杲女的,年纪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年青的则身段丰满迷人,均是穿上色彩缤纷的苗服装束,由於相距仍达里馀,故看不清楚容貌。

  徐子陵奇道:“竟有个老婆婆在船上,不知是谁?”

  林朗色变道:“弓爷的眼力真了得,这婆子是否一头白发,手执拂尘?”

  徐子陵功聚双目,点头道:“确像拿著柄似拂尘的东西,这位老人家是谁?”

  林朗剧震道:“干会吧?通天姥姥夏妙莹一向不问江湖的事,霍纪童虽是她的谊子,亦该请不动她。”

  徐子陵心想夏妙莹三字非常耳熟,旋记起曾听翟娇提起过她,说她有通灵神术,能与地府阴曹内的死者对话。还说要到四川找她,看看翟让死后的情况,会杏投胎诸如此类。怎想到忽然会於这里和她碰头,且在这样情况难明的环境当中。

  又问道:“她旁边尚有个苗女,长得相当美貌。”

  林朗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定是巴盟的“美姬”丝娜,她是夏妙莹的得意弟子,更是合一派的继承人,听说夏妙莹将於短期内把派主之位让给她。”

  接著脸有难色的道:“合一派和巴盟都是我们乌江帮惹不起的大帮大派,这趟恐怕连我们沙老大都罩不住。”

  徐子陵待要说话,夏妙莹中气十足的喝过来道:“果然是你弓辰春,我还以为你死了哩!”只听她声音传越这么远的距离仍宇字清晰,可知她的内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

  徐子陵感到整块脸烧得火辣一片。尤其在林朗愕然瞧来的灼灼目光下更感尴尬。自己摆出见义勇为的样子,岂知事情竟是直冲“自己”而来,幸好有弓辰春的脸皮遮羞,否则真要找个洞钻进去躲避。

  只好对林朗苦笑道:“林香主把船驶近岸边,我上岸和她们把事情解决吧!你不用理我。”

  林朗讶道:“弓爷分明不认识夏妙莹,为何她却像和弓爷是老相识的样子。”

  徐子陵知他起疑,无奈道:“此事一言难尽,情况紧迫,林香主请把船驶近陆岸吧。”

  林朗低声道:“弓爷有多少成把握应付对方?”

  徐子陵凝神观察已追至五十丈内的“敌人”,摇头道:“很难说,若他们一起出手,胜败难料,但脱身该没有问题。”

  林朗一震道:“通天姥姥乃一派之主,绝不会和其他人联手群攻,弓爷既有此自信,便待他们过来时在手底下见个真章,请恕我们不能插手,弓爷见谅。”

  徐子陵感激道:“林香主非常够朋友。此事无论如何发展,我弓辰春绝不会把贵帮牵涉在内。”

  就在此时,雷九指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道:“弓兄若不嫌弃,小弟愿与弓兄共同进退。”

  徐子陵和林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为何雷九指蠢得要淌这浑水。

  宋家山城位於郁水河流交汇处,三面临水,雄山耸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随山势磊阿而筑,顺山婉蜓,主建筑物群雄踞山岭开拓出来的大片平地上,形势险峻,有一夫当关的气概,君临附近山野平原,与郁林郡遥相对望,象徵著对整个岭南区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还建设了数十座大货仓和以百计的大小码头,寇仲随宋鲁乘舟渡河时,码头上泊满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来不绝,那种繁荣兴盛的气势,教他大感壮观。

  寇仲叹道:“群山萦绕,郁水环流,崎岖险阻,纵使我有数万精兵,恐亦难有用武之地。”

  宋鲁拈须微笑道:“这山城耗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仍要历三代百多年时间,才建成现在这般规模。城内长期储备超过一年的粮食,又有泉水,清甜可口,泡茶更是一绝。”

  寇仲目光落在盘山而上,可容五马并驰的斜道,笑道:“那我定要多喝两口哩!”

  宋鲁道:“山城的建设,主要贪其奇险难下,但若没有郁林郡的富足,那山城只徒具雄奇之表,现在则可相辅相乘,且兼水陆交通之利,可通达全国。”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家派出的青衣劲装汉子牵马迎接,人人精神抖擞,虎背熊腰,无一不是强捍的好手,对寇仲均执礼甚恭,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两人飞身上马,在众宋家好手前后护拥下,离开码头区,往山上驰去。

  置身登城山道,每当驰至山崖险要处,似若临虚悬空,下方河水滚流,奇境无穷。

  寇仲看得心旷神舒,想起即将可安慰玉人,忍不住一声长啸,夹马催行。

  众人应啸加鞭,十多骑旋风般跑尽山道,敞开的城门降下吊桥,久违的“地剑”宋智出迎道:“阀主有命,请少帅立即到磨刀堂见他。”

  在乌江帮的风帆减慢速度下,敌船迅速追近,徐子陵再无暇去问雷九指因何要“见义勇为”,只沉声警告道:“雷兄万勿插手,弓某人自有方法应付。”

  风声骤响,人影连闪,七个人从敌船腾空而起,往他们投过来,三人连忙后移,让出船头的空间。

  只看敌人登船的身法速度,高下立判。

  *通天姥姥*夏妙莹最是从容,只斜上丈许,忽然改向增速,一马当先的横过那两丈多的空间,首先踏足船头的甲板处。若有人以她跃起的角度和快慢试图拦截,必因她的蓦然改向而估计错误。一派之主,果是不同凡响。

  她令徐子陵想起阴癸派的“银发艳魅”坦悔,两人均是一头白发,却保存著徐娘风韵。分别在坦梅仍有艳色,而夏妙莹则予人乾枯阴冷的印象,鼻头起节,无论头、颈、手、腰、脚都挂上以宝石、美玉、珍贝等造成的各类饰物,在空中掠来时叮当作响,但珠光宝气和孔雀般的彩服却掩不住她双目射出的阴鹭狠毒的异芒。加上她长得要弯曲起来的尖利指甲,活像从灵柩中带著所有陪葬品复活过来的女僵尸。

  “美姬”丝娜却是个漂亮动人的年青苗女,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出奇地没有戴上帽饰或扎以彩带,纵使像现在般跃过来动手拚命,仍是巧笑倩兮,似是满腔热情,每时每刻都在尽情享受人生的模样。她的颧骨颇高,若非有个同样高挺的鼻梁,配搭得宜,定会非常碍眼,现在只是使她看来傲气十足,但又风情万种。她和乃师夏妙莹穿的同是褶裙,但她的裙子及膝而止,露出曲线极美的绑腿和一对牛皮长靴,整个人散发著含蓄的桃逗意味。

  不过她显示出来的功力只略逊於夏妙莹,紧随其后落在船头处,踏地后不晃半下。

  徐子陵从她在右肩斜伸出来的剑鞘移往第三个到达的年青男子身上,此君该就是成都的小恶霸霍纪童,劲装上披上华丽锦袍,腰挂长刀,体型健硕,皮肤黝黑,称不上英俊却有股强悍的男性魅力,最不讨人欢喜是一副傲慢的神态,彷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目空一切。

  得三人以夏妙莹为首品字形立定船头时,其他四人才先后赶至,两个是苗人,另两个汉人该是霍纪童的手下。

  林朗首先拱手为礼,向三人以江湖礼数招呼,说过开场白后道:“姥姥仙驾既临,我……”夏妙莹眼角都不朝他瞧来,只狠狠盯紧徐子陵,挥手截断他的话道:“少说闲话。”

  然后阴恻恻道:“弓辰春你的胆子真大,龟缩这么多年后,竟敢大摇大摆的到散花楼作乐,是否欺我夏妙莹老得忘掉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和你计较。”

  瞧见她眼神内怨毒愤懑的神色,徐子陵宜觉感到她和弓辰春间非是一般仇恨那么简单,而是有男女纠缠不清的恩怨夹缠在内,心叫倒霉;更知道只要自己一开腔,会立即露出马脚,但又不能干说话,只好叹一口气,摇头苦笑。

  “美姬”丝娜杏目圆瞪,娇叱道:“大师姊因你始乱终弃,至含郁而死,你弓辰春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徐子陵心叫侥幸,更是好笑,初时还以为“自己”和夏妙莹有瓜葛,原来是和她的大弟子,苦笑道:“内中情况异常复杂,诸位可否听我解释。”

  霍纪童双目凶光闪烁,怒喝道:“只看你闻死讯而毫无悲戚之情,立知你弓辰春是个无情无义,狠心狗肺之徒。”

  雷九指在徐子陵身后阴阳怪气的笑道:“霍纪童你能好到那里去,成都给你既奸且弃的女子数不胜数,阿大别说阿二啦!”夏纪莹等的目光首次从徐子陵处移开,落在又变为弓腰哈背的雷九指身土。

  霍纪童“咧”的一声,拔出腰刀,排众而出,厉喝道:“你是谁?”

  徐子陵知道难以善罢,唯一方法是令对方知难而退,但最大问题是绝不可露出“岳山”击败席应时的武功,倏地移前,冷哼道:“你若能挡我三招,弓某愿束手就擒,任凭处置,但若挡不了,你们须立即退走,并要答应永不再来烦我,霍纪童你有资格作主吗?”

  霍纪童怒喝道:“废话!”同时抢前运刀疾劈。

  刀风呼呼,林朗慌忙退后。

  船上乌江帮的人除掌舵者外,大部分集中在看台处瞧热闹,其他旅客亦从船舱拥出,挤在舱门内外观战,韩泽甫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从容一笑,颅准对方刀势,右手探出,似爪似掌,到迎上对方刀锋时才撮指成刀,“蓬”!气劲与刀劲硬拚一记,霍纪童有若触电,连人带刀给徐子陵劈得倒退六、七步。

  观者无不动容。

  事实上徐子陵只用了小半力道,若全力施为,恐怕霍纪童要当场喷血。

  夏妙莹大喝道:“纪童退下!”

  “美姬”丝娜闪电移前,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娇叱道:“假如你能在三招内令我落败,我们立即掉头走。”

  霍纪童悻悻然的退回夏妙莹身旁,虽不服气,但因全身血气翻腾,欲战无力。

  徐子陵服力何等高明,心知肚明丝娜功力远胜霍纪童。不过若能如此退敌,实非常理想,把心一横道:“一言为定,若弓某人三招内不能赢你,就束手就擒,绝不食言。”

  夏妙莹方面立时响起嘲弄讥笑的声音,认为他不自量力。

  乌江帮和众旅客亦嗡嗡声起,在心理上,他们都是站在同舟的徐子陵那一方,自然为他不智的决定担心和惋惜。

  要知“美姬”丝娜乃巴盟四大首领之一,名震巴蜀,胜她已不容易,何况是要三招内击败她。

  假若徐子陵现在是“岳山”而非“弓辰春”,当然是另一回事。

  丝娜娇笑道:“弓辰春你确是傲气可嘉。”

  “铮”!

  宝剑离鞘。

  徐子陵微笑道:“且慢!”

  夏妙莹厉喝道:“是否想反悔哩!”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7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三章 宋家山城
  宋家山城外观和内在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杀伐,那后者只会使人联想到宁逸和平。

  城内分布著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处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车马上落。

  道旁遍植树木花草,又引进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园林居所中穿插,形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等无穷美景,空间宽敞舒适,极具江南园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个山上的大花园内。

  主要的建筑群结集在最高第九层周围约达两里的大坪台上,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以木石构成,由檐檐至花窗,缕工装饰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气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

  寇仲随宋鲁和宋智两人,在亭台楼阁、花木林园中穿插,来到位於山城尽端磨刀堂入口的院门外。

  宋智止步道:“我两人应否陪少帅一起进去见大兄呢?”

  宋鲁叹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大兄应该是指定要单独会见小仲。”

  宋智点头苦笑。

  寇仲一怔道:“鲁叔和智叔是否怕阀主拿我来试刀?”

  宋智忧心仲仲的道:“试你的刀法是必然的事。问题是他会不会下手杀你。.照惯例给他把名字刻在磨刀石的人,最终都会命丧於他刀下。”

  寇仲不解道:“他为何忽然要杀我,杀我对他老人家有甚么好处?”

  宋智道:“大兄从来行事敦人难以测度,前一阵子他暗下离开山城,回来后就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我习多次试探,他都不肯透露半点口风,所以此事只能赌你的运气,若少帅立即离城,我们绝不会怪你。”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寇仲岂是临阵退缩的人,我更有把握可活著出来找两位喝酒呢。”

  言罢洒然跨进院门。

  徐子陵淡然笑道:“姥姥请勿误会,我只是看看可否找人借刀子一用。”

  众人大为惊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纵使是同一个铁匠打制出来的刀子,亦在轻重钝快上有分别。故习武者对随身兵器非常重视,因为没有经过一段长时间去掌握兵器的特性,会受拖累而发挥干出本身在招数和功夫的最高境界。

  像徐子陵刻下要在三招内击败*美姬*丝娜,能否发挥兵器的特性更有关键性的影响,而他这么临时临急去借一把不称手的兵器,最大的可能是尚未把握清楚兵器特性,早过三招之数。

  林朗解下佩刀,递给徐子陵道:“弓爷看看这把是否合用。”

  霍纪童冷哼一声,显是不满林朗此举。

  徐子陵接过长刀,缓缓拔出刀子,左鞘右刀,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遥罩夏妙莹身旁的霍纪童,沉声道:“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我和你们的事与乌江帮绝没有任何关系。假若我弓辰春落败遭擒,当然没资格说话。但如果弓某人侥幸取胜,而霍纪童你却在事后寻乌江帮的麻烦,我弓辰舂於此立下誓言,不论事情大小,必取尔之命。”

  当他拔刀出鞘的一刻,一股灼热的刀气顿时以长刀为中心散发,像暗涌般往敌方袭去,配合他豪情逼人,坚决肯定的说话,实具有无比的威吓力量。

  首当其冲的“美姬”丝娜,想也未曾想过竟有人能利用拔刀的气势,发出这么强大奇异的气劲,登时身不由主的后退一步,摆开剑式,对抗对方无形有实的庞大刀气。

  夏妙莹亦为之色变。

  霍纪童早给他的眼神瞧得心生寒意,为刀气潮涌而至,竟不得中退后两步,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其他人均觉得徐子陵这番话合情合理,皆因“美姬”丝娜身为四川合一派的继承人,又属巴盟四大领袖之一,若连她亦要在三招之内落败,那四川可能只“武林判官”解晖一人有本领保护霍纪童的小命,其他人都不行。

  而霍纪童如此不顾江湖规矩,恃强在事后找乌江帮的人泄愤,以解晖一向公正的作风,是绝不会插手去管的。

  徐子陵知道已把霍纪童镇慑,目光转到“美姬”丝娜身上,刀锋遥指。

  奇异的事发生了。

  滚滚翻腾的灼热刀气,忽然消敛无踪,代之而起是阴寒肃森的寒气。

  夏妙莹终骇然一震,厉喝道:“娜儿退下!”探手拔出拂尘。

  此时所有人均知道“弓辰春”武功之强,远超乎夏妙莹想像之外,使她对丝娜硬拚三招的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丝娜性格倔强,那肯一招未过便认输,咬牙叫道:“师傅放心!”

  长剑幻出重重剑影,反客为主,猛然出击,铺天盖地往徐子陵洒去,也是威势十足。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徐子陵每下动作,每句说话,都依从奕剑术的法诣,终迫得丝娜主动出击,省去不少功夫。

  如果她一直保持守势,因三招之数而落败的可能是他。

  事实上他是合法的取巧。

  当拔刀时,他借势施出《长生诀》灼热劲气,忽又转为寇仲那一套《长生诀》法,化热为寒。故虽一招未出,实际上早已出手。若丝娜在气势对峙上落败,那他在气机牵引下全力出手,只一刀就可把胜利摘取到手。

  丝娜早被他的刀气迫退一步,刚站稳阵脚,岂知对方竟能化热为寒,登时方寸大乱,如再不反攻,只有后退一途,确是有苦自己知。在气势对峙土,她完全败下阵来。心中更清楚明白绝非徐子陵对手,只是希望能借剑法捱过三招。

  高手相争,若志气被夺,信心受创,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而丝娜正掉进徐子陵这精心布下的陷阱中。

  无论才智武功,两人间的差距实在太远。

  夏妙莹拂尘扬起,紧追在丝娜背后,意图加入战圈,但已遂了一步。

  徐子陵后退半步,右手刀子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举重若轻的一刀劈在空处。

  丝娜的剑气像被他一下子吸个半滴不剩,只馀有形无实的虚招姿势,还生出要往他的刀子冲过去受死的样子,魂飞魄散下,那还顾得三招不三招之数,忙撤剑后退。

  夏妙莹跟她一进一退,擦身而过,拂尘挟著呼啸的真劲,往徐子陵拂去。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他借刀子施出模拟得有三、四成近似的“天魔大法”,兵不血刃的把这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丽苗女惊退,此时见拂尘扫至,想也中想的使出李靖“血战十式”中的“兵无常势”,窥准夏妙莹最强一点那“遁去的一”扫去。

  “噗”!臭妙莹的尘拂给他看似随意的一刀扫个正著,所有精妙变化后著同时给封死,一股沛然莫寸抗御的刀气透拂而来,闷哼一声,虽是心中不服气至极点,仍是毫无办法的硬被劈退。

  徐子陵刀势变化,从“兵无常势”转为第十式“君临天下”的起手势,攻守兼备,遥制对手。

  以夏妙莹之能,也感到在此下风情况再度出击,必是自招其辱的结局,一时间竟再往后退,打消反攻的念头。

  双方回复初时对峙的形势。

  徐子陵当然不会迫人太甚,抱拳道:“此战作和论,弓某人根本没有把握在三招内胜过丝娜当家,只是利用潜隐多年悟出来的小玩意兵行险著,是否仍要打下去,姥姥一言可决。”

  这番话可说给足对方面子。

  夏妙莹与丝娜交换一个眼色,猛一跺足道:“败就是败,不用你来为我们说好话,我们走。”

  进门后是一道横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转右曲,放眼四方,绿荫遍园,步移景异,意境奇特。

  曲廊尽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点,被石桥连接往环绕庭院一匝的回廊处。

  石桥宜指另一进口,隐见其中是另一个空间,古树参天,茂密硕壮,生气勃勃。

  寇仲穿过石亭,过桥登廊,通过第二重的院门,眼前豁然开阔,尽端处是一座宏伟五开间的木构建筑,一株高达十数丈的槐树在庭院中心气象万千的参天高撑,像罗伞般把建筑物和庭院遮盖,在阳光照耀下绿阴遍地,与主建筑浑成一体,互相衬托成参差巍峨之状,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寇仲大感畅快,绕槐树一圈缓行欣赏个够后,才缓步登上有牌匾刻上“磨刀堂”三字的建筑物的白石台阶。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一人背门立在堂心,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型像标枪般挺宜,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中绕扎成髻,两手负后,未见五官轮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

  两边墙上,各挂有十多把造型各异的宝刀,向门的另一端靠墙处放有*方像石笋般形状,黝黑光润,高及人身的巨石,为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气氛,添加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以寇仲这么不守常规和胆大包天的人,面对这被誉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亦有点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向他的背脊施礼道:“后辈寇仲,拜见阀主!”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回道:“你来迟啦!”

  寇仲愕然道:“我来迟了?”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冷然道:“你来迟至少一年。”

  寇仲终面对著戚震天下,出道后从未遇过的对手“天刀”宋缺,他心上人的父亲。

  雷九指追在他身后进入舱房,徐子陵不悦道:“你跟来作甚么?”

  雷九指关上房门,隔断其他人的目光,走近徐子陵背后低声道:“当然是有要事商量。”

  徐子陵冷哼道:“我和你以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否则莫怪弓某人不客气。”

  雷九指笑道:“弓兄勿要唬我,你这人外冷内热,更非恃强凌弱之徒,只要你肯听我几句话,保证会对小弟改观过来。”

  徐子陵转身面向他,点头道:“你先答我,刚才你为何要强出头?”

  雷九指双目精芒闪闪,沉声道:“因为你戴著我恩师亲制的面具。”

  徐子陵皱眉道:“雷兄确是眼力高明,不知你所说的恩师高姓大名?”

  雷九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颓然道:“我虽视鲁妙子大师为师,他却从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但我雷九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他所赐。”

  徐子陵毫不动容地冶冶道:“你甚么时候看破我戴面具的。”

  雷九指答道:“我只是猜出来的。我一对耳朵受过特别的锻练,不但能听到盅内骰子转动时声音上的微妙差别,更可在远距离窃听别人的说话。

  当我发觉你竟不知夏妙莹是冲著你来峙,便猜到你非是真正的弓辰春,而事实上你比弓辰春要高明百倍。所以我故意走到你背后,留心观察颈肤和面肤的分别,始肯定你是戴上面具。亦只有出自鲁师妙手的脸具,才能如此全无破绽。”

  徐子陵在靠窗的椅子坐下,淡然道:“鲁先生既从不认你为徒,那你跟鲁先生究竟是甚么关系?”

  雷九指在另一张椅子坐下,露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在关中一所赌场当跑腿,有一天鲁妙子来赌钱,以无可比拟的赌术狠狠赢了一笔钱。他离开时我追在他身后,恳求他把嬴钱的手法教我,唉!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手法比人高明的赌徒。”

  徐子陵可以想像鲁妙子的反应,微笑道:“他怎么说?”

  雷九指抚脸道:“他赏我一记耳光,然后大笑道:急功近利,想以骗人技俩一朝致富的人,永远成千了赌林高手,我既打过你,就传你两字诀法吧!”

  徐子陵此时至少信了雷九指七、八成。皆因这正是傲气十足的鲁妙子的说话风格,兴趣盎然问道:“是那两个字。”

  雷九指叹道:“就是“戒贪”两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鲁先生真绝。你还有甚么话可说?”

  雷九指道:“我当时哑口无言,鲁师却续道:”凭我的赌术,可轻易把这样一个赌场赢过来。但我只嬴五十雨便离场,这就是戒贪。只有能完全控制自己贪喷痴的人,才有资格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我绝非胡诌。””徐子陵在脑海中勾画出鲁妙子当时说话的表情神态,想起天人远隔,心中一阵痛楚。

  鲁妙子的死亡当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悲伤,但在事后每当忆起他的音容笑貌,孺慕思念反与日俱增。

  对素素他却是不敢去想,因为那是太沉重和痛苦!

  雷九指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当我以为鲁师会舍我而去时,忽然他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喃喃自语的道:“你这小子有副很不错的头骨,眼也生得精灵,横竖我正要一个助手,你就跟我一段时间吧。”事情就是那么开始的。那是我一生人最快乐的时光,他从不教我任何东西,却不阻我在旁偷看偷学。可惜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他老人家好吗?”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早已仙去。”

  雷九指长躯剧震,泪水泊泊流下。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8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四章 天刀宋缺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宋缺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儒者学人的风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身型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

  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许,给他目光扫过,寇仲生出甚么都瞒不过他的不安感觉。

  宋缺仰首望往屋梁,淡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於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其间二百七十馀年,邪人当道,乱我汉室正统。隋室立国虽仅三十八年,到杨广为宇文化及弑於扬州而止,时间虽促,却开启了盛世的契发式谁能再於此时一统天下,均可大有作为。”

  目光再落在寇仲脸上,冷哼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该是时来运到吧?”

  宋缺仰天长笑,道:“说得好,当时幼帝继位,杨坚大权在握,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杨坚者也。杨坚自辅政开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区区十个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见。”

  又微笑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这么快成不朽之大业?”

  寇仲心中庆幸曾熟读鲁妙子的史卷,道:“敌手无能,北周君威未立,杨坚遂可乘时挟势而起,这只是小子一偏之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点头道:“少帅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汉统重兴。”

  说罢露出思索的神情,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寇仲左侧,到寇仲身后五步许处挺立不动,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树处,油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统一北方,皆因鲜卑胡人勇武善战,汉人根本不是对手。但自胡人乱我中土,我大汉的有志之土,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均知不自强便难以自保,转而崇尚武风,一洗汉武帝以来尊儒修文的颓态。到北周未年,军中将领都以汉人为主,杨坚便是世代掌握兵权的大将,可知杨坚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实是汉人势力复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叹道:“阀主看得真透彻,我倒从没这么深入的去想这问题,难怪现时中士豪雄辈出,兴旺热闹。”

  宋缺沉声道:“但能被我看入眼内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渊次子世民,另一个就是你寇仲。”

  寇仲老脸一红,有点尴尬的道:“阀主过奖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从十多个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发觉自己的名字给雕写在石上最高处,不由暗觉惊心。

  宋缺声音转柔,轻轻道:“自汉朝败亡,天下不断出现南北对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长江天险。少帅可知关中李家已与巴蜀诸雄达成协议,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阳,以解晖为首的巴蜀就会归降李家,那时南方将因李家得巴蜀而无长江之险可守,只要有足够舟船战舰,李家大军将顺流西下,到时谁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他最害怕的事,终於发生。

  师妃暄比之千军万马更厉害,兵不血刃的就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

  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虚实,纵有坚固若洛阳的大城,亦远非李世民的对手。

  宋缺叹道:“假若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声势威望,我宋缺定会全力助你,更会通过解晖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目下形势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否则你今天体想能活著离开磨刀堂。

  李世民虽有胡人血统,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视他为汉人,就让他来收拾这四分五裂的烂摊子吧!不过若非他李家现在与突厥划清界线,宋某人亦绝不会作此决定。”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至此才明白自己的名字为何会给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则要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来见他,确是他始料所不及。

  *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乐於领教阀主的天刀秘技,请!”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绪回复过来后,除下面具,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才敢相信雷兄的话。”

  雷九指用神看他,压低声音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兄弟这种态度是对的。唉!我早该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

  徐子陵点头应是。

  雷九指接著询问徐子陵与鲁妙子相通的情况,然后惋惜的道:“凭子陵能博杀“天君”席应的惊人实力,若能助我,事情当可水到渠成,但我当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好自己设法解决。”

  徐子陵道:“雷兄何碍说出来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道:“我正与巴陵帮的香贵斗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与香家没有关系,事实上却是巴陵帮在巴蜀的负责人,专营妓院和赌场。”

  香贵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闻言后大感兴趣,问道:“难怪雷兄见霍纪童追来,误以为他们是来寻你晦气,可否说得再详细一点?”

  雷九指道:“此事说来话长,江湖土一直盛传巴陵帮不但为死鬼杨广在中士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从事贩卖女子的可耻勾当。但始终没有人能抓得甚么确实证据,但却给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碰到他们在云南大理一带从事这种活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该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这么有厚利可图的事,他香家怎肯放弃。照我看连肃铣都给蒙在鼓里,而变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将来萧铣兵败,他香家仍可享尽荣华富贵,嫖赌两业,自古以来均从未衰败过。”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绝不能让香玉山再这么丧尽天良的干坏事,且又可富贵安享不尽,道:“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怎能保得这么密呢?”

  雷九指道:“他们有两种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让人知道那些赌场或青楼是属於他们旗下的”其次就是专在偏远的地方,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贱价买入稚龄女子,再集中训练,以供应各地青楼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败官僚为他们掩饰,现在则是天下大乱,谁都没闲情去理他们。”

  徐子陵道:“雷兄有甚么计划对付他们?”

  雷九指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道:“我要把香贵迫出来和我大赌一场。”

  宋缺又从寇仲身旁缓步经过,微笑道:“少帅无论瞻色武功,均有资格作我宋缺的对手。不过却有个极大破绽,注定你必死无疑。”

  瞧著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岳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阀主说得好,我寇仲怎能对心上人的亲爹起杀机呢?”

  宋缺倏地立定,厉喝道:“如此你不如自尽算了!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你就算多练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极。”

  寇仲哂道:“世土岂有致极可言,若有极限,岂非代表某种停滞不前。”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闪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异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目光,完美无瑕的容颜却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这只是无知者之言,每个人在某一时间,都自有其极限,就像全力跃高者,不论其如何用力,只能到达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负重物,其跃至极限高度当会扛个折扣,其他都是废话。”

  寇仲愕然道:“我刚才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是从大体上去思考,不过对阀主来说恐怕只是废话。”

  宋缺做然道:“确是废话。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随,才可言法,再从有法人无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甚么分别?”

  宋缺往墙上探手一按,“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吟音,竟从鞘子内跳出来,和给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气。

  宋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若如给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入他往横宜伸的左手掌握中。

  奇变突至。

  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份可瞒得过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体,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寇仲迫来,令他必须运气抵抗,更要迫自己涌起斗志,否则必然心胆俱寒,不战而溃。

  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说出来都不敢信是真实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就像这一刀。”

  说罢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扬,随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冰寒彻骨的刀气,往寇仲卷来。

  “锵”!寇仲适时掣出井中月,只见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最要命是每个变化,都令寇仲拟好的对付方法变成败著,生出前功尽废的颓丧感觉。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势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变,寇仲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那个角度攻来。

  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寇仲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一对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对手。到敌刀离他只三尺许,刀气狂涌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井中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干复还之势。

  “当”!两刀交击。

  寇仲闷哼一声,连人带刀给宋缺的厚背刀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后著变化。

  眼看脸上失去红润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锋遥指这年轻的对手,并没有乘势追击,仰天长笑道:“少帅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丝毫破绽,看破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始有保命机会,换过一般俗手,必因看不破其中诸多变化,而采取守势或试图躲避,那就会招来立即败亡的结局。现在你当知道甚么是身意吧!”

  寇仲脸色复常,点头道:“我根本看不破阀主的刀势变化,但当我把自己置身於死地的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样子,这大概就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过往所有刻苦锻练和实战经验的总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为之,仍未足称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随心所欲。看!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体内翻腾的血气,酸麻不堪的手臂才勉强回复过来,心知肚明无论内功刀法,均逊於对方不止一筹。而从刚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确有杀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馀地,挡不过就要应刀身亡,连宋缺自己都改变不到这必然的结局。

  幸好他心志坚毅,绝不会因自问及不士对方而失去斗志,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宋缺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磨刀堂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但却破掉寇仲所有刀法变化。

  寇仲感到宋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挡格一途,再无他法,主动立即沦为被动。

  “铮”!寇仲又给劈退另三步。

  宋缺刀锋触地,油然道:“少帅可看出本人这一刀的玄虚?”

  寇仲暗中调息,点头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那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宋缺叹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却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时风雷并发,刀势既威猛无伦,其中又隐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觉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教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宋缺大喝一声“好”,锐目亮起异采,英俊无匹的脸庞却不含丝毫喜怒哀乐,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桃,变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刀刀锋处。

  以寇仲对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这一刀乃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宋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奕剑术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著没半寸施展的馀地。

  宋缺的气势更不住膨湃增强,令他压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缚,用不出平时一半的功夫。

  “呛”!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双刀交击十多干。

  若有人在旁观战,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简单朴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却知道对方刀起刀落间,实酝藏千变万化,教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只能见招拆招,甚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在这种情况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论找寻对方那“遁去的一”。

  挡到宋缺忽轻忽重,快慢由心,可从任何角度攻来的第二十七刀后,寇仲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不及补充的绝境。在宋缺无可抗衡、惊天地位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惊涛骇浪,暴雨狂风的大海中挣扎求存,只恨这一刻他已筋疲力尽,面临没顶之祸。

  寇仲趁尚有少许馀力,蓦地一个旋身,井中月猛扫对手长刀。

  “当”!这一著妙至毫颠,就在旋身之时,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迹般逸出宋缺刀风锋锐所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宋缺刀势最盛处,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刀法仿如天马行空,勾留无迹。

  交战至今,他尚是首次争取回少许主动。

  “当!当!当!”

  就趁刹那间的时间,寇仲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的三刀。

  他自忖必死,所以这三刀全不留后势,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还的气魄。

  宋缺长笑道:“痛快!痛快!从未试过这么痛快。”

  就那么刀势翻飞的连接他三刀。

  三刀过后,寇仲无已为继,此时到宋缺一刀扫来,把他连人带刀劈得往后抛跌,就那么滚出门外,坐倒庭院之中。

  “哗”!寇仲终忍不住,喷出漫天鲜血。

  自盼必死时,宋缺的声音传出来道:“太阳下山时,我们才再续此未了之缘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9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五章 屡败屡战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来,沉声道:“不瞒子陵兄,老哥这十多年来,可说赌遍全国大小赌城,人称的“北雷南香”,北雷就是我雷九指,南香当然是香贵,即使没有贩卖人口的事,我早晚都要和香贵在赌桌上决胜负。”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赌桌上胜过他,与他贩卖人口的事有何关系?”

  雷九指道:“香贵在两年前宣布金盘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装模作样把人所共知的旗下多间赌场妓院结束,其实却是掩人耳目,让有心者失去侦查他的线索。现在谁都不知道香贵阳居何处,但若我能把他引出来,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出线索来。以他这么大的一盘生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帐簿名册等物,记载所有交收往来,只要公诸天下,香贵的罪恶皇朝将顿时崩溃,为人唾弃。”

  徐子陵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他既金盘洗手,怎肯食言出来和雷兄决胜赌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盘洗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香家内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贵的幼子香玉山,据闻最近他已离开萧铣,转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则众说纷纭,其中一说是他开罪了一些没人敢惹的敌手,所以要隐匿行综。

  哈!若连萧铣都护不住他,今回闯的祸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道:“此事容后再说,雷兄先说有甚方法可把香贵父子引出来?”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当我赢到香贵沉不住气时,他惟有出来与我大赌一场。”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那所赌场是他香家开设的呢?”雷九指微笑道:“赌场自有赌场的诸多禁忌、布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场打个转,便可晓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设计,休想瞒过我。现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贵的赌场狠嬴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现,该已惹起香责的注意,所以我才误以为霍纪童来找我算账。香玉山不知是否为应付你们,近年在各地重金礼聘多全局手,以增强实力,亦令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计划怎行得通?香贵根本不须和雷兄在赌桌上见高下,只要派出高手用武力把你解决,说不定还可追回你以前所嬴的钱财。”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目下是他旗下的赌场给我搞得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是他著紧要把争情解决,而非我紧张他会否出来和我大赌一场。只要他公开向我下决战书,自然须依足江湖规矩办事。

  但在这情况发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才有早先邀你合作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在公在私,我和寇仲都要管这件事,待见过寇仲,我们再商量行事的细节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帅相助,香家势必难逃此劫,待我把多年来领悟回来的赌术,向子陵详细解说。”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赌,教晓我有甚么用?”

  雷九指露出个带点狡猾意味的微笑道:“你已成为我的副手,怎能对赌术一窍不通?”寇仲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太阳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墙下,一群鸟儿在槐树茂密的叶荫中追逐嬉闹,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他却是浑身舒泰。

  继大海馀生后,他是第二度用尽体内真气,而今趟只短短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完全回复过来,真气更趋精纯澎湃,证明他先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就是当真气耗尽,再恢复时会有更奇异的增长。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情况罕有发生,一般的情况都是当具气无以为继时,只落得例如在激战中力尽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么迅快复元。

  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内呼吸在海水里潜泳,致耗尽真气。今趟却因宋缺惊天动地,无有休止的刀法,使他劲竭神疲,使真气在散而复生下快速增长。

  以往就算对著强如棺棺的对手,他怎都有回气的间隙,但宋缺的天刀却好比怒海的巨浪,使他连一线调息的时间都难以争取。遇上这样的敌手,只能和他比拚谁的气脉更悠长,现在他显然远远及不上宋缺。

  这是没有可能的,他寇仲始终年轻力壮,习的又是《长生诀》加上和氏璧两大玄之又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气,纵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不会在对方仍是充盈有馀时,他却先倒了下来。

  其中定另有关键。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

  宋缺的声音传来道:”少帅请进,今次若你能挡过八十刀,宋某人可让你再想一晚。“寇仲心中唤娘,适才一战只不过三十来刀,就劈得他滚出磨刀堂,现在再来八十刀,他可能连滚出堂外的侥幸亦欠奉。但形势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弹起身来,昂然走进像张口鲸吞的磨刀堂去。

  昏黑的大堂内,宋缺挺身做立,右手抓著刀鞘,左手正缓缓把长刀拔出鞘子。

  寇仲功聚双目,定神瞧去,见刀体薄如绸缎,像羽毛般轻柔灵巧,还渗出篮晶晶的莹芒,锋快至非是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筑宝。

  寇仲的心登时凉了半载,他早先所想种种应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为假想目标,岂知他竟换过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宝刃,可推想会是另一种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拟定的对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场。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来回巡迳,柔声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创出“天刀八诀”,每诀十刀,共八十刀。刀下无情,少帅小心啦!”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时黄芒大盛,喜怒不露诸形色的淡淡道:“这八诀有甚么好听的名字,阀主可否说来让在下开开耳界。”

  宋缺的目光离开水仙宝刃,朝他瞧去,却哑然失笑道:“甚么开开耳界,不过你的不守成规,正是你的长处。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敢与我刀锋相对,丝毫不让的硬拚三十多刀,代价只是一口鲜血,所以我才破例让你歇息后再战,非是我改变主意,肯饶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凭多废话。我几时想过阀主会刀下留情?阀主偏要这么说,是否因杀我之心不够坚定,所以须先把话说满呢?”宋缺微一错愕,然后点头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如说玉致对我杀你的决心没丝毫影响的话,自是骗你。少帅可否再考虑宋某人劝你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的提议?”

  寇仲失笑道:“阀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那一类人吗?”

  宋缺审视他好半晌后,讶道:“你若身死此地,还争甚么天下。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你就算不怕死,这么死去却是毫无意义。”

  寇仲洒然耸肩道:“都怪阀主你不好,自订八十刀之约,不怕告诉你,小子根本不相信阀主能在八十刀内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说不定明天我可扬长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随意抛开,左手扬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诀”第一式名为“天风环佩”,意境是有天仙在云端乘风来去,虽不能看到,却有环佩铿锵的仙乐清音。”

  寇仲叹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听听便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招。阀主看刀!”

  有过前车之鉴,他再不敢让宋缺主攻。

  当然面对如此可怕的大敌,他也不敢贸然进击,当下提刀迫去,双目紧盯宋缺。

  庞大的刀气,立时朝宋缺涌去,寒气漫堂。

  宋缺双目闪过讶色,点头称许道:“难怪少帅口出狂言,原来不但功力尽复,且尤有精进,确是非常难得。”

  寇仲倏地抢前,挥刀猛扫,化作黄芒,疾取宋缺胸口,凌厉如电闪。

  宋缺不动如山的瞧著井中月尚差尺许就往胸胁扫至时,才略往后移,手中水仙薄刃化作千百道蓝汪汪的刀芒,把寇仲连人带刀笼罩其中,刀法精妙绝伦,令人难以相信。

  寇仲心知不妙,更知迅快飘忽至此的刀法根本是无法捉摸,无从掌握。

  刀风呼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寇仲猛一咬牙,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纯凭直觉去揣测宋缺杀气所在,於杀气最盛处,化繁为简,身随刀走,一刀劈去。

  “叮”!一声清响后,蓝芒与黄茫不断交击。寇仲连挡宋缺接踵而来,有若鸟飞鱼游,无迹可寻的连续九刀,杀得他汗流浃背,差点弃刀逃亡。

  两人倏地分开。

  寇仲横刀而立,暗自调息,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缺从容不迫的抚刀笑道:“少帅现在明白甚么是刀意吗?”寇仲苦笑道:“想不明白也不行,原来感觉是这么重要。不过若我没有猜错,阀主并非真的想杀我,否则一出手就是道甚么娘的“天刀八诀”,恐怕我只能在地府中去领悟甚么叫刀意。”

  宋缺长叹道;“你这么想可是错了。只因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寂寞,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好对手,才不肯轻易让你迅快归天。”

  寇仲调息完毕,信心大幅增强,微笑道:“小心愈来愈难杀我,第二诀又是甚么名堂?”

  宋缺欣然道:“愈难杀愈好,第二诀名为“潇湘水云”,虽是十刀,却如霞雾缭绕,隐见水光云影,流转不尽,意态无穷,看刀!”

  寇仲忙喝道:“且慢!”

  宋缺淡然道:“若我发觉少帅是在拖延时间,少帅将会非常后悔。”

  寇仲哂道:“我寇仲从不会为这种事后悔,更没兴趣拖延时间,只因阀主的一诀十刀之数而想起一套名“血战十式”的凌厉刀法。阀主若能只守不攻,任我施展刀法,保证会是非常痛快畅美的享受。”

  宋缺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刎颈自尽。不过这“血战十式”确能使本人闻之心动,即管使来看看。假若名不符实,休怪本人没有看下去的耐性。”

  寇仲暗忖最紧要你肯受落,嘿然笑道:“阀主小心啦!”

  立时提刀作势,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井中月遥指宋缺,双目厉芒电射,鹰售般一瞬不瞬的紧盯对手,作势欲扑。那种迫人的气势,换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战自溃,弃械逃生。

  宋缺持刀做立,点头道:“果然有点对垒战场,浴血苦战的味儿。”

  寇仲沉声喝道:“这一式正是“两军对垒”。”

  话犹未已,井中月化作黄芒,直向丈半外的宋缺射去。由於不用顾忌宋缺会以攻对攻,所以去势份外凌厉,大有一往无回之势。

  宋缺目射奇光,寇仲这一刀最厉害处非是刀法,而是刀意。从他提刀作势,至扑前狂攻,所有动作均浑成一个无可分割的整体,虽是右手运刀,但这一刀却包含全身全灵的力量,教人不敢小看。

  而最令宋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寇仲分明看准自己这把水仙宝刃利攻不利守,遂故意以言语谁得自己只守不攻,眼睁睁的吃亏。

  “当”!宋缺错往一侧,左手水仙刃往上斜挑,正中寇仲刀锋。

  寇仲手中刀芒大盛,冷喝道:“锋芒毕露!”千万点刀光,像无数逐花的浪蝶般变招洒往宋缺,气势如虹。

  宋缺喝一声“好”后,单手抱刀,喳喳喳的连闪三步,竟在刀光中穿插自如,最后才运刀斜削,劈在井中月离刀把三寸许处。

  寇仲下一招“轻骑突出”竟使不下去,改为第四式“探囊取物”,疾挑宋缺腰腹。

  宋缺哂道:“少帅技穷啦!咦!”

  只见寇仲挑来此刀,其“刀意”正随速度和角度不住变化,所以虽是表面看来简单直接的一刀,落在宋缺这大行家眼内,却知因其无法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动的等待,必然挡格不住。纵是能勉强守过此招,接续而来的攻势将会令高明如宋缺也要落在下风,其后要扳平将非是容易。

  在寇仲眼中,见到宋缺神情略一犹豫,心知肚明宋缺终於中计。

  由上次交手到目下此刻,不理他如何努力争取,却从未曾抢占得上风,又或夺得主动的形势,可以说是给宋缺牵紧鼻子来走。

  苦无办法下络给他心生一计,就是先以有形的“血战十式”,诱使宋缺生出轻敌之心,再以刚从宋缺偷学过来的“刀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宋缺改守为攻,那在心理上宋缺已像输了一著,气势自然因此心态而有所削减。

  眼前宋缺临阵迟疑的情况,正是中计的如山铁证。

  宋缺冷笑一声,左手水仙刃立时化为仿如水光云影的刀光,层层叠叠的迎往寇仲的井中月。终於放弃只挡不攻。

  寇仲大笑道:“我都说没可能只守不攻的哩!”

  倏地横移,运刀劈在空虚。

  他终於首次看破宋缺的刀法,施展奕剑之术。

  宋缺生性高傲,寇仲这句话比劈中他一刀更令他难受,登时杀气剧盛。

  岂知寇仲忽然退往他刀势最弱的位置,劈出的一刀更如天马行空般妙至毫巅,若他原式不变,等若把水仙刃送上去给他砍劈的样儿。

  而且寇仲的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就像水中的鱼儿,纵使一动不动,但只要你搞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退溜动。那种静中带有强烈游移干定的特性,以他自问能洞穿所有变化的眼力亦大感头痛。

  刹那间宋缺已知刚才的略一犹豫,已给这天才横逸的小子抢占得主动和上风。

  他的“潇湘水云”再使不下去,不怒反笑的吟道:“石上流泉!”

  似水流不断的刀式,蓦地化作一道碧光冶冶、穿岩漱石的清泉活水,水仙刃划出一道蓝芒,循某一条优美至超乎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弧度,宜取寇仲。

  寇仲往另一方错开,横刀格挡,看似迅疾,其实却寓快於慢,化巧为扭。

  “蓬”!接著连串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宋缺的刀势虽不住扩张,但寇仲已非完全处在捱打和受尽凌辱的劣势,更非宋缺要他向东便向东,往西便朝西的无法自由自主,而是有攻有守,且干时有今守缺头痛的自创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寇仲终学晓了如何在宋缺惊涛骇浪般的刀法中回气的方法,那是系乎轻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击或格挡后稍留馀力,以调节体内真气,当中微妙处,非是临阵对敌时,是没法掌握的。

  有点像每潜游一段时间后,就冒出海面透透气,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宜至力竭气尽。

  在宋缺的庞大压力下,寇仲把浑身解数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把过去所有领悟回来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配合从宋缺身上新学晓的东西,愈打愈得心应手,畅快至极点。

  宋缺刀法忽变,高吟道:“梧叶舞秋风!”整个人旋动起来,水仙刃似是随意出击,全无痕迹刀路可寻,更因其怪异的身法,寇仲一直力保的优势立时冰消瓦解。

  “当”!

  寇仲虽千万般不情愿,仍给宋缺令他阵脚大乱,只能苦守致没法回气、神乎其技的刀法杀得一筹莫展,到第十刀时又给宋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最后“咕咚”一声坐倒门外,只差一步就像先前般滚下石阶去。

  宋缺移至门前,低头凝视寇仲,目现奇光。

  明月不知何时偷偷爬上院墙,透过槐树的浓荫洒在庭圈中。

  寇仲苦笑道:“我没空去计算阀主究竟用了多少刀,希望不是七十九刀巴!”

  宋缺脸上泛起冷酷的神色,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不怕死吗?”

  寇仲耸肩道:“说不怕就是骗你。但也相当好奇,死后究竟会是怎么一番情景呢?麻烦阀主告诉致致,我对她确是真心的。”

  宋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立即把他冷酷的神情和眼中的杀气溶解,淡淡道:“这些遗言留待明早再说吧!”

  转身返回磨刀堂内。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10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六章 有意无意
  雷九指道:“陵爷熟识那种赌法?”

  徐子陵道:“勿要再爷前爷后的唤我,我会很不习惯。少时在扬州常见人玩骰宝,也有玩番摊的,但只有看的份儿。哈!我指的“看”是看那个是赢钱的肥羊。”

  雷九指问道:“扬州盛行那种骰宝的赌法?是分大小二门押注,十八门押注,还是以各骰子本身的点数押注?”

  徐子陵答道:“是以前两种方法混合一起来赌,可以押两门,也可押十六门。为甚么要问这种问题?”

  雷九指耸肩道:“只是随口问问,真正玩骰宝的高手,甚至会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赌,只三颗骰子就可配成各种天九牌,再根据天九的规则比输嬴,趣味更浓。”

  徐子陵道:“扬州也有几个出名的赌徒,我们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从不肯教我们,他最欢喜把骰子中间挖空,灌进水银去骗人。”

  雷九指不屑道:“无论灌水银、铅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药骰”。稍高明者塞入铁屑,再以吸铁石在桌下摇控,配合手法,确可要单开单,要双开双。但这都是低手所为,真正高手有听骰之术,只凭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时,互相碰撞磨擦发出的尾音,可把一点至六点是那个向下的声音区别出来,把握点数。以我来说,可达八成的准绳。”

  徐子陵咋舌道:“难怪你逢赌必赢了。”

  雷九指道:“这世上并没有必嬴的赌术,骗子亦会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摊开比一般人修长的手掌,掌心处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皱眉道:“我对巧取豪夺的勾当从来不感兴趣,若换过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

  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着这是一种替天行道的手段,嬴来的钱全用来买粮济民,赌博再非巧取豪夺哩!”

  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是盘膝结伽而坐,脊梁挺宜,不但体内真气尽复,且又再精进一层,五官的感觉更胜从前。

  睁服一看,半阙明月早从院墙处悄悄移到头顶上,在月儿青绽绽的光蒙外,闪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嵌满深黑的夜空,动人至极。

  寇仲取起搁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宝刀已和他结成一个血肉相速的整体,刀子有如获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

  他情不自禁的举刀审视,另一手爱怜地抚摸刀身,整个人空灵通透,不染一尘。

  “锵!”

  井中月条地来到头顶,往下疾劈,平胸而止。

  刀气像波浪般往两旁潮涌开去,把庭园老槐的落叶卷上半天。

  “锵”!

  井中月回鞘。

  “这一刀还像样子!”寇仲向出现在门外台阶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还以为阀主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后,右手轻垂,油然步下台阶,来到寇仲身前两丈许处立定,双目灼灼生辉,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非可惜。少帅刚才那一刀,已从有法晋入无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挂碍成规,但仍差一线始可达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对他的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谦虚问教,道:“请问阀主,小弟差的是甚么?”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有法是地界的层次,无法是天界的层次,有法中暗含无法,无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浑合为一的最高层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贯通相连,臻至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寇仲思索半晌,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对我来说,所谓有法,就是循早拟好的招式出手,即使临阵随机变化,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规而衍生出来;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限制,从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闲地把收在身后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内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异常的连鞘宝刀,当他右手握上刀把时,同时俯首瞧著右手把宝刀从鞘内拔出,柔声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当你能把理法驾驭时,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在,只是他已晋入目无全牛的境界。得牛后忘牛,得法后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於有迹;若是无意,则为散失。最紧要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这一刀。”

  宝刀脱鞘而出,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刀劈往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圣哲庄周的一则寓言,讲善於剔牛的庖丁,以无厚之刃入於有间的骨隙肉缝之中,故能迎刃而解。

  寇仲正思索间,那想得到宋缺说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

  兼且宋缺这一刀宛如羚羊挂角,不但无始,更是无终。忽然间刀已照脸斩来,刀势封死所有逃路,避无可避,最厉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后会劈中自己甚么地方。

  尤有甚者,是这重达百斤、朴实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来,既像重逾千钧,又似轻如羽毛,教人无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

  别无选择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运刀挡格。

  井中月随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变化改向。

  “当”!

  两刀相触,凝定半空。

  庞大无匹的真气,透刀袭来,寇仲几乎使尽全身经脉之气,才勉强化掉对方第一轮的气劲。

  宋缺露出一丝笑意,一边不住催发真气,往寇仲攻来,淡淡道:“少帅能否从这一刀看出玄虚?”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气劲,只觉宋缺的刀愈来愈沉重,随时可把他连人带刀压个粉碎,闻言辛苦的道:“阀主这一刀於不变中实含千变万化,似有意而为,又像无意而作,不过我也挡得不差吧!哈!有意无意之间。”

  宋缺猛一振腕,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两人分开。

  寇仲心叫谢天谢地,再退三步,到背脊差点碰士槐树,才摆开阵势,准备应付他的第二刀。

  宋缺左鞘右刀,状如天神般卓立庭中,全身衣衫无风自拂,神情欣悦的道;“刚才的一刀,才是我宋缺的真功夫,纵使宁道奇亲临,也决不敢硬挡,你却挥洒自如的挡了。你若想听恭维的话,我宋缺可以让你听,只要再有一段时间,你的成就将可超越我“天刀”宋缺,成为天下第一刀手。”

  寇仲苦笑道:“所以阀土已下了必杀我的决心,否则怎肯恭维我,对吗?”

  宋缺摇头道:“你错了,由始到终我都没想过杀你,不是这样怎能令你跨出这一大步。”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把寇仲压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剧震道:“可是阀主你出手攻我时,确是招招夺命,一个不小心,我会把命赔上,连阀主都控制不住。”

  宋缺仰天笑道:“非是如此,怎能把你潜藏的天份迫出来,如若你命丧吾刀之下,你也没资格得到本人的爱宠和欣赏。”

  寇仲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现在为何像仍要把我置於死地的样儿?”

  宋缺沉声道:“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寇仲一愕道:“这把刀又有甚么好听的名字。”

  宋缺双目电芒激盛,一字一字的道:“这把就是宋某藉之横行天下,从无敌手的天刀。”井中月突化黄芒,宜取宋缺。若再呆下去,他可能多片刻都捱不住。

  宋缺目露笑意,随手挥刀,从容潇洒,配合他英俊无匹的容颜,做如松柏的挺拔体型,说不尽的悦目好看。

  虽是随意的一刀,但寇仲却感到无论他刀势如何变化,位置角度时间如何改动,最后都会被他挡个正著。

  更知绝不可后退避开,因为在气机牵引下,宋缺的天刀会像崩堤的大水,从缺口涌来,把一切挡著的东西摧毁。

  “呛”!天刀生出庞大的吸力,将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实。

  两刀相抵,四目交投。

  宋缺摇头叹道:“你仍有最大的缺点,就是能发不能收,如果你现在这一刀是留有馀力,没可能会被我以内劲紧吸不放。这亦是太著意之敝,小子你明白吗?”

  “锵”!刀气潮涌,寇仲整个人被抛跌开去,差点变作滚地葫芦。

  宋缺挺刀迫来,刀锋涌出森森杀气,笼罩寇仲。

  寇仲凝止不动,天刀划出。

  寇仲健腕疾翻,连续七、八个变化,堪堪挡住,又被劈退三步。

  宋缺喝道:“好!”又一刀扫来,既威猛刚强,亦灵动奇奥,无痕无迹。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如若一个挡格不住,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谁都改变不了。忙奋起神威,一刀格去。

  闷哼一声,今次只退两步。

  宋缺呵呵大笑,照头一刀劈至,刀势如日照中天,光耀大地。

  寇仲杀得性起,井中月往上疾桃,“叮”的一声,斜斜挑中天刀,然后往外飞退。

  宋缺横刀立定,点头道:“寇仲你可知如论天份,天下可能无人能出你右,这三刀已深得收发由心之旨。现在就算我真的想杀你,亦必须大费功夫。来!攻我几刀看看。”

  雷九指按著几上的骰盅,目瞪凝神倾听的徐子陵道:“多少点?”

  徐子陵道:“应是一个三点和两个五点。”

  雷九指揭开骰盅,叹道:“你满师啦!”

  徐子陵道:“原来是这么容易的。”

  雷九指苦笑道:“我的陵大少,你知否连“天君”席应都栽在你手上,天下虽大,能作你对手的人,竖起指头恐怕都多过那人数。凭你的武功,加上你的天份,别人一世都学不来的东西,你在两个时辰内便学晓。在巴东停船时,你可去初试啼声,赢些老本来作下一站之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身怀钜款吗?”

  雷九指指著自己的脑袋道:“鲁师“戒贪”那两个字,永远盘旋在我脑海中,所以当袋内的银两每达到一定数目,我会把钱财散发给有需要的人,故现在囊内只有十多锭黄金,若是在九江的大赌场,这数额将不敷应用。”

  徐子陵道:“你准备在九江登岸后,立即大赌一场吗?”

  雷九指道:“九江的“因如阁”名列天下十大赌场之七,乃长江一带最著名的赌场。主持的人叫“赌鬼”查海,乃赌林响当当的人物,更是香贵手下四大将之一,若能把他赌垮,香贵想不亲自出手都不行。”

  徐子陵道:“名列第一的赌场在那里,是否与香家有关?”

  雷九指道:“天下赌场首推关中长安的明堂窝,位於最著名青楼上林苑之旁,主持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乃“胡仙派”的掌门人,是赌门最受尊敬的老撇。”

  老撇是江湖术语,指的是以赌行骗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胡仙不是狐狸吗?这胡佛摆明是骗人的,谁肯到他的赌场去呢?”

  雷九指道:“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时的事哩!发财立品,胡佛二十年前当众以整体猪羊上供胡仙,立誓不再骗人,还保证在他的赌场内绝不容人行骗,所以到他的明堂窝,比到任何地方赌更可放心。”

  徐子陵道:“这么看,胡佛该不是香贵的人吧!”

  雷九指道:“不但没有关系,还是对头。香贵曾派大儿子到关中开赌,却给胡佛赢得弃甲曳戈而逃,损失惨重。所以如若香贵想与我交手,我会指定在长安胡大仙的明堂窝举行,想想都觉风光,哈!”

  徐子陵苦笑道:“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长安后都中能张扬,皆因见光即死。而我这副样貌,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见过,会知道是我徐子陵来的呢。”

  雷九指道:“除赌术武技外,我还跟过鲁师学过易容之术,到时自有妙法。现在最重要是不让任何人晓得我和你们的关系。夜哩!我再不阻陵少休息。”

  “当”!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但宋缺却像高山峻岳般,任由风吹雨打,亦难以摇撼其分毫。不过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像宋缺这般强横的对手,在这里才可寻到。

  兼之他不住指点,每句评语均切中要害,一晚的时间,可等若别人半世的修行。

  寇仲倏地收刀后退,毕恭毕恭的道:“多谢阀王指点,他日有成,当是拜阀主今晚所赐。”

  宋缺还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废话,天快亮啦!吃过早膳才走吧!”

  寇仲呆了一呆,始随宋缺离开磨刀堂,一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11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七章 为尔之后
  宋家山城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嘉微的晨光里,寇仲与宋缺并肩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两人一眼后,便视若无睹的继续工作。

  寇仲心中大讶,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内唯一不怕我的人,因为自幼就由他侍候我。”

  寇仲点头表示明白,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就是门士正中处悬有刻上“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宋缺在桥中停步,凭栏俯首,凝视正在池内安详游动的鱼儿,道:“你的身法是否从鱼儿领悟出来的?”

  寇仲佩服道:“阀主真厉害,这都给你瞧穿瞧透。”

  宋缺摇头叹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甚么是天纵之材,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道:“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会轻松得多。”

  宋缺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来吧!不要让他们久等哩!”寇仲为之愕然,谁在等他们呢?徐子陵给小孩的叫声惊醒过来,接著是韩泽南夫妇抚慰孩子的声音,小杰睡回去后,韩泽南低声道:“小裳!你觉得那弓辰春是怎样的人?”

  徐子陵本无心窃听人家夫妻间的私话,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双耳,看韩妻怎样回答。

  被称为小裳的韩妻压低声音道:“他的样貌虽凶悍,但言谈举止均像极有修养的人,对小杰亦相当慈祥爱惜,相公是否想请他帮忙唉!人心难测,相公虽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后,韩泽南道:“他虽名不传於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费力就迫退合一派的人,此人武功之强,足可与解晖之辈相媲美。若他肯帮手,我们或能摆脱那些人。”

  小裳叹道:“他为何要惹祸上身?”韩泽南道:“他若拒绝,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很关心我们。”

  小裳道:“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韩泽南苦笑道:“凭他的身手,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势,要对付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易如反掌,何须转转折折。那个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闭门谈了一整天,不知会说些甚么话。”

  小裳道:“到九江再说吧!说不定我们可把追兵撇甩,那时海阔天空,可任我们飞翔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后,进入与磨刀堂同样规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见数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为他们摆开一桌丰盛的早膳,宋智、宋鲁两人则虚位以待。见到宋缺时两人神态恭敬,显示出宋缺在宋阀内无上的威权。

  分宾主坐下后,宋缺挥手不意众年青武土退出楼外,向宋鲁道:“玉致呢?”

  宋鲁答道:“她刚才仍在梳洗整装,该快到哩!”

  寇仲此时深切体会到宋缺行事莫测高深的风格,只是桌上热气腾升,精巧讲究的各式菜肴,便知厨子至少要在半夜起来工作,而那时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见宋缺早在这之前已对自己作出准确的判断,始有眼前的筵会。

  想起即将见到宋玉致,心中实是既喜且惊,皆因既不知宋玉致会如何“款待”自己,更不知宋缺会如何“处置”他们。

  宋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这是杭州特产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补、活血的作用,多饮亦无害。”

  寇仲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阵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进口内已有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

  单看桌上所用器皿,无论杯、盘、碗、碟,瓶、樽、陕、盏,均是造工精细,情趣高雅。最特别是皿具所用釉彩,状似雨点,於黑色釉面上均*布满银白色的放射状小圆点,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银光褶褶。亦只有这种名贵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阀超然於其他诸阀的地位。

  宋智见寇仲留神观看桌上用以盛载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这种雨点釉,又称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视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与金玉同价。

  我们搜寻多时,亦只能集齐此套。”

  这是第二趟与宋智坐下说话,感觉上有天渊之别。

  寇仲从宋智亲切的口气,清楚晓得他把寇仲当作自己人。

  出奇地由宋鲁领头举杯祝酒,笑道:“近十年来,尚是首次见到大兄这么多笑容,这杯就先敬大兄,下一杯才轮到小仲。”

  宋缺哑然失笑道:“鲁弟定是把这话在心内蹩足十年,到今天才可乘人之危的倾情吐露。哈!饮胜。”

  接著轮番敬酒,数巡过后,宋缺忽然淡淡问道:“师道是否爱上那高丽来的女子。”

  寇仲在摔不及防下,有点手忙脚乱的答道:“这个哩!阀主请勿为此动气,实情是……唉!我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宋缺截断他道:“其中情况,我们从他遣人送来的书信知道详情,故不用重覆。我只想知道凭少帅的观察,师道是否爱上那叫傅君瑜的高丽女子。”

  寇仲不敢骗他,苦笑道:“严格来说,二公子该是爱屋及乌,但会否因此渐生情愫,则非常难说。”

  宋智和宋鲁由宋缺问起宋师道开始,都不敢置一词半语,可推想宋缺曾为此大发电霆,故没人敢插口。

  宋缺沉吟片刻,忽然举筷为寇仲夹菜,像忘记了宋师道的事般微笑道:“这是麻香鸡,趁热吃才酥脆可口。听说你和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当过厨子,该比我们更在行。”

  寇仲尝过一口,动容道:“比起弄这麻香鸡的高手,小子差远哩!”

  宋缺转向宋智道:““天君”席应那方面有甚么新的消息?”

  宋智道:“据前天才收到来自独尊堡的飞鸽传书,席应尚未露面,但阴癸派的棺棺却曾在成都现身。”

  寇仲的心中打了个突疙,不由为徐子陵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道:“‘天君’席应是甚么家伙?”

  宋鲁笑道:“席应是‘邪道八大局手’榜上名列第四的魔门局手,仅次於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之下,昔年曾惨败於大兄手下,逃往域外多年后最近重返中原,还公然向大兄示威,该是魔功大成,才敢这么放恣。”

  宋智冷哼道:“若他真的有种,该登上山城正式挑战,现在却远远躲在四川张牙舞爪,显然心怀不轨。”

  宋缺脸容变得冷酷无比,缓缓道:“就算祝玉妍胆敢撑他的腰,他亦难逃魂断我宋缺刀下的宿命。”

  足音轻响,宋玉致来了。

  这风姿绰约的美女不施脂粉,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髻饰,身穿白地蓝花的褂裙,腰围玉带,清丽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带点苍白的脸色,减去她平日三分的刚强,多添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态。

  她故意避开寇仲灼热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边。

  宋鲁爱怜地为她添酒。

  宋缺有点不悦道:“致儿何事担搁?”

  宋玉致轻垂眷首,低声道:“刚接到成都解堡主的飞鸽传书,‘天君’席应於前晚被重出江湖的岳山空手击杀於成都散花楼,亲眼目睹者尚有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奉振。”

  寇仲失声叫道:“甚么?”

  宋缺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连宋玉致亦忍不住朝他瞧来,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急速和激烈。

  寇仲定过神来,尴尬一笑,又趁机迎著宋玉致清澄的眼神深深一瞥。

  宋智把目光移往神情肃穆的宋缺,道:“此事确是非同小可,难道席应的紫气天罗,仍未臻大成之境?”

  宋玉致道:“据范卓和奉振覆述当时的情况,席应的紫气天罗威力惊人,只是敌不过岳山赤手空拳施展的换日大法。此战立合岳山重新登上顶尖高手的位置。”

  宋鲁吁出一口凉气道:“岳山此人一向心胸狭窄,此番练成换日大法,定会到川城来生事。”

  宋缺油然道:“我最怕他不来。”

  忽然仰天长笑,道:“好一个‘霸刀’岳山,请恕我宋缺低估了你。”

  转向宋玉致吩咐道:“立即通知成都那边,不论他们用甚么方法,也务要找到岳山的行踪,我已因出门对付崔纪秀那帮人而错过席应,今次再干容有失。”

  寇仲心叫乖乖不得了,无奈下只好苦笑道:“阀主恐怕今趟亦要失望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硬起头皮道:“因为这个岳山是假的。”

  宋缺神色不变道:“此话何解?”

  寇仲挨到椅背处,拍桌叹道:“杀席应的只是载著个由鲁妙子亲制的岳山面具的徐子陵,这小子真行,连在邪道鬲手榜上排列第四的人都给他宰掉。”

  包括宋缺在内,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再解释一番后,道:“小陵定是在武道上再有突破,否则不会厉害至这等地步。”

  今次轮到宋缺苦笑道:“这叫一场欢喜一场空,将来的中原武林,怕该是你和徐子陵两人的天下。”

  接著平静地宣道:“我已代表宋家和少帅达成协议,我们宋家虽不直接卷入少帅争天下的战争中,但却在后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少帅兵败,一切休提,如若他终能统一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诸位有否异议。”

  宋智和宋鲁都没有说话,只宋玉致俏脸倏地飞红,霞色直延至耳根,垂下头去。

  宋缺长身而起,来到寇仲身后,探手抓紧他肩头道:“膳后玉致会送少帅一程,至於其他行事细节,你们仔细商量吧!”

  言罢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徐子陵卓立船头处,欣赏河光山色,心中思潮起伏。

  韩泽南两夫妇的武功相当不俗,韩妻小裳更是高明,足可置身江湖名家之林,究竟是甚么仇家令他们如此慌张害怕。

  凭他“弓辰春”击退合一派的威风,小裳仍以“惹祸上身”来形容他的出手帮忙,可知他们的仇家实力庞大,且有至少能与他相掳的高手在其中,好心肠的小裳才害怕会连累自己。

  正思忖间,林朗来到身后恭敬道:“弓爷原来是真人不露相,难怪以侯公子的恃才傲物,也肯为弓爷奔走安排。”

  徐子陵心中好笑,他从未说过自己武功低微,故何来真人不露相可言;但他的而且确没有露相,皆因戴上面具。顺口问道:“今天是否会泊岸呢?”

  林朗点头道:“前方的大城就是巴东郡,我们会在那里停半个时辰,好补充粮水。”

  徐子陵极目瞧去,隐见城墙的轮廓,两岸林木间的房舍数目大增,不像先前的零落。

  此时雷九指来了,两人遂结伴到舱厅吃早膳。

  他两人是最早起床的客人,坐好后,乌江帮的人都争著侍候他们,雷九指当然是叨了徐子陵的光。

  闲聊几句后,雷九指三句不离本行,又讲起赌经来,今次说的是牌九,幸好他表情多多,口角生春,尚不致落於沉闷。

  只听他道:“赌场有个禁忌,就是没有‘十一’这数目,也不准说十一,因为在牌九中由‘么五’和‘么六’两牌组成的十一点,几乎是必输无疑。还有是‘十’,因为十点在牌九中是最小的,骂人话‘蹩十’,就是来自这张牌。‘二板六’也是骂人的话,因二板为四点,配上么六刚好是十点。哈!”

  徐子陵笑道:“你这么说,我会较易去体会。”

  雷九指得意洋洋以夸张的语气说道:“牌九的诀要,就在‘赶尽杀绝’这四字真言上,最伤感情。”

  此时船身微颤,缓缓减速,往左岸泊去。

  雷九指赞道:“乌江帮操舟之技确是一绝,难怪多年来过三峡的沉船事故屡有所闻,却从未发生过在他们身上。”

  风帆终於停在码头。

  徐子陵正想低头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风之声振空响起。

  两人愕然对望时,一阵怪笑从甲板处传来道:“本座有事须料理,谁若敢管闲事,莫怪我杖下无情。”

  另一把娇柔浪荡女子声音道:“小裳啊!姐姐来向你问候请安哩!还不给我滚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知道韩泽南夫妇害怕的是甚么人。

  他们确有害怕的理由。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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