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与力是八九年元旦结的婚,那时候两个人都24岁,所谓的中国动乱还没开始。
两个人都是地道的农民子女,凭着智慧和百倍的努力跳出农门,考上了师范学校,又都分回了家乡的两个中学任教,芸芸众生里是那种默默无闻而又极平淡无奇的人。三年后的一次学期的期末考试里他们才有了个人接触。那是镇里组织的一次各中学的联考,一个彼此都熟识的好心老教师忽然发现这两个都很腼腆的孩子很是一对,于是就把他们介绍到了一起。那时候,男女之间相处很谨慎的,“介绍”是一个关键的环节。于是,通过认识到熟悉,书信到约会等中国传统的婚恋过程之后,两个人在一年的时间里完成了终身大事。在农村,那时“正式工”是很让人羡慕向往的,何况是两个人都是从事高尚的教师职业呢。所以不但天气晴朗,天公作美,所有的人也是喜气洋洋,仿佛看到了两个人的美好前途。两个人呢,自不待说,更是水到渠成,用俗语说是如鱼得水如漆似胶了。
慧老师呢,人除了如名字那样的聪明,工作业绩突出外,长相可以说是很突出的,可以说是公认的那种美女。特别是两道弯弯的淡眉,真的是如柳叶般恰如其分的融于眼睑之上,加上一头自然披下时时给人以飘逸感觉的乌发,恰似裙带飘舞的神仙姐姐一般,不定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而力呢,面容清癯,脸白无须,眼睛大似含水的葡萄,一张嘴幽默风趣,总是抹了蜜一般,哄得慧总是笑靥盈盈。难怪大家嘴里总是羡慕的把他们比做神雕侠侣中的绝配杨过和小龙女了。尤其是慧的学校后来宿舍宽裕了,特别腾出了一间给他们两人住,虽然力要每天往这跑,可是晚饭过后,夕阳搭山,两人漫步于校园内外,路旁绿柳如荫、四周果树环绕,凉风习习,倾心畅谈之余,两个人怡然自得,仿佛依然沉浸在婚前的那种甜蜜的恋爱之中。对他们来说,似乎永远远离了那些家庭琐事,烦恼人生,这样的生活注定要永远甜蜜下去。上天也特别眷顾他们,两个人的教学成绩都在各自的单位异常突出,都把着毕业班,特别是慧。九一年六月的时候,慧的学校在全县中考一举夺得了总排第一名的好成绩,慧本人所教的英语学科也是独占鳌头,还到县里去做了典型发言,获得了丰厚的物质和精神奖励。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家庭、事业三丰收。
九一年的九月十日教师节,慧被评为了全县的优秀教师,还上了电视。回来之后,校长组织全体教师搞了一个庆祝活动。那天,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尽兴。散会的时候,同组新分来的大专生小扈蓦地发现慧姐好象不是那么高兴,眉宇间隐藏了点什么。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家也都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慧的笑声好象小了很多。慧本是一个性格沉静腼腆的人,虽然平时在课堂上教学时激情四射,可是平时沉默寡言的时候多,很多时候有的话就以一笑带过了。尽管如此,细心的同事还是发现了慧细微的变化。大家越来越多的暗自猜疑、不断交流的目光既而窃窃的私语说明慧真的有了不为人知的心事。中国人典型的热心和好奇,使大家某一天终于凑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人家现在是成绩大了,有了资本,心气也自然高了,还把咱们放眼里?”四十多岁的童大姐双手支在办公桌上弯着胖腰神神道道的撇着嘴说,对这事她早就想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了。
“也不一定,人家说不定又研究什么新的秘密招数,想来个更大辉煌呢!”和慧教同一年级数学的宋老师扶了扶眼镜说。
“行了,行了,你们想的都是啥哟,也许是有了荣誉,压力大了”,组长老高不耐烦的说:“或许有点啥事吧,别瞎猜。”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老高说的那样,慧的额头也如黛玉捧心一般,时不时的就皱了起来,这下连老校长都看出来了,“这孩子是不是有病了啊”他忧心忡忡的对老婆说。
看他们夫妻两个还是如常生活,同事们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改变的事,于是大家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好意思去问一问,好象是想让时间的长度来度量两个人的心思,生活还是依然平静的继续着。
有些风总会吹起来水面的涟漪,力老师同村的初三刘学生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原来是力老师和家里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呢,竟是为了慧。按理说慧在处理家庭关系上是很注意的,和家人的关系处得也很不错。可是,力的父母可不管这些,他们想要孙子了。力是有一个哥哥的,而且连生了两个孩子,可惜都是女孩,因此在哥哥的二胎刚生下来,老人终于不能容忍了,他们的火力都转向了老二力和慧。生什么性别的孩子似乎没多想过,可是,力和慧都尴尬的发现,结婚一年多了,还没怀上孩子,这实在不是什么可和老人争辩的有力证据,虽然力怕慧忍受不住和母亲大吵了一顿什么“生什么无所谓,我想啥时候生就啥时候生”之类的话,到底底气不足……
纸里的火遇到风自然而然会着透了,同事们也终于明白了慧的事,所有疑虑都没有了。或许过去出于羡慕或者说是嫉妒吧,个别自以为聪明的女性心里有了一种豁亮的感觉,甚至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带上了莫明的得意和兴奋。
“啊哈,原来是这样啊!”
童大姐点着她那新烫的波浪,低沉又有点解恨的低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嘛,你看那胸脯,又扁又平,屁股那么窄,腰又那么细,典型的不会生育!”童大姐在这方面永远是专家。
“我看是力的问题”,老高点燃一颗烟,若有所思的说,
“咋呢?”童大姐急着问。
“你看啊,力这小伙子是挺精神,脸孔也白净,身材也不矮,怎么就是没胡须呢?你看过去没胡须的人是不是和太监一样啊”,老高吐了一个眼圈,“我可是瞎说啊”。
“嗳!还真没准”童大姐似发现了新大陆,提高了声调。
正在批阅作业的小扈抬起头来:“别太恶心人好不好,人家或许是不想早要孩子呢。就瞧不上人家好。”边说边白了他们一眼。
“咳,这你就不懂了,结了婚谁不想要个孩子,我看八成还是——小两年子了……”
“损!”小扈边瞧着慧走进来边颇有点气愤的说。
这些风言风语和背后的种种是是非非的议论,慧和力当然不可能知道。然而他们内心的压力远比知道这些还要大得多,在他们看来,不能生儿育女是让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大事。两个人都是非常传统腼腆的人,又很理解对方的心境,不想给对方造成什么压力,甚至伤害了对方;因此,力憋在心里,慧也憋在心里。两人有了各自的心思。
力费尽心思,千百遍的回顾着和慧从恋爱到结婚的种种细节,结合了自己无论是从听来的还是书本上学来的各种渠道的相关知识,怎么也想不通事情的原因。慧这个人作为知识女性,却有着中国妇女传统的保守观念。刚恋爱的时候,两个人连拉手的勇气都没有。最多是没人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并排靠靠肩。后来力主动进攻,有一次强迫的把她搂在怀里,竟然把慧吓得直哭,紧张的要命。还有一次,是两个人第一次亲吻时,由于没有经验,慧竟然在慌乱中咬了力的舌头,使得他又气又疼还很甜蜜的过了几天的不堪生活。可是后来,这些情之所至的事就很正常了,力发现,原来在慧的身上,竟有着火山般爱的潜能需要释放。结婚那天晚上,闹洞房的人逐渐散去,在二人世界里,两个人羞涩得都没有褪尽内衣。他们彼此紧紧拥抱着对方,说着甜蜜的情话,仿佛要融为一体到地老天荒。力当然永远记得,自己的唇和慧的相接时那无穷的吸引力和异于平时的颤抖,更记得同样颤抖的双手解脱对方时,慧把他的手拉向自己的女性最珍贵的地方,他抚住两团柔软的的时候,那无法想象的美妙得难以形容的感觉,那种仿佛一切都消失了,融化了感觉。当真正与慧容为一体的时候,他彻底明白了夫妻恩爱的真正含义。而慧呢,在他看来,似乎比他更重视夫妻的生活,每天晚上的性事变成了他们乐此不疲必不可缺的必修课。“这么缠绵的爱情竟然没有结晶,是不是没有爱到程度呢?”这让力百思而不得其解。
慧呢,没有想这么多,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对力的柔情不够,照顾不周。力的身体瘦弱单薄一些,营养得跟上。于是,暗自调剂饮食,着力补充着力的营养。几个月过去了,二人仍然心照不宣。结果是力顺利的胖了起来,而他们共同的愿望还是没有达到。两个人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个艰难而不可回避的问题必须共同面对了。
金秋八月十五的晚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了室内。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偶尔有蟋蟀弹奏的乐音跳了进来,撞到墙壁上。在万籁俱寂里,两个人躺在床上,他们都裸着自己,双眼含情凝视。力抚摩着慧那柔柔的长发,慧象一只恬静的小猫靠着力厚实的胸膛。谁也不说话,乳白的月光在慧和力的胴体上镀了一层银。力凝望着爱人小巧的乳房正中凸起的两粒淡淡的红色,仿佛是成熟的果实等待自己的吮食。她的身材是那么匀称,腹部下体上一篷毛发淡淡的稀疏的弯起来,散发着清香,俏皮地吸引着爱人的目光去探询那缝隙里的奥秘。于是一切都在瞬间失忆般自然而然的暴发了。她的手已经掌控不住那无坚不摧的坚硬,他的唇也覆盖不住她兴奋的呻吟,在双方交融的一刹那,慧觉得自己一切都酥了空了,力的坚硬顶得他飘了起来,轻的脱离了地球的引力,仿佛自己变成了虚无的空气。突然,她觉得自己抽筋般双腿紧缩绷直起来,一股急流从自己的下体急射出来,在极度的舒服中,她和力虚脱般的贴在了一起。两个人仿佛停止了呼吸,静静的一动不动。当灯被拉亮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现,慧的身下湿了一大片。力狐疑地看着慧,慧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她嗫嚅着说,“好象是控制不住,好象,好象是尿了。”力回过神来,“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事啊,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才懂得这里的奥妙啊!”他把慧抱了起来,用力亲了她一下。此时两个人都发现:可能是两个人爱的力度不够而影响了生育,他们的信心也忽的就膨胀了。
他们一致的意见是:提高性爱质量,努力加餐饭。于是,频繁的性事好象任务一样加在了他们的身上。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这样的效果并没有好到哪去。相反,两个人有时偶尔有了对性事的厌烦,而且一经产生就仿佛产生了挥之不去的魔力。他们想尽办法从市场上买到有关婚育的书籍、杂志,晚上偷偷在一起阅读研究;力还尽可能地搜索电台中有关资料,有一次,他在犹豫了再三之后,和朋友借了录象机和两盘黄色录象带来看,以提高性技巧。他们不断的买来有关的食品,有关保护激发性功能的药物。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春节过了,正月过了,慧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个人都有了筋疲力尽的感觉。以致于力有一次抚摩着妻子的肚皮发昏似的想能不能把她的肚皮吹起来。
此时慧的心态已经大不如前。尽管她没听到过别人的议论,但是她有了一种低人一等的自卑感,每当同事们在一旁低声议论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很好奇的想听上一听,如果听不到的话,她就莫名的烦躁起来,或者觉得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尤其是她总觉得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指指点点,说自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话更少了,头也低的时候多,仿佛自己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此时,她把这些都深埋在心里,唯独把这些化做了努力工作的动力。此时,她正在进行专科的进修,没事的时候就扎在宿舍里看书。在大家的眼里她边的更孤僻了。
当日子也因此变得枯燥乏味的时候,从未红过脸的相敬如宾的两个人有了第一次的争吵,而且还是因为很不值得的一件小事。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吃完晚饭,力拿出了一幅画递给慧说:“我们学校王老师给的,说贴在墙上经常看,就可能管事,很多人都使这方法呢。”
慧接过画来,是一幅画着一个胖娃娃的连年有鱼的年画。她奇怪地瞧了一眼力说,“你也迷信了啊”。不想力忽然激动的大声说:“你不迷信,你有招,你使啊?”慧从来没见过力如此激动过,也从来么受够他这些,她此时气冲到了脑门,一把抓住那张画,“哧拉”一声,画被扯成了两半,尖声叫道:“这管用还要你做什么,瞧你自己,都想过啥事,你只知道管你自己,你心里倒是挺宽绰,瞧你那心宽体胖的样,你想过我没有啊——”“我看你是有病”还不解气,顺势把画摔在地上,狠劲的踩了两脚。在她看来,力在如此频繁的性事下应该瘦下来,可是他却越来越胖,肯定是他出了问题。如果力有心脏病的话,现在肯定难以支撑了,令他难以想象的是一向温柔可人的妻子今天竟然变得如此狂躁,甚至歇斯底里。他哆嗦着手,脸红脖子粗的指着慧大叫:“你,你怪我?你好,你没病,你看黄色小说。”原来有一次,慧在上课的时候没收了一本黄色小说,不知道为了解闷还是想了解什么,自己读了一遍还给力讲述了一些情节。受了污蔑的慧趴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你这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这样,我好命苦啊——”力呆了一下,“怦”的一声摔门而去。那一夜,二个人第一次没有说话,也都辗转没睡好,幸亏力先缓过劲来,甜言蜜语的哄了她一阵,总算烟消云散了。
风波虽然过去,两个人也蓦地意识到,现在去看医生,解决自己还是对方有没有病的问题已经成了当务之急。他们都想要对方到到医院去看一看,可是又为去了怎么说得出口,医生又检查什么而忧心忡忡。最后还是力看到了慧越见瘦削的憔悴面容而不忍心了,他下了决心义无返顾似的对慧说,“还是牺牲我吧,我去!”
第二天,力真的就到镇里的医院去检查。门诊里的人很多,出出进进的总是不断人。快要下班的时候,力才瞅了一个没人的空子,闪了进去。可是,他坐在那里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张口向那个女医生说出自己要做什么。那个女医生可没有白衣天使般的温柔,她冷眼看了几下低着头的力,“看病还是有事,下班了”也不管他,扬长而去。弄得力好不懊丧,逃也似的回了家。倒是慧,听说是个女医生,才壮了胆,去医院战战兢兢的独自做了检查。慧傍晚回来的时候,力盯着她的脸看,仿佛有一股轻松写在上面。他小心翼翼的问:“怎么说啊”,“没什么,你说咱们竟然闭塞保守到这种地步,早就应该去看医生。”听着慧平静的语气,力不知怎么一下子有些紧张:“那女大夫到底说什么了啊”“我没问题,看来可能是你的原因”。力的心登时狂跳起来:“我——我的——问题?你,不觉得我很——正常吗?”慧放下擦脸的毛巾,一脸认真的说:“科学你也不相信啊,我这三年是白跟你受罪了。”“力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怎么是我有问题,我,我还没检查呢,我……”
第二天,两个人就来到了县医院。这次很顺利,那医生是男的,态度还很和蔼,检查的也认真,问了很多细节问题。最后力眼巴巴的看着他问:“我没问题吧?”“还不行,得做一下化验检查。”于是,叫进来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你帮他把精液取一下”护士领着他朝另外一个房间去。“还要取精液,要她帮我,这怎么行啊”力一边迟疑着一边害怕的想,“会不会是那女护士?”“到了”护士冰冷的语气说,“抓紧时间”就推他进了一个空空的封闭性的屋子,然后出去关了门。力在里面傻站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取,拿着哪个玻璃容器研究了半天,终于又开门回到了门诊。那护士拿过容器,“你没取啊,怎么化验,恩?”“我,我”他吭哧了半天说:“怎么取啊?”护士的脸掠过一丝愠色,刚要发作,那医生把话接了过来:“呵呵,小伙子,怪我没告诉你清楚,来”,医生在他耳旁如此秘语了一番,他终于红着脸弄明白了程序。
下午的检查结果让两人所有的紧张都化为乌有了,力很正常,具备生育的能力。“原来我没病”力在回来的路上眉飞色舞的盯着慧看,“人家大夫说的你都听到了?”慧一脸无奈的掐了他一把,“谁有病也手不了”“县里的医生肯定比镇里的强,要不你再检查检查”力拉着慧又返回了医院。慧的检查结果和镇里的医生一样,她也没有生育问题,器官也很正常。两个人对视着,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感,一下子什么话都没有了。“看来是老天作弄我们啊,”力和慧都在心里想着,“实在是奇怪的很”。科学,还是事实?相信哪个呢?
接下来的一件事似乎揭开了疑团。四月初七是慧大姨的七十大寿,慧和力去给大姨祝寿。慧的娘去得早,大姨就和亲妈一样。大姨看着一桌儿孙重孙分外的兴奋,瞧着力逗着小孩子开心的样子,看到慧有些落寞的眼神,大姨微笑着说,“慧啊,孩子,没孩子显得寂寞了吧,没事,你妈就是五年头上才怀的你,你可别着急上火啊。”“真的吗?”慧突然站起来,“怎么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啊”“你呀,不拉到这谁想起这个啊”大姨笑眯眯地说。慧心里一下就豁亮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心空里此时阳光无比灿烂。力知道这个消息当然不会比慧晚几分钟。两个人的生活一下子又充实快乐起来。生活又有了转折。
时间就这样平静的消逝着,一切流言蜚语也仿佛象撒进了滔滔江水里的食盐而无影无踪了。转眼,九四年的中考来临了。仿佛要等待着跨越这个五年之痒的慧并没有如盼望的和自己的母亲那样而和力产生爱的结晶。因此,两个人的心开始又惶惑起来。
一天下午,慧班上一个学习成绩非常优秀的准重点的学生竟然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在这紧张的复习冲刺时刻耽误时间不禁让慧大为光火,她直接把她带进了办公室。面对老师的训斥,这个学生抹着脑门上不知是热还是怕不断留出的汗水,“我妈带我去算命了,看能不能考得上重点。”“那算命的咋说啊”,旁边的小扈好奇的问。“那瞎子说我今年考重点没有希望,应该复读一年”那学生无比丧气地说。“胡说,凭你的成绩会考不上重点”慧又气又笑得说,“努力是第一位的,放心吧,你肯定能考上。”然而还没等考试成绩下来,大家就都已经知道这个有生肯定无缘重点了,因为第二天考试去考场的途中他遇到了车祸,虽然没有大事,可是也不能参加完考试了。
“有这么神的事啊,”小扈惊叹着,赶明咱也去算一卦!
慧也就动了心。偷偷打听了那算命的居处。暑假里的一天,力就陪着慧去柳屯算命。虽说这两年因为大儿子偷偷超生了一个儿子,老人没有过于逼迫他们,可是他们自己要一个孩子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了。
那被他们尊为先生的算命者是个瞎子,靠自己的一张嘴赚下了宽敞明亮的四间瓦房,屋里摆的是簇新的家具,抽的是名牌香烟,穿的衣服也很光鲜。他们惊叹于这真正的膀不动身不摇动动嘴来钞票的本领,同是动嘴的,自己和人家比真是天上地下了。那瞎子诊断一般先问了卦因,在两个人准确报出生辰八字之后,左手手指上下左右的掐算起来。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瞎子的表演有二十分钟,瞎子抬起头来对准了说话的一方:“你们没有孩子全怪你们自己不小心啊,”“怎么回事呢?”两个人同声急问。“你这叫白虎吃儿啊”,瞎子肯定的说:“你们结婚的新房曾经睡过一个属虎的人,这个人是一只白虎,吃掉了你们要得的孩子,你想想,你们从哪来孩子啊。”“有没有这么回事啊?”两个人面面相觑,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力含糊的回答:“是吧。”“心要诚啊,否则卦也不灵了”瞎子带着教训的口吻说。“是是”,慧陪着小心说,“就没办法了吗?”“这个嘛——”瞎子皱了皱眉,显得很为难。力赶忙给瞎子递上了一颗石林烟点上,用几乎央求的口吻说:“你看我们是很诚心的来求助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唉,你们也不是肯定命里无子了,老天是眷顾行善积德的人嘛。”瞎子吐出一个青青的烟圈,“今天初二,明天是正好是初三,你们要按照我说的去做,菩萨送子是早晚的事!”……两个人再无怀疑,虔诚地奉上伍拾元谢仪,虽说这相当于力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但是也毫无吝惜之意。
回到家里和母亲学了原委,母亲一拍手,“你忘了,你结婚的前三天,你二舅喝多了,就在你屋里住的,他属虎,这算命的,忒准了。”马不停蹄,力就到街上去买了一只大猪头和几种时鲜的水果回来,第二天,母亲供上了猪头,烧好了香,摆上了果品,几个人专等晚上到来。
好容易熬到晚上,力就要行动。“先生咋说的啊,你碰上人咋办,要等到没人的时候,”母亲神秘的申斥着他,“慧的贴身衣服准备了?”“早准备好了”力着急的说,“啥时候道上才没人了啊”。“你看电视去吧,我跟妈盯着”慧心疼的看了他一眼。
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外面终于没什么动静,连狗叫声都稀了。力一手抱着慧的内衣,一手拎了一兜黄钱,目不斜视的朝正西走去。他边走边数,到二百步的时候,蹲下来,去掏火柴,不想火柴滑到了地上,“喀”的一声,差点没把他吓趴下,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容易点着了黄纸,颤抖着跪下去祷告着:各路神仙保佑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然后嘴里念叨着同样的话,不再数步数,大步跑回了家,一下瘫在床上,不知是热还是吓的,浑身是冷汗。慧正坐在床头,抻过力手里的内衣急忙穿上,然后对着香案嗑了三个头,拿起算命先生给的符纸就着香火点燃,放到一个黑瓷碗里,活了一些香灰,憋了一口气喝了进去。也不管力,爬到床上,对着墙壁拍起手来,口里念念有词:“回来吧孩子,回来吧孩子,娘等你呢。”先生嘱咐,一定要二百遍以上。此时力已经缓过劲来,听着慧忽高忽低的颤抖音,心里有一股憋不住想笑的感觉,忍了又忍,不敢看慧,倒头先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慧说自己嗓子发干,头有些晕,浑身乏力,以为是头天晚上累的,也不在意,反正这事要做三天呢,就吃了点感冒药。事情就平静了下来。
阴历十九晚饭后,慧和力散步纳凉,慧悄悄对力说,“我该来例假了,怎么还没动静,每次都是很准时的啊。”力扯住慧的手有点惊喜地说,“真的啊,会不会是管事了?”“但愿吧,先别跟别人说,有空去医院检查检查”慧靠在力的肩膀上有些疲惫的说。慧这个月果然没有来例假。两个人都多少有些兴奋起来,不说破,可是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有希望了。
开学的前三天,他们一起到县里的医院做孕检。孕检的结果很让两个人失望,慧没有怀孕,却查出了妇科病。她的输卵管有一侧发生了阻塞。听到这个消息,满怀热望的两个人,仿佛跌进了冰窖里,全身上下都麻木不动了,呼吸好象也窒住了一般。坐在候诊椅上,夫妻对视着,就连恨死那个瞎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面的任务就是治病。反复的跑医院,检查,吃药,临床,再检查,还吃药;好了,又反复……治疗的结果是慧一到吃药就恶心,而且从此月经的量非常的少。医生对她说也就这样了,没有别的好办法。不过经量少是肯定影响怀孕的,得想法治疗。就又介绍她去看一位老中医,还是吃药,是更苦更难以下咽的草药。
慧的饭量逐渐的减少下去,人已经骨感化了,脸上两颊靠上有了几块黑斑。最使力感到隐隐不安的是,慧的心情越来越忧郁了,每天听她说句话似乎比吃药还难。力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动员慧去大医院看看,慧只是摇头,哪也不去。慧的教学质量滑坡的厉害,终于不再教毕业班。
同事们目睹了慧有美女变成干柴的过程,过去对她的嫉妒羡慕仿佛烟消云散了,大家对她热情起来,争着如自己的事那样想方设法。先是老校长夫妇建议他们抱养一个孩子,说有过先例的,孩子有了就能改变心境,改变心境也能治病,兴许这个孩子带带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来。老高则希望他们夫妻练习“中华养生益智功”说这种功夫首先是强身健体,然后包治各种疑难杂症。最热心的是童大姐,她不但为慧搜罗了很多偏方做参考,还亲自为他们夫妇去请教各种专治疑难杂症的土大夫,有一次还按照一个杂志上的介绍写了信求教。土大夫是不敢用了,力虽喜欢孩子想的和老校长夫妇一致,可是对越来越孤僻的慧哪敢提出来。用得最多的是偏方。形形色色的草药熬出来,灌进肚子,吐出来,再灌进去;稀奇的吃法,做法,用法,甚至想法弄得两个人焦头烂额,要想静下心来编一部偏方大全,那可丝毫不用思考,下笔千言了。当然,这里最受苦的就是慧了,所有的尝试都离不开她,力只是有一回喝了一碗恶心了一个月的童子尿。
毫无作用!慧的头发变得稀疏了,发黄了,人沮丧到了极点,有时一个人眼睛盯在一处,呆坐半天,一动不动。
在香港回归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晚婚的小扈也生了个女孩。周三的晚上,同事们齐聚到小扈的家里,祝贺孩子满月。力也和慧一起去了小扈家。大家笑声不断,贺词连连。在饭桌上,小扈的婆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还是现在好啊,就让生一个,得减轻多大的负担啊。过去,我们村有一对夫妇,生育了八个闺女,六个儿子,这一辈子就没闲着,不知道咋生咋养大的。那时哪有现在这条件,孩子大人都受罪,说不好听的,就跟养小猪一样那么随便……”大家随着她的话一阵哄堂大笑。
不知谁让小扈把孩子抱出来。众人把那宝贝稀罕物似的在手里传来传去。当递到正在和人谈笑的力的手里的时候,他显得手忙脚乱起来。虽然他喜欢孩子,可是却没有抱小孩子的经验,因此弄的很狼狈,他求救似的把孩子递到坐在身边的慧手上。毫无准备的慧突然就站了起来,紧紧的抓住了孩子的胳膊,然后就势冲出了人们围坐的圈子朝门口跑去。“你做什么,”反映过来的力拔腿就追了过去。很多人也都急忙站起来朝外看。
其实,慧并没有跑出多远,就一下跌倒在了地上。当力拉住她又抄住孩子时,她已经昏迷过去了。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慧的身体素质太差,营养不良,由于长期乱用草药而内分泌严重失调。醒来的慧和谁也不说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洇湿了大片的枕巾。力怜爱的看着自己的爱人,一个曾经多么漂亮温柔贤惠充满活力的人,如今静静的躺在床上,已经形容枯槁了。住了两天院慧就出院了。
慧请了病假在家修养,可是这样的效果并不好,有时晚上经常被噩梦惊醒,大喊着,“孩子,孩子没了,不是我,不是!”更让人焦心的是她开始整夜的失眠,有时和她说话反应也很缓慢,眼睛呆滞无光。此时的力也是心力交瘁,有时会讲着讲着课突然害怕起来:慧别丢了啊。可怜的慧确实迷失了,九八年的二月,力调到了团市委工作,而此时的慧终于被诊断患了忧郁症而住进了精神并院。
对于力来讲,新的岗位并没激发出他新的干劲,相反,对慧的牵挂让他变得无比郁闷。他觉得生活是如此的无味,他爱慧,而此刻更恨她莫名其妙的有要吃掉她的感觉。过去,他很爱象棋,到了痴迷的程度;如今他迷上了打麻将,经常和人一起打通宵。只要是喝酒,必定大醉。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作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地方只有针尖大小。他越来越玩世不恭,同事和他也日益疏远起来。
五一劳动节单位组织了去五峰山旅游,以放松一下平时紧张的工作带来的压力。这是一个非常清幽的去处,导游小姐清脆有力的声音如山上淙淙流下的清泉,让人听了很是舒心清爽。力此时的心境也放松了很多。在大佛寺里,导游怂恿大家烧香许愿。很多女同志都买了香,虔诚的跪下来默默和佛祖诉说着自己的心事。看着她们,力觉得很可笑,他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东西,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愿望,自己的明天空空如也。当导游告诉他这里的佛祖很灵验,并奇怪的问他为啥不拜一拜时,他恶作剧似的把自己带着的所有水和吃食都放到了佛像前,玩事不恭敬地说,“是不是我也要把自己舍给佛祖啊?”看着袅袅的香烟和低头嘴不辍经的光头和尚,一种凄怆感油然而生:是不是出了家就能四大皆空了呢?
出了大殿,导游带大家来到了一处名胜,叫“舍身崖”。她绘声绘色地和大家讲解着此崖的神奇来历,说:“凡是大苦大难的人,为了拯救自己和家庭,往往从百米崖头舍身跳下,但是人却不会摔死,有祥云托起以彰此大诚心。”“真的吗?我现在跳下去是不是,我的心愿就能了解?”他边朝崖头栏杆走,边以讥诮的语调说。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跳下去证实一下?我看你行,只有你敢”。他探身望下去,寻着深不可测的崖底,不知怎么悲从心来,“我把自己都舍给佛祖了,有什么敢和不敢!”就要侧身下跳。“可别,玩笑是玩笑,先生别当真啊!”导游尖叫起来。就有同事去拽他,可是他忽的头一低,脑袋里“轰”的一声,觉得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没有祥云会托起跳崖的人,力和同事们谁也搞不清他是跳下去还是掉下去的。同事和亲友们焦急的呼唤没有唤醒他,倒是一滴清泪如神奇的药剂使他遽然而醒,事后力开玩笑的对慧说,“这叫人鬼情未了”。那泪当然是刚从精神病医院痊愈出院的慧的。苏醒的力第一眼看到的是慧瘦弱的面庞,然后他看到了爱人清亮的眼睛。此时,他身上所有的伤痛似乎消失了。
生活在家与医院之间平静又紧张的过了四十五天,力出院了。此时,在老校长的帮助下,慧调入了县里的中学。此时二人世界又开始了平静,以致当慧怀孕是都没发觉。两个人已经习惯了没有孩子的生活,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也被埋在了心底。所以当发现慧怀孕时,两个人都很不相信的连走了三个医院去检查。没有狂喜,夫妻平静对视着,谁也没想去追究到底怎么怀的孕。
国庆长假结束的时候,慧生了一个胖胖的男孩,取名叫紫荆。这一年十二月二十日,澳门回到了中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