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强弱无定
果不其然,赵构的前十几手棋下得行云流水,完完全全是一流水准,但是若想在布局阶段奠定胜局,几乎没有可能。谢垩也下出了高效率,对小目开局,走得都是一些寻常的定式,力求局势平稳过渡到中盘。棋局的进程非常快,连刘仲甫这样的大国手都觉得有点跟不上两个年轻人的思维。很快地,赵构渐渐利用制高点“天元”,企图构筑起庞大的外势规模,谢垩微笑着,处处抢着跳出头,就算亏损一些实地也在所不惜,棋面上到处是缠绕在一起的战场。赵构不得不放慢了行棋的节奏,面对如此纷繁的混乱局面,哪怕棋力再高也不得不谨慎对待。双方僵持着,半个时辰也下了寥寥几手棋,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挑灯,米友仁的服务绝对够周到,六盏油灯点起。
谢垩暗暗吃惊,上个月到现在,赵构的棋力进步神速,可见此人的天赋和勤奋均不同凡响。谢垩原先以为赵构的开局多半出自旁观老刘的指导,但从后面的进程来看,确确实实是赵构独立精心准备的,很多下法都是别出心裁,令谢垩非常赞赏。
同样地,刘仲甫也已经把谢垩当作了一个真正的对手,因为谢垩的应变以及计算能力之强,似乎还超过了刘仲甫本人,很多怪异的定式手筋层出不穷,看样子赵构还不是对手。
果然,谢垩抓住了赵构的一处薄弱的孤棋展开猛烈的进攻,赵构如果选择弃子或者寻求腾挪,也许棋局仍然是个两分的局面,可惜赵构不服软,强行就地求活,结果遭到谢垩重创,被迫出逃。谢垩并不急于屠龙,而是借势行棋,获取了相当可观的实地和厚势,在赵构的白棋苦苦做活之后,竟然全局的胜负已经没了悬念。
赵构哈哈大笑,推枰而起,向谢垩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先生高才,学生服了。”
谢垩赶紧搀扶起来,“九殿下不必多礼。”
这是众人的印象中,赵构第一次服输,而且干脆。
“不知谢学士有没空到我处小坐?”赵构此时看谢垩的眼神异常清澈,让谢垩无法拒绝。
谢垩答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热闹散了,米友仁还意犹未尽,拉着刘仲甫又摆起了棋,老刘不好意思在后辈面前驳了少傅的颜面,只好应付应付。谢垩和赵构向两人告辞。
出了太学院,赵构和自己的母亲韦氏住在一起,并没有自己的宫殿。而母子俩住的也只是离太学院不远的一处小小的院落里,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太监或者宫女的住所。不错,韦氏生了个好儿子,但是并未因为儿子而得到任何权势地位,赵构虽然很受赵佶器重,也深受大哥赵桓喜爱,但是赵构执意要与母亲住在一起。
赵构与谢垩同龄,赵构问谢垩的生辰,谢垩怎么知道死鬼谢希大什么时候钻出娘肚子的,便胡乱说了个日子,却是前世谢垩的阳历生日,十月十日。赵构听得瞠目结舌,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而且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两人各怀心思。
两人到了赵构的住处,谢垩平日早就听说赵构俭朴勤恳,但是只住这样的地方,实在对不起皇子的身份。但见赵构神情自若,不经意间还流露着对这里的喜爱,谢垩暗暗点头。
这个院落在皇宫里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角落,但是对于住上十几二十人还是嫌太宽敞。约莫有十几间房间,就住了赵构和韦氏,另外就是两个普通的宫女,还是赵构跟其他皇子要来,照顾母亲的。
“回来啦?”韦氏听见外面有人进来,忙开了房门,却见除了赵构之外,还带着另一个人,慌忙低下了头,连正眼都没敢再瞧两人一眼,竟是带着些须的红晕,退入房里。
看情形,韦氏也就三十岁出头,但是长得娇小玲珑,十足的宫女相,虽然不如皇帝的其他宠妃保养得那么好,但是似乎没有丝毫因为冷宫的缘故而见迅速衰老。谢垩没有仔细地看清楚韦氏的脸,但是从模糊的第一眼,以及袅袅离去的动人背影来看,韦氏决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么平庸。
谢垩刚想给韦氏请安,韦氏却忙不迭先回屋去了,闹得谢垩好一阵尴尬。赵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微微歉意道,“母亲是这样的,不习惯见到外人。”
“噢,”谢垩乖巧地扯开了话题,“日间微臣见到殿下写的那篇《论势》的文章,意识脉络非常清晰,想听听殿下的政见。”
用谢垩前世的习惯来分析,赵构的文章就象是论文;而现在谢垩再次问及,差不多就是论文答辩的形式。古人没那叫法,但确实还有这习惯。因为米友仁认为赵构的学问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是时候离开草堂了,因此让赵构些一篇关于国势的文章,没想到赵构写得这么出色,米友仁更是特意让谢垩见到了赵构的文章,其中自有深意。
赵构笑着拉起谢垩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和谢垩住的房间如出一辙,甚至连房间的大小、摆设都差不多。要不是面对着赵构,谢垩就恍惚着以为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宫里皇子身份的赵构,丝毫不过分:墙上倒是挂了几幅字画,多半是赵构自己的作品,而有一两件却是他皇帝老子的大作,当然少不得小米老师的那一份。
赵构让一个随侍的小宫女沏了壶茶,缓缓道,“居于弱势则图强;踞于强势则凌弱。强为弱,弱为强,岂有定乎?”
谢垩笑了,笑得有点邪,但更多的是高兴。因为赵构的话虽然表面上是在解释自己的文章,但是就这些话的单独意义,却是道出了目前弱势中的自己发奋图强的进取精神,而赵构轻易在谢垩面前流露这样的讯息,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