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久远的感情。
秋心说，感情就如女子，走着走着就老了。
深夜。莫悠短信给秋心。
很快，秋心回过电话。莫悠，我回来看你。
莫悠有些兴奋，好啊，你回来，给你一个光鲜的女子，绝对灿烂如日，明媚如月。
她期盼着秋心的回归。她要靠在秋心的怀里，细数这些年来的流光俗事。
冰冷的手紧握一杯奶茶。浓郁的香气裹着甜腻的温热弥漫在房间内，暖冬的午后，莫悠想好好睡上一觉。多年前上学时，总会在早上晒出被子，黄昏时洗个澡，拥着阳光的温暖，昏昏睡去。有时晚饭都不吃。惬意，舒适从发丝蔓延到脚趾，每寸肌肤都有想呐喊的喜悦。可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每天她只是觉得累，想睡觉，可是等躺到床上，辗转千次，却依然清醒。闭着眼睛，听心房砰砰地跳动，忧伤随着血液左冲右突。她看见自己裸着脚踩在跌碎的花瓶上，翩翩起舞。华美而忧伤。血迹斑斑的地板，是她记忆深处对男人，女人唯一的记忆。
多年后，莫悠终于明白，真心爱过的日子紧紧是记忆深处一条血迹斑斑的线条。没有办法抹去痕迹，却可以淡得似乎不曾存在。只要我们不去刻意寻找，就会模糊它存在的位置。
莫悠紧闭双眼，任眼泪流过脸颊，漫入耳内。每夜都有痛的凌迟，她无力抗拒，更不想抗拒。日日夜夜渐渐麻木，后来终究迷上了每夜的折腾。她是个害怕夜又迷恋夜的女子，从来她都是这样的矛盾着。她说，秋心，她是个不勇敢的女子。生活需要勇气，爱更需要勇气。要敢爱，更要敢放手。而她没有勇气，所以她注定是个失败在生活里的女子。只有伤，惟有疼。
秋心不理她。她陪了莫悠八年，她厌倦了她的逃避。莫悠从不缺乏勇气，她只是喜欢隐匿自己的力量，甘愿做一个弱者。怯弱，疼痛可以给她最好的掩饰。躲在伤痛的外衣下，她尽情地给自己编织一场场剧情、人物全听凭她意志的舞台剧，她控制着一切，她是整场剧目的灵魂，可现实中没有人陪她一直玩下去。她唯有沉溺在自己的幻境中，才能随心所欲地折腾下去。
秋心说，莫悠，你是个疯子。
莫悠笑了，人世间谁又不是疯子？
莫悠爱过，单纯地爱过，只是爱着爱着，她就迷失了。她不知道她爱的究竟是现实中的戚朝，还是那个只活在她幻想中的戚朝。
十六岁的莫悠是个孤绝的女子。一个人吃饭，走路，上课。她不关心任何人，也没有人靠近她。男人和女人都走了。每个月他们都会寄来生活费。钱照单全收，但她拒绝他们来看她。她说见不到他们，她可以活得平静。既然给不了她幸福，那就请给他安宁。她不愿开口说话，低着头做着那个年纪该做的事情。那时她是个比夜更寂寞的孩子。
每个月都有那几日的麻烦。莫悠苍白着脸回到教室。走廊上，迎面撞上了戚朝。后来她一直忘不了他担忧的眼神。莫悠，你怎么了？早上我见你脸色挺好，现在怎么这样苍白，我陪你去看看吧。
莫悠的脸顿时红了。她觉得自己那片冰冻的荒原上长出了一株摇曳的红梅，含苞待放。
往后的日子，她遇见他，总会轻轻地递上一个微笑。她相信戚朝的心里也有一株红梅。戚朝转学了。
他拦住她。小悠，我走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莫悠冷着脸，转身离开。她的红梅哭泣在冰原上，再也不会开放了。
再见戚朝，已是五年之后。
彼时，莫悠是个宁静的女子。笑容安闲而平和。身边多了一个叫秋心的女子。深夜，莫悠和秋心聊天，经常会想起那个出现在她十六岁生命中的男子。她会傻傻地问，秋心，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若是有天，我们相遇了，会怎样了？
谁曾想到，她和他就真的遇到了。
秋心的男友去了遥远的澳洲。他告诉秋心，那边很温暖，日子是考拉灿烂的笑。他等着她。
那年的冬天，这个古城特别得冷。秋心对着窗户不停地呵气。温热的呼吸抚过冰凉的玻璃。玻璃开始流泪。一层一层的雾气模糊了曾有的情感。男孩请秋心原谅他，他说感情是蝴蝶，蝴蝶是飞不过沧海的。秋心删了他们曾有的一切，似乎还有记忆。她抱着莫悠，没有眼泪。
她笑着写给莫悠一段话。蝴蝶不是飞不过沧海，是它不愿飞了。沧海不是距离，只是一颗变质的心。我们要拒绝变质的垃圾。
秋心活得很好。第二年的冬天，她牵着另一个男孩的手，把那只回来的考拉扔在了飞雪里。
莫悠羡慕秋心。羡慕她活得洒脱，坦然。那场情变竟然没有伤着她。秋心是个明白女子，用她自己的话，就是不喜欢做梦。她喜欢现实，贪恋现实的温暖。
考拉回来的第三夜，莫悠问秋心，疼吗？
秋心指着胸口，幽幽地说，疼。但随即莞然一笑。疼，一瞬而已。你不觉得我现在活得很好吗？
秋心应该是幸福的，每个女子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她微笑的男子。这个世界没有谁和谁莫失莫忘，终有一天我们会遗忘那个让我们疼痛的男子。人生多的是疼痛，有一天会麻木的。
秋心指着那如血的花，抬头凝望莫悠。莫莫，有些人和我们注定就是这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花叶不同枝，生生相错，永世无缘。
莫悠想，她和戚朝会是彼岸花吗？
浸透鲜血的爱，是否就可以永远妖娆在通往来世的路上，来世我们还会记得吗？
那一年的同学聚会，莫悠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戚朝。含着淡淡的笑，莫悠和老同学推杯换盏。人就是这样，纵然当年一句话没有，多年后的相聚还是会被骤然而来的感动击中。
“莫悠。你是莫悠。”
莫悠缓缓抬起头。
莫悠痴痴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听到了梅花绽放的幽声。
莫悠和戚朝在一起了。聚会后的第十天。深夜。戚朝的短信骤至。
“莫悠，我爱你。”
莫悠没有回绝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应了他。
秋心反对她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一个男子。她在电话里大声质问她。莫悠，你了解他吗？
我了解他吗？莫悠摇头。
秋心请莫悠不要被记忆给骗了。
莫悠什么也听不进。她要将中断在十六岁那年的记忆复活成现实，给它们一个华美结局。她相信戚朝是爱的。她也是爱的。
可是多年后，她才明白正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将她推到了炼狱整整六年。
她和他在不同的城市读书。二千多里的距离是浩渺的沧海。莫悠有时也会害怕，她怕自己泅到半路就溺水而亡。秋心曾说，沧海不是距离，只是变质的心。若是心不变，沧海就没有。没有谁会溺水而亡。她信心百倍。她相信这份十六岁的记忆之爱会开花，而且一定是绚烂而繁盛的。
所有的感情一开始都是喧嚣的。
短信，电话。甜蜜似五月的榴花，红红火火。
莫悠放心地把自己的感情全部交付给那个远在二千多公里以外的男子。她天真地以为，她是他真心守护的公主。公主与王子的神话，是可以触手可及的。
可这样的甜蜜紧紧维持了三个月。
那晚，莫悠给戚朝打电话。打了一夜，都是无人接听。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早上六点的时候，她又拨打了他的电话。终于通了。可是仅仅响了一声。那边就挂断了。
莫悠锲而不舍地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可是连续三天，那边都是关着机。
她不敢对秋心说起这件事。一直以来，秋心就反对他们的事情。
她第一次逃了课。躲在厕所里、被子里、走廊上，她重复地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无限的恐慌。她觉得他们之间走到了尽头。
但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承认，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第三天的傍晚，她倚着厕所的墙，落下了一滴眼泪。
也就在那时，她对自己说，我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我一定要亲口听他说出那两个字，不然就永远不会结束。
后来莫悠想起自己这样的固执，就会傻笑，笑到流泪。若不是这样的心，以后哪来那些疼痛的岁月？
第四天，戚朝的手机终于通了。莫悠问他，是不是想结束？
那边的戚朝不停地抱歉，他说这几日他太忙了。实验出了一些问题。他的心很乱。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莫悠哽噎着，抽泣着。她想到爸爸妈妈离开前的那个晚上。那种被遗弃的绝望感让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会。我们不会结束的。我们若是结束了。肯定是你不要我了。
我永远不会和你说分手。
以后的岁月，戚朝是没有说过分手两个字。莫悠一开始以为这是戚朝对她的疼，后来她才明白这只是戚朝设得局而已。他把最难的题留给了她。要走，要留，你自己选。若是你留下，我就尽情享受你的好，若是离开，我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对于自己不爱的人，我们可以尽情糟蹋。因为那个人心甘情愿地被糟蹋。
戚朝很快有了第二次的消失。莫悠不知道他又出了什么状况。她好为那个男子担心。第五天的晚上。戚朝有了回音。他淡淡地说，手机没钱了，手头紧。那晚他们没有说满五分钟，就挂断了。他说，我们不会分手的。他很累，他要莫悠也早点休息。
莫悠不知道这是戚朝的第几次失踪。她越来越不安。她觉得戚朝肯定有什么瞒着她。但是她不问。若是爱一个人，就应该相信对方。但是她却忽略了，这样的相信只是基于了解的基础上，可是她对戚朝了解多少了。
她想起秋心的话。莫悠不要被记忆给骗了。是啊，五年了，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吗？
在戚朝的又一次失踪后，莫悠终于忍不住倒在了秋心的怀里。秋心拉着莫悠来到草场上，一圈一拳的跑。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两个人跌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中，莫悠隐隐地听到几个字，丫头，他肯定有人了。
一瞬眼泪就出来了。不会的。戚朝在爱上她以后不会再去爱别人的。
戚朝在莫悠之后没有爱上任何人，可是在莫悠之前，他爱了。他深爱了一个叫乔的女子。
到最后，莫悠还是忍不住问了。
莫悠恨戚朝的坦诚。
他告诉她，他大一地时候，就爱上了乔。虽然他们只有两个星期就结束了。可是这四年来，他忘不了她。
他和乔是一个班的同学。他们选择了所有共同的科目。分手后，他只要看到她，就会心如刀割。后来为了避开他。他就逃课。现在他无法毕业，必须留下来在修一年，补满所有的学分。
莫悠呆了。很久问了一句。那我算什么？
戚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挂断了电话。
那夜，莫悠用双腿把这个古城走了一遍。鲜血浸透了白袜子。可是她感觉不到疼。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会是这样？
六点的时候，莫悠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你爱过我吗？
爱。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你陈诉这一切？
所以你选择逃避？
那天，我看到你。我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我以为你会拯救我的。
电话那头的男子声泪俱下。
莫悠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对那个男子说出分手两个字。男子的怯弱一瞬集中了她。
她要陪他走出来，他们会幸福的。因为他们有爱。
可莫悠没想到是，这个男子太贪婪了。贪婪到让她变得和他一样贪婪。
往后的日子。多是莫悠主动联系戚朝。戚朝还是时不时地失踪。莫悠宠溺着他，放纵着他。
她想只要戚朝能顺利地修完学分，离开那个地方，回到她身边，一切都会重新鲜亮起来。
这是她和他的第一个情人节。莫悠说，戚朝以后你送我根手链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莫悠笑着凝视戚朝。
我都没有送她手链。
莫悠的心顿时剧痛起来。她究竟算什么？
那你还在爱她？
莫悠大声地质问戚朝。没有人看他们。这年头，当街吵架的小情人太多了。麻木了。
是的。我永远爱她。
那我算什么？
我没办法抹去她的一切。就算我的心大部分给了你，但是有一块地方永远给她留着。
你爱我吗？
爱。
那你对她的爱，有何不同？
莫悠希望残忍一些，让自己可以说出分手那两字。她不希望在感情上亏欠谁。
后来她明白，爱情没有公平。总是一方欠着一方的。要求所谓的公平，只会陷自己于无止尽的哀伤中。
我爱你，更爱她。
呵呵，她是你的最爱，而我是次爱了。
莫悠笑着跑开了。次爱，好讽刺的字眼。
若是没有能力进行下一段感情，为什么要轻易的开始？
既然当初她伤害了你，你为什么又要来伤害我？
她哭着告诉秋心，她被记忆给骗了。
她要结束。
秋心欣慰地叹口气，丫头，早就该结束了。
一夜恶梦。
最爱。次爱。搅得她头疼。
不。我不能就这样结束。我不能输的这样惨。
付出这样多，只换来次爱的头衔，我不甘心。我要成为他的最爱。我要打败那个乔。
第三天，戚朝在电话中，又是一番声泪俱下。他恳求她原谅他的口不择言。
莫悠又和戚朝在一起了。
秋心说，莫悠疯了。也许就从那一刻，莫悠疯了。一疯就是三年。
戚朝没有回莫悠工作的城市。他去了另一个城市。他说他要克服自己的怯弱与不负责任，闯出个名堂，然后荣归故里，迎娶他的新娘。
莫悠不同意。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
那晚他们狠狠地吵，摔烂所有能摔的东西。
莫悠终于投降。
戚朝从远离二千多里的城市，辗转到远离六百多公里的城市。
距离在靠近，心也会靠近的。离开那个遥远的城市，戚朝会好起来的。
莫悠又开始自以为是地幻想美好的前程。
距离真的会决定心的远近吗？
没人知道。
忽冷忽热，这样的天气，莫悠病倒了。
她说，戚朝，你回来吧。很想你。
他没有回来。他说他正在参加一个课程培训，太忙了。
要不你过来吧？
莫悠挂断电话。挣扎着起身，一个人去医院吊水。
戚朝喜欢说。悠悠我很忙，要不你过来吧？她已经记不得他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
戚朝的生日了。莫悠早早给戚朝买了礼物。早早给他电话。
二十天后。莫悠的生日。她没有受到礼物，也没有受到祝福。
莫悠给自己买了一个大蛋糕，快三年了。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三年了，戚朝会说，戚朝很爱莫悠。乖，等我回来。
可是这样的等待何时是个尽头？
莫悠有时会问，她还是你的最爱吗？
戚朝不说话。
他的沉默令莫悠刺痛。
三年了，这样的较劲值得吗？
就算有天真的成了他的最爱又怎样？
今天的爱是感情多一些，还是征服多一点？
七夕节了。秋心结婚了。
莫悠拥着秋心泪如泉下。不知道是哭秋心有了好的归宿，还是悼念自己这些年的蹉跎？
深夜回家。莫悠拿起手机。没有一条短信。也没有一个电话。
关机。莫悠蒙上被子睡去。
她发现自己第一次不在意那个叫戚朝的男子了。若是以前，她会给他电话的。
美好的节日，一开始就不属于她和他。
沉寂了三个月。
没有任何的音信。
“悠悠，你好吗？”
戚朝终于忍不住了。
那夜。莫悠给了戚朝最后一封邮件。
她说，戚朝，我们结束吧。这些年我终于可以对你说出这句话了。以前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你爱我，所以对你交付了最深的热情。后来知道了，你深爱着乔，我就开始赌气。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你的最爱。可是努力了这些年，到最后发现是没有用的。我们就是彼岸花，永世注定无缘。一直纠缠于最爱还是次爱，可是若是不爱了，一切都会没有意义了吧。戚朝，我不想爱了。
邮件发出去的一瞬，莫悠深深地对着窗外的呼了一口气。
十月的夜晚，桂花的香气，很温暖。
临睡前，莫悠给了秋心一个短信。
“反正都要结束的。糊涂的也罢，清醒的也罢。别赌气就行。”
翻个身，莫悠拥着有着阳光味道的被子，舒适打了个哈欠，然后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