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外~
安帮的宣言,给经常出入辉月宫的人们带来不小冲击。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过往人们看他们的眼光都是敬畏欣羡的,而眼下每次出门,他们总会听见满街的人都在大赞对手,看自己的眼光却像是在看过街老鼠一般。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要采取什么不利于弗里德瑞克王子的行动,会一起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而每日吃的菜肴,也越见粗劣,因为同样的价钱,他们只能买到些劣质品。菜农肉贩们在以他们的方式发泄他们的不满。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几日下来,便渐渐形成了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民心向背,说起来虽不是一股切实可用的力量,却也不能忽视。
再难忍受下去的贵族们纷纷来到辉月宫向他们拥立的亚历威尔德王子诉苦,请求他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殿下,现在黎卢中三王子的气焰越来越高了。只是坐着不还手,他们只会更加张狂下去啊!’
‘请殿下下令吧!只等殿下说一声,卡尔伯特立刻就带人去查,发现任何说三王子好话的人统统抓起来!’皇家骑士团团长卡尔伯特伯爵慷慨请命。
‘卡尔伯特伯爵,冲动是不会对事情有所帮助的。’
把站在弗里德瑞克那边的平民统统抓起来?除非把整个黎卢都化为牢狱才够吧!
亚历威尔德王子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底却有些遗憾。比较有才能的军官,多半先是支持叶卡特留希,现在又被弗里德瑞克接收去了,自己手边的军官只有卡尔伯特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
这种时候,连恪守传统的第一王子也忍不住想抱怨圣爱希恩特以出身限制官员选拔的传统。
‘卡尔伯特,民心所向是简单的武力打压所不能改变。就算能得到表面上的一时顺从,他们心底的想法仍是没有改变,等到再爆发出来时,势头就会更加猛烈。’
另一个官员茫然道:‘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任由他们行动,我们却不回击?’
亚历威尔德王子从容笑道:‘众卿放心吧。我已有动摇弗里德瑞克立足之根本的方法,不需要太久,弗里德瑞克的阵营就会分崩离析。’
亚历威尔德所说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逐一暗杀支持弗里德瑞克的商人。
之后每隔上数日,黎卢中就会传出某位大商人遇刺身亡或是受伤的消息。而在第二天,第一王子都会造访其他一些商人,言语中暗示如果他们现在改换阵营,他可保证既往不咎。
不需要杀得太快,否则商人的继承者们同仇敌忾,也会更加支持弗里德瑞克跟自己对抗。而且若是执掌经济命脉的商人死得太多,会对亚历威尔德将要得到的国家造成太大破坏。他也不希望得到一个衰败的圣爱希恩特。
就像这样,以几天杀一个的稳定速度一个一个地杀,方能给商人们足够的时间品味死亡的恐怖,以达到最佳的效果。
商人最是重利贪生。从行会之事便可以看出。本是为了行业谋取最大共同利益而制定的价格标准,总会有些商人为了取得比同行更丰厚的利润而相继私自调低价格,使价格标准形同虚设。只是为了赢取眼前利益,就可以令他们背弃盟约,更何况是远远重要得多的生命?
亚历威尔德确信,就算他们为了赢得将来的重大利益而结成的同盟比行会要紧密许多,以商人的本性,在死亡的威胁下也仍是不能维持太久的。
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有商人想到未来的利益再多,如果自己没命分享也是枉然,更何况现在他们虽然没什么地位,会受贵族欺压,但拥有大量财产的他们已算过得还不错了,如果放弃三王子的话,至少还能保住眼下的生活……
虽然商人中还没有人作出明显的回应,不过亚历威尔德王子一向最有耐心。慢慢地以死亡的威胁来消磨商人们的坚决意志,只要有一个人坚持不住,就像在沙塔的底部挖开了一个洞,很快就会引起更大的崩塌,直至整座沙塔倾泄为一滩散沙。
弗里德瑞克接到第一个商人遇刺的消息后,他很快便推想出第一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神色凝重下来。亚历威尔德确实抓住了弗里德瑞克阵营的弱点。虽然明知他的计划,自己却也无计可施。
黎卢中可以作为下手目标的大商人实在不在少数。弗里德瑞克要令王城护卫军保持在最佳状态以防皇家骑士团发动突袭,就不能动用王城护卫军,于是他手中可以调动的武力就相当有限,就算有艾里等从安帮得来的高手助阵,也无法保护到所有的商人。
而且,按目击凶案的人描述,刺杀商人的杀手多半和那次刺杀叶卡特留希王子的那个杀手相似,同样没有痛觉,生命力强得怪异。
虽然亡灵法师役使的僵尸、骷髅之类的死灵也不畏惧自身受伤,但智能低下、行动不灵活的它们跟这些杀手根本没得比。
他们不在乎己身伤害的打法,根本不是商人们原本雇用的保镖护院抵挡得住的,反而造成不少伤亡。
随着商人的伤亡消息不断传出,奇异的杀手日渐成为黎卢中人们谈之色变的话题。
商人为抗议对商人的迫害,曾举行过罢市,不过这仍是消极的手段,短时间内是威胁不到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并不足以阻挡事态恶化。
随着接到的坏消息的增多,弗里德瑞克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目前商人中尚没有人退出盟约,但这终究支撑不了多久。必须做些什么来改变,可是,该做什么呢?
一直都掌握一切的三王子,第一次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窘境。
而他的阵营中,还有另一个人对现状十分不满。
刺杀商人既然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亚历威尔德王子便都将力量投入到这方面上,对弗里德瑞克本身倒是都没再有任何行动了。
本是为了找到比尔才留在三王子阵营中的艾里,眼下既然没有机会和第一王子方的人照面,自然也就更无从寻找起比尔的踪迹。
那一天比尔的表现让艾里非常放心不下,若不能尽早找到他,心中便十分不安定,偏偏眼下这不阴不阳的情况又看不出终了的时候,整日只能闲着没事干,真是郁闷至极,憋得一向涵养甚好的艾里也想揍人出气了。
熬了几日,到了这天晚上,艾里终于不愿再虚耗时间下去了。
反正不行动也一样是继续漫无目的的等候,还不如试试看运气,索性主动出击,潜入辉月宫看看有没有线索!
虽然也只是漫无目标地瞎碰瞎闯,但是总比也什么不做的好。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想到就做。换了身黑色衣物,他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房间。虽是不认识路,艾里自有方法前往辉月宫。
催动飞行术,他黑色的身影缓缓上升,融入一色的天空。旁人难以分辨出他的身形,而下方的城市,在他眼里则变得简单明晰,要在大片比较小的建筑中找出那座青灰色的华美宫殿,还不算费力。认准宫殿的方向,他便加速飞去。
飞到地头,艾里趁着夜色的掩护,在宫墙内一角轻轻落地。
他没有选择落在太靠近主殿的地方。那一带防范必定严密许多,而且比尔如果只是第一王子雇佣的一个普通武人的话,应该也不会让他住在太中心的地方。
周围尽是繁花密树,都是艾里藏身的好地方。躲躲闪闪地绕开守卫的目光,他胡乱往里头瞎逛。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几次他绕了一阵,发现自己又绕到最外层的宫墙底下。
在他开始忧虑这一夜会不会就耗费在兜圈子上而一无所获时,他听到一个方向上在守卫发出的声响之外,还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他连忙藏身至暗处。
过了一会儿,两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各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过来。他们见着这里没人,声音也大了起来,却不知还有艾里这隔墙之耳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真累人哪!虽说不要做什么事,不过整天都要留神在意那小子在做什么,有没有异状,简直不比干了一天力气活轻松。’
‘就是就是。也不明白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小子。监视他到现在,我看他每天都挺老实的啊!平白劳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我说,别看着没事就大意啊!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小子的出身来历,不过听说他原先好像和王子殿下的对头有什么关连的,王子才这么提防他。殿下行事一向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大意出了什么纰漏,我看咱俩谁都别想有命在了!’
听到这人的话,艾里精神顿时一振。
不知道出身,又和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对头有牵连,听起来和比尔的情况倒是很吻合啊!莫非那一天他和自己打斗时的交谈引起了王子的疑窦,才派人监视他?
‘我知道啦!只不过今天轮到我们值夜班,又不能睡了,我发发牢骚而已。’
‘再累也得看着。嘿嘿,顶多明天多找两个姑娘来解乏……’
‘好主意。听说肉玫瑰那儿又进了一批姑娘,我那天看见有一个皮肤嫩得水似的……’
两人的谈话渐渐由抱怨走向色情方面,聊得好不开心。不过就算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路,凭他们的本领,也发现不了他们后头已经多了一个同行者。
尾随着两人,艾里来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之前。院子里是一座三层的楼房,院外守着四个护卫。只见那两人从腰间取出什么让护卫验证后便进去了。
艾里小心避开守卫的视线,跳上院落入口附近的一棵树,躲在浓密的枝叶间向院子内打量。
细看之下,他发现院子里的几棵树,几丛草偶尔会出现异常的震动,立时明白院门的四个守卫还算简单,更难缠的是里头埋伏的暗桩。
想不到第一王子连手下人住的地方也这么守卫森严,艾里暗暗咋舌。院里头的暗桩相互监视,只要一踏入院子,没有可能不惊动任何暗桩的。
不过既然找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总会有办法的……好好想想……
在他凝神考虑突破防卫的方法时,听得院里头几声响动。他抬头看去,见先前那两个侍从已经上了院子里那座楼房,走到二楼一间房门外轻轻叩门。
里头一个和他们服饰相仿的人开门让他们进去,便和原先房中另一个监视者一起离开了。看来那一间房就是比尔的住所了。
记下那间房间的位置后,艾里脑中继续盘算,不过仍是苦无头绪。
想得入神,脑袋不小心在树干上叩了一下,发出些声响。院门的门卫立刻警觉,一人向这方走了过来。
艾里暗骂自己大意,忙从衣上扯下一枚扣子,弹入另一端一棵树中。扣子敲击树干,发出的声响比艾里刚才弄出的更引人注意。
树上栖息着的一只飞鸟,受惊下扑喇喇飞起直冲入夜空。那人见状,只道是鸟儿弄出的声响,骂了一声又转回去了。
艾里刚松了一口气,望着鸟儿飞去方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会惊动守卫又怎样?只要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带走比尔,甚至连和他们交手都不必。
有了办法,他便耐心地等待门卫的视线都不在自己这个方向时快速溜下树来。在地上抓了把泥土,把脸、手等露在衣物外的皮肤都涂黑,他小心不弄出声响地飞上空中。
在夜色掩护下,全身灰黑的艾里并不容易发现,当到达一定高度的空中后,便只有占星师和浪漫少女才会去留意去观察。
然而艾里似乎仍嫌不够,依旧继续往上蹿高。直到飞到那座楼房上空将近十丈处,他才停下身形。
调整了一下位置,他嘀咕道:‘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大概会很痛,得忍一忍了!’
深吸一口气,做好思想准备,他以手臂护住头,猛然就在半空撤去飞行魔法。随即,他整个人就头上脚下,如陨落的流星般地直直往下坠去。
不同于真实的流星会划出明亮的轨迹,普通人的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出急速下坠中的一身黑衣的艾里。而另有一点却是和真的流星相同的——那就是艾里砸向下头楼房的力道,也像陨石撞击地面般巨大。
院内、院外、楼上、楼下的守卫,忽然听得主楼上传来轰然巨响,便见三楼楼顶上有大量尘烟飘散开来。
‘怎么回事?’
‘陨石吗?’
‘呆什么呆?快上去看看!’
一个职位较高的守卫命令道。这时候还顾得了什么明桩、暗桩?守卫们个个提着兵刃往楼上赶去。
不过他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赶上空投至小楼中的某人。
如果是修为低一些的人,从艾里先前的高度坠落大概得摔成肉泥。然而,在落到楼顶的瞬间,艾里催动全部力量护住身体,以将伤害降到最低。
这一瞬间,他全身坚硬胜过钢铁,加上坠落的冲力,下方就算是铁板也可以被他轰穿。
楼顶几层木板却不像他能运力护体,自是挡不住高空坠物的巨大冲击,直接被砸出个大洞。而这还不足以抵消掉全部力道,艾里更是在坠落之势外又加力往下猛压,终于再度砸穿三楼的地板。转眼间,他就从半空直达楼心,进楼速度之快,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不过快是快,这般又砸又摔的,滋味也绝不好受。艾里只觉得受力最多的上半身热辣辣的,也不知被木片划出了多少道口子,嘟嚷着发誓再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上楼。
身上虽痛得恨不得在地上多躺一阵,他却明白这里可不是能安心休息的地方,一落到二楼地板上便立刻弹起身来。
刚起身,他便见先前那两个侍从喝问着他的身份,向自己扑过来。他很高兴地由此推断出自己的视力显然很好,落点很准确。这儿正是他想去的比尔的房间。
楼上虽也有守卫,但一时还赶不过来。那两个侍从本就不是护卫而只是负责监视的内侍,身手并不怎样。
艾里虽是骨头都快摔散架了,随手拳打脚踢也在一照面间将这两人全部放倒。解决了碍事的家伙,他转向站在后面的房间中唯一和自己一样直立着的人……
‘你……是谁?’
相对而立的两人同时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那人自是惊讶于这从天而降的意外访客,而艾里则惊讶于这人根本就不是比尔。
这是一个有着忧郁面容的青年,肤色似是常年不晒阳光的苍白,栗色的长发随意在脑后结成一束,本来可能给人邋遢的感觉,幸好眼镜下一双总像是在深思的棕眸提升了整个人的格调。
从相貌上看他的年纪不会比艾里大太多,但是眉宇间却已经有了一条常年苦思才会形成的竖纹。
他那一身白色长袍已经被星星点点的颜色染得难以再称其为‘白袍’,手中还拈着一支装着些绿色液体的玻璃管子。
从他的气息观察,只是个普通人,应该没有修行武技或魔法,不具有什么危险性。
艾里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里到处摆着些奇怪的仪器和瓶瓶罐罐,自己刚才倒下的地方也压碎了一地玻璃,弄得自己身上沾上不少颜色怪异的药液。显然这里是这个人进行什么研究试验的地方。
再回想一下,刚才掉落时经过楼上的房间,自己惊鸿一瞥间看到的,好像也尽是些箱子布袋的杂物,根本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找错地方了。这里压根儿就不是王子给招揽的武者居住的地方。
花了些许时间从挫折感中恢复,他立刻察觉到守卫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顾不得想太多,他上前一掌击晕了青年。反正看第一王子似乎很着意这人,将他弄走准不会错!
青年身体一软,艾里顺势把他扛到肩上就从撞开的破洞中蹿了上去,直冲入天空。
当守卫们终于赶到时,艾里的踪影早已消失,只剩下一地被捣烂压碎的瓶罐玻璃,和青年被击晕时掉落在地的那双眼镜。
‘那个人竟然……竟然被带走了!’
‘完……完蛋了……’
骇然看向上方破口中闪烁的星星,守卫们的神色当然既不会是占星师的超然,也不会是纯真少女的浪漫。
相互对视,他们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由于畏惧亚历威尔德王子将给他们的惩戒而导致的一片惨白。
其实这件事也不应怪罪他们,毕竟他们的防卫,本就不是针对能从高空坠落而安然无事的那一等级的高手的。
只是失去楼中那人,亚历威尔德王子怒火冲脑之下会不会体谅他们这一点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