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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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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帝国双圣~
 
  黎卢之中,王子们的争斗虽然激烈,却还不到王不见王的程度。同为王室成员,又没有打出各自旗号把斗争公诸天下,便总会有些他们不得不直接碰面的场合。
  八月二十三日,乃是伊莎贝拉王后,也就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生母的六十寿辰。国王新丧,不宜大宴群臣大张旗鼓地庆祝,便只在宫中设了仅邀请王室成员参加的私宴。
  夜晚时分,庆寿的宫殿中灯火辉煌,前来祝寿的远近皇亲济济一堂,送来的名贵礼品堆满了后头存放礼物的房间,艺人们卖力地弹奏喜乐,表演歌舞杂技。歌声、乐声、庆寿贵族们的谈笑声,交织出一片喜庆热闹的气氛。
  而在殿堂之外,殿内的灯火再明亮也照不透笼罩整个皇宫的黑暗,喧闹声再响也传不了多远,驱不散皇宫中的阴沉气氛。
  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端送菜肴的仆役神色僵硬,分属亚历威尔德王子派系和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贵族们言谈中剑拔弩张,笑容不过是没有多少效果的掩饰,连宴会的主角,伊莎贝拉王后也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像在紧张着什么,保养得宜的身子微微颤抖,令她身上佩带的珠宝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由此可见,宫殿中的喜庆亦不过是一层浅薄虚假的表象。
  所有人都看得出,王室的权力中心正是极为不稳的时候,两位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彼此都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待会儿他们见面时的气氛,怎么想也不可能会适合寿宴这种喜庆场合的。
  生母的寿宴,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一开始就陪着伊莎贝拉王后,而叶卡特留希王子则还没到,倒是那个一直被王室视作透明人的挂名王子弗里德瑞克王子一早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不过人们的心思都放在那两位兄长上,谁也懒得理会他。
  ‘叶卡特留希王子到——’
  随着这声通报,叶卡特留希王子以独特的豪迈步态大步踏入宫殿内。
  在他身后,一群护卫神色冷峻戒慎,似乎只要在场的人一有异动,他们就会拔剑把这里化为战场。
  他们一进来,便有股冷冽肃杀之气一并进入宫殿中。贵族们都住了口,无论是哪个派系的,看着他们的眼光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敬畏。只有被请来表演的艺人,还在尽责地卖力演出,但他们制造出的乐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感到不安。
  伊莎贝拉王后抖得更厉害了。她是依靠高贵的出身和美貌成为王后的,没有很强的手腕和过人的威仪,每次见那个一向嚣张粗野的二王子,都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很难在他面前维持王后的威严,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非常时刻?
  ‘叶卡特留希祝母后寿辰快乐,长寿康健!’
  二王子躬身向王后祝寿,毫无自觉自己就是令她寿辰不快乐的原因。伊莎贝拉王后胡乱应了,颤抖着手请他入席。
  三位王子的席位是列在一起的,叶卡特留希王子的位子便在亚历威尔德和弗里德瑞克之间。第一王子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的兄弟走过来,经过自己的席位时,甚至轻松地向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二王子就坐后,寿宴继续维持着平静的气氛进行着。而其中不少人都已是食不知味。
  ‘王兄,我听说最近黎卢中好像很不太平啊,好几个大臣都遇到袭击。不知王兄是否也有所听闻?’
  第一王子沉着脸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被袭击的大臣都是他的人,他怎会不知道?
  二王子开怀笑道:‘呵呵,王兄平时出入也还是小心点好。这种混乱的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脸色更沉。自从那次低估了叶卡特留希,中了他的计,令手下的精锐武者折损大半后,他就一直被叶卡特留希压在下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而没有足够力量反击。今天他更藉拜寿之机,公然到自己的地头来耀武扬威,嘲讽自己,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他也算计过如果趁他赴宴之时加以格杀,会有几成胜算。奈何叶卡特留希饮食十分小心,在身边护卫的又尽是他手下最强的精锐,而己方最缺乏的也就是强大的战士。
  可恨那些魔法公会的老头们虽是倾向自己这边,却多半只懂搞研究,剩下几个会实战的,又坚持不愿以魔法力对付本国之人。仅靠一般士兵围攻必定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他们,到时发觉不对的王城护卫军在城里闹起来,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眼下并不是好时机,且任他再嚣张一阵吧,很快情况便会有变化的……那时他恐怕再也笑不起来了。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因为这种程度的口舌撩拨而发火未免太不智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像是听不出叶卡特留希话中的挑衅,淡淡地向他点头道:‘多谢你的关心了,我自然会小心的。’只是点头时,在没人能看见他眼光的瞬间,怨毒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叶卡特留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仍是畅快至极。这一阵主动权都在自己这一边,完全压制得王兄无力反抗。
  连日的暴力事件已经开始收效,不少原本是王兄那方的官员大臣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安全,完全倒向自己这边,更多还没有行动的人也已经动摇了。这怎能叫他不得意呢?
  现在,他只希望应该还在边境的帝国双圣不要那么快赶回救援。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行,两边势力此消彼长之下,就算帝国双圣回来,王兄也无力挽回颓势了。
  这一顿饭就在僵硬的气氛中进行着。王后吃了几口,就因为胃痛而回宫休息了,第一王子和二王子交换着暗藏机锋的对话,其余的王公贵族们则小心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虽然御厨们费了不少心血,可惜几乎没有人吃得出盘中佳肴究竟是什么滋味。
  不,有一个人例外。
  弗里德瑞克王子毫不理会旁边兄长们的暗潮涌动,专心地品味宫中御厨的好手艺。如果御厨们看到他那副投入的吃相,多半会感动得流下泪水。
  他十二岁被扔到国外自生自灭,现在虽然回来了,不过备受宫人冷落的他平素也没有多少机会吃到这等好料。不趁这机会吃个痛快还等什么?
  ……更何况,现在在大家的眼中,三王子应该是个头脑简单却不知天高地厚,不足为道的小子。在这种场合,王兄们也不可能泄露什么重要的情报,那还理会他们什么?
  吃得太过投入,因此他在二王子连着唤了他几声后才察觉。忙不迭地放下手中汁水淋漓的龙虾,他胡乱拿起餐巾擦着手应道:‘啊?二王兄,你叫我?’
  下边不少王公贵族看到他的表现,大摇其头,暗道这三王子少小离开宫廷,看来非但没学到什么长处,竟是连基本的宫廷礼仪都丢掉了,实在不是能有作为的人。
  二王子亦微微皱眉,不过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刚才在说,那个经常煽动民众骚扰护卫军和骑士团的什么安帮,幕后恐怕有人指使他们来对抗我们皇家。不然那些没读过多少书的愚昧之徒,怎可能懂得安排行动计划让我们吃了不少亏?而且还有办法网罗到高手助阵,现在还冒出了什么“圣剑士”和“圣女”……’
  看似随意地说到这个话题,脸上笑容也没有变化,叶卡特留希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王弟表情的每一丝变化。‘弗里德瑞克你常年在国外,或许跟那些平民穷汉比较有接触,你怎么看呢?’
  这是一次试探。
  安帮从一开始时的乌合之众,变得越来越难以对付,已经让他感到很头疼了。先前护卫军因为安帮的报复和骚扰吃了不少小亏,自己忙着对付王兄还可不作理会,但那次自己亲自押送魔核光炮,竟也被他们中途劫走,便让自己再无法忽视他们。
  现在正是自己和王兄之争的要紧时候,他们竟变本加厉地捣乱,事事跟自己作对,大扯自己后腿,不仅折损了自己不少人手,也令行动的效果颇受影响。还有那什么‘圣剑士’和‘圣女’似乎很受民众爱戴,不留心防范说不定以后也会出什么乱子。
  在进行王位之争的特殊时期,快速崛起了这样一个帮派,他很难相信这只是民众单纯的自发行为,后头没有什么人在培植、指使这股力量。
  而回想起弗里德瑞克初回黎卢时宣称要一同争夺王位,之后却没有什么动作,他不由有些怀疑这二者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二王兄你不知道,我去的国外学府都是实行封闭教学的。整天看到的不是同学,就是老师。偶尔有机会到城镇里去,大家当然抓紧时机喝酒玩乐了,哪有闲工夫去理会那些穷人想什么啊?’
  ……只不过我通常会旷掉一半以上的课,跑到镇上闲逛就是了。
  心里作着补充,弗里德瑞克的表情却是无懈可击,活脱脱一个单纯的菜鸟学生。
  叶卡特留希也曾听说过弗里德瑞克就读的学府确实是这样的管理制度,当下便相信了弗里德瑞克塑造出来的浅薄形象,暗笑是自己杯弓蛇影,想得太多了。
  懊热的下午,人们多半在家纳凉,但黎卢市区一个市集中仍是颇为热闹。商贩们摇着扇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叫卖,顾客们讨价还价的热情丝毫不因天气的炎热而有所降低,柔和的声浪如午后的清风一般穿行于集市中。
  市集中的商店摊铺多半只有低矮的一、二层,因而市场旁边那栋五层高的钟楼便鹤立鸡群地高出一大截,是这里视野最好的地方。
  若是从钟楼上向下俯瞰,在下午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市集中每个人的动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却很少有人想到那顶上挂着大钟,没什么立足处的钟楼上有没有藏着人。
  平常确实没人会待在钟楼上,不过今天却是例外。萝纱正顶着一大片荷叶盘腿坐在吊在大钟的钟楼顶层之上那小小的平台上,一边啃着瓜子,一边看着下头伙伴的行动打发时间。
  参加今日行动的人,除了守在钟楼上的她外,还有包括艾里在内的九个伙伴伪装成小贩、行人、乞丐等,分散在下方的市集里。
  这些日来黎卢城中依旧事件不断。长时间持续下来,市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若是没听说哪里出了事,反倒觉得异常了。
  前日安帮又得到消息,今日傍晚时分二王子的人将会在北城一个闹市中伏击返家经过那里的政务大臣。这位大臣是第一王子的支持者,二王子数次派人游说未果,反而被他骂个狗血淋头。被触怒的二王子势必要杀之泄愤,以他的下场来威慑第一王子的其他支持者。
  安帮并不在乎政务大臣的安危,但二王子在闹市中伏击,必定会伤及无辜路人,自当加以阻止。
  而在闹市中阻止那些武技不凡的战士,若是本身没有足够高的造诣,恐怕反而会造成更多无辜伤亡,于是,重任理所当然地交付到了艾里等人和若干弗里德瑞克王子拨划来帮他们忙的本领出众的一些战士手中。
  今日还不到中午,参与行动的人便伪装混入市集中,监视事先调查出的最可能进行刺杀的路线上的一切蛛丝马迹,以发现谁是二王子的杀手。
  至于萝纱,因为对魔法的控制不好,估计守在现场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可能还会把灾难扩大化,大家便安排她守在这座可以俯瞰全场情况的钟楼上。
  假如有需要的话她可以随时提供魔法支援,杀手如果逃离了人群,她也可以放手施为。
  从中午等到现在,大家似乎都有些烦躁,扮作乞丐的卢索跷起了二郎腿,还越抖越快,里维也闲着无聊吃起了自己摊上卖的西瓜……呃,艾里呢?
  萝纱很快找到了他的所在。因为城中不少人记得声名大躁的‘圣剑士’的长相,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可怜他这么大热天的,又是斗笠,又是斗篷地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把前发披散下来挡住面目,邋里邋遢的样子让萝纱不由想起了当初见面时的狼狈样。
  大概是头发挡住眼睛,不好看路,这家伙连路都走不大俐落,晃来晃去地,忽然和一个在人群中乱窜的小女孩撞个正着。
  看他手忙脚乱地又得拉小孩,又得扶斗笠,扯斗篷的模样,萝纱忍不住笑倒。
  ‘咦?你一定是圣……’小孩刚被艾里拉起身,摸着他的手突然叫了起来。
  艾里听得话头不对,赶紧捂住了她的口。看看旁边没大人在,大概是到附近店铺卖东西了,便拉到不惹眼处恶狠狠地威胁:‘小鬼,叔叔在做要紧事。你不要乱吵哦!不然把你拖去卖掉!’
  ‘我知道了,不说就是。’女孩压低了声音道。像是因为能和心目中的英雄分享秘密而感到高兴,洒着几点淡淡雀斑的小脸露出灿烂笑容。
  ‘可是,我才不相信剑士叔叔会卖掉我呢!’
  艾里诧异不已,自己这副模样应该是连德鲁马、琉夜他们都认不出吧?‘你怎么会认得我?’
  ‘我认得叔叔的手啊!’
  拉着艾里的手,她把脸轻靠在他掌上:‘那天我在阁楼睡觉,家里突然着了火,就是叔叔的这双手抱着我,把我救出去的。虽然那天眼睛被烟熏得看不见,不过我绝对会记得救了我的这双手的!’
  话刚说完,她想起什么,俐落地从背着的小包中拿出笔和小本子,递到艾里面前:‘叔叔,签名!’
  想了一想,又从背包中摸出四、五本本子:‘这是替我妈妈要的,这给我爸爸,隔壁的哥哥也很崇拜你,也替他要一个好了……’
  原来她是税务大臣府第着火的那天,自己从阁楼里救下的那个女孩。知道自己的外表没出纰漏,艾里终于放心。
  再看看小女孩热切的笑脸,他苦笑着搔搔头。哪里想得到自己给安帮帮忙,居然会因此而一尝当偶像的滋味?他接过这一大堆本子提起笔,笔尖却迟迟落不到纸上。
  签名,说起来简单,他却不知道自己该签哪个名字。艾德瑞克,艾里,现在又冒出个‘圣剑士’……回想拥有这三个名字时所经历的迥然不同的生活,不由深深感叹人生际遇之奇,远非自己事先所能料想得到。
  在钟楼上的萝纱看着这一幕,心情忽然变得灰暗下来。
  她知道艾里虽然看上去一副为难的模样,心中其实是高兴的。每次有黎卢的平民向他表现出感激之情时,他虽然会有些不好意思,却都很高兴。
  他忍受着对被三王子利用的愤怒留在黎卢这么久来,大家对他的感谢恐怕是最令他觉得慰藉的了。
  然而对于她而言,每次遇上这种情况,感受得更多的却是压力。
  老实说,这些陌生人生活得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过的好,我也是这么过,他们过得不好,我也是这么过。当他们满怀感激地说着因为我,他们才没有陷入不幸时,自己怎么也无法像艾里那样发自内心地为他们觉得高兴。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大家都在笑,自己却冷着脸不耐烦地想离开,别人看自己的眼光会变成怎样?同伴们往日所知道的萝纱,应该是纯真善良,活泼爱笑的,一旦表现出真实的丑陋一面,大家怎么可能接受这样冷漠无情的我?他们是自己重要的伙伴,她不想被他们鄙弃……而如果连艾里都无法接受自己的话,可能走到哪里都找不到能接受自己的人了,这里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所。
  于是,只有隐藏着真正的感受,在人前挤出欢欣的笑容,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关怀他人,温柔博爱的好女孩。只是每当一个人独处时,便十分厌恶这个表里不一,虚伪的自己。但自己却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的错。
  艾里他们的善良不会是错,那些平民只是想传达他们的谢意,也没有错。而自己只是内心中无法为这些不相干的人产生波澜。非关道德,也不是不懂得道理,只是情感是怎么勉强也无法做出来的。这一切,也不应是自己的错吧?
  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归咎于谁,不知道该怎么改变,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钟楼上阳光灿烂,清风徐来,头顶上就是毫无遮蔽的清澈蓝空,钟楼周围飞翔的鸽群传来阵阵鸽哨声。身处如此宜人的环境中,萝纱却颓然低垂着头,沉浸在阴郁的思绪中。
  恍惚中,下头的大钟响起震耳钟声唤回她的神志。原来已经将近傍晚了。想起自己的任务,她忙回神站起身来四下打量看看情况如何。幸好下方还是没什么动静,她的走神没误什么事。
  刚吁口气,忽然感觉周围有些不对劲,她猛然抬头瞪视前方,便见两道黑影自远处向钟楼这里直冲了过来,速度快得令地上的人根本不及察觉这两条疾掠而过的阴影。
  预先设想的情况中没有这么一条,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犹豫了片刻,两条黑影已经落在了钟楼上。
  大钟顶上不过两尺来方的立足地,小小的地方竟一下子挤着三个人,萝纱跟那飞来的两人面对面,肩碰肩。只见那两人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一身长袍的打扮都毫无二致,只是一个是黑色,一个是白色。
  猝然间眼前冒出两个怪人,近得衣角相触,鼻息可闻,那种感觉实在怪异难言。而更怪异的是,这两人一靠近,萝纱竟突然有种身体内变得空荡荡的古怪感觉。
  准确地说,是力量正从体内流泻出去,身体空虚绵软使不上劲,小腿也开始打颤。
  太过怪异的感觉令她心中震惊万分,发抖的小腿突然一软,原本就站在楼顶边缘的身子摇晃两下就要掉落下去,亏得那黑衣人一伸手拉住了她。
  她刚松口气,竟觉得他的手和自己相触的地方,力量以百倍的速度流失,心中大骇。正想让那人放手,那人却已先一步猛地甩开手。
  萝纱疑惑地盯着他们。黑衣人那一甩手的势子太过无礼,毕竟是自己先待在这里的,这两人平白撞了过来,险些让自己摔下去,甩开自己的态度恶劣异常。更不要说让自己力量流失的怪事了。
  他们长相颇为威武,年纪约在四十左右,整个人给人圣职人员般庄严自律的感觉。嘴角大概是因为惯常严肃地抿嘴,已经出现淡淡的纹路,更显出几分严厉。
  黑衣人甩开萝纱的手后,白衣人也轻噫了一声,对视一眼两人明白对方的感觉和自己一样,随即都冷冷看着萝纱,像是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萝纱畏缩地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一直隐藏着不让同伴发觉的丑陋一面,却仿佛在这两个陌生人的冷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们身上那股高洁端方的气质,更让她觉得自己内心的污浊。在这两个人面前,她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片满是泥污的脏雪,在明亮的阳光下的烧灼下渐渐融化的什么也不剩。她本能地感到,这两人将会对她不利,颤声问道:‘你,你们是谁?’
  那两人却似并不想和她多说,只是齐齐向她踏上一步。萝纱立时感到强大的威胁感向自己逼来,但这窄窄平台上退无可退,而心理上,她已经对这两人产生极大的畏惧,再加上本已全身无力,根本兴不起抵抗的念头。
  一瞬间,心中想的竟是:‘我这般污秽的灵魂,在这样的人物手中了结也算不错了……’
  白衣人一扬手掌,向萝纱前额轻轻按去,一股劲风却在手掌之前便迫得她难以呼吸,头发四散飞扬。劲风中可以感觉到温煦的暖意,这一掌还未击实,暖意触碰的地方已经觉得像是要融化了一半,却也并不难受。萝纱闭目待死。
  然而下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白衣人攸然收住手掌。黑衣人看着下方市集道:‘果真出现了!’
  白衣人一点头:‘先带人赶过去吧。’
  一瞥萝纱,轻蔑一笑,又道:‘不过是只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虽然能藏起角,修为却不怎样。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迟。’两人随即腾身而起,并肩向市集飘飞过去。
  钟楼上又只余下萝纱一人。睫毛轻颤,她慢慢睁眼,已经没了血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以潦草得看不清究竟写的是什么的签名打发了小女孩,艾里扮作走累了停下来休息的路人,蹲在路边的角落中。全身放松下来后,夏日傍晚残留的淡淡暑气包围着全身,身体内部涌上一股慵懒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钟楼上传来六声钟鸣。被距离过滤后,清朗的钟声更显得轻远悠扬。薄薄暮色中,附近的房子上的烟囱开始冒出淡蓝的炊烟。
  不算多美丽的风景,但一种宁静安逸的感觉,让艾里怀念起几个月前还在索美维,那个恐怕在地图上找不到标记的山中小村中的平静日子。
  闭上眼睛,忽略旁边碱鱼摊的气味,他想像自己已经回到了索美维。不再有烦人的王位之争,没有担惊受怕的平民,当然,更不用受那可恶的三王子利用,只是享受单纯的生活……等等,现在可不是能闭着眼睛相信是的时候。
  想起二王子的人随时可能出现,他赶紧睁开眼。还没调好焦距的眼睛,恍然间在前方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比尔?’他猛地站起身再看向那个方向,却被走过去的人群挡住了。他想了一想,摇头失笑:‘一定是看错了。’
  比尔当初回到村子后说过不会再离开那里的,怎么可能跑到这千里之外的国家来?一定是想起了索美维村,便把有些相似的脸看成了比尔。
  刚放松下来,突然听到前半条街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大声责骂他老婆多找了客人钱,老婆则破口大骂他自己看年轻姑娘看花了眼才弄错。
  听起来没什么出奇,但对参与这次行动的安帮的人来说,却不能当作平常。那是扮作西瓜贩的里维和化妆扮作他老婆的琉夜约定的暗号,表明他们那里有情况的!每个埋伏于市集中的安帮成员都不动声色地快速向那里围拢过去。
  艾里还未赶到那边,街道另一边衣冠鲜明的一行人马正向街心行去,正是那政务大臣和四个随身侍卫。
  忽然间,人群中异变陡生。一个在街边卖艺的表演团中的一条大汉,猛然抡起手边一杆铁枪,向骑马走在前头的政务大臣掷了过去。
  沉重锋利的铁枪呼啸着向大臣飞射而来,大臣身后一个侍卫眼看势猛力沉难以招架,忙将自己的兵刃,一柄链锤向铁枪抛去。
  铁枪被链锤缠住失了准心,斜斜向惊呼推挤着的人群落去。
  眼看一幕惨剧就要发生,忽然半空中突然急旋起一阵旋风,外围的风力并不太大,内圈却卷起了其中铁枪并着链锤近百斤的重量飞向上空。
  两把铁家伙被强风送到街边一棵巨木上方方开始下落,稳稳卡在了树枝之间。原来是在场的琉夜及时以魔法救了急。
  扮作卖艺人的七、八个杀手见大汉的那一枪落空,纷纷向大臣冲去。琉夜忙大声招呼大家快点过来帮忙。她魔法威力虽强,但这种近身缠斗,闲杂人等又多的场合却很不利于魔法师。
  幸好等候多时的安帮众人早有准备,很快从各处赶到,出手阻挡杀手们会波及周围路人的攻势。
  拥挤的街中,刀光剑影闪个不停,又有许多路人惊恐地抱头鼠窜,场面混乱之至。
  以艾里的功底,不要说压制身边那杀手,就是几招之内将他拿下也是小菜一碟,但知道三王子之所以让安帮阻拦二王子的行动,就是为了削弱二王子的力量,他自不愿费力气让三王子称心如意,便不紧不慢地逗弄着那杀手。
  玩了片刻,他忽然在人群缝隙间看到一个人晃闪过,身材个头都颇似先前在集市中错眼看到的‘比尔’,心中不由一惊。混乱中人影晃动,一直看不真切到底是不是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只是此时各人应付各人的对手,实在不好抽身。
  此时那些杀手见大臣的护卫缠斗不休,威力大的杀招又被安帮的人出手捣乱,眼看难以在片刻间打倒侍卫完成目的,都萌生退意。
  一声呼哨,杀手们便向各个方向逃离。安帮的人本来事不关己,也不阻拦,任他们逃走。只有艾里心中始终挂着那个人影,便向着刚才看的那方向追去。
  忽然又是十几条人影从街道一条巷子中冲了出来。安帮众人初时还道二王子难道安排了两帮人,正想上前阻挡,却见这十几人却紧追着正在四散逃逸的二王子的杀手,两边动起手来。他们便明白,这后来的十几人应该是第一王子的人。看来隔了这些时日,第一王子的援兵终于赶到了。
  先前战斗停息的片刻间,路人已抓紧时机逃得精光,安帮众人自然没必要插手两队王子人马的拚斗,便悄悄退场,自去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看热闹。
  第一王子的人人数上占优势,本领也都不弱,尤其是领头一对长相惊人相似,只是一作黑衣,一作白衣打扮的男子,两人身手更是高绝,又是并肩对敌,出手合作无间,被他们追及的杀手便如摧枯拉朽般被轻易擒下。其余人服色芜杂,看来像是召集来的佣兵,身手亦各有可观之处。
  这一帮人来的迅速,行动也是劲疾如狂风暴雨般。杀手们虽先一步逃走,却仍是转眼间被打倒了好几个,剩下那些人自知不敌不敢应战,逃得更加快了。
  那两位男子留下几人将擒下的杀手押送牢房关押,其余人和他们分头追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安帮人边看边七嘴八舌地议论,都说这次第一王子的人还真厉害,看来以后两位王子更是有得斗了。
  几个圣爱希恩特本国出身的人,更告诉大家那一黑一白两个男子,应该就是圣爱希恩特最负盛名的两位武将,就任帝国第一军团长和第二军团长的‘帝国双圣’。
  大家猜测,‘双圣’定是知道第一王子的困境后便从驻守的外省赶回,还带回那些佣兵以弥补武力上的薄弱。大概他们从哪里得到情报,知道二王子今日的行动,却赶不及通知那位政务大臣,或者他们根本是想将计就计地剿灭二王子的战力。
  总之,力量大增的第一王子是不可能再像前一阵那样任人为所欲为,二王子风光的日子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眼看人都走了,大家也该收工回家了。清点一下人数,琉夜疑惑道:‘咦?萝纱怎么搞的,今天从头到尾没见她下场干活,不会在上面睡着了吧?哎,有人看见艾里去哪里了吗?’
  ‘艾里?我刚才看他往那边追人去了。凭他的本事不会有问题啦,放心吧!’
 
 
 
 
只看该作者 6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真实的噩梦~
 
  追了一阵,艾里终于赶上了那疑似比尔的杀手。那人不高的身材十分灵活,尽往人多的地方钻,个子大的艾里被人流拖住,耗了这么久才终于追到。
  此时艾里已觉得这人多半不会是他,因为以比尔的性格,行动不可能变得如此机变,但是既然已经追了这么远,他也憋了一口气,定要先把那家伙拦下来看看再说。
  追到伸手可及之处,他正要出手抓住他,忽然听见前头一把稚嫩的童音惊讶道:‘圣剑……叔叔,你在干嘛?’
  艾里心中大叫糟糕,却是无计可施。那杀手立刻一把抓住了那孩子,用匕首抵住她脖子,回身面对艾里喝道:‘站住!不然要她小命!’
  他无奈停下脚步,看那小孩,果然就是先前在集市碰见过的那个曾救过的孩子,长着雀斑的可爱小脸已经因为害怕而哭出来了。带她来的妇人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幸好被周围的人拉住才没有莽撞地扑上去。
  再看那杀手,果然不是比尔,而是个目光阴狠的青年,艾里不由暗叹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才多惹出这番事端来。事已至此,总得想办法解决。他举起双手安抚那杀手:‘把小孩放下,我不会再追你了。’反正不是比尔,本就没必要追。
  那杀手却不相信艾里的承诺,只是拖着那小孩一步步戒备地往后退,紧张得发颤的手中的匕首把小孩白嫩的脖颈割出道道血痕。艾里担心没等他走远,那把匕首会不会已经让小孩失血过多而死,皱眉道:‘快把小孩放下!你弄伤她了!’
  ‘不要过来!’杀手歇斯底里地大喊,手中的匕首晃动得更是悬浮。艾里不敢再有动弹,毫无办法可想,只能空自着急。
  猝然间,空气震荡出‘啵’一声轻响,那杀手的表情突地一僵,竟不再动弹,随即向前方颓然倒下。
  艾里忙抢步飞扑上前,把孩子在被刀锋伤及之前夺了过来。砰地一声,杀手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向上的后脑勺上多了一个血洞,汨汨地流出红白之物。
  转眼间凶徒伏诛,小孩得救,围观的群众为那诛杀杀手之人和及时救下小孩的艾里的配合无间响起一阵掌声。
  艾里抱着小孩站起身向前方看去,亦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物,能有此劲道和准头击中那杀手要害?
  只见前方有一辆马车,打开的车窗中现出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亮晶晶的金属圆筒,看来打入杀手后脑的东西便是从这圆筒中发出的。
  待艾里看清这人面目,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来他竟是那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弗里德瑞克!
  有人认出这车驾,大声道:‘原来是三王子!多谢三王子了!’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欢呼叫好声。
  三王子谦和地向大家微笑点头示意,欢呼声更大,甚至连‘三王子万岁!’之类的话也有人喊了起来。
  王国的三位王子中,只有这位王子不曾为了争王位骚扰到民众,长相亦是俊朗文雅,在大家眼中自是比他的两位兄长可亲多了。此时见他出手诛凶救人的英雄行径,在场平民对他更是好感大增,有不少甚至觉得王位要是给这位王子坐,倒也不错。
  只有知道他真面目的艾里脸色沉了下来,将小女孩交给她家人后便大踏步向马车冲去,毫不理会车架旁护卫的阻拦硬闯入车厢中。
  弗里德瑞克摆摆手,让护卫不用理会,便放下车窗的帘席向他笑道:‘真巧,不是吗?’
  ‘你怎会在这?’
  ‘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个,’他扬扬手中的圆筒:‘让我拿去玩玩,回来便正巧碰上了。据说这东西反震力小,发射稳定,箭矢劲锐锋利,刚才试试果然不错。’
  ‘你以前学过弓弩箭术?’
  弗里德瑞克摇头摇得坦然无比:‘我学的是社会、历史、财论等学科,不过都是经国之学,对武技涉猎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杀手手上正有一把匕首抵在一个小女孩喉咙上,如果没在一瞬间毙命,那把匕首就可能割开小女孩的脖子?’只要一个不好,刚才的欢喜结局就是以一片血腥收场。
  ‘事情经过我都看见了。那又怎样?’三王子依旧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艾里努力维持着的冷静终于碎成粉末,闷声低吼:‘也就是说,你用不清楚性能的武器,以一点把握也没有的准头,随随便便地向正用匕首架着一个小孩的杀手攻击?!开什么玩笑?!’
  ‘那又怎样?’弗里德瑞克却仍是平静从容,‘我的目的只是杀死那个杀手,削减一分我的二王兄的实力也好。为什么非得保住那小孩的命?’
  艾里虽然自认这些年脾气算是不错,很少发火,不过面对弗里德瑞克,却已经至少两次令他有杀人冲动了,得花很大力气压抑自己,才不至于立刻把他掐死在这车厢里。
  这家伙根本是个不在乎旁人,只关心自己能不能爬上王位的自私人物,偏又虚伪地在人前扮出一副心系民众疾苦的高尚模样!多了解他一层,对他的反感便愈深一层。
  而弗里德瑞克却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迳自说着自己的看法:‘多消耗一分我两位王兄的实力,这场王位之争便会早一日结束。那样一则不会再有国民被殃及伤亡,二则国内受两位王兄势力对峙影响的生产、贸易也会开始恢复,另外,全国也可以团结一心应对渐渐逼近的凯曼王国的大军,或许可免去亡国大祸,届时受益的何止千万人?为了这个,牺牲一个普通小孩的性命,代价已算小了,我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感慨地叹口气,惋惜道:‘艾里你有一身好本领,才智心性都出众过人,本是可以创出大事业的人物,只可惜心肠软了些,对身边的人太过仁善,无法放开。如果不是这一点,你应该也会理解我的想法,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一边,和我并肩闯出一番事业。’
  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所谓的事业,他自认自己不可能会有变成这样的一天。和三王子待在一块,空气都仿佛被他的毒气熏染得难以呼吸。想法不同,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没什么可惜的,我倒觉得可以不和你并肩闯什么事业,才是我的幸运。’艾里冷然回应。
  ‘我很好奇一件事,如果要牺牲的是你自己,你还能轻松自在地说出这番大道理吗?’
  丢下这句话,也懒得看弗里德瑞克脸上是什么表情,他迳自下车离去。
  回到安帮据点后,艾里一个人闷了好一阵,才感觉消解了在三王子那沾染来的毒气,恢复心情回到议事的房间与安帮的人笑闹。
  想起今天的行动一直没看见萝纱,便向旁边的琉夜问起。
  琉夜却皱眉道:‘那小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直没出手也就算了,我上钟楼叫她回去时,看她两眼无神,失魂落魄的。原以为会不会是给晒得中暑了,不过看着也不像,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却呆呆的什么都不说,一回来便钻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不知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艾里心道,如果真是代沟的话,也不至于等到今天才突然爆发出来吧?算了,她这千年的代沟差距太大,且试试自己这十年的代沟会不会好些。
  来到萝纱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问道:‘萝纱,没事吧?怎么大白天就窝在房里呢?还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房中过了一会儿才传出萝纱的声音:‘今天下午太阳太大,被晒得有些头晕,我就先躺下休息了。’
  艾里关切道:‘中暑了?中暑该多吹风喝水,别闷在房里了。把门窗打开透透气,我去找点水给你喝。’
  ‘不,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只想睡一睡,开着门窗太亮了。让我再一个人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现在好些了吗?那你再睡着吧,等晚饭时我来叫你。’
  ‘嗯,好点了,谢谢。’
  萝纱怔怔坐在床上,机械地说着谎言,听着艾里的脚步声离开了,才吁了口气。忽地苦笑起来,她喃喃道:‘谎话也越说越流利了呢。’
  那个心无尘埃的萝纱已经只存在记忆里,无法向别人袒露的事变得越来越多。
  小狗阿旺像是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在她脚边不安地绕来绕去,低声哼叫着安慰主人。萝纱随手抚摸着小狗,心神却不在它身上。木然的眼光,直直盯着床边的柜子。
  柜子上,摆放着不可以被别人发现的东西。一张白纸上滴了几滴血。原本是鲜艳的红色,而随着时间的过去,红色渐渐变暗变沉,她的心也越来越阴暗沉重。现在,血色已经完全转变成了蓝色。
  魔族血液的颜色。
  她回来的路上,便向出身圣爱希恩特本国的伙伴打听到了那‘帝国双圣’的情况。知道他们的力量乃是魔族的克星,他们临走时最后丢下的那句‘不过是只未成气候的小小魔族’也在耳中回响不已,一回来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颤抖着扎破手指将鲜血滴在纸上,等待着结果。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从小见不到父亲?为什么有着特异的魔法天赋?为什么使用黑魔法会如此得心应手?为什么很难激起情感,冷漠得不像普通人……
  过去虽然也曾受伤流血,但是从没有观察这么久,母亲也从未向自己说过什么。人族与魔族的混血,让自己没有魔族特有的尖角,血液不会立刻呈现蓝色,也让自己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人族。
  自己和母亲长相相似,血缘关系无可置疑。那么,与魔族战斗至献出生命的母亲,是怎么与魔族结合而生下自己的,她已不愿再去深思其中有什么奥妙,因为害怕找到的答案会更令自己难以接受。
  只是过去以为母亲是因热爱这个世界,才会为了保护它而献身,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是纯然高洁,相对于对女儿的爱,对天下万物之爱在她心中占了更重要的地位,真如女神般博爱无私。
  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魔族后,这个形象便彻底崩毁。母亲的过往有太多猜测的空间,而不管她有怎样的过去,可以肯定的是,她都不会是如自己曾认定的那样光明单纯。
  算了。萝纱叹出口气,拿起那张沾有蓝血的白纸,掌中窜起小小的火焰,将这会泄漏自己秘密的证物化为灰烬。
  被闪烁不定的火光映亮的脸庞上终于有了表情,只是这份表情却是那样灰暗空洞。
  过去的是反正已是不可能改变,不去想它也就算了。将来却该怎么办?
  艾里他们这里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也不想离开他们。但越是在乎他们,便越无法忍受他们把自己当作异类,也只有隐瞒下去吧。反正这些日来,自己也渐渐习惯在人前戴着假面具了。
  虽然知道虚假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揭穿,但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隐瞒下去。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等到被发现时再想该往哪里去吧。
  原本在决心跟艾里一起逃离拉寇迪时,以为这不受束缚,随心所欲地闯荡冒险的生活会是简单又快乐的,但是现在她前望自己今后的日子,却只看得到一片晦暗不明。
  晚饭时,艾里他们终于见萝纱从房中出来。艾里见她脸色如常便放下心,只随口问道:‘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什么事也没有。’萝纱的笑容依旧如往日般活泼开朗。先前的阴郁晦暗,已经被小心地掩藏在心底。
  听闻帝国双圣携众多雇佣战士回到黎卢,二王子惋惜地感叹上天终于还是吝啬得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要想扳倒王兄,还得经过许多波折。
  二王子原先依靠使计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至此,靠暴力活动胁迫大臣支持他的方法不能再用,两位王子的争斗又恢复到艾里初来黎卢时的僵持不下,以拉锯战互相消耗对方实力。
  当然,王子们的争斗不休,安帮就仍有事可做。艾里的劳碌生涯依旧无法终结,依旧在任务和逃避班内特他们的说服中奔波不休,几乎整日都可以听到他的抱怨声。
  而萝纱虽然从没有表露出来,这段日子其实却过得比艾里更加难过。
  一向如小孩般好眠的萝纱开始经常做噩梦。那日帝国双圣临去时丢下的那句‘这次算她好运,下次再取她性命也不迟。’她一直没有忘记。每个噩梦,都是以被他们杀死作为终结。
  虽然第一次见到双圣时,她可以坦然等待死亡,但那只是一时心情受到震撼所致,既然当时没有死,求生的欲望便又占了上风。
  现在每一次想起那时的情景时,都害怕得发抖。她知道,以消灭魔族为己任的二圣,一定不会任由自己这‘魔物’在圣爱希恩特的国都中逍遥,若是再遇上他们,自己的小命就难保了。
  而现在因为两位王子都不时有所行动,安帮的行动便从前一阵的针对二王子,转为也指向第一王子。如此一来,便大有可能与第一王子得力臂助的双圣碰面。萝沙对双圣是躲都来不及,更何况是送上门去?但是,却又很难找到借口不参加行动。
  她几次推说身体不舒服推辞了没去,大家都已经开始觉得奇怪了。因为以前她非但很少生病,而且对安帮的事更是艾里这帮人中最热衷的。因而这一次,接到消息说两位王子的人马又在西城打起来了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推托了。
  心中承载着对双圣的巨大恐惧,她却得强迫自己点头,表示可以参加这次行动。
  ‘你真的没问题吧?不要勉强啊。’
  ‘是啊,反正有我这种绝代魔法大师压阵,你也没什么出场表现的机会。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乖乖在家休息的好。’
  面对艾里和琉夜以不同方式表达的关心,她强打精神,像过去那样和琉夜笑着抬杠:‘我现在状态好得很呢!今天,你就别想再一个人出风头了。’
  那边在清点装备的埃夏在叫萝纱过去帮忙,她轻快地跑了过去。
  琉夜笑骂道:‘这丫头,前几天那副病焉焉的样子,还让我有些不忍心欺负她。今天一恢复精神,居然自己上门挑衅了!’
  艾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萝纱的身影,漫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总觉得萝纱好像有什么心事。
  这一阵,她虽然言笑如常,但是在她以为没人看见她时,有时候会发呆上好一阵子,神色恍然,给自己的感觉陌生得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破坏力超强的开朗魔法师。
  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心事重重。最让人头疼的财政家计都是自己掌管,她从来都不用为了大家的经济收入操心……以他的思维,实在想不出此外还有什么好让她烦恼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
  最终他得出了这么个推论,自知年近三十的男人是不可能理解这个,也就宣告无能为力,不去多管她。
  艾里他们赶到现场时,发现情况已经基本被控制住,好像不需要安帮的人出场了。原本打得火热的皇家骑士团和王城护卫军,大半已经停手开始散去。只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还在快速移动着,压制还在动手的人。
  萝纱一见那两人醒目的打扮,立时头皮一阵发麻,吓得脸都白了。不过其他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围着一直留在这里察看动静的安帮人探听事情经过。
  据他们说,几个骑士和护卫军人一开始又是因为小事起了冲突打起来,后来骑士团和护卫军得到消息,不断有人加入战局,事情越闹越大。
  双方各有伤亡后,更是杀红了眼,场面乱得难以收拾。没想到刚刚帝国双圣一赶到,便震慑住了局面。
  当时双圣一看清情况,便拉着对方手臂飞身离地,如风车般团团转了起来。在他们周围的人,不管是骑士还是护卫军人,全都被打倒,转眼便清空了一大块圆地。两边的人看见是他们,纷纷停下手来。
  双圣大声训斥他们同为帝国军人,外敌当前之时,限于职责不能上阵御敌也就算了,在后方却反倒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简直毫无军人的自觉!
  双圣为人清正不阿,极重军人应有的刚直风骨,之所以选择支持第一王子也不是为了私利。前王在世时原本是笃定会由第一王子继承王位的,因此他们认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便坚定地站到了重文轻武的第一王子这一边。
  正是因为他们在拥有超凡武技之外,也拥有高洁的品格,他们在圣爱希恩特的军人中,实有着如同武神一般的尊崇地位,威信早已深入军人心中。
  虽然此时立场不同,但是两方的人多半为他们这番训斥所触动,羞愧得不敢再动手,开始按他们的话散去。剩下少数没听见他们讲话或是冥顽不灵还在厮杀的,双圣亲身过去,轻松将他们制服。不多时,原来乱糟糟的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动手了。
  问清事情经过,安帮众人再看场上,双圣也已经走了,有几个应是他们带来的军士在处理最后一些还在斗殴的军人。看来情况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大家便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艾里突然发现原本在自己周围的萝纱竟不见了,四下一张望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看来是偷偷溜走了。他不由颇觉纳闷,萝纱什么时候变得比自己还能偷懒怠工了?
  将时间倒回萝纱刚看到双圣的时候。
  她一见到令自己噩梦连连的这两人就在自己几丈之外的地方,吓得动弹不得,随即跳了起来转身就逃。
  虽然艾里一向都能保护她,她也觉得他的本领不会输给双圣,但是这一次情况不一样。自己的力量会因双圣的靠近而流失,如果自己在他面前和双圣打起来,流露出身体无力的异状,大家很快便会明白自己是魔族!因此她一明白这点,便没命般向后飞快逃走。
  正在转身回旋飞踢向一个顽抗军人的黑圣,眼光在捕捉到这个快速离去的身影停顿了一瞬。虽然对外形伪装得与人族无异的高等魔族,他们是在靠近它们时感受到闇气,或是看它们显现出无力的神态来辨别的,这么远的距离本不足以让他们发现萝纱的闇气,不过距离初次见面的时间并不久,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一脚准确地踢中眼前的军人的头颈,精确的力道令军人立时昏了过去,黑圣稳稳落回地上,向同时料理了另一个骑士的白圣道:‘我看到那天捡回一命的小猎物了。’
  白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向跟随而来的几个部下丢下一句:‘剩下的你们来处理。’两人的身影已向萝纱逃走的方向疾射而去。
  发现双圣发现了自己并紧追在后,萝纱更是魂飞魄散,不辨东西地胡乱逃窜,一路上也不知撞到了多少人,掀翻了多少水果摊子来阻挡双圣。
  虽然她的魔法一向能令敌我双方都胆战心惊,从效果来说算是很了不得的,但是对于双圣,她便像是遇上天敌一般只想到落荒而逃,根本不敢有和他们拚斗的想法。
  如果以飞行术逃跑,目标便很明显,更难以甩掉双圣,她只能以自己全然不擅长的体力来逃跑,喘得几乎要断气。
  几次以为双圣被自己扔的东西阻挡,已经甩掉了,而稍一停步,那两人便又出现在后头,简直像是能追踪自己的气息一般。跑了好久,她边跑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想到,从小母亲就对自己宠爱有加,母亲过世后,不管自己喜欢与否,都少有人会对自己无礼,到翠雀旅店打工后,爱琳娜姐姐虽然很会算计,却一向很护着自己,之后更是一直都有艾里、德鲁马等同伴保护,自己这一生中何曾尝过这般狼狈滋味?
  心中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这些日子来一直顶着面具做人的难过也涌上心头,萝纱忍不住边跑边大哭起来。
  路人见后头两个衣裳肮脏残破的中年大汉(先前与骑士和军人对打时弄的)追赶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都当作他们是欺负少女的恶汉,站在旁边的便故意挡住他们去路,更有伸脚绊他们的。
  以双圣的为人,自也不能对这些人动粗。眼看着那魔物钻入一条小巷中,他们却被阻拦他们的市民们弄得多费了些时间才赶上。
  只见巷中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前面堆放着垃圾和装货物的大木箱的门户,看来是一家酒店的后门。奇怪的是,一直可以感觉到的那女孩遗留下来的闇气到这里便嘎然而止,无法再追踪下去。
  双圣略一商量,便一个穿过巷子到前面的街上,另一个进入酒店后门寻找。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却都没有找到女孩的踪迹,他们回到巷子碰头发现对方也没有头绪,商量一阵后终于决定暂且作罢,反正都在黎卢,一定还会再碰见的。
  双圣离去后,巷子仍是静静的没有动静。
  回到安帮据点发现萝纱没有回来,艾里等人便分头找寻她。双圣离开后过了好一阵,艾里也找到了这一带,他呼唤萝纱的喊声也传到了巷子中,声音越来越近了。
  酒店后门堆放的一个木箱忽地咯吱响了一声,接着箱盖向上打开,整个箱子突然翻倒,哗啦啦倒出一地碎冰。萝纱的身体也混在冰块中一齐倒在地上,皮肤已经被冻得青白,一时根本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先前她跑进这条巷子,看到箱子下不断渗出水来,知道其中装的是店家用来保鲜用的冰块,脑中突然灵机一动,决定赌上一把。她把其中一个箱子中的冰块倒了一部分到旁边阴沟中,自己钻入箱中掩上箱盖,用冰块埋住全身。
  当双圣进入小巷时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气息被冰块冻得降到最低,果然逃过了双圣的跟踪。
  全身被冰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人几乎也要成为一块冰块般无法动弹,但是害怕双圣回来察看,她咬牙苦撑着不敢离开。
  隔着木箱,外面街道上的喧哗声变得低柔,从冰块的缝隙间和着冰冷的气息流入耳中,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而自己则是被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身体虽冻得疼痛欲裂,但不知为何,这隔离一切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心安。
  直到听到了艾里的呼声,她才想要出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冻得僵直了。打开箱盖这么简单的动作,竟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听到响动赶来巷子的艾里,见到的就是倒在冰块中冻得唇青脸白的萝纱。他忙抢步上前扶起她,一边揉搓她四肢,一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能活着再见到艾里,萝纱说不出地感动,恨不能把自己先前所受的苦都向他哭诉。但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才会去受这番苦的,因此她非但什么都不能说,更是连悲伤的神色都不能流露。
  苍白的嘴唇勉强绽出一朵笑容,她佯作轻松道:‘没、没什么,只是刚才赶路……热得厉害,我看没什么事就、就先跑了。经过这里时……看、看到这么一、一大堆冰,就坐在冰里凉快一下……’
  艾里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至于会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词。但他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会令一向没有什么心机的萝纱要向他隐瞒?
  然而看她脸色青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昏倒,却仍强笑着掩饰,他觉得既然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她不想现在向自己说,自己也不该硬逼她说。
  突然之间,他发觉萝纱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把一切事往自己身上推的天真女孩,而是个有秘密的少女了,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心中的滋味也不知是欣慰多些,还是感伤多些。
  他抱起萝纱向外走去,边走边向她柔声道:‘萝纱你记住,你可以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但是不要忘了,我们依旧是伙伴。如果有事会威胁到你的安全,不管那是什么,都记得不要再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大家。我们是值得你信赖的。’
  靠在他怀中,原本已昏昏欲睡的萝纱闻言,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了。’便又低头闭目不语,终是没有告诉他实话。
  艾里的尊重体谅是很令她感动,但是如果真说了,也许这一切美好的感情就会变质。越是重视,便越发不能说。
 
 
 
 
只看该作者 6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同伴~
 
  从双圣手下逃过一次,并不代表便就此了结了他们的追杀。一切都没有改变,萝纱仍是得经常参加安帮的行动,仍可能再遇上帝国双圣,她的日子依旧过得提心吊胆。
  沉重的压力,让萝纱消瘦了几分,虽着意隐藏,平时仍是不自觉地会在无意中流露出些许忧郁,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楚楚风韵。她仿佛在短短时日间成熟了许多。琉夜、德鲁马等人也能感觉得到她的变化。
  一日琉夜和艾里闲聊时便提到此事,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艾里叹道,‘虽然我跟她说过,不想说的是可以不用说,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什么口风也没跟我漏过!’言下颇为感伤。
  ‘你也不知道?’琉夜看来十分惊讶,‘我原还以为她的烦恼必定和你有关,你该知道的呢!’
  艾里好奇道:‘你原先以为她在烦恼什么?’他很好奇,自己毫无概念的事,琉夜会猜作什么?
  ‘这还用说吗?’琉夜丢过来一个‘你真的很迟钝!’的眼神,‘一下子让女孩变成少女的烦恼,多半是恋爱的烦恼啊!这还用说吗?’
  ‘她恋爱的烦恼,怎会和我有关?’
  艾里没好气地应道。从她的话来推想,她先前会‘明知故问’地提起这个话题,必定又是打着逗弄自己玩的主意了。不过,她的猜测好像还真有些道理……难道?!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朝夕相处,会日久生情呢!’琉夜沉吟道:‘如果不是你……难道?!’
  两人得到同样的推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萝纱爱上了哪家少年吗?’
  ‘不会吧~’艾里猛地惨叫起来,感觉像是发现乖顺的女儿爬窗去和野小子约会的父亲一般震惊。
  琉夜偷眼瞄着他的反应,吃吃笑了起来:‘好像很好玩……’
  ‘萝纱呢?萝纱现在在哪?’
  艾里跳了起来,打算去问问萝纱是不是真是这么一回事。路过的德鲁马远远应了一声:‘先前我看她带着阿旺出去了,好像是去溜狗的样子。’
  ‘阿旺又是不真的是狗,溜什么狗啊?’琉夜抓住机会,在艾里心中散播下怀疑的种子,并得意地看着艾里脸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刚刚才怀疑萝纱是不是有情人,被琉夜这么一挑拨,艾里果然如她所愿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萝纱会不会是找借口跑去和情人幽会?’
  其实,萝纱现在的状况,非但不罗曼蒂克,反而是狼狈不堪。她好一阵子都怏怏不乐,阿旺似乎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好几天都无精打采的,今天更是懒洋洋地连饭也没吃下多少,看得萝纱好不心疼。
  想起自己这一阵都有些忽略了它,便打算带它出去玩玩作为补偿,好让它振奋起精神来。
  虽然还是害怕双圣,但想想这么大的黎卢,应该不至于一出门就碰到他们吧?只要路上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
  但世间之事,好像越害怕的,便越可能发生。战战兢兢地走了两条街,突然在前头看见一黑一白两条并排走的男子身影,已是惊弓之鸟的她吓得心胆俱裂,没头没脑地抱起獬猞王向后就跑,边跑边哀叹自己为什么这么倒楣啊?难得出来一次也会碰上那两个煞星!
  她却不知双圣和他们的师傅一样,个性都是除恶务尽,他们所遇见的魔物一日没有铲除,便一日不得安心,所以当年光明二贤者才会不计危险地追杀逃走的魔族进入魔界,终于丧生。
  为了找到那日逃走的小魔女,他们一得空闲便在城中四处寻找。排除了一些魔族不可能藏身的地方后,他们每日便花许多时间在剩下的地段逛来荡去,萝纱碰到他们,倒也不能说是全靠碰巧。
  这次又被他们两个追在后面,萝纱却一时上哪里找冰柜保命?心道这一次恐怕难逃劫数,不由又是慌乱又是害怕。
  刚转过一个拐角,猛然间被一只手臂拉了过去。她以为是双圣分头拦截,终于抓住了自己,吓得心脏格登一跳,只道是死定了,却发现被对方抓住的手臂并没有流失气力。
  疑惑地抬起头,她望进一双笑得眯了起来的金银妖曈,呃,假冒的金银妖曈。维洛雷姆看起来很高兴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了。’
  萝纱瞪大眼睛,与旧友重逢的喜悦爬上了她的眉梢,开心笑道:‘维洛……’
  旋即想起现在根本不是叙旧的时候,她忙要甩开维洛雷姆的手,急匆匆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回头再找你聊!’
  维洛雷姆却紧紧抓住她,一副哀怨的苦相:‘这么久没见,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了?花点时间跟我说说话都不成?’
  但是现在后头有双圣在追着啊!她也不愿维洛雷姆知道自己是邪恶的魔族。萝纱急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打发他。‘快放开!我得赶快,现在真的不行,我……’维洛雷姆却不由分说,把她拉过来兜头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久别重逢,我好高兴!拥抱一下吧!’
  萝纱脸埋在他胸前衣物中,被堵得无法出声。维洛雷姆披在身上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其中,再加上他身上本就背着大包演出时的行头遮挡着,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斗篷中藏了个人。
  他便这般揽着她,斜靠在墙角边打起了瞌睡,完全是一副走累了休息片刻的流浪艺人模样。
  就在这时,双圣赶了上来,前后一张望,自然找不到被维洛雷姆包裹起来的萝纱。
  试着感应她的闇气,他们却疑惑地发现就像上次一样,那魔女的气息又是凭空消失了?!两次都被萝纱以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逃脱,他们已无法像最初见面般轻忽,而变得越来越在意她。
  决心一定要抓住那小魔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两人四下搜寻未有发现,便继续向前跑去查找她的踪迹。
  双圣转身离开后,维洛雷姆喘了口气睁开眼睛。身为魔族,双圣靠近时他同样会流失力量,只是他修为高深,事先又有所准备,短时间内还可以强撑着不流露出异状。
  冷冷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他终于松开手,被憋得半死的萝纱忙钻出他的斗篷大口呼吸。
  喘过气来后,萝纱凝视她的朋友,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盘旋在她脑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她现在当然明白,维洛雷姆刚才的举动是在帮她摆脱双圣的追杀。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可想像的是,他是如何掩藏掉自己的气息,让双圣察觉不到的?
  ‘魔族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种族的独特闇黑气息,被称为闇气。闇气对于魔族来说,就像血液对于人类一般重要,如果被过度损耗,再强大的魔族也一样会衰竭而死。’
  维洛雷姆耐心地给萝纱上起了魔族常识的启蒙课程。虽然这是魔界中每一个有智能的魔族都知道的事,但是从没被人教过这些的萝纱却听得入神。
  ‘闇气本是魔族本身才能感觉得到的,不过双圣修习的功法,令他们也能感应到闇气的存在,他们就是依靠感应闇气才能追踪你的。’
  ‘从闇气的强弱,可以看得出魔族力量大小。但是,修为高深的高等魔族多半知道怎么收敛闇气,让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深浅。’
  他笑了起来,‘我既然有办法收敛自己的闇气,要隐藏你的闇气也不是太难的事。’
  听起来简单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意义却非同寻常。萝纱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嗫嚅道:‘你,你也是……’
  ‘这还用说?不然你上哪儿去找能教你那种高级黑魔法的人?’维洛雷姆理所当然地回答。
  ‘可,可是,你没有角啊?血也不是蓝色……’萝纱记得他为救自己曾被阿旺咬伤,当时他流的血明明和一般人无异啊。
  ‘笨!有隐藏闇气的方法,当然也就有隐藏这两个特征的方法了!’
  他说来简单,其实从实质上改变身体,隐藏这两个源于魔族本质的特征需要极为高深的修为。有能力做到这点,安然混迹人界的魔族实在屈指可数。
  见维洛雷姆竟然就这么毫不挣扎地承认了魔族身份,非但不以此为耻,态度更嚣张得仿佛自己是神的使者一般,萝纱张大口愣了好一会儿,才能合上嘴巴。
  他的坦然态度,令她开始隐隐有种‘是魔族也许并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的感觉,原本抑郁恐惧的心情不知不觉好转了许多。
  而眼前有一个和自己处境相同又能指导自己的人,也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对维洛雷姆又多了几分亲近。
  突然想起,到现在还是只知道他‘维洛雷姆’这一听便知的假名。过去和他相识未深,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勉强,但现在在萝纱看来,自己和他都是流落人界的魔族,感觉上便似很亲近的同伴。对于同伴,至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吧?
  她便开口问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总该告诉我真名了吧?’
  ‘我说过了,维洛雷姆(也可解释作“没有名字”)啊。’
  ‘什么嘛,还是不肯说!’
  维洛雷姆从眼角斜瞄着嘴里嘟嘟嚷嚷着抱怨的少女。如同风在河面卷起波浪,显露出薄薄水面掩盖下的礁石般,有一瞬间一种复杂的情感波动从他开朗的外表下泄露了出来。这一刻的他似乎有些失神。随即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快得似乎刚才那种异样的神色从未出现过。
  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他整个人突然靠向萝纱。
  ‘干什么?’吓了一跳的萝纱正要推开他,他却在她耳边柔声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就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好好记着。’
  维洛雷姆向来是一副轻松开朗的神气,萝纱突然听他用这种温柔语调说话,吓得全身僵硬。随后听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便从他嘴里辟哩啪啦蹦出一大串音节。
  ‘我的全名是——维洛??雷姆维亚??杰隆法德尔??恺撒??格拉比索……’
  ‘呃?等等……’
  ‘……??拉修坦普尔??奥比拉弗尼亚??达尼扬??萨梅尔隆……’
  ‘等一下,我前面的记不住了!’
  维洛雷姆没理会她,一个劲地往下说:‘……??巴萨拉寇尔??阿瑟拉菲??夏卢姆??……’
  ‘……’萝纱已经放弃了,任由他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几乎过了一顿饭时间,这一场名字脱口秀才终于到了终结篇:‘……??拓比洛??德拉古达??费拉索马。’
  最后,笑容可掬的青年还在听得张口结舌的女孩耳边补充道:‘我的全名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可是你的荣幸啊!千万不要把这名字告诉别人喔~~’
  ‘……什、什么嘛!’
  萝纱青筋暴现地低吼回去,‘谁记得了这么长的名字?这么一大串,我哪有本事复述给别人听啊?’
  ‘哈哈,哈哈哈哈——’维洛雷姆笑得弯下了腰,‘所、所以我才说,取名字的前几个音,叫我维洛雷姆就好了啊!哈哈——’
  自觉被维洛雷姆耍了一场,萝纱气鼓鼓地嘟起了嘴,别转头不理他。自然她也就看不出维洛雷姆实是在用拿手的欢畅笑容,来盖过一丝无法克制住的苦笑。
  萝纱她自然记不住那么长的名字了,那只有魔界中的高等贵族才可能有的超长名字。为纪念家史,魔族会将族中一些地位显赫者的名字编入姓氏中代代传下去。
  不同于原本籍籍无名,靠着个人际遇、非凡天赋和过人的心性才智才在短短百年间崛起的罗炎,德拉古达家族有着显赫的家史,一代代传下来,姓氏也越传越长。
  但是一般魔族听到这么长的姓名时,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与人界的习俗不同,魔界中家族的姓氏只有成为族长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虽非绝对,但通常名字越长,也代表了它的主人越强大。
  可是这能令低级的魔族听见便会露出敬畏之色的名字,在这丫头听来却只是个很难记的麻烦名字。她当然更不可能明白,魔族将自己的全名亲口告诉他人,意味着什么……
  笑过之后,他又回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耐烦道:‘不说这些闲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有没有地方可以招待我吃上一顿?赶了这么远的路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快要饿穿一个洞来了!’  
  萝纱闻言,忽然醒悟维洛雷姆是原先便已知道自己的状况,那么他来黎卢应是特意赶来救自己,连饭也没好好吃……明白其中心意,顿时为之感动,便把刚才被捉弄的气恼全抛开了,她笑道:‘我知道一个可以包吃住的地方,跟我一起来吧。’
  正准备出去找寻萝纱的艾里,刚打开大门便迎面碰上了维洛雷姆。睽违数月后的重逢,他的反应却远不似萝纱的友好。瞪着维洛雷姆,他戒备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安帮据点周围有不少民众监视护卫着,并不是一般来路不明的人能够接近的。这古怪艺人过去行踪可疑,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如何找到这里,又抱有什么样的意图。
  ‘是我请他来这里暂住的。’一人站到他们之间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艾里才注意到那碍眼的维洛雷姆身旁还站着萝纱,笑得还很开心的样子……他的脑袋轰然一响,立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测:‘难道早上萝纱借口出去溜“狗”,其实是为了和他约会?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这个不可靠的家伙?!’
  萝纱忙着去找卡特尔商量留宿之事,没留意艾里的震惊,随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维洛雷姆迳自进了门。
  走开几步,她便听后面艾里喃喃道:‘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吧?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随即,又听到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琉夜的声音道:‘可是你看萝纱的神情,在那年轻人身边好像很安心,再没有这些日在和我们在一块时的那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见他对她来说有多特别了……’
  然后艾里便再没作声。萝纱回头一望,他已经当场石化了。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自己和维洛雷姆的关系,她却也无意解释。一则自己现在厄运缠身,无心理会这些琐碎小事,另外,她也想不出该如何在不说出自己魔族身份的情况下,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与维洛雷姆这样亲近。
  卡特尔对初见面的维洛雷姆并无成见,印象还不错,一口便答应在可以任由维洛雷姆住在安帮中。当然,他也不是会做赔本生意的人物。
  虽不知维洛雷姆究竟有何本领,但盘算着艾里他们中大半人都是高手,这人既然和他们相熟,看萝纱的神态又似对他颇为倚赖,他大概也是有两下子的。他若是为帮助萝纱他们而插手安帮的行动,与得到的助力相比,支出的一点食宿费用大可忽略不计……这笔交易多半是赚多于赔。
  不过,后来艾里等人和维洛雷姆离开后,他才发现这笔买卖好像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划算——维洛雷姆利用空闲时的表演拐走了据点中不少女人的芳心和私房钱,而她们男人们的荷包则因为他开设的赌局而消瘦许多。
  既然卡特尔本人同意,艾里、德鲁马等人虽认为维洛雷姆不可信任,却也没有立场阻挠他留下。毕竟,维洛雷姆也没有做出过什么确实威胁到旁人的事可以证明他的危险性。于是,维洛雷姆就此堂而皇之地留了下来。
  虽然艾里一方的人对维洛雷姆基本都没什么好感,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个,一有空时便若无其事地往萝纱房里钻。萝纱也不像话,非但不懂得跟这种危险人士保持距离,好几次见维洛雷姆来,反而眉开眼笑地带他进房,更是把门窗关了个严实,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里头搞什么鬼。
  ‘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能和维洛雷姆那来路不明的家伙整天关在一个房间里?萝纱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一天,艾里看见那两人又钻入房中去,他在外头不安地兜来转去自言自语。‘唉……都是她母亲过世得太早,没人能好好教她……唉……’
  他每次想来想去的结果,都是将她变坏的重要原因归结到自己当年没能保护修雅上。艾里更觉得自己有教导萝纱的责任。
  但是跟她讲过几次了,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全不反驳,回头仍是我行我素,没半点改进。为了这个,他已经不知摇头叹息过多少次了。自己只算是她的伙伴,说话的份量自然不能跟母亲比。
  ‘不行,就算她不愿听我的话,我也得一直劝,劝到她听为止。’他猛然向萝纱房间冲去。
  冲出两步,想起琉夜曾摇着头劝自己:‘对这样的小孩,一遍遍重复她已经听过的大道理,大概只会有反效果。试试不要一直追着她。对她冷淡一些,让她知道你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了,或许还比较有用。’
  艾里微微苦笑。扮酷虽然个人感觉不错,不过能因此让对方幡然悔悟的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却是令两人渐行渐远,隔阂更大。
  此时头脑已冷静下来,也明白自己再去向萝纱说一遍道理也是无用,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闷闷地守在萝纱房外,万一维洛雷姆有什么异动好马上冲进去。
  房内,维洛雷姆和萝纱倒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这些天他们躲在房中,维洛雷姆不过是在教授萝纱一些她应该学会的魔族的基本技能,比如如何隐藏闇气,为免被旁人发现才将门户关得严实。
  在教导过程中,维洛雷姆发现萝纱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具有着很高的魔族资质。
  若非如此,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怎会有那样仿佛永无尽竭的不可思议魔力?只是她过去不知道适合魔族的修练方法,单是按人族的方式来学习控制魔力,还学得不用心,当然无法驾御那深如浩海的魔力,施用魔法时才会那样不知所谓。
  既然以她本身的资质并不需像普通魔族一样从无到有地修练魔力,现在一找对方法,便像是找到了藏宝库的钥匙,稍加点拨便触类旁通,很快便不仅掌握了大半魔族技能,也渐渐地越来越能够控制住魔力。
  他发现自己十分期待看到今后的战斗中,萝纱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风采。
  ‘嗯,你做得不错,已经可以控制闇气了,接下来试着把它压到身体的最深处……喂,我说的最深处不是指脚底。你自己慢慢感觉一下吧。嗨,嗨,专心一点,别老是从窗缝里往外偷看了。’
  萝纱怏怏地转回头,向他抱歉一笑后继续练功,没过多久却又忍不住往外张望。这一次维洛雷姆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眼光中有一丝无奈悄悄流露出来。
  在赶来黎卢的路上,已经明白自己大概真的被这小丫头吸引,这些天他也没有浪费机会,学着人界的示爱方法向她明示、暗示了不少次。
  不过,萝纱在艾里身边还算挺敏感的一个人,偏偏对这种事神经大条得要命。收到他送来的花,她只当是他觉得关着门窗房中的空气不好,想改善空气;听着他花前月下吟诵的情诗,她只当他是在练习吟游诗人的技能,以备日后表演挣钱;就算当面倾吐心意,她也只当是一贯谈吐带有诗化夸张的他,在诉说清白的兄弟爱。
  维洛雷姆已在魔界渡过三百多年岁月,早不是初识情事的毛头小子,自然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是根本想不到情爱方面。
  换而言之,也就是她对自己没感觉,这场追求大概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了。然而有经验归有经验,但过去向来都是女人倒追他,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他却是和一般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一人独处时,想到这些,偶尔会笑出来。自己一向最喜欢看着别人的苦难在一旁幸灾乐祸,但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她,却让自己也成了苦难中的一人……后来习惯了,倒也释然。
  如果从‘维洛’这个身体中抽离出来,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旁观自己的事,倒也挺有趣的。他索性就连自己的苦难也以旁观的心态来当作一场好戏看待了。
  跳出事外来看,眼光便变得通透起来。从萝纱的一些神态,轻易可以看出来艾里规劝虽是文不对题,萝纱既不能改变,也无法解释,心中却因由此而生的隔阂而十分不安难过。自己的到来可以缓解她对自己和双圣的恐惧,但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因为,他感觉得到,或许是因为渊源,或许是因为性格都有随遇而安的一面,他们两人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却又无法斩断的牵绊。他们之间领域,是自己或任何外人都无法插手的。
  他不知道他们间的那种牵绊是不是爱情,但是,至少目前,他还看不到他们之间有任何容纳旁人介入的空间。
  这令他怅然若失,但是,却又不能放下她不管。他最后也只有决定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等着老天发落下一个结果。
  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房中两人修练便告一段落。见两人走出房门,艾里也站起身来,默然望着萝纱。
  本以为他又要来一顿教训的萝纱有些惊讶,但见他望向自己的沉重眼光,心中却忽然比被他痛斥一顿还更难受。她的眼波低垂下来,流露出淡淡哀伤。
  察觉到她的异样,艾里更是茫然。
  不是她自己执意不听大家的劝告吗?为什么还要流露出这样的悲伤眼神?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维洛雷姆,和你谈谈可以吗?’
  不知该拿萝纱怎么办,艾里就转向维洛雷姆下手。这句询问字面上看还算有礼,不过结合他说话的口气却显得相当粗鲁,也不待维洛雷姆回答便拉住他的手臂往另一条通道走去。
  不过维洛雷姆似乎也愿意一谈,不悦地挣开他的手叫萝纱先走一步后,便配合地跟着艾里来到通道中。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老是刻意接近萝纱?’
  艾里怒瞪着他质问。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接近自己一行人,还阴魂不散地不时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什么,我喜欢而已。’
  有时候,真话听起来反而像诡辩。
  虽认定他仍在敷衍自己,不过艾里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会说实话,森然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如果你让萝纱受了什么伤害,我会让你付出你付不起的代价。’刚才语气中的怒意已经化作隐然的杀气。
  艾里平素性子温和,这般沉下脸来威吓是十分少见的事。但难得严肃的人一旦严肃起来,散发出的压迫感更是让人无法轻忽。
  然而维洛雷姆却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用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言辞反击。
  ‘该怎么待她,我自己知道。倒是你,老是一副保护者的模样,但你真的知道如何待她,才是对她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还会不快乐?’
  在艾里是维洛观察目标的时候,维洛还觉得他相当有趣,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自不会对情敌抱有多大好感。
  艾里对萝纱的态度,让有苦难言的她更加难过,早让他对艾里积了不少气了,虽碍于萝纱与艾里的关系不好发作,此时却也忍不住小小讽刺了一下。
  艾里本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但是脑中忽然浮现出萝纱近来不快乐的样子,还有刚才的哀伤神色,一时间竟说不出话辩驳。
  看着维洛雷姆迳自离去的身影,他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蛰伏之杀者~
 
  随着黎卢中亚历威尔德王子方实力的增强,为了夺还二王子一度占到的优势,他们的行动很快变得猖獗,安帮与他们的冲突也日益尖锐。
  双圣虽只是因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正统继承地位而支持他,并不赞同他的扰民行为,但他们终究是第一王子重要的追随者,就算不热衷,也必须站在第一王子这边。这一日,安帮便和他们对上了。
  双圣的本领对付人族虽不像对魔族那般天生相克,仍是十分强大。安帮的人既不得不和他们对抗,卡特尔便事先交代一些本领较弱的遇上他们要尽量游斗,不要硬拚。
  不过艾里隐约听说,卡特尔曾在背地里说过‘这种危险的高手,交给艾里他们来对付’这类的话。
  然而卡特尔的安排似乎显得多余了。双圣才和安帮的人碰面,还没交手几回,不知看到了什么,原本不是很专注的他们神色一振,甩开眼前对手向安帮众人的后方扑去。此时被内定来对付双圣的艾里此时还在阵营中央,根本还不及赶到前头与他们交锋,便眼看他们飞过第一王子的阵营,飞过安帮的阵营,继续向远处飞去,转眼消失在曲折的街巷之中。
  ‘这是在干什么?’第一王子方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军官和安帮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双圣对魔物的除之后快,在军界也是很有名的。若是在打战时发现魔族踪影,只要己方战况尚可应付得来,他们以往也曾有过丢下激战中的大军,迳自追逐魔族而去的记录。
  料想他们定是又发现魔族了,两方人都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敌人上。瞬间的停滞后,战场上的厮杀又热闹起来。
  只有艾里被另一项发现弄得心神不安。不知何时,萝纱又不见了!这一阵时间来她的异常,更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无心恋战下去,他也离开了战场去寻找萝纱。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最需要找的,应该是回去的路。而寻找萝纱的去向,对于一个路痴来说是多么不可能的任务。
  萝纱虽在维洛雷姆的指导下学会如何隐匿闇气,但是双圣早已认住她这个人。一旦她的身影落入他们眼中,他们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紧吸着不放。尽管她小心躲藏,但是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多日来困扰噩梦中被双圣追杀的场面再度化为现实,被他们追赶的经验没有让她习惯,而更加深了她的恐惧。
  她已经按维洛雷姆教授的方法收敛了闇气,但他们利用军人的追踪本领,依旧紧咬着她不放。甩不掉他们的萝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惊慌恐惧而变得恍惚的神智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快逃!’
  周围的景象随着奔跑时身体的起伏不断摇晃,仿佛是虚浮的幻象向她蜂拥逼来,压得心都要紧缩起来。眼光慌乱地从沿路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掠过,看到的却都只是事不关己的惊异和好奇。
  谁?谁来帮我?
  当她跑到一个小广场上时,突然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讶然望去,魔族同伴的身影正向她快步而来,脸上那副见惯了的轻快笑容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安定许多。
  ‘维洛雷姆?你怎么在这里?’
  ‘你现在这样的状况,出任务时我一直都跟在你附近,果然让我赶上了。’萝纱过去拉住他,便要他跟自己一块跑。
  ‘赶上有什么用?快一起逃吧!双圣现在正追在后面呢!上次那招用一次还可以,再用一次他们发现两次我不见后你都在场,一定会生疑的,不能用了。’
  ‘我就是为了帮你才来的,现在我要是只能跟你一块逃,没有半点用处,不是白来这趟吗?’
  萝纱惊讶地回头,‘你是说……’
  维洛雷姆停下了脚步,向她温笑道:‘你先逃吧,我留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讨,讨厌!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
  萝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强笑着硬要拉他走:‘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像那些老套故事里那样,非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啦,维洛雷姆你不是那种喜欢自虐的变态性格吧?不要磨蹭了,快跑吧!’
  ‘我没开玩笑。’维洛雷姆却仍是站得纹风不动。他不想走,自没人拉得动他。萝纱急得要哭出来了。
  ‘咱们的体质一样,一接近他们就会流失闇气,你也不可能挡得住他们。留下来根本是送死啊!算我求你了,一块逃走就好了?’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你以前也不知道我会黑魔法,也不知道我能教你隐藏闇气的方法,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没有藏着什么本领呢?’
  维洛雷姆笑得一如往常般轻松,‘相信我吧。以前在魔翼森林遇上那个红眼兔子时我就说过,我在人界走南闯北这么久,都能过得好好的,自然有些保命的功夫。’
  他轻松自信的态度,让萝纱的坚决开始有些松动。或许,维洛雷姆真的有什么厉害手段还没使出来?他一向都让人看不出深浅,以自己的情况来推测他,或许是低估他了?
  ‘他们快追上了,你快点回去吧。没准你回去帮我泡好一壶红茶,我后脚也就到了哪!’
  ‘……那,好吧。’萝纱终于点头。临去时她紧紧握住维洛雷姆的手:‘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逃命,不要硬撑。’
  想起在魔翼森林时,他也是说着类似的话,开朗地笑着为自己挡下强敌,她只觉心中涩涩的。认真地直视他,她倾吐出平时绝对不好意思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和我有相同处境,了解我现在内心感受的朋友。失去你,我就再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我会非常难过的。请千万保重你自己。’
  重要的朋友吗?虽然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为了这句‘朋友’与双圣一战,也算值了。
  一向如同容貌一部分般浮在维洛脸上的笑容,瞬间为真正温暖的笑意所取代。他拍拍萝纱的肩,‘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萝纱离开后,他走到广场中一棵周围居民平日纳凉聊天的树下坐下,从随身携带的施有时空之门魔法,什么都放得下的包袱中取出一套茶具,悠闲地泡着茶,静候双圣的到来。
  对于与双圣的交锋,他事先已经预想过应对的办法,但是究竟能不能成,却也没有太大把握。
  双圣的情报,都是他还在魔界时所搜集到的,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双圣对接近他们魔族的闇气的消融,究竟会有多快?没亲身和他们接触过,是无从掌握的。
  可是,明明前景难料,心境不知为何却偏偏出奇的平静坦然。相比上次从萝纱他们那里逃走后,每日虽都按着过去的方式取乐,心里却牵挂着什么似的,闷闷地心神不属,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趣味,现在的感觉简直要好得太多。
  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渲染得呈现淡淡紫红,却依旧有着晴空的澄澈感,归巢鸟群慵懒的叫声稀稀落落地划过天际。
  傍晚时人们多半回家吃饭了,没什么人在的广场显得分外空阔幽静。一切看来都那么令人心情舒畅,维洛雷姆愉快地哼起了小调。
  当双圣赶到时,萝纱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们四下打量,树影稀疏的简易广场中,只有一个衣着简朴却风采翩然的年轻男子独自倚树品茶。
  双圣只当他是住在附近,到树下纳凉的住户,看他的样子应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阵了,也许看到那魔族的去向,便走过去想向他打听打听。
  走到近前,一股清幽茶香如有还无地萦绕身侧,令人心神为之一清。双圣出身微寒,又是常年习武,不通风雅之事,但凭这香气也知道这必是茶中佳品。
  普通平民喝茶多是喝粗茶以解渴,这种好茶却只有真正懂得品茶的人才会喝。两人顿时觉得这人恐怕并非俗流,再就近一看,果然是个出众的人物。
  那清朗温和的眼神(这种时候维洛雷姆自然不敢再搞‘金银妖瞳’这种跟妖魔沾得上边的噱头),淡定自若的笑容都不是见识才智浅薄之人能拥有的。
  年轻人轻声哼着小曲,于晚风吹拂中悠然品茗,淡雅茶香衬着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恬淡安适的悠闲意态,直至不似凡俗中人。
  双圣都暗喝一声采,感叹市井中竟有这等人物,心下都暗生好感,若不是现在赶着追那魔族,倒要上去结交结交。
  两人客客气气地上前将萝纱的衣着打扮向他形容了一下,问是否有见她从这里经过。
  ‘唔……’维洛雷姆作态沉吟了一下,便‘想起来了’,道:‘有啊,不久前正有这么个女孩子急匆匆从我身边跑过去,扬起的半天尘灰还白白糟蹋了我一杯茶。’
  他边说边摇头苦笑,一副自认倒楣的样子,神色十分自然。实则双圣一接近,维洛雷姆便觉得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灼热,烧灼着身体,令体内黑暗阴冷的闇气迅速消散,但仗着修为深厚和刻意地压抑,他在外表上不泄漏半点痕迹。
  双圣果然没有发现不对,急急追问:‘那她往哪里去了?’
  这时,若是维洛雷姆随便说个方向,双圣今日就必定抓不到萝纱了,但是这还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萝纱还要在黎卢驻留,双圣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可能展露开怀笑容。更何况先前他从艾里等人那方辗转听说了前些日萝纱莫名其妙被冰块冻伤的事,明白萝纱之事的他自然猜得到事情大概。
  当知道双圣让她受过那许多苦之时,他便已决心要让他们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心中转的是杀人的念头,他面上神色仍是一如刚才的恬淡自然,笑道:‘你们要找那个女孩子吗?她做什么了?’
  双圣本来是不会在事情未了之时和无关的人多说的,但这年轻人给他们的印象很好,向他说一些也无妨。
  只是魔族与圣力之类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说了,一般人也很难相信,白圣便随便找了理由应付。
  ‘她是在路上偷了我们两兄弟东西的小偷,我们追到这里就找不到她的踪影。如果小哥知道她往哪里去了,还请指点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应该帮忙。’维洛雷姆煞有介事地点头,右手放下茶杯,往一个方向指去。‘我刚才看她向那边跑了。’
  双圣刚要开步追赶,他又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位稍等,能听我说完吗?’
  双圣顿生疑惑,警觉地看着他。维洛雷姆恍如未觉,诚恳地笑着说道:‘刚才我恼那女孩糟蹋了我的茶,顺手便把弄脏的茶洒向她,她的衣物上也溅上了些茶水。这茶香淡馥悠远,能维持相当一段时间,我的鼻子又特别灵,如果那女孩真的不是好人,我想我能追寻茶香,帮两位找到她的去向。’
  双圣这一段街区追下来,小巷岔道变得越来越多,七拐八弯的岔路让他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才会延迟了这么久没追上萝纱。
  听这年轻人说得似有道理,心想若是带上他能节省花在搜寻上的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两人以眼神交换意见后,黑圣向维洛雷姆道:‘那女孩确实是坏人,不抓住她不知以后她还会做什么坏事。这位小哥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
  在双圣看来,他们并不是在说谎。魔族都是想危害人族的万恶之徒,当然要见一个杀一个了。
  维洛雷姆想到萝纱并没做过什么人族意义上的坏事,只因为血统就成了坏人,自己这真正的恶魔,倒要和双圣一起去追杀她,不由有些好笑。
  幸而这股笑意刚萌生,已完全被闇气消融的强烈不适压过,不必担心泄漏出来。
  他慨然起身:‘我身体不大好,跑得不快,就麻烦两位拉我一把了。’
  双圣先前还对维洛雷姆能寻茶香的说法有些怀疑,对他也颇有戒心。后来和他一起经过岔道时,他都是到几条岔路上分别闭目细辨气味后,信心十足地指出其中一条是那女孩经过的路。
  两人过去细细辨闻,确实也觉得隐约有股茶香,只是若不是他先说破,一般人绝对难以察觉。几趟下来,两人都觉维洛雷姆并非虚言,对他戒心渐消。
  却不知维洛雷姆是萝纱走后才开始泡茶的,哪曾在她身上泼过什么茶水?他根本就是随便乱指,哪里僻静往哪里走,以便待会儿的行事,只要不转回萝纱走的那个方向就好了。
  至于双圣为何会在他指出的路上感觉得到淡淡茶香,说穿了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维洛雷姆在各条岔路上装做分辨茶香时,便藉机在他决定要指向的那条路上把身上带着的一点茶叶搓成粉末,藉着宽大袖袍的掩饰洒落在地。
  黑色的茶末洒在黑色路面上,谁能看得出来?向双圣指称就是这条路后,他们细心嗅闻,自然会发觉那新鲜出炉的茶香了。
  双圣虽是声名赫赫的武将,心性却端方正统,算不得灵活,自然不是诡诈机变的维洛雷姆的对手,糊里糊涂便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是维洛雷姆虽将双圣戏弄于股掌之上,自己却也无心享受其中乐趣。
  双圣一人拉一手,维洛雷姆几乎是半挂在他们手臂上,任他们拖着一起追赶着前方不存在的目标。他稍为趋近白圣,白圣立刻回头问道:‘怎么?’
  ‘该死的!虽然没刻意提防我,武人身体上本能的警惕还在!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啊!’维洛雷姆心中暗骂,嘴上却做出副无辜的模样。‘没、没什么,刚才脚稍微、稍微软了一下。’
  他装出未习武之人文弱经不起这番快速奔跑,气喘吁吁的样子化解白圣的疑心。不,凭他现在的虚弱状况,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伪装。与双圣身体接触时,闇气消耗的速度大得超乎他的预估,还没等到他们戒心消除,让他有从背后暗算的机会,他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得很厉害。
  更难熬的是,闇气一开始流失时体内的那种空虚感如漩涡般越来越扩大,更出现一股如漩涡般的巨大力量,在体内上上下下地翻搅着,内脏好像早被这股力量绞成无数碎屑,又被这力量绞混成一团,胡乱地砸向身体每一寸骨肉。
  维洛雷姆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伪装人族接近光明二贤者的魔族,都必定会被他们发现真面目。不管是高等魔族还是低等的低智能魔兽,也无关修为深浅,只要是还有感觉,都无法忍受这种把肉体摔碎成无数片,随便揉捏起来再狠摔般的无休止的痛苦!
  但是,现在怎能露出马脚?虽然维洛雷姆相信自己有脱身的能耐,但是再要接近双圣就很难了。
  正面近身对战,他并没有把握置这堪称魔族克星的双圣于死地,双圣平日都在城市中,若是远距离以强力魔法轰击,必定死伤甚众,萝纱必定怨恨自己。
  因而明知接近双圣对自己很不利,也得苦撑着这么做。心中不断重复著「要替萝纱向他们报复回来,这可是仅有的机会了!’这句话,他苦苦忍着巨大的痛苦,并让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双圣为了查知是否有魔族接近自己,早已养成观察他们周围的人神态的习惯,维洛雷姆的表现虽还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仍是习惯性地不时探查他的神色。
  对维洛雷姆来说,体内的剧痛还在其次,最辛苦地就是在忍着痛楚地时候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连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向受不了被人勉强地做事的自己,居然有着这么强的意志力做到这一切。
  只是在双圣查看前路,没有留意到他时,他脸颊的肌肉会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微微颤抖跳动。剧痛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割削着全身的神经,不多时神经似乎变得麻木了,到了后来,有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刚才是不是曾经昏倒,下一刻又会不会再度昏倒。
  好在他装做不谙武道,奔跑时身体的重量多半负担在双圣拉他的手上,就算晕着也一样被拖带着走。
  只不过,他得不时找理由应付一些双圣的问话。
  ‘嘿,你刚才怎么了?’双圣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便问道。
  立时从眩晕中回神的维洛雷姆回答:‘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还好你们拉着我才没摔倒。’
  ‘……你怎么满脸都是汗?’这是白圣偶然回头,发现维洛雷姆汗流满面时问的。
  ‘太久没运动了,稍微动一动就这样,让两位见笑了。’他只有希望飞奔中的风儿尽快吹干痛出来的冷汗。
  ‘你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被你们拉着跑得飞快,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太舒服了。我闭着眼睛感觉一下。’刚刚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他回答。
  在辨认完一个岔路后,双圣终于发现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你的脸色不大好。’他们慢慢放慢奔跑速度,然后停下脚步让他喘息片刻。
  维洛雷姆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垂下的面孔趁着双圣不可能看见,扭曲得变了形。喘息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来,神色便只是普通的疲累。
  他抱歉地一笑:‘平日都只坐在家中,身体比较弱,跑了这一阵便受不了了……拖累两位了。’
  毕竟人家是义务来帮忙自己的,人都累成这样了,双圣也不好说他什么。白圣想了想,便提议干脆由他背着维洛雷姆追赶,反正本来两人拉着他跑也不大好配合,可能反而拖慢了速度。到现在还不见萝纱的影子,双圣都有些急了。
  白圣的建议,却也正中维洛雷姆下怀。人们很难察觉伏在自己背上的人的每一个举动。
  伏在白圣背上,他努力在与体内闇气销蚀的痛楚的抗衡中保持神志清明,同时,以与一条直起脖颈盯视着猎物,随时准备暴起伤敌的毒蛇相似的耐心,他的眼光在双圣间来回转动着,估算突袭的最好方式。
  与白圣贴身接触,随时都可是暗算的机会,但他必须要找到能同时制服两人的方法。现在闇气被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他能全力一击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是手边有兵刃就好了。那在准备发动魔法攻击前的瞬间,料理掉白圣就成了。’盯着近在眼前的白圣脖颈上充满诱惑力的血管,他遗憾地想。
  但这只是妄想而已。双圣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自然不会轻易把后背朝向持有武器的不清楚底细的人。
  在带上他追赶萝纱之前,他们便以不着痕迹的方式碰触过维洛雷姆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正是事先预料到这一点,为免除他们的疑心,维洛雷姆也没有在身上隐藏任何能伤人的东西。
  他现在只有发动一次魔法攻击的机会,但是所有能伤及他们两人的魔法,伏在白圣背上的自己必定也落在攻击范围内。以单个为攻击目标的魔法只能干掉一个,对剩下的那一个自己就全无反击之力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黑圣向他道:‘你指的路如果没错的话,已经追了这么久,早应该追上那女孩了吧?’
  久追未果,他的口气中透出疑虑,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维洛雷姆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容不得再慢慢考虑,必须立刻决定该怎么做。
  是放弃,坦承不小心走错了路,任双圣离开?
  还是拼着元气大损的身体,跟他们一起承受魔法攻击?
  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便有了决定。
  ‘应该是不会走错的。或许那女偷儿跑得很快?但是我可以闻得到她遗留下的香味,就算慢,也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维洛雷姆这么一说,双圣想起那个小魔女已经不止一次以奇怪的方式消失无踪,这次追赶会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正常。
  而相比前两次的无处入手,这一次总算有办法找到她,已经是好得多了。他们便打消了疑虑,打算多付出些耐心。
  他们并不知维洛雷姆以言词缓解他们的疑心的同时,却在悄悄集中精神,在脑中默诵一个许久没有动用过的咒文。身上的魔力随着咒文的吟诵而开始流转时,感觉上已经被先前的疼痛搞得千疮百孔的身躯各处,又是一阵如同被沉重的车轮缓缓碾过的痛楚。
  至今数百年的生命中,对战过无数魔界强者,维洛公爵却从未试过如此痛苦的施法,但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所差错,本就痛到极点的身体任由它再痛一些,也要不了命。他依强韧的意志忽略痛苦,推动着魔法。
  被召集而来闇黑精灵渐渐集结成浓厚的黑云,笼罩在三人上空。等双圣有所察觉时,魔法已经发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怎么回事?!’先发现这怪异黑云的黑圣大声招呼他的同伴。
  ‘是很强的闇黑魔法,小心!’白圣察觉出黑云中诡暗沉谧的波动,立刻意识到这是闇黑精灵的波动。单是悬而未发时闇黑精灵给人的压迫感,已经令人对这魔法的真正威力不寒而栗。
  白圣的警告显得有些多余,因为一眼看到黑云,还来不及意识到祸根就是自己背上的那人,他们便本能用最快速度飞奔,试图逃离黑云笼罩的区域。不过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们移到哪里,黑云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
  ‘没办法避开吗?!’性子略为急躁一些的黑圣情急大喊。白圣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突然意识到一点,疑惑地皱起眉头。施行针对特定攻击目标的魔法,魔法师必定在场!那么魔法师的人呢?在哪里?!
  环视四周,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荒僻的郊外,四面一片空阔,看不到半个人影。
  不对,除了自己和黑圣外,还有一个人在场……
  白圣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背后传来那个‘文弱’男子回答黑圣的声音:‘有一个办法可以躲开魔法的轰击。’
  ‘什么?’双圣都十分惊异。却听维洛雷姆的声音中蒙上了薄薄笑意。
  ‘抢先一步自杀了就行,幽冥法阵是没兴趣攻击尸体的。’
  话音刚落,闇黑精灵终于酝酿结束,法阵正式发动。黑云中的闇黑精灵突然集结成触手般形状向下延伸,万千纤细的黑色丝带将黑云与所笼罩的那片地面连接起来,从远处看犹似一个之间黏结着无数黑色细丝的橄榄形状,地面上的三人也被黑色细丝笼罩在其中,彷彿被无数栅栏围住了一般。
  维洛雷姆明白用这仅有一次的机会使出的魔法如果不能强到杀死双圣,那不管魔法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在,都只有死路一条,他索性便选择了幽冥法阵。
  虽然如果萝纱听到这个名字,大概又会评价说‘老土又没创意的名字’,不过这却是他目前残余的能力能使用的魔法中相当强悍的一种。
  对自己的魔法,维洛雷姆当然最熟悉不过。他知道下一步闇黑精灵就会以迅猛的势头轰击下来,以强大的压力击毁法阵中的一切生灵。
  魔界中威名赫赫的维洛公爵曾以这个法阵收拾过数以百计的敌人。不过他突然想到,若是那些早已腐朽为尘土的敌人知道这一次幽冥法阵很有可能把身为施法者的自己也送去和他们作伴,恐怕会笑到再断一次气,唇边也忍不住漾起一抹苦笑。
  黑暗旋即挡住了照亮笑容的所有光线。巨大的轰击并没有造成想像中的巨响。
  闇黑精灵,本就是空、无的精灵。为它们笼罩的一切都被归结于虚无。包括声音。
  静寂之中,时间的流逝令人难以把握。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看看天空的色彩,却不过由未入夜的青蓝渐渐变为靛蓝,孤寒的星光慢慢亮了起来。
  在曾经发生过无声战事的地方,女子呼喊声结束了比黑暗更能吞噬一切的静默。
  ‘维洛——维洛雷姆——维洛——’
  清亮的少女嗓音,因为忧急而多了些脆弱的颤音。萝纱一路小跑着四下寻找她呼喊的那人。
  回到安帮据点后,一直也没有等到维洛雷姆回来,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出来找寻他的下落。
  到处找寻、询问过几个看到过维洛雷姆和双圣的市民后,她终于渐渐摸索到了这里。当看到幽冥法阵在地面留下的异样焦黑,和躺在上面的人影时,惊愕扼住了她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一能控制住身体,她便跌跌撞撞地快步跑了过来。
  地面上隆起了三堆被尘土埋没的事物。扒开其中两个上面的泥尘一看,都是残破不全的人类躯体。黑红的色块布满难以分辨原形的肉块上,黏连在肉块和地面上的半凝结的体液,有着如酱汁般的黏腻感。
  本来是能令看到的人反胃呕吐的血腥景象,但心系维洛雷姆安危的萝纱却视若无睹,也完全没去想那两具残躯就是一直令她寝食难安的双圣的遗体。匆忙拍去第三个物体上的尘土,现出的果然是她要找的人。
  看清情况,萝纱悬着的心略为安定下来。维洛雷姆的身体并不像那两具尸体般残缺,看起来并没有太大伤害。然而再看他紧闭双眼,平时生动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无复往日的活力,全身上下更是衣物残破、伤痕累累,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样子似乎生机全无,她又吓得差点哭了出来,只知道抱起他的身躯轻轻摇晃,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喊了许久,在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她终于欣喜地发现他睫毛的微微颤动。屏息看着他又眨动几下眼皮,终于睁开眼来。见他终于转醒,她又是开心,又是惊怕,又是担心,本就噙在眼中的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既已流出泪来,她索性纵声而哭,珠串般的晶莹泪水顺着两颊滚滚而下。
  依旧亮如星辰的灰眸看着女孩,维洛雷姆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处而皱了皱眉,抬手想擦掉她的泪水,却发现全身又痛又虚软,竟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来,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
  萝纱将他的情形看在眼里,痛惜他为自己竟伤得这么重,更担心他能不能支撑得住,哭得更是厉害。不忍看她再哭下去,维洛雷姆只有动用唯一还能听使唤的嘴巴。
  ‘嗨,萝纱……我这么费力,可不是想看你这种哭哭啼啼的丑脸哦……来!笑一个。’
  不过看着她强忍着泪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又有些后悔。
  萝纱的泪珠又挂了下来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笑得出来……维洛雷姆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跟那两个老家伙打嘛……只要逃走不就没事了吗……?’
  ‘我不要紧……我想让……你以后过着开心的日子。只、只希望等……等你变成了白头发的老奶奶……逗孙子、孙女玩时,不要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萝纱哽咽着回答。
  ‘那么,说说看我叫什么?’
  ‘……’
  萝纱愕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这种情况了,你还有心情戏弄人家!’那么长的名字,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悲凄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破坏得七零八落了。
  萝纱突然醒悟,他伤得这么重,却还想出这种方式来开解自己,不要自己太难过。心中的感动已非言语能描述,她闷闷地说了一句‘维洛雷姆你……你真讨厌……’终于还是潸然泪下。
  其实维洛雷姆的伤并没有萝纱想像中那么严重。在承受幽冥法阵轰击的时候,他拼尽身体中最后一分魔力护住身体,幸好魔族中人对闇黑性质的魔法具有一定抗性,肉体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受的外伤在魔族强韧的自愈能力下也回复不少。无法动弹是因为闇气过度损耗,导致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萝纱本来要送维洛雷姆去看医生,但他坚持一般医生不可能治得了这样的伤,而消耗的闇气只有慢慢修养才能回复原先水平,没有其他办法,也根本没必要去看医生,她便听从他的话带他一起返回安帮据点。
  回到安帮,众人难免奇怪他为何白天生龙活虎地出去,晚上跟死鱼似的躺在车上被拖了回来,萝纱只得敷衍说他出去逛街时不提防被人打劫了,受了点伤,得休养几日。
  于是,当夜安帮之中,不免有女子心伤落泪,咒骂黎卢糟糕的治安,也有不少因为嫉妒或是被他赢走太多钱而对他不满的男子颇感快意,猜测着会不会是哪个和自己遭遇相似的人干的?
  艾里等人自是很怀疑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更能教授萝纱高等闇黑魔法的维洛雷姆,怎么会‘一时大意’被人伤得这么重?
  但是问他肯定不会有答案,萝纱这一阵又是怪怪的,死咬着不肯吐实,他们也只有继续抱着疑惑。好在自打认识维洛雷姆这人以来,便从没弄明白过他的任何事,也算习惯了吧!
  直到几天后,帝国双圣的死讯传扬开来,他们便开始把双圣的死与维洛雷姆的重伤做了某种联想。
  双圣死状很惨,人们是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上才能认出那两具残缺尸身的身份的,在他们遇害处,残留有施行过高等闇黑魔法的痕迹。而推算出双圣出事的时间,正是维洛雷姆‘遇劫’受伤的那一晚。
  但猜测毕竟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证能证明。而艾里他们和双圣谈不上有什么渊源,就算真是维洛雷姆做的,他们也不会有为他们复仇之类的念头,只是需要重新估量维洛雷姆的实力深浅了。
  对于艾里他们来说,双圣的事便到此为止,对自己不再有任何影响。然而,无论是亚历威尔德王子一方,还是叶卡特留希王子一方,事先谁也料想不到。在这种非常时刻,这意料之外的死亡事件对于圣爱希恩特帝国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帝国两位军团团长死亡本身。
 
 
 
 
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危机??转机~
 
  听闻双圣死讯,最开心的莫过于叶卡特留希王子了。
  当帝国双圣初回黎卢之时,他便为了他们这么早赶回而扼腕不已,若是再迟一些时间,王座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没想到,他正被双圣逼得越来越难以喘息时,帝国中地位有如军神一般的最强武将,居然悄悄被人杀死在荒郊外!虽然想像不出是什么人,怎么做到的,但更重要的是‘双圣已死’的事实。王兄等于被砍断了一条臂膀!这大概真的算是真神相助了!
  几日后,他丢下任何事都不得打扰他的命令,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夜,第二天中午终于带着一份满意的计划走出房门。
  就在二王子满怀雄心地计算着这个计划可以利用这次力量拉平的时机为自己赢得王位争得多少筹码时,一个神色显出几分慌乱的青年军官跑了进来,惊扰了他的思路。
  他不悦地斥责那冒失的军官:‘慌什么?平常都沉不住气,真正在战场上和敌军面对面时,还能有什么用?!’
  ‘是,是……可是,有许多军人现在围在宫外示威!’对还未上过真正战场的青年军官来说,这和在战场上与敌军对垒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
  ‘今天早上,一些和第一军团长及第二军团长回都的部将,还有黎卢中崇敬他们的军人就结伙来到门外……’
  叶卡特留希王子急急赶去查看情况。在接近映月宫宫门的建筑中,便可以听到宫外的骚动。
  ‘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凭什么杀害两位军团长?!’
  ‘双圣为帝国建立过许多功勋,叶卡特留希王子残害无罪功臣,是什么道理?!’
  ‘我们军人是为了圣爱希恩特帝国效命,不是王子殿下想杀就杀的狗!王子殿下出来说个明白!’
  听到骚动的军人中不时响起的呼喝声,二王子不需要听取更多调查报告也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双圣因其难逢敌手的本领,更因他们端方清正的品格,不管是不是他们自己辖下的军队中都有许多军人们十分崇敬他们。围在映月宫外的军人们正是因为他们的死,要来讨个公道的。
  ‘混帐!’二王子怒喝道。以双圣的本领,就算他想杀也找不到能杀得了他们的人啊!他是很高兴听到双圣的死讯没错,但这件事怎么会被扣到自己头上了?!莫名其妙背了这个黑锅,外头还堵了这么些人,什么事都不方便……他转头问随侍在侧的书记:‘查过事情是怎么闹起来的吗?’
  书记翻阅了一下手上的簿册,答道:‘第一军团长、第二军团长死讯一经传开,便在军队中引发不小的震动。接连几日来,军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三日前,开始出现叶卡特留希王子殿下为了争夺王位,一直在打压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势力,双圣的死必定也是殿下幕后谋划的传言。这个谣言很快在军中越传越烈。今日早上,原属双圣麾下,和他们一起返回黎卢的几个部属决定来向殿下当面质问,一路上事情传扬开来,越来越多军人加入了他们来到这里。加入者大半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
  一边听书记解说,二王子一边从窗帘缝隙中张望外面的情况。闹事的军人们被王宫的卫军死死抵在宫外,几个卫兵在大声向军人喊话,应是在说服他们离开,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军人们的喧哗盖过。
  群情激愤之下,前排几个军人还和王宫卫兵打了起来,后排也不时有人向卫兵和宫内抛掷石块。虽还没造成伤亡,但场面已是相当紧张。
  听到书记说到加入者多半是骑士团的骑士,他皱起了眉。大半是骑士,即是说还有部分居然是自己这边护卫军的军人了!好个双圣,影响力可真不小啊!死就死了,还要再给自己制造一次麻烦!
  二王子转念又问道:‘王城护卫军现在在做什么?还有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皇家骑士团又在哪里?’
  ‘护卫军很快就赶来了,一开始只是劝导他们离开,这些军人却怎么说都不理会,护卫军只好决定强行驱散他们。两边眼看就要冲突起来时,听说闹事的军人中骑士占了大半,皇家骑士团也赶到了。骑士团不想把事情闹大,就……’
  心情有些暴躁起来二王子不耐烦打断了他太过详细的描述:‘现在,他们在哪?’
  书记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最简洁的回答。‘……现在,两方正在距离这里几百米外的地方对峙着,哪一方都动弹不得。’
  良好的宫廷礼仪教养让二王子忍住了冲到口边的咒骂。‘我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闹事的军人没有与王宫卫兵正面冲突起来,让皇家骑士团趁机冲进映月宫厮杀,与王城护卫军全面开战,打得两败俱伤,把事情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已经还算是不错了。眼下的事情并没有闹大,还不算难解决。
  他起身大步向外行去。书记忙跟了上去:‘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们要见我,就让他们见见好了。’
  本来双圣之死便有许多疑点,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仔细一想便可以知道叶卡特留希王子这一方,甚至黎卢中任何一方势力中,都没有能够在双圣尚不及召人救援时就将他们杀死的人物。
  叶卡特留希王子确信只要自己出面令场面镇定下来,凭自己的口才必可以轻易说服军人散去。
  当叶卡特留希王子出现在闹事军人的视线范围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场面果然如他所料地变得安定了些。
  二王子迈向军人们的步伐果决俐落,不见半分犹疑胆怯,一股凛然威势令众人纷纷住了口。
  为达到最好的震慑效果,他挥手令拦住军人的卫兵散开,反正他身后有八个武技高超的武官护卫,就算有人试图对己不利,这八个护卫也足以支持到后面的卫队上前救援。
  躁动不安的军人们果然为他的从容不迫所慑,卫兵散开后也没有拥挤上前。二王子对此很满意,举手示意大家注意后,便开始朗声讲述自己对双圣的敬重,言称他们虽与自己对立,自己却是一向欣赏这样勇猛忠义的武将,对他们为帝国立下的功勋,身为圣爱希恩特的王子也向来是心存感激云云,言辞恳切,声情并茂。
  说了一阵,原本愤恨不平的军人们念起二王子本就喜欢与军人结交,这番话倒不像是敷衍之辞,态度渐渐和缓。
  二王子讲得连自己都要相信,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见听众的情绪被自己掌握只觉得成就感,而周围一众担心随时有人对王子不利的军官见状,渐渐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
  眼看这场风波就要就此消解,从军人中蓦地跳出一条壮汉。明晃晃的钢刀映着日光耀出森寒凶光,狂吼声直要震破人耳膜,他直冲二王子扑去。
  事发突然,早就在提防这种事的王子身边的武官却也不慌乱。三人挺身护住叶卡特留希王子,其余五人冲上前拦截那刺客。刀、剑、斧、锤、枪,各种兵器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攻向那持刀凶汉。
  他们都是二王子手下最杰出的武将,合作对敌也配合得十分默契,五人的战力组成一张绵密的网罩向凶汉。每个武官都有信心,没有人能找到破绽突破或是闪避他们的夹击。
  那凶汉果然既不能突破,也无法闪避,呆滞的眼神竟对罩向自己的刀剑之网视而不见,只是挥舞着钢刀闷头继续向叶卡特留希王子方向猛冲。
  武官们虽觉得有些奇怪,手中的兵刃却不留情,重重向他招呼。
  利刃如预期地斩击在大汉身上,但是切割皮肉时却有种相当怪异的沉涩感觉。这大汉的皮肤竟像是天生的皮甲般坚实强韧,就算在强力斩击和锋利兵刃下被割裂,皮肉也紧拖住刃锋令它难以深入,大大降低了伤害力,更令武官们的武器一时都被他的身体咬住了。
  而大汉的行动更没有因为伤处的疼痛而有半分迟滞,竟全无感觉一般向挡在他前方的两个武官疾扑而去。
  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的武官猝不及防,已被他欺到近身处,武器急切间更收不回来,心中终于浮现出惊恐。
  纯粹以蛮力挥动钢刀,大汉的出手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但瞬间突变的形势足以令它发挥可怕的破坏力,一个斜劈便令两个武官重伤倒地,无法再战。大汉似乎全然不在乎对手的死活,眼中只认定了叶卡特留希王子,打倒武官后连看都没看一眼,毫不迟疑地继续向二王子方向猛冲。
  另三个刚刚匆忙收回武器,拉开距离的武官已是来不及拦住他。不过,在大汉和叶卡特留希王子之间,还有三个武官严阵以待。
  见这人这般骁勇,他们更加警醒。待他冲到近前,一个武官继续挡着王子,另外两个相互协调着对方的行动使出各自最得意的绝技。
  凌厉的刀剑光影可以令最胆大的武人怯步自保,但这大汉却仍是看也不看,继续如莽牛般直撞过来。这种时候,自然没得留手,三把兵刃结结实实招呼在他身上。
  记取先前武官的遭遇,兵刃一接触他的身体两人都以威猛力量催动兵刃,任那大汉如何皮坚肉厚,这一次终于造成了可怕的创伤,他的身体顿时一片血肉模糊,斧头和枪尖更分别带走了他侧肋和腰间的大块血肉。
  侧肋被连着肋骨挖走一大块,几根白色的断骨触目惊心翻露出来,腰腹凹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边缘看得到颤动的脏器,瞬时间鲜血便淋漓了半身。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可以肯定受此重伤的人必无法生还,亲手缔造这战绩的武官们当然更加确信这一点。然而事实却与他们的想像大不一样。
  任何一处都足以致命的伤势,竟似对那大汉没有半点影响。任由武官们的武器撕裂他的身体,他非但没有当场倒地,更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向前直冲,从两个武官中硬挤了过去,完全没有与武官对战的意思。两武官力道用老,已被他大步甩在身后,追赶不及。
  想不到会有这种泯不知死的人,并不出众的武力,竟能闯过了七个武官,二王子终于恐慌了,喝令身前的武官:‘快!快杀了他!’
  武官应了一声,迎上前去。他见这人来势诡异,还未交手心中已有些吃不定,眼见大汉转眼已冲到近前,他咬咬牙,手中长剑向大汉头颅削去,心想再强韧,没了脑袋总该活不了了。这一次大汉果然偏头闪避,看来武官的想法确实没错。
  只是,武官顾忌着不要让兵器被他身体卡住,便尽量避开他的身体攻击。如此一来,大汉健硕的躯体反成了最好的盾牌,只要随便遮挡便能护住头颅,武官竟变得没处下手,反被大汉抱头轻易冲过。
  武官急忙转身,情急之下扑身砍向他小腿,只求能阻住他的脚步。
  扑的一声,大汉的左腿已被生生砍断,只吊了层皮挂在腿上,然而那张呆滞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身体晃了一下恢复平衡,继续大步单脚向前蹦跳,跃向二王子身前。
  在大汉经过之处,鲜血沿路淌了一地,而他的所为,实则也是以血肉为代价来冲破所有阻拦。
  如果曾在伦达芮尔与左丞相手下那名叫塔坦的大汉对阵过的艾里在场,便会发现这大汉的战法和塔坦如出一辙:本领不见得多高,但强韧的生命力让他无惧一切攻击,更似乎没有痛感般能在承受对方攻击的同时不受影响地反击对手。他的对手却不见得有那种怪异的蟑螂般打不死的生命力,能当得起他的回击。
  这一切说来繁复,其实大汉速度迅猛,武官们的阻拦没有拖延住他半分,整个过程不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间。周围人们的惊呼才刚刚响起,赶来救援的卫兵距这里还有近一丈。
  大汉断腿处鲜血如水喉般喷洒了满地,他却毫不在意,混浊的眼神始终只锁定了叶卡特留希王子。
  他的表现实已超出了人类所能,事情变得不像是普通的刺杀,而有种超现实的怪异恐怖。所有人一时都为之震骇,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二王子内心的惊怖了。
  但他毕竟是以勇闻名的叶卡特留希王子,不会束手待毙。身边没有人能护卫自己的时候,他不惧由自己来应对敌人!
  在大汉堪堪要落到他身前,他算准时机,抽出佩剑狠狠砍向大汉头颅!身形尚未落地的大汉果然不及应变,看这一剑的去势,必定是躲不过了。眼看疾削而至的剑刃只差分毫就要斩上那人面门,叶卡特留希心下一阵欣喜。
  挥剑的一个瞬间,自二王子的角度看去剑身正遮住了大汉的上半张脸,这一瞬间叶卡特留希忽见剑身下那张阔口张嘴诡异一笑,顿时有一股不祥的电流流窜遍他全身。
  下一瞬间,大汉的半颗头颅便被二王子的利剑削飞半空,红白混杂的血雨有如混杂着飘散风中的樱花花瓣。
  二王子吁了口气收剑于腿侧,心道刚才那股不祥预感真是没来由。这不是解决他了吗?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刺杀事件而已,不会对我的将来有什么影响。
  我很快就会让亚历威尔德再也无法在圣爱希恩特立足。军队多年没有战争有些松懈,需要好好操练了,登上王位后就着手整顿国内的军力。凯曼越逼越近了,在和它开战之前必须把我国的军队整顿出一个新面貌……
  同时,还要着手以圣爱希恩特国王的名义把神圣联盟的那盘散沙重新聚拢起来,不能再这样任由凯曼个个击破!还可以派舰队试着突破凯曼在海上的封锁线去塔思克斯,如果能和塔思克斯取得联络,配合作战,那凯曼便支撑不了多久。在统帅联盟联军将凯曼驱逐回本国国境的过程中,可以顺路作些安排,日后便可藉机把手脚伸入这一带小国,鲸吞蚕食……总有一日,数千年前铁血王的荣耀会在我手上重现!
  转瞬间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想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胸口忽然传来的一股沉闷的钝痛打断了他的思路,一股像是渴望着永不能得到之物时心悸般的痛。
  他缓缓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插入他心口的利刃。
  这是什么?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以这样就死……
  他茫然抬起头看向天空,喃喃道:‘再……再给我多一些时间……’
  然而生命的气息趁他开口时大量地流泻出来,他眼中所见的天地万物,很快全都化为一片黑暗。
  行刺的凶汉现在确实死了,然而头颅离体时,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他还能继续动弹,将手中钢刀送入了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心口。两个人影很快就再没有动弹。
  一位尊贵的王子。
  一个低贱的无名杀手。
  以那把钢刀为连接,两个身份相差极远的躯体并立着凝立不动,竟像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在场所有人瞪着这幕,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不仅是因为画面的怪异,更是震撼于这件事本身。
  叶卡特留希王子就这样死了!
  死亡者便是失败者,令圣爱希恩特帝国混乱了半年多的王位之争,到此就该结束了!今后马上要上演的,应该是亚历威尔德王子对落败的叶卡特留希王子派系的清算削贬了。
  在场目击的人们,这时候都还没有察觉到王位之争中另一个隐蔽势力的存在。
  在刺杀事件发生之前,几乎没有人能料到亚历威尔德王子会想到将本是对他重大打击的双圣之死,反过来作为铲除王位竞争者的契机。
  但事情发生之后,虽然被推到曾与王室对抗的叛逆势力上,在城中也装模做样地搜过几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内情:二王子的死必定是他的王兄利用双圣之死,在军中煽动军人起来闹事以逼他出面,同时命不知从哪里找到的怪异杀手藏身军人之中行刺,终于要了他的命。
  王家内的争斗本就残酷,兄弟相残的事实并不能阻挡亚历威尔德王子登上王位。
  二王子生前显赫,葬礼却显得有些寒酸。亚历威尔德王子既已得胜,当然不必在这种小事上做得难看,所以叶卡特留希王子的葬礼上一国王子该有的排场自不会少,但他生前本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追随者甚众,葬礼上却相当冷清,前来吊唁致哀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和二王子关系太深,自知亚历威尔德王子怎样都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人前来。
  皇宫有一处面向城中大广场的阳台,淡绿的石壁上奢华地点缀着许多绿色玉石,光线照射下会映射出犹如翠玉般的莹润光采,被人们称为碧玉台。王室中人通常都在这里观赏庆典,若有重要事情要向民众演说,发表公告,也都是选在这碧玉台上。
  叶卡特留希王子葬礼后的第二天早上,亚历威尔德王子便出现在碧玉台上发表讲话。
  台下广场上云集着众多被传唤来的平民,人们都在安静地听着碧玉台上第一王子的讲话。这时,八、九个平民打扮的人走进广场,在不惹眼的角落处停下来听王子的演说。
  其中一个大半张脸都被毡帽遮住的男人郁闷地嘀咕着:‘大清早的,为什么我们也要来这?’
  虽然他所谓的大清早,已经是日上三竿。
  前一阵两位王子斗得激烈时被安帮操劳太过,现在死了一个,艾里总算可以安心补一补消耗掉的体力,这几日他都是睡到快中午才起来的,这么早起让他有些困倦。而且虽然王子还没说几句,他也猜得到他大概会讲些什么,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他对手的失败,让大家知道从此后第一王子便是身负帝国国运的人吧!有什么必要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听?
  想起硬被卡特尔拖出门时,琉夜恶毒地扔给自己的那句:‘快到中年的人睡眠不足的话,会老得更快哦!’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艾里发出疑问后,旁边几人也颇有同感地问起卡特尔来。上午卡特尔一得到消息就不由分说地把安帮里几个主要人物都拖了过来,大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是我们的告别式吧。’卡特尔抱着双臂靠着墙感慨道。眼光虽是看着阳台上的王子,却像是穿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告别式?’
  听他一说,同来的几个安帮人想到了什么,都静了下来。这几日安帮一下子清闲下来没事情做,让几个月来习惯了奔波忙碌的大家好好喘了口气。休息得舒服是舒服了,只是安帮据点中似乎总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怅惘气息。
  ‘我们当初都是在市井中打混的人,是两个王子的争斗逼得我们走出来弄出了个安帮。一开始只是不爽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被这些王公贵族们当草芥一样践踏,不过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也认识了许多好朋友。这段日子虽是过得以前当个普通小老百姓时想像不到的惊险,不过倒也刺激有趣,学会了一些过去想都没想到的事……’
  台上亚历威尔德王子的讲话果然和艾里想像的差不多,大家没怎么在意听,都静静地听着卡特尔述说。
  ‘现在二王子死了,王位不用再争了,安帮的使命也结束了。对第一王子来说,今天的演说是宣示胜利,对安帮来说,就代表黎卢不再需要安帮了。虽然我不觉得这个王子是什么好东西,但不管怎么说……事情结束了。所以我就把大家都拖过来,算是一起见证安帮的终结吧!’
  大家的心情像是松了口气,又都有几分说不明白的不舍。
  台上王子演说得正激昂,阳光照耀下,身着盛装的第一王子身上每一分似乎都闪耀出光彩,面上亦是神采焕然,真有如被神祝福的王者。
  作为王室斗争的胜利者,可以堂皇地站在高台上接受荣耀,而他们当事情了结,黎卢的民众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地退场。
  见气氛好像有些沉重,卡特尔岔开道:‘今后大家有没有打算?杰弗,你好像说过以后要开个……开个限时什么商社?’
  ‘是限时快递商社!’负责传递情报的杰弗经过这段时间,黎卢中所有道路对他已是烂熟于胸,又训练出了好脚力,给人跑腿送东西挣钱是再合适不过。
  ‘我也早想好了,我要开个小茶铺。茶泡得不大好喝不要紧,我把咱们这些日子的故事编成故事来讲,凭安帮的人气一定可以招来不少客人!’
  ‘大哥你想做什么?’
  ‘我杀猪的老本行先做着。不过现在搞帮派好像搞得上瘾了,将来有机会也许去混帮派吧!’
  ‘大哥我也是啊!如果你去参加哪个帮会,别忘了叫上我啊!’
  ‘嘿,混帮派又不是去逛夜市,还要呼朋引伴啊?要不要再买点零嘴吃吃?’另一人打趣道。
  ‘小子,敢拿我寻开心!’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将来,兴致渐渐高昂起来。结束安帮人的身份后,他们依旧还有很长远的未来。
  没有察觉广场角落小小一撮人的不大专心,亚历威尔德专注地向台下的平民们发表着演说。
  作为王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登上这个阳台向民众讲话,然而今天台下站得密密麻麻的人们仰望自己的情景,却令他特别激动。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他宣示自己即将成为这些人的王的特殊日子吧。二王子已经永远失去了和他争夺王位的资格,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如愿戴上王冠。
  ‘……不幸先王薨逝,王弟又为奸党所刺,实是圣爱希恩特帝国多年未遇之痛事。然而现今联盟内外烽火四起,凯曼大军已日益逼近我圣爱希恩特帝国,若是任由形势发展,必将危及我国!外患当前,尚不是哀痛之时。我亚历威尔德定会担负起王室之责,全力抗击任何会威胁我国的敌人,守护我国万千子民!只是来日之大战必定会对我国力有所消耗,我也在此恳请举国上下所有国民,届时尽大家所能地协助我……’
  亚历威尔德王子说到这里,下方的群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协调的声音。
  ‘殿下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为王室之责操心。我国尚有一位王子,他也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与殿下相比,我们宁可是由他来统御圣爱希恩特帝国。’
  第一王子周围的官员脸色立刻都变了,竟然有人敢在这种场合挑战第一王子!亚历威尔德王子神色看不出变化地住了口,平静地向出声的地方看去。那人夷然不惧,自人群中昂然而立,毫不回避王子的目光。
  他是个身形样貌都没什么特出之处的中年男人,只是眼光锋锐,须发如针般硬直挺立,给人个性强悍,精力旺盛的感觉。第一王子盯视着他问身后的官员们:‘有人知道他是谁吗?’
  税务大臣忙靠上前来道:‘臣下认得他。’
  ‘他是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
  艾里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向同样为碧玉台下发生的事惊讶不已的同伴介绍道。想当初来到黎卢,就是想到他家询问那个不存在的‘希尔迪亚’的下落,他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卡特尔挠着下巴纳闷道:‘船王贝里欧?他只是个商人而已,怎么会跑来插手王家的事?’
  圣爱希恩特的传统将商业视为剥削他人的行业,向来轻视商业。再富有的商人地位也比不上一个没落的贵族,更不要说政治地位了。王室紧紧把持朝政,政治之事向来没有商人介入的余地。
  因而船王贝里欧家在整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却不得不忍受包括左丞相在内的一种官员的压榨。也难怪众人都很奇怪船王会胆大到做出形同向第一王子挑衅的行为。
  而艾里更是因船王的话而疑惑。船王至少曾经与三王子有过某种联系,但是他为什么在这种场合公开支持三王子?
  虽然现在仍是毫无概念,但知道弗里德瑞克真面目的他,隐隐觉得有一件很惊人的事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亚历威尔德王子自是不悦,也决定要好好查查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不过现在正在进行重要的演说,却不能因此中断。他示意士兵将贝里欧带离这里,准备继续先前的讲话。然而遵令而去的卫兵却受到了阻拦。
  一些站在前排的商人四下推挤,令士兵难以挤到贝里欧身边,贝里欧朗声接着道:‘我们希望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王位,由弗里德瑞克殿下来继承。而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黎卢商人们共同的意见。’
  ‘你……’亚历威尔德王子手撑在台沿上倾身向前,脸色不愉地狠狠盯着贝里欧。假如贝里欧的行动真的是代表商人群体的意思,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而见到亚历威尔德的举动,下方许多人都站了出来,防备地看着周围的军人。
  王子为了演说而召集来许多是名流商贾。黎卢中聚集了全国多数的大商人,而广场中此时则聚集了黎卢中大半商人,数量也不少。
  此时这些人聚集到一块,同仇敌忾地戒备着王子和附近军人,令人难以忽视,顿时广场上显出一股紧张的气息。商人中更有不少人大声叫道:‘我们要弗里德瑞克王子!’、‘支持弗里德瑞克王子!’之类的话,表明他们的意愿。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神色更形沉暗。他没想到一直安分的小弟,竟然闷声不响地拉拢了这些人!难怪他回到黎卢后经常与一些商人会面,原来从那时他就在准备着这件事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为了争夺王位,却会去找没有半点政治势力的商人,简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而亚历威尔德并非蠢人,事情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小弟的想法。
  正因为商人地位不高,屡遭贵族官员等的欺压,他们便愈加希望能介入权力阶层。但是自己和叶卡特留希受圣爱希恩特的轻商传统影响,并不打算让他们得到这样的机会。
  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把赌注压在弗里德瑞克身上。现在趁着和叶卡特留希争斗结束后自己实力最低弱的时候,他们终于发难。
  只是他过去从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直到现在商人们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才惊觉聚拢在一起的商人手中竟也掌握着足以动摇黎卢的力量。
  假如粮食、日用品、武器等的来源被截断,陆路运输、船运被断绝,原本是位于大陆东部最繁荣地带的黎卢将会立时成为一座孤城,支撑不了多久。只是一、两个商人还可以凭借武力制服,但是当所有的一切都被断绝时,军队就像再得不到血液供养的手,力量还能维持多久?就算将这些商人全部投入牢狱,没有这些掌握商业脉络的人的调度,运输、贸易仍是无法恢复。届时,全国都会为之震荡!
  且不管以后,眼下又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下方喧嚣中,身后一个武官趋近他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这些人擒下?’
  亚历威尔德王子沉吟未决。先不说拘捕这些大商人会对黎卢乃至王国的商品供应和贸易往来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王国并没有确定自己正统的继承地位,这些商人只表示希望三王子继位的行为没有犯下什么罪名。在公开场合没有罪名地拘捕这么多人,无疑十分不智。
  若是被尚是中立的三省驻军听说,可能会认为自己不是能继承王国的人而倒向弗里德瑞克那方。只是,下方闹成这样,演说如何继续?
  此时除了原先的大批商人外,场上更多平民也加入商人们的行动。他们多半是曾因亚历威尔德王子与叶卡特留希王子之争而失去亲人,蒙受损失的人。
  一时间广场上就有大部分人都挥动着手臂,大声喊着弗里德瑞克王子的名字,民众抗拒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意志如有形的潮水般高涨起来,直逼阳台上的王子。
  看着台下振臂如林,声如海啸,王子从未有一刻这般直接地感受到大众对自己的排斥。在往昔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中一向沉稳镇定如山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腿脚有些发软。
  人们的呐喊声忽然静了下去,人群纷纷回首张望的方向,缓步走来了一行人。卡特尔等一众安帮的人立时认出了当先那人,惊讶地低呼:‘弗里德瑞克王子?!这究竟是……’
  与他们往常接触的随和不同,今日身着宫廷服饰的三王子平添了一股高贵卓然之气。虽然一照面就知道这人是弗里德瑞克,但是看清楚些后他们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三王子吗?
  而在场的王公贵族们的震惊也不在安帮之下,往昔他们看到弗里德瑞克,常常背转身去嘲笑几句,而此时,再没有人觉得他可笑。
  面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弗里德瑞克从容行至阳台之下,仰首望向他的王兄。亚历威尔德王子却觉得仰望自己的三王子,气势并不因之低落,自己反而像是被他俯视般觉得气势矮上一截。
  ‘王兄,我当初回来时就说过了,我会参与王座之争。’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去。
  一句也就够了,目的已经达成。它已向亚历威尔德王子,向圣爱希恩特全国宣示,此后弗里德瑞克王子便接替叶卡特留希王子,正式与第一王子对立。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包括卡特尔在内,安帮的人都对刚才的事难以置信。那个随和仁爱,一直和他们并肩救助平民的弗里德瑞克……也要出来争王位?!
  艾里冷冷看着弗里德瑞克一行离去的身影,嗤笑出声:‘他不过是终于露出了本来藏得很好的利牙而已。’安帮众人兀自合不拢惊愕地张大的嘴巴。
  三王子离去后,广场上的人再不想听什么演说,开始四散离开。亚历威尔德王子原定的演说至此也完全失去了意义,根本不必进行下去了。
  他恚怒地瞪着人群四散而显得混乱广场,沉默半晌,终于收拾好情绪,猛转身大步走进宫殿内。
  怒火对事情毫无助益,徒然自乱阵脚而已。新的斗争已经开始了。
  知道若是第一王子为王,自己和家族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碧玉台事件后几日之内,那些原本追随叶卡特留希王子的官员贵族纷纷投向弗里德瑞克王子。而这,应该本就是弗里德瑞克王子策动碧玉台事件揭掉伪装,正式与亚历威尔德王子对抗的目的之所在。
  平时便注意在黎卢百姓面前塑造形象的弗里德瑞克王子,相比曾给平民带来许多灾祸的亚历威尔德王子,自然是更得人心许多,又有全国商人的支持,现在更得到了这些助力……
  在短短时间内,他便成功汇聚到足以与第一王子对抗的实力,如彗星般迅速上升成为有资格左右王国将来命运的人物之一。
  就连厌恶他至极的艾里也不得不承认,弗里德瑞克从半年前回到黎卢时就能预估形势演变开始着手布置,而后巧妙地利用安帮制衡第一王子和二王子的斗争,令他们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削减对方的实力,等到其中一方倒台后他便倚靠一开始拉拢到的商人的力量趁势而起,顺便接收落败一方的势力站稳脚跟,这样的才智远识确实令人佩服。
  而原定今日碧玉台演说后就散伙的安帮,自然不能如预定地就此解散。安帮中人都对弗里德瑞克的转变十分震惊,但大家都在等着卡特尔决定该怎么对待此事。
  卡特尔并非表面上看那般没心眼的粗汉,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原本笃信三王子人品的他也不由开始起了疑心,怀疑弗里德瑞克当初介入安帮的事,究竟是不是为了利用大家。
  有了这样的想法,原先对三王子的钦服敬佩越深,转化成的愤怒鄙视也就越深。
  艾里等人见弗里德瑞克的真面目终于开始渐为安帮察觉,便也不急着离开这里而是继续留了下来。
  看着卡特尔这几日的深思和安帮中其他人的焦躁,艾里不能否认心中有些期待,希望能看到他们反击弗里德瑞克,让那家伙吃点苦头的一天。
  ~下期预告~
  亚历威尔德王子的实力已在与叶卡特留希王子的争斗中大为损耗,难以压制住快速崛起的弗里德瑞克王子。至此,他不得不动用最后的禁忌杀手。黎卢再度为恐怖所笼罩……
  随着三王子堂堂登上圣爱希恩特的政治舞台,黎卢越发令艾里难以忍受,当初留下来的理由也已经消失。就在他想要离开这里,放开一切回到平静的山中小村之时,却在血腥的厮杀现场,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故人身影……
  被无形之手牵绊得迈不开的脚步、痛到流不出泪的眼、平淡却又似乎远得难以触及的梦想,以为是坚定的信念,却可以在瞬间化为泡沫……
  一切,从此逆转。
 
 
 
 
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下。但目前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被卷入圣爱希恩特的王位之争后,不得不间接地为他所不齿的弗里德瑞克效力。
  萝纱.凯因:单纯活泼,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是凯曼五英雄之一修雅所遗下的女儿。目前跟随艾里流浪中。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现在跟随艾里旅行,以藉此增加历练。
  埃 夏:艾里修练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目前跟随艾里等人一起旅行。不过不大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讽。
  诤君.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这一代的‘诤君’名号。与艾里暗中结下‘文武之盟’。
  维洛雷姆:身份不明之流浪魔术师,魔法能力超过其二三流的魔术水平甚多。偶然结识萝纱后便有意无意地跟随其后,在发现对她的情愫后曾一度逃离,不过当得知萝纱面临危险,却不由自主地赶往她身边。
  亚历威尔德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一王子,精明沉稳,颇具王者风范。若不是先王被刺时不及留下诏书,本是理当坐上王位的人。
  叶卡特留希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二王子,性格如火般剽悍主动,先王殁后与第一王子争夺王位,被亚历威尔德指使的杀手刺杀。
  弗里德瑞克王子: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便被放逐至国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他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时,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不过自王国中的大商人正式宣称联合支援他后,势力快速增长中,已足以与第一王子分庭抗礼。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方式存在。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寄魂于妖精族圣女月炎身上时可以发挥生前的魔法能力。
  月 炎:妖精族圣女。爱恋弗里德瑞克,追寻他而来到黎卢。
  卡特尔:安帮的头领,为保护平民而介入王子们的争斗。
  兰妮娅:曾与艾里搭档行骗的少女,目前在安帮帮忙。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中结识,出身农家的淳朴少年。个性懦弱畏缩,在受其他佣兵欺侮时被艾里解救,更得他传授了一些武技。
  班内特:前山贼老大。被艾里打败后便跟着他,下定决心不请到艾里当他们的山贼老大便绝不回去。
  基尔夫:班内特的跟班。
 
 
 
 
第一章 ~开诚布公~
 
  时间回溯到双圣身殁之后的几日,那时军人间正为亚历威尔德王子派人散布的‘双圣是被叶卡特留希王子派人暗算’的谣言而躁动不安,连一般的市井小民众,谈论最多的也同样是双圣之死。
  而在安帮据点中的一个房间里,却总是一派与外头的风浪大相迳庭的旖旎气象。
  窗口射入的日光,被精心调整至明亮却不刺眼的程度,窗台上玻璃杯中的几支百合,吐露着馥郁的香气,令屋内的气氛更显幽雅。那是萝纱记得维洛雷姆爱用花装饰房间而带来的。(她还是没明白……维洛雷姆明白她带花来的理由时,全然哭笑不得。)
  回荡在房中的清亮嗓音,令房中更增几分安谧。萝纱文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在为病卧榻上的维洛雷姆朗读手中的诗集。维洛雷姆舒适地偎在绵软的枕头堆里,阖眼听着。
  英雄救美过后,总少不了美女报恩的情节,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自双圣死后,两位王子间就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安帮也就无事可做,她便每日过来这里悉心照顾为刺杀双圣而受伤的维洛。
  虽然闇气虚耗过度的维洛短期内难以动用魔力战斗,生活却还能自理,但难得萝纱会如此温柔,也就不客气了。
  想吃什么喝什么,动动指头萝纱便会料理清楚送到他嘴边;闷了就让她唱歌解闷,不过领教了那曾让艾里汗如瀑下的歌声后,他便改让她读书念诗了。
  念了一阵,萝纱无聊地放下诗集,皱眉道:‘维洛雷姆你真的能明白这东西在说什么?’
  ‘不明白。’或许同为魔族,对人类诗歌中隐隐约约的纤细情感难以领会,维洛雷姆也一向是把诗歌当催眠曲来听的。
  ‘不过这是吃饭的营生嘛!现在我没法动用魔力,要表演挣钱的话只能当吟游诗人了,得趁现在空闲多记些下来。它在讲什么不重要,只要唱起来好听就行。’
  ‘念得困了?’看萝纱念诗念到快睡着,他道:‘那咱们就说些别的好了。’
  ‘唔?说什么?’
  想起不久前听过的一个似乎在人族流传很广的话题,他心中一动,随口问道:‘如果我和你艾里大叔两人同时掉到一个湖里,你会先救谁?’
  ‘你们好像都会游泳啊?两个都是很会照顾自己的人,应该用不着我来救吧?’
  ‘我是说如果,假设我们都不会游泳,眼看要溺水了,周围也找不到人可以帮忙,你会先救谁?’
  在经过双圣之事后,维洛和萝纱的关系亲近许多,他忍不住想试探试探两人在她心中的位置究竟怎样。
  并不奢望她会舍艾里来救他,但只要她犹豫片刻,相较艾里认识她的时间与关系已是不易,他便觉得很满意了。
  ‘旁边没人看着吗?’却不料,萝纱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答:‘那好办啊!用火流星术很快就可以把湖水蒸干,那就两个人都不会淹死了!’
  ‘……’维洛雷姆哑然。半晌才挣扎出声音:‘你没想过火流星一轰,湖水蒸干了,在湖里的我们两个也一块烤熟了?’
  ‘……噢,是啊!’
  ‘……’
  萝纱后知后觉的答案让维洛雷姆顿时有深深的无力感,不想再问下去了。
  不,也不需要再问下去。尽管不是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回答,已足够让他推想出想知道的答案。
  虽然听起来是‘两个都要救’的答案,但自己现在正是病弱之时,她仓促间忘记了这一点,而仍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和那个能经受得住她‘煎熬’、为她收拾烂摊子的艾里在一起的行为方式。这份心灵上的契合,不是他为她牺牲多少次就能够取代的。
  取舍之间,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也让他顿然醒悟到一点:‘现在虚弱的自己是无法守护她的。’而以黎卢当前混乱的局势看,他更可能会拖累她无法施展手脚……
  维洛雷姆淡然一笑,沉涩的表情只在瞬间便已隐没。随即他大声道:‘啊,说了这么多话,口渴得很。帮我剥点葡萄吧?’听到他‘旨意’的萝纱开始细心的一颗颗剥净葡萄皮,一颗颗送到他口边,忙得不亦乐乎。
  ‘哎哟,躺得腿都发麻了,帮我捶一捶……’
  维洛雷姆惬意地享受着她的服侍,毫不客气地尽情差遣她。
  因为他知道,能享受她这样温柔相待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那就趁现在享受个够本吧!
  第二天,萝纱如平日般来到维洛雷姆的房间,房内已是空无一人,只在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写著「萝纱亲启’。
  ‘致亲爱的萝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
  好吧,还是换个没这么俗滥的开头好了。
  (‘……’萝纱继续往下看,却被后面太过耸动的语句给吓到。)
  我喜欢你,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写下这段时,维洛不由感叹自己的脸皮一向不算薄,为何在萝纱面前就说不出这些话,非得用笔才能写得流畅。)
  可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反而可能拖累你,所以我决定先离开一段时间。不用为我担心,等我养好了伤,能够为你做些事时,我自然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PS:不用太想我啦!
  yours 维洛雷姆’
  寥寥数行字,片刻便可以看完,而为信中内容所震动的萝纱却无法把信放下。
  默默想着这些日来维洛雷姆维为自己所做的,和他这一走背后隐藏的心意,她竟痴痴站了半晌方才回神,想起该拦下他。他现在的虚弱身体,一个人流落外面太危险了!
  她匆忙冲出房间寻找,但心中却也知道维洛雷姆行事一向有决断,他既然要走,定会走得干净俐落,不会让自己找到。
  还未跑到门口,迎面遇上了艾里。见她神色惶急,艾里讶然问道:‘怎么了?’
  ‘维洛雷姆走了,可……’萝纱脱口说了半句,便不安地住了口。不明白事情原由的艾里一直对自己亲近维洛雷姆的事相当感冒,这一说大概又要招来他一场说教了。
  艾里见她皱眉屏息的神态,只是叹了一声。‘你想去找他回来?’
  ‘……嗯。’她愈加紧张。
  ‘我帮你一块去找吧。’
  ‘……呃?’
  萝纱错愕地抬头,却见艾里神色平和,并不似伪装,伸手便拉着她一起往外行去。并肩走了一阵,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嗯……被人教训过一次。后来回头想想,你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我也不是你的父亲兄长,并没有资格教训你什么。’
  萝纱还道他是在生气而变得冷淡,便见他笑道:‘我们是同伴,如果我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我会提出我的看法给你提个醒,你却也有自己思考判断,决定听不听的权利。如果你有自己的理由,坚持要按你的想法去做,作为同伴也该学会相信你的判断。等到你真的需要我们帮忙时,才是同伴该出场的时候啊!’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萝纱愕然看着艾里。片刻后,惊讶之色渐渐为会心的笑意所取代。她转身继续和他并肩前行。
  虽没有说什么,她心中却着实觉得轻松许多。这段时间来与艾里之间因为隐瞒血统而生出的隔阂感,只因为这一番话而消失无踪。和他相处的感觉,又回复到一开始时的轻松。
  不,不仅仅只是回到过去的感觉。
  转头看看身旁的艾里,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可以和他并肩而立。在过往的亲切之外,还多了一分能自由呼吸的自在感。这全新的感受,让她如沐春风。
  维洛的离去令卡特尔突然发现手下人中有不少钱财被他卷去,安帮人不由感叹留他下来真是趟赔本买卖。除此之外,并没有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因为很快就发生了碧玉台事件,他们面临了更加重大的问题。
  大家都以为看到了三王子截然不同的面目后,卡特尔会愤怒地很快就去找他理论,然而他却一直安分地留在安帮据点中迟迟没有行动。
  卡特尔在等着弗里德瑞克自己来这里向他解释个清楚。
  他虽然也很想立即质问弗里德瑞克,但是却必须顾忌如果主动到三王子的地盘上兴师问罪,三王子会不会反将自己扣下作为人质胁迫安帮听他号令。
  在看到碧玉台下弗里德瑞克的遽然转变后,他已经不能再信任他了。
  压抑着愤怒,卡特尔的脸色黑得可比锅底,一望而知他心情之恶劣。安帮中人一则没胆去招惹暴怒中的熊男,二则也对三王子形同背叛的行动不能谅解,安帮据点上空一直笼罩着低沉的气氛。
  碧玉台事件三天之后,这股压抑的气氛终于起了波动。弗里德瑞克乔装成平民,只在两个精锐武人护卫之下踏进了安帮据点的大门。
  当然,他们是向据点附近守卫的安帮人表明了身份才能进安帮的门。得到手下通传的卡特尔命人将他们带往前厅的会客室,自己快步赶往那里。
  他一张脸黑得一如往常,看不出情绪有多大起伏,却让他身边的人更加感到山雨欲来一般的紧张感。
  而当大家知道卡特尔安排的会面地点时,纷纷向那里赶去。那前厅会客室靠着大家进出必经的通道,又是窗户多多,摆明了是打算让这次会面的内容向所有安帮人公开。
  大家既对三王子不满,又想知道卡特尔究竟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三王子,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于是当两方人马会面时,会客室中已聚集了不少人,过道上还不时有经过的人向里头瞄上几眼。
  算起来,三王子上次到安帮据点来,也不是多久前的事。但这次再见面,虽然他一身的谦和从容不变,每个人却都觉得他陌生了许多。承受着这么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眼光,弗里德瑞克依旧可以泰然自若地向大家点头招呼,只在看到混在安帮人中坐在房间角落旁听的艾里时眼光略为停顿下来。
  他的神色似是并不觉得处理与安帮的关系有多困难,倒是对该拿艾里怎么办比较伤脑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的艾里本能地觉得厌恶。
  转回视线,弗里德瑞克从容与卡特尔凌厉的目光相对:‘自前些天和大王兄决裂后,不时有二王兄的旧部属投靠我。忙着处理这些杂事,到现在才抽得出时间过来,让你们久候,对不起。’
  ‘何必道歉?总算还是来了。’卡特尔嗤了一声,‘我还想着你再不来,我干脆就直接投靠大王子了。左右都是被人利用,自己选择被谁利用还好些。’
  ‘呵……怎么这么说呢?’
  三王子的神色绝对称得上无辜。
  ‘哦?你是说正在和第一王子争夺整个国家的三王子,会纡尊降贵来和我们结交,真的只是为了搭救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吗?’
  卡特尔忽地大笑起来,猛然一拍两人之间的桌子,砰然巨响令房中众人都为之一震。三王子身后几个护卫把手搭上了兵刃。
  卡特尔浑没在意他们的反应,放肆狂笑道:‘弗里德瑞克王子殿下,你不要太小瞧人了!过去虽被你耍得团团转,但到现在如果还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你,看不出你是拿我们来牵制消耗另外两位王子的势力,我卡特尔未免太过白痴了!’
  笑声震耳,旁观的众人却都觉得房中的情势实已如绷紧的弦般一触即发。
  然而,三王子却淡定如故,示意护卫放下兵刃,不用紧张,随即向卡特尔正色道:‘不错,卡特尔。确实过去瞒了你许多事。我想,现在也该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的时候了。’
  众人没想到他毫不辩驳,却也不见羞惭之色,神色之诚恳坦然,倒像是其中另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一般。大家一时且按捺下不满,先听他说个明白。
  ‘和你们合作,确实是为了牵制两位王兄以赢得时机。如果两位王兄分出胜负,无论哪一方是胜利者,我都难有生路。就算再关心黎民疾苦,我依旧也是要为了自己的性命打算的。更何况这么做并没有有伤害到半点平民的利益。相反地,有人能否认不少平民因此获救的事实吗?既然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为什么如此不满?’
  弗里德瑞克侃侃而谈,依旧是一派斯文谦和,在众多神色不善的大汉对峙下却平添了一股豪强气势。
  艾里明白记得,这就是他在伦达芮尔夜宴上试图延揽自己时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没有掩饰的他!
  而纵然三王子的话没错,依旧无法去除安帮众人因为被利用而生的不快。弗里德瑞克往日在大家心中塑造出的仁爱无私的形象已破灭殆尽,众人只觉得他与他两位王兄都是一路货色,同样只在乎他们个人的权位。
  虽然单从效果上讲,他所做的确是帮了平民不少,被他利用之事倒还不至于得大加报复,但要和他亲睦友好却也大可不必。
  卡特尔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善,冷哼道:‘三王子殿下说的不错。不过,既然现在两位王子的争斗已经结束,安帮也就不用再和殿下有什么瓜葛了。今后如果三王子和第一王子的争斗也开始伤及到平民,我们恐怕更要站到敌对的位置上了!’
  言尽于此,他起身送客。
  ‘殿下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我安帮也会另找落脚处,殿下不用再来见我们了。’
  弗里德瑞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无视包围着他的不友好气氛安然道:‘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谈话,那么让我把话讲清楚,应该不算是过分的要求吧?’
  ……这就是政客的厚脸皮吗?
  在场的人都有这种感叹。且由得他说,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大家并没有阻拦,三王子得以从容陈词。
  ‘各位应知道我是靠着得到商人的支持,才能令王兄视我为敌手。但大家知道我为何能得到黎卢中众多大商人的支持吗?’
  弗里德瑞克清明的眼光扫视下,卡特尔略一思忖开口应答他的问题。
  ‘商人在我们国家地位低微,如果能成功扶持你上台,便可以藉此在世袭贵族中占到一席之地。亚历威尔德和叶卡特留希都各有实力,不会把没有兵权、政权的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实力虚弱,同样也别无选择的你了。’
  不知不觉间,局面已经是被弗里德瑞克牵着走了。艾里冷眼看他表演,对他掌控局势的手段心中也颇为叹服。
  回想过去和他几次交涉的经历,没有一次不是他占据着上风……只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三王子的真面目曝光,以往赖以控制安帮的伪装不管用了,他倒想看看弗里德瑞克到底还能用什么手段收服安帮。因此艾里也不打岔,平静地看下去。
  弗里德瑞克向卡特尔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圣爱希恩特注重血统出身,平民才智再高,财势再大都难有作为,把持着国家命运的,依旧尽是些骄横愚鲁的贵族。’
  ‘商人也是平民,不仅无法取得地位,更是一直遭受官员贵族的压制。船王贝里欧把持全国大部分船运,是何等的财势?但在黎卢中,他却一直得忍受各层官员的盘剥。他的小女儿更被前左丞相哈林拉夫以手中权力胁迫强娶,后来不堪凌虐而死。贝里欧手中掌握着全国各地上万人的生计,却保不住自己的女儿。不要说不能为她报仇,甚至在人前听到仇人的名字时连不豫之色都不能露出!’
  三王子面现嘲讽之色,叹道:‘可笑圣爱希恩特自负是大陆上拥有最悠久文明的国家,一向视后来崛起的强国为暴发户,说穿了自己不过是一群没落腐朽得早该进棺材了的贵族在死死霸占住国家而已。身上没有流着他们血统的人,就算胜过他们千倍,也只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卡特尔后头坐的安帮众人中响起嗤笑声。艾里终于忍不住冷哼道:‘说得倒清高!你自己不也煞费苦心地想当上国王,还不照样是想死死霸住这个国家的狗屁贵族中的一个?’
  对这尖锐的指责,三王子并不打算回避。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见说话人是艾里,弗里德瑞克面向他肃然道:‘我确实是流有圣爱希恩特王族血脉,但对灭了我母亲的国家,强占我母亲,令她郁郁而终的王室,我的厌恶远大于感情!’
  三王子的出身并不是秘密,他一说,众人也想起情况确是如此。三王子因为生而为男,身上流有的敌国血统便令先王十分顾忌。待唯一维护他的王妃过世,便立刻被放逐到小国去。
  只是或许他确实憎恨王室,但这和想不想坐上王位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正这么想着,众人耳中便听他凛然道:‘所以我这次回来,并不是想当圣爱希恩特的王,而是要让王室从圣爱希恩特帝国中永远消失!’
  ‘什么?!’
  不少安帮帮众脱口惊呼。消灭王室,这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叛逆之言,竟会从处心积虑争夺王位的王国三王子口中说出,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众多骇然的眼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弗里德瑞克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耸动的话,昂然承受众人的眼光。
  虽然艾里还不知道弗里德瑞克究竟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安帮,但必须承认,他已经成功地令在场所有安帮人为之心神震撼。
  ‘你说什么?’卡特尔沉声道,等待他的下文。
  ‘算起来,还得多谢父王将我送到国外读书,不用受宫廷陈腐的教育,让我可以看清王族血统究竟是什么。不过是先辈中一个做强盗的运气好,抢到了国家坐上了王位,再之前不也只是普通平民吗?只凭这一点,就想永远踩在所有人的头上?’
  弗里德瑞克的言辞辛辣,看起来确实是完全不以王室中人自居。
  ‘看看现在的王公贵族们都为帝国做了什么?不要说保国卫民,就是一个木偶在他们的位置上也还好些!至少一具木偶还不至于掠夺平民,打压人才,不会互相倾轧,把国力消耗在内斗上。这样的贵族,只比一向被他们鄙视轻忽的平民更加低贱罢了,有什么存在的价值?社会最底层,才是合乎他们水准的角落。我想做的,就是让他们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
  锋锐犀利的话,从他口中如冰剑一样不断射出。如果有贵族在这里,恐怕会被激怒得立刻提出决斗,不过在场的都是因为不满当权者而集结反抗的人,听在耳中却是对胃口得很。
  他们过去虽隐然觉得不满,却还不如他所说的这般通透,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十个倒有九个想到:‘说的对!这样也不错啊!’
  ‘你要怎么做?’卡特尔目光灼灼地逼视他,肃然问道。
  帝国的两位王子都不能令他甘心拥戴,但过去并没有什么别的路可选,顶多只能组织大家遏止他们伤害百姓的行为,这实在是无奈之下的被动举措。推翻踩在平民头上的贵族的想法一闪现,便如在他眼前的唯一死路之外,平添了一条可以走向光明处的道路。
  然而他并非蠢人,已经被三王子利用过一次,自然不可能听他说什么就相信什么。弗里德瑞克现在虽是说得慷慨激昂,却难说他是不是又是以此来骗得大家帮助,待登上王位后将大家一脚踢开自去当他的王,又有谁奈何得了他?
  说得天花乱坠,比不上切实的行动。因此,卡特尔虽已意动,却仍要等待弗里德瑞克证明先前那番话不是信口开河。
  ‘事先打探过商人们的一些情况后,事情并不难。船王贝里欧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富豪,又几乎控制了全国的航运,隐然是商人之首,而且又对左丞相哈林拉夫积怨很深。当我找上他时,他提出只要我能杀了哈林拉夫替他报仇,托洛里夏家族便会全力支持我。’
  ‘哈林拉夫是你派人杀的?’
  房间中又是一片惊异之声。左丞相的死,不仅是使两位王子斗争白热化的导火线,而且发生在防御完美的伦达芮尔的凶杀事件本身也十分神秘,一直以来都是人们谈论的焦点话题之一,想不到这也是三王子所为。
  弗里德瑞克点头道:‘从船王那里借来印信混入伦达芮尔后,事情还不算太难办。之后贝里欧便作为仲介,开始联络商人。要不了太久,我和他们便达成了共识。他们会全力拥立我,等到我击败其他王子掌握重权时,便可以从上至下地下放贵族的权力。’
  ‘下放?放给谁?’
  ‘把决定国家命运的权力,还给国家的人民。我要让国家中再没有贵贱之分,所有人站在同一个起点上。贵族不再能把持人才的培养、选拔,平民也能有同等的机会接受教育、掌握权力。’
  这些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似乎在弗里德瑞克胸中埋藏已久,一旦能在人前说起,便滔滔不绝毫无窒碍地倾泻出来。
  ‘新生的圣爱希恩特将选拔有能力的人,不论出身,只问能力,来共同处理国事。而为了避免掌握国家权力的这些人变成新的贵族,对他们也要有相应的法律制规来制约。圣爱希恩特不再是以国王的命令作为法律,而必须制定出严密公平的法律来规范所有人的行为,没有人能不受法律的制约,唯有这样,国家才有平等可言,平民才能得到保障……’
  讲述着自己心中的打算,弗里德瑞克的眼中闪耀出热切的光芒。此刻他的样子,迥异于过去在安帮帮众面前表现的仁善温和,也不同于在艾里所知的冷酷功利本性。
  仿佛他灵魂中所有的热度都集中到了这理想上,当说到这些时,才会展现这发自内心的热忱。
  忽然察觉自己有些忘形了,弗里德瑞克停了口,收敛了眼中光芒笑道:‘我好像扯得太远了。总之,新的国家势必要从很多方面作根本性的改变,至少要耗费十几年甚至更漫长的时间,也许到我寿命终了还无法完成。不过不要紧。’
  他从怀中掏出本书册一晃,‘我把我的构想都写下来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人接手下去,直到建成新的圣爱希恩特。虽然我也很难说实行这一切后我们的国家会变成怎样,但我相信至少会比现在没落陈腐的圣爱希恩特要好得许多。’
  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书了……真不知该说是认真,还是自大?艾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过不管弗里德瑞克的个人性格问题,这本书已可表明他刚才所说的并非临时信口开河。理论虽然说来简单,但要系统地整理成具有可行性的制度纲领,却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
  安帮中人有学识的不多,兰妮娅代他们接过那本书略一翻阅,便肯定书中内容严谨精深,绝非短期内能生造得出来的。
  兰妮娅向卡特尔点头示意,卡特尔终于开始接受三王子的话。然而,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疑问。
  ‘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让商人们相信你?他们为什么能确信你不会背信弃义?’
  只凭这本书,份量绝对不够。多少一开始胸怀壮志的人,一旦得到权位后很快就在权力侵蚀下完全将一开始的理想抛开一边,更何况他们要支持弗里德瑞克登上的,是一国至尊的位置。届时他翻脸不认,甚至动手铲除这些对王族有异心的商人,也大有可能。
  ‘很简单。’
  弗里德瑞克坦然笑道,转身背对大家,撩起披散在后背上的头发。后颈上赫然有着三点红色小痣,整齐地排成一列。白皙肌肤衬着殷红的痣点,甚是娇艳,但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
  ‘缠绵入骨?’
  缠绵入骨,情诗般动人的名字,却是秘传的剧毒。一旦中毒,毒性便紧紧依附于骨,缠缠绵绵难以驱除。若是按时服用解药,倒不会有什么危害,而一旦超过期限未服药,毒性便会侵入心肺间,令中毒者呼吸困难,心跳极快,一夜之间便会衰竭而死。
  每份‘缠绵入骨’,依据原料的不同,解药的药方也不一样。只是这缠绵入骨要发挥效用,需在服下之后马上按特定的方法调整呼吸静坐半天,若不是服药者心甘情愿,倒也大为不易,再加上原料名贵,调制不易,因而多是贵族富豪者为了控制已向他们效忠的人时方才派得上用场。
  而中毒者毒性未发作前唯一的症状,就是颈后会浮现出三点竖排的红点!
  堂堂三王子,竟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来得到商人的信任!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理想,愿意为之赌上生命的人,总会令人生出敬意。至此,安帮众人看弗里德瑞克的眼光,终于完全消除了一开始时的愤怒和敌意。
  当看到大家眼光的变化时,艾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看好戏的心情。
  该死的家伙!他竟然这么轻松便将安帮人对他的看法,再次扭转回对他有利的方向!
  或者,一开始计划找上安帮时,他就预计到会有这样一刻而做好了准备?
  这一次,一切依旧是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只看该作者 7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
 
  弗里德瑞克的话,为安帮众人描绘出一个全新的理想国度。听他述说时,许多人都露出向往的神情。因此,当三王子证明他的诚意后,谈话的气氛变得平和下来。
  ‘这次来,不是为了求得你们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仍是为了平民,我并没有太多愧疚。我是来请求你们成为我的伙伴,一同开创新的圣爱希恩特。以安帮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你们如果愿意帮助我,会令民心更加倾向于我。在和王兄相持的情况下,这对我们的事业会有不小的助益。’
  弗里德瑞克向安帮人提出的诚恳邀请,深深打动了安帮众人。卡特尔请他稍候,便和安帮众人退到里头另一个房间认真地讨论起来。
  艾里一则非安帮之人,二则不想参加,就留了下来没有进去。以他的决定来决定行动的萝纱等人,自也没有参加。
  而不需要参加安帮的讨论,艾里也猜得到最后的结果。来自平民的安帮,是不可能拒绝如此有诱惑力的邀请的。这令他很是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原先挤得满满的房间中一下子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弗里德瑞克的存在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显眼。艾里不愉快地将视线对着别的方向,尽可能不让三王子的身影污染他的视界。
  不过,当三王子毫无自觉自己的不受欢迎地走向艾里时,这小小的抗拒行动便成了徒劳,艾里的不悦更是急剧膨胀开来。。
  尽管生性并非刻薄,但三王子一走到他面前,他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冷笑道:
  ‘果然是好手段!一切都按着你希望的发展,安帮转眼又可以任由你驱策了。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些“新同伴”,会不会又变成你新的牺牲品呢?’
  ‘别开我玩笑了。’
  弗里德瑞克仿佛察觉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神色自若地一言带过,却没有接下去说话。艾里本就没有谈话意愿,场面便又冷了下来。三王子一迳沉吟着,却说不出话来。以他的无碍辩才,实在是少见的情形。
  坐在艾里近处的月炎,颦眉看向他的神情说不出的黯然,却并没有说什么。而艾里冷眼看着他的沉默,只是暗暗嗤笑。
  他猜得出三王子为了什么而感到为难。自己和萝纱等人,可以说是安帮中重要的战力。如果自己一行人离开了,安帮的力量便要弱上许多。弗里德瑞克自是希望自己能和安帮一起为他所用。但是,这怎么可能?
  或许三王子真的有着他所说的崇高理想,没有亲身感受过他所为之冷酷的安帮人可以很快便重新接受他,但艾里自认不可能认同他的做法。
  他也知道成大事者,多半需有如三王子这样不在乎旁人性命的牺牲的冷酷特质,否则落败丧命的就可能是自己。
  但理解并不等同于认同。正是厌恶为了在某些野心家发起的斗争争出个胜败而必须眼看无辜者丧命的生活,他才会自发现凯曼王的野心后小心压抑自己的能力至今。
  弗里德瑞克这样轻视旁人生命和幸福的行事手段,和他的性子是截然相反,这令艾里本能地厌恶排斥他。
  而看到这样的人,却总能称心如意地掌控局势走向他希望的方向,就更让人不爽至极了。要不是三王子在进行的事确实有利于平民,不好加以破坏,他恐怕已经上前对他饱以老拳了。又怎么可能会乖乖留下来听他使唤?
  安帮很快就要和三王子结成真正的同盟,自不需要他来操心安帮的安危。帮忙帮到现在,对兰妮娅、对月炎、对黎卢民众都算交代得过去了。在黎卢已经待得够久了,也差不多是该走的时候了。
  怎么想,都没有能让自己无法离开的理由,任弗里德瑞克巧舌如簧,也很难想出什么说词说服自己留下助他。
  诚如艾里所想,三王子确实不知该如何劝服艾里。思索一阵,仍没有头绪,再看看艾里和他伙伴们的神色,分明大家都心里有数,他索性也不多矫饰,直奔重点算了。
  ‘事到如今,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个人欲望才去争夺王位。’弗里德瑞克苦笑着拉了把椅子坐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排斥?这是为了帝国中数百万平民谋利的千秋大业啊!这一个月来,你帮安帮救了不少百姓,应也是站在平民这一边的,究竟为什么不愿与我合作呢?’
  ‘哼,去他的什么千秋大业!’艾里含怒笑道:‘我只知道如果连身边人的生命幸福都不愿保护,还说什么为民众谋福利?那只不过是虚伪的政客用来掩饰个人野心的借口罢了。’
  ‘如果你是因为无法接受我的行事手段而拒绝,我很遗憾。’三王子以陈述一项事实的口气淡然道。‘但我希望你明白,为了顾全大局,往往不得不以局部牺牲为代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他每次牺牲别人以达成目的的时候,从没流露半点类似无奈的表情,这句话本身倒说的确实没错。
  艾里收敛了怒气,语气却更显坚决。‘我知道,所以我更不想参与其中。’
  他也明白三王子的话是事实,但自己的情操没有高尚到非要兼济天下的层次,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想为了什么‘兼济天下’而牺牲眼前活生生的人。
  ‘想不到你虽有如此本领,却完全没有匹配得上才能的宏远志向!如果成就大业,便足以留名史册,你难道只为了妇人之仁而甘心碌碌无为地过这一辈子?’
  请将不行,三王子改用激将。可惜艾里性子早磨得圆滑,不吃这一套。‘随你怎么说。名声又是什么?不能吃不能用的,只会惹麻烦!’
  经历过许多风雨,他现在只求能有一个安宁之地作为归宿。不一定要多繁华,不一定要很舒适,但是和自己每天见面的人们,都有着安适的笑容,无需考虑牺牲的问题,没有战争阴谋的阴霾,在那里可以单纯地享受生活本身的乐趣。
  谁说非得拥有声名权位,才算成功的生活?安心享用一顿家常饭菜,夏夜中清茶为伴,与三五友人聊天打屁,远比整天不是提防别人的阴谋,就是设计阴谋对付别人的生活更有滋味许多……
  默然片刻,三王子似已领会了艾里的意思。虽见艾里十分坚决,他仍不死心地作最后的努力。‘但这只是在逃避罢了。逃避不是面对事情时应该采取的行为。’
  艾里皱眉道:‘我并不是什么伟人。如果我不喜欢做,就没有兴趣和义务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我不露面,太阳照旧升起,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担当,何必非要我来强出头?’
  ‘人人都只想让别人来做事的话,又怎会有人来做?’
  艾里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有你吗?还有安帮。自然还会有别的胸怀壮志的仁人志士来做。’
  扬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了,他最后道:‘天下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也可以有很多种生活方式。既然是我自己的生命,我想我有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的权利吧?’
  锐利的眼光直逼弗里德瑞克,剥除平日的温和后,显现出来的是坚决的意志。
  在黎卢见识过本是血亲的王子们竭尽才智以求消灭对方,艾里更加怀念那个僻静的魔翼森林中的小小村庄。终于等到可以离开黎卢的时候,他便恨不得能生出双翼飞回索美维村,开始向往已久的宁静的退休生涯。
  那个遗世独立的小村子,就算外头再多纷争,它也能永远保持它的单纯吧……对比这两个月间经历的阴谋斗争的血腥残酷,索美维村中的安宁平和的气氛更显得如天堂般纯净。那才是适合自己安身的地方。
  见艾里这般神色,弗里德瑞克终于明白他是不可能说服艾里留下的,多说也是白费唇舌,只得叹道:‘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言下颇有憾意。
  正当三王子转身离去之时,奇变陡生。
  破窗之声轰然响起,房间屋顶和几个窗户同时被轰破。四下飞散的木石烟尘中几条黑影夹着雪亮刀光穿射进来,飞扑向弗里德瑞克。没有徒然会让被袭者警醒的喊杀,行动直接,狠辣精准,没有冗余。
  是第一流的杀手!
  三王子随行的两个护卫的反应很快,马上上前护住他们效忠的对象。冲进来的杀手只有四人,然而此刻安帮的好手都还在隔壁商谈,尚不及赶来。
  尽管这里是安帮老巢,选择了恰当的时机发动的杀手仍在这片刻间占到了数量上的优势。虽然这优势不能维持很久,杀人却已经足够了。
  转瞬间,先前因为不投机的谈话而显得僵硬的气氛急剧转变成了全武行的火爆激烈。锋利的刀剑映出的寒光,随着兵器的挥动在室内疾掠跳荡,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如密集的鼓点敲击在心头,几乎要迫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杀手们显然事先已经达成了默契,一和护卫交上手,两人并不强攻,却用纠缠不休的打发紧紧缠住护卫,另两人晃过护卫直扑三王子。
  寒光闪处,先赶到三王子身前的一个杀手手中利剑已向他迎头劈下!弗里德瑞克行事手段强悍,体能方面不过是个文弱文人,只能眼看着利刃加身而动弹不得。
  幸而在血腥场面出现之前,杀气腾腾的凶刃被稳稳地挡住了。
  一柄坑坑洼洼,看起来不用人砍,自己都锈得快要断掉了的剑鞘。也不见如何作势运力,只是静静地摆在那里,然而杀手势如奔雷的一剑在与剑鞘接触的一瞬,给人的感觉却似乎变得虚浮得没有一丝力量,别说砍断剑鞘,就连撼动分毫也是不能。
  而剑鞘的主人不会仅止于挡住杀手便罢。发生在咫尺之间的攻击,令艾里本能地挡住攻击,并反射性地还击了。
  剑鞘蓦然伸前又停顿,令鞘内的剑受惯性作用向前猛冲。趁着这股势头,艾里按下机簧,长剑拖出一声龙吟离鞘飞出。随即他旋身转至剑鞘另一边,右手稳稳握住了离鞘之剑的剑柄,顺势回转斜削向杀手。
  艾里的动作一气呵成,有如流水行云,煞是好看,然而看在那杀手眼里却不啻催命的恶鬼。
  知道这人绝不简单,他忙不迭地收回兵器自保。不敢对对手稍有怠慢,他以全力格挡攻来的剑。忽听对手一声轻笑:‘防守需防人,而不是防剑啊!’
  这声警告实在有些马后炮的意思。因为才听到头几个字,趁杀手注意力集中在抵御对方剑势的时候,一只大脚便老大不客气地从另一方向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印在他右胸之上,以横霸强绝的力道将他向后远远踹飞。
  这精准地落在第三条与第四条肋骨交接之处的一脚压迫到那杀手的心肺,令他呼吸困难,手脚麻痹,一时竟无法控制身体,无力地任由自己撞向另一头的墙壁。
  身在半空,杀手听到后半段话,颇觉不甘。其实也怪不得他,以他的造诣,自也知道该防范对方整个人的所有行动,而不是只针对身为死物的剑。
  但是单是对付那支可将他开膛破肚的要命的剑已竭尽他全力,就算明知对手还有别的动作,他也没有余力顾及,只能两害取其轻者罢了。
  而所有的不甘心,很快就为黑暗吞噬。向后飞出的他头部先撞上了墙壁,虽不致脑浆迸裂,已足以令他陷入昏迷。
  条件反射一般以流畅的动作解决了他,艾里才猛醒过来。
  自己竟然随手救了三王子?!他一时有些犹豫接下来是不是应该随便剩下的三个杀手尽情发挥,想起现在弗里德瑞克做的是攸关改变一国民众将来命运的事,在成事希望颇大的时候任他这个关键人物就此横死,又觉得不大好……
  局势却不给人犹疑的时间。艾里还没做出个决定,紧随在那杀手后的另一个杀手也赶到了。同伴被一击而倒,这人却未有半分迟疑,双手兵刃寒光闪动,直向他上下交攻而去,艾里只得不大热衷地应付他。
  不过交上手后,他倒起了些兴趣。诚然这杀手的身手不够沉稳,甚至生硬稍欠圆熟,然而出手间隐然有一股泯不畏死的悍辣弥补了这些不足,更产生一种令对手下意识地不想撄其锋锐的威慑力。
  这样的打法,不是心性坚毅勇狠的人是永远不可能练成的。因而虽然他的武技还相当粗糙,艾里却颇觉欣赏。
  对方的兵器相当特殊,左右手各持一支打磨得极为锐利的……
  ……再锐利也不能改变那不过是割草用的镰刀的事实。有些武人是有使用和传说中死神的兵器相似的巨镰,但是以这完全是农民用的农具为兵器着实有辱武人尊严,艾里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是用镰刀的。不过,回想起自己也曾用过一把锄头,他倒是对这杀手颇有些亲切感。
  对方的身形还残留着些许少年的青涩,称不上高壮却给人结实精悍感,这也令艾里隐约觉得熟悉。不过眼下正是激斗之时,不容他打量清楚对方样貌,双方的兵刃便交击在一起。
  艾里的神情不似对付他的同伙时的淡定,闪现出几分讶色。
  并不是为了这人的身手,他虽然强胜先前的第一个杀手,依旧不足以撼动艾里分毫。
  原因在于艾里忽然发现,从镰刀上传来的气劲竟有着熟悉的波动,那是……那不是和自己性质很相近的真力吗?
  虽然每个人心性、体质、境遇不同,会给体内的真力烙上各自的烙印,但还是可以从气息流动、运力方法等痕迹辨认出是否是同宗的真力。
  他现在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流动的是与自己很接近的力量。
  无从得知对方是否和艾里一样感到惊讶,但既已交上手了,就没那么容易只因为交战者的迷惑而停下来。
  少年杀手一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压过对手,一反左腕,镰刀刃转向内锁住艾里的剑,另一手旋转刀柄令刀刃向外,利刃撕裂空气发出轻啸声,勾向对手胸膛。
  镰刀刃闪着青白寒光,如果被它割实了,艾里毫不怀疑它会以一点也不浪漫的方式勾走自己的心。
  可惜战斗通常是不按着实力虚弱者的脚本上演的。
  正如水能灭火,但一滴水滴入火堆中反而会被蒸干,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克制关系。当原本受克制的一方占到绝对优势时,就可能反过来变成可以克制另一方。
  艾里手臂一振,裂天剑上力道如怒涛般向镰刀冲去,原本是锁住长剑的镰刀反而被剑架住,将少年整个人带起向侧摔开,少年凶狠的杀招自然不再有何威胁性。
  在意对手和自己真力的相近,艾里只将他摔开,并没有趁机按对待前一个杀手的方法如法炮制,但这已经足以震慑少年。
  没料到自己和他会有如此大的实力差异,少年瞬间有些失措,不过旋即控制住自己重新掌握了平衡。身在半空,他便舞动双镰护住身体防止对手袭击,待落了地看清艾里仍站在原地,他方将双镰收回至便于随时攻击的位置再次发足疾奔。
  而这次知道艾里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对手,他聪明地避开艾里方向直接冲向退开站到另一边的弗里德瑞克。于是,不再首当其冲的艾里又开始为了该不该救三王子而烦恼。
  在场除了三王子被缠得脱不开身的护卫外,只有月炎一个人真正为三王子的安危焦急。但她就算让琉夜寄魂到自己身上,在封闭的室内,魔法师很难不误伤己方地阻挡杀手,却也帮不上忙。而其他人对三王子都无好感,听凭艾里如何决定,艾里不想救他的话,他们也不会主动上前帮忙。
  转眼间,少年已经近到距弗里德瑞克五尺之处,身体因为急速奔跑而前俯,飘动的刘海间露出一双有着猎豹般危险眼神的眼睛专注地盯住三王子,如同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难道弗里德瑞克竟会就这样命丧于此?!
  然而,举棋不定的艾里在看清少年收回双镰后显露出的面容,心中猛然一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啊!
  顾不得三王子到底该不该救,他全速飞奔向前阻止那少年杀手。不是为了救弗里德瑞克,而是不想要让这少年手上沾染上血!
  少年的镰刀还不及落到三王子的身上,艾里已经后发先至,身影鬼魅般挡在三王子身前,口中叫道:‘比尔住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微抬头,把瞪着弗里德瑞克的眼光移向艾里脸上。艾里也怔怔看着少年的面目。
  这原本是一张端正而平凡的脸,厚实的嘴唇给人乡下人特有的朴实感觉,一双圆眼总是那样淳朴温顺,可是时隔数月后重逢,变得晦暗的眼,冷硬如石刻的表情,几乎要让艾里马上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过对方的反应证明他并没有认错人。少年显然也认出了他,冷厉神色为之一松,立时现出几分憨态,一时间仿佛又回复成为过去艾里所知的那个比尔,与他们在魔翼森林中相遇相识的憨厚农家少年。
  难怪刚才交手时会感到他的力量和自己同源,比尔的功法根本就是艾里教出来的!
  只是现在比尔的身手,却比上次分手时精进了不知多少倍,出手间的狠辣更是和他老实温厚的性格全然不符,这令艾里想不明白。
  正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突见比尔神色一沉,竟又回复了先前的陌生神态,紧接着身体再度弹射而起,绕过自己要从另一边袭向弗里德瑞克,出手并不因意外的重逢而有半分迟疑。
  艾里又惊又怒,既惊异于比尔怎会变得如此古怪,又愠怒于他不知自重,明知自己在阻止他杀人,还是执着地非要取人性命!他怎么就不知道双手一旦染上罪恶,要用多长的时间,多大的努力来清洗偿还?
  现在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阻止比尔杀人!
  一扫刚才不甚认真的应付态度,艾里全力施为。
  比尔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对他出手的招式习惯都心中有数,比尔虽仗着他不会出手伤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尽把兵刃往艾里身后躲躲闪闪的三王子身上招呼,艾里还是在数回之内打飞了他的镰刀。
  一手扣住比尔的手腕,另一手提起他衣领把他揪向自己,艾里脸上的神色难看得近乎狰狞了,大声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想让手沾上鲜血吗?’
  比尔并不为他的怒吼所动,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一阵,脸上空洞地没有一丝表情,然后他无力地垂下头。
  虽然高过他的艾里只能看得到他的头顶,但不知为何,比尔低垂头颅的样子却让他觉得他在静静哭泣。
  一个小小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艾里想像中的哭腔,却有些许自嘲的语调。
  ‘我的手早就已经被血染红了,还怕什么?’
  ‘你说什么?’
  艾里感到一股浓厚深沉的悲哀,从比尔的话语、神态中散发出来,如有实质般压迫得他一时竟难以喘息。
  不对,自己认识的比尔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心中震撼莫名,艾里的手劲不由松了。比尔猛一挣便得回了自由。此时外头传来纷沓脚步声,听到响动的安帮人终于赶了过来。
  刺杀未成的杀手知道时机已过,这次行动已是失败了,不敢再多滞留。
  比尔和原先缠住护卫的两个杀手一同撇下三王子、艾里等人,从来时击破的窗口又跳了出去。如果带那个昏迷的杀手走会拖累大家,所以他被他们舍弃了。
  比尔一逃,艾里便尾随追了出去。然而一追到街上,他就继上次找萝纱未果,再次体会到一个真理:‘路痴在城市中追到人的机率,不比瞎猫撞上死耗子大多少。’
  胡乱追了几条街,放眼见街上都是冷漠来去,忙自己事的人,再找不到比尔的半点踪迹。
  无奈下,他只得叫了辆载客的无篷马车,让它载自己回安帮据点所在的那条街去。这是他对付在城市中迷路的解决办法。当然,马车的费用不赀,也就难怪他经常比较穷了。
  一路上,他难得地浪费了坐马车观光市容的机会,沉浸于思索中。
  他明白记得比尔当初好不容易回到索美维村时,曾经说过从此后再也不离开他们,一直守着家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就好。他不应该会这么快就再次离家啊?何况是作为杀手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黎卢。
  看他的神态,更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到底有什么打算?短短数月时间,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心思纷乱间,时间过得特别快。待艾里回神,马车已经到了据点附近。心不在焉地付过车资,走向据点时,他对这些问题依旧完全找不到答案。
  只是越想,就越觉得隐隐有股不安的暗流在心底翻搅着。
  索美维村,是他心中最纯净的一块净土。而比尔的出现,却让艾里开始忧虑这背后会不会隐藏着什么令他害怕听到的事……
  不,不会的。深山老林中与世无争的村落,只在这几个月间不好有什么变化的。
  现在根本还无从推断起,担心未免太早了些。
  艾里这么安慰自己。
  眼下之计,只有尽快找到比尔问明白事情原委,其他的多想也无益。
  只是不知为何,回想起比尔哭泣般低垂着头时,自己感受到的深重悲伤,他的心情总会又沉重下来。
 
 
 
 
只看该作者 7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鬼镰~
 
  艾里心神不宁地走回安帮本部后,发现安帮中一反这几日来的闲散,显出几分忙碌来。前厅中一些人在修补被破坏的房间,几个人在安抚受惊的三王子,一些人在查问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卡特尔和另几个人则将那昏迷被擒的杀手提走审问。
  在忙碌来去的人们脚下,一柄黑色的镰刀静静躺在地上,间或闪出幽光。艾里走过去,俯身捡起这把比尔刚才还在挥动的镰刀把玩着。
  偏开光线折射,镰刀看起来沉暗无光,这不过是一柄充其量锋利些的寻常的镰刀,普通农家中都会备着几把。他记得武器中比尔当初对刀的兴趣还大些,怎么会想到用镰刀作兵器呢?那时虽然他还没怎么和人交手,但从他心性推想,打法应是稳重方正的那一型,没想到现在他却是全走迅捷狠辣一路,难道这只因为他选择使用偏门的镰刀?
  镰刀不过是死物,自然不能回答他任何疑问,不过倒另有人出声叫他。
  ‘艾里,卡特尔请我们一同过去。’
  转头看去,见是弗里德瑞克示意自己跟着他走。他哼一声,放下镰刀随他走去。
  ‘先前听你和那使镰刀的杀手说话,好像你们认识?’
  走到略为静一些的地方时,三王子果然不失时机地发话了。艾里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仍未放弃,想试探看看能否从中发掘出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不用王子殿下多费心了。我已经决定继续留下来帮助安帮。’艾里淡然道。
  他现在急于找到比尔。比尔既然成了第一王子那方的人,那么留在和第一王子针锋相对的阵营中,就很可能再次在争斗中和他碰面。这至少比茫无头绪地在诺大城市中找人现实多了。只是平白便宜了弗里德瑞克。
  没想到不需再费力说服,艾里就轻易同意留下来,三王子一时有些错愕。不过他一笑,也不去追根究底。艾里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上和自己倒是一致。
  大家各取所需便罢,至于对方有什么私人的理由,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那么真是太好了,今后还请多帮忙了。’
  ‘无需客气。’
  几句话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卡特尔约定议事的房间后。不一会儿卡特尔和其他几个安帮首脑也到了,卡特尔便开始发话。
  ‘那刺杀者只是被雇佣的佣兵,没有太多忠诚心,没审多久就说了。他是第一王子的人,是那时双圣回来时带来的战士中的一员。’
  果然是亚历威尔德王子的人。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之态。
  ‘他说是监视弗里德瑞克王子的人发现了他乔装离开府邸,身边没有多少人护卫,第一王子得到消息后马上派遣一批人试图刺杀三王子。
  还好因为跟踪三王子行踪的人怕被察觉而不敢跟得太紧,所以没有摸清确切位置,他们只得分头搜索而分散了人力,只有这四个找对了方向,刺杀打昏了几个守卫的弟兄潜了进来。’
  艾里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被击昏而未死的护卫一定是出自比尔的手笔。
  卡特尔接着道:‘现在逃走了三个杀手,我们这里已经暴露了。以前我们就坏了第一王子不少事,再说就算第一王子一时不对我们报复,等我们正式宣布支持三王子时,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所以这里已经是不能待了,我们得马上换一个地方落脚。’
  看来之前的商议结果已经出来了,安帮果然是要和三王子站到一边了。
  对卡特尔的决定,众人自无异议。老百姓搬家已经算是麻烦了,安帮搬家的麻烦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接下来又要大忙特忙了。
  安帮的事说得差不多了,卡特尔转向弗里德瑞克关切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些,最好不要再外出。有什么情况差人知会就行,不用亲自过来。’
  三王子今天尝试说服安帮和艾里花费了不少心力,又受刺杀事件惊吓,脸色有些苍白,一直只是静静听着,闻言向卡特尔点点头。
  今日才是和三王子结盟的第一天,便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已经可以感觉得到将要面对的压力。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将要持续多长时间,须得做好长期对抗的准备。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
  弗里德瑞克放松身体,倚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如果只是针对我个人的刺杀行动,那还好对付。但我看王兄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伎俩。黎卢今后的斗争,只会比先前二王兄在时更加激烈吧……’
  在艾里被弗里德瑞克询问比尔的事后不久,回到亚历威尔德王子所居的辉月宫的比尔,也被人问到相近的问题。
  因为其主人的习性,辉月宫中的氛围一向是庄重肃穆的。因而安静的回廊中,坚硬的靴底叩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更形突出。回来后没有休息多久,就接到亚历威尔德王子传唤的比尔快速穿行于长廊之上,不久后便来得了谒见大厅外。
  侍从进去通传后,比尔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向他恭维笑道。
  ‘你和我们一样都刚来不久,王子殿下就单独传唤你,看来很快就要发达了!真是厉害啊!’
  那是今日当值守卫的查理,他和比尔都是一同由双圣带入黎卢的佣兵。比尔被单独传唤,意味着他引起了王子的注意,没准不久之后,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查理当然是能套近乎就尽量套近乎。
  但恭维的笑容下,隐约嗅得到几分酸味。比尔不过是个入行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查理的佣兵资历比他要长十几年,自认经验、处事手段都要高过比尔,得王族青睐的却不是他,自然心有不甘。
  不仅仅是查理会这么想。佣兵四处游荡,为钱卖命,终究难以成大事。若是能为未来的国王重用,将来混到个官位,那才算出头了。不少佣兵都怀着这种想法,所以知道这次召见的人都对比尔怀有嫉妒之心。
  相对于查理的热络,比尔的表现很冷淡,连笑容也吝于展露。‘殿下应该只是有些事要问我而已。’
  说了一句,他便懒得开口似的沉默下来。在查理看来,就无疑是得势后的傲慢表现了,脸上讪讪地颇不好看。
  佣兵相当重视颜面,若是被人轻视便就代表着成为弱者而再难混下去。这里若非王子的宫殿,也许会引发一场恶斗。而除了环境的因素外,查理心底也隐隐忌惮着和比尔动手。
  认识比尔来,他陆续在佣兵界听来一些他的事。比尔以十几岁的年纪成为佣兵,这并不算出奇,奇怪的是另一点。
  据传比尔是在去年年底在魔翼森林以一个护送商队的人物初次进入佣兵界。当时和他同行的佣兵说那时的他本领低微又软弱至极,任人欺凌也从不敢反抗。
  然而事隔几月后,人们在魔翼森林边缘看到他走出森林时,他简直完全换了个人。刚看到他的那人,一时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魔翼森林隐藏着的嗜血恶兽。
  他身上衣物几乎只能算是布条了,亏得被遍身混着泥尘的干涸鲜血粘结在他身上才没有掉落。
  他全身散发出的,是如同要毁掉一切的恶鬼般的神情,手上紧握着一对血迹斑斑的镰刀,那就是现在已在佣兵界颇有名气的‘鬼镰’。
  相比刚当上佣兵时,比尔的武技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更有种相当特殊的打法,如鬼般轻捷飘忽,也如鬼般狠辣绝情,当他挥动双镰时,人们眼前活生生是个自冥府回归的恶鬼,渐渐他的镰刀为他赢得了‘鬼镰’这个名号。
  比尔再度现身佣兵界后,曾有一些知道他的过往表现的人以为他依旧好欺负而去撩拨他,却都在这双‘鬼镰’下非死即伤。
  一个败在他手下的人,曾骇然道:‘搞什么啊?!这家伙……打起架来,简直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跟你一起死”的架式!’这句话,成为对比尔战斗风格的最恰当的形容。
  豁出性命的打法,往往令真实武技高出他的对手也很难应付,若不是迫不得已,是绝对不想和这种人物对上的。所以,之后就很少人再去惹他。
  人们暗中在猜测,是不是他在魔翼森林有过什么奇遇或是经过了严酷的修行,才能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这些猜测之词,给比尔增加不少神秘色彩。
  而比尔本人,浑没在意人们眼中的自己地位的变化,自走出魔翼森林后一直保持着孤僻冷淡的态度。
  那双冷暗的眼中映出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不断地接受任务以磨练杀人技巧,赚取更多报酬。
  本是心有不满的查理,在与他那双晦暗眼光相对时忽然觉得心怯,完全不敢泄漏出怨意。产生畏意后,和比尔站在一起就令他周身不自在。幸好很快侍从就让比尔进了谒见大厅。
  ‘今天那救下弗里德瑞克的男人,和你是识得的吗?’
  显然亚历威尔德王子是听人禀报过这次任务失败的经过后,才会想到找比尔问话。高坐宝座上的亚历威尔德王子一开口便向他问到这个,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站在台阶下的比尔看去,宝座上的王子高高在上,面目隐藏在帷幔阴影下,看不清是何表情,心下不由格登一声。
  一路赶过来时,他并没有查理以为的为了召见而兴奋,反而有些不安,不知王子会不会因是听说自己遇见艾里时的异态后疑心自己和他有什么勾结。现在这份不安更加扩大了。
  但知道和自己一起行动的两人必定看到了自己和艾里的交谈,不可能瞒得过,比尔也不虚言矫饰。
  ‘是的,在过去一次护送商团的任务中认识的。’
  ‘唔……那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亚历威尔德沉吟道,看神情又不似在怀疑他。
  比尔神色木然,心下暗自斟酌着答道:‘据他说,不过是个出身凯曼的流浪汉。’
  ‘我说的不是他过去的身份,而是现在……按你们描述的形象,他应该就是最近城里名声很大的那个什么“圣剑士”。’
  ‘圣剑士?’
  虽然比尔到黎卢时间还不久,不过平日生活中难免和平民有接触,对‘圣剑士’的事也略有耳闻。却没想到自己认识的那个懒散闲散的艾里,会和跟‘圣’字打头的名号联系在一起。随即他又想到那和‘圣剑士’一道出现的‘圣女’,不会就是整天拿魔法乱射,叫‘魔女’还更贴切些的萝纱吧?
  亚历威尔德王子点头道:‘你应也听说过他的事,前些时日他相当活跃,帮着安帮给我和叶卡特留希都捣了不少乱。据说他的本领相当强,甚至叶卡特留希本人都曾吃过他不小的亏。现在在黎卢中,他已经是平民们十分尊敬感激的英雄了。’
  比尔沉默着。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现在摸不透王子的意思,索性就不胡乱说话,等着王子自己说明白。
  ‘有如此本领,又在民众中有这么高声望的人物,如果能为我所用,将是很大的助力。’亚历威尔德王子从宝座上倾身向比尔,移出阴影的脸上神色平和,语气中却充满杀意。‘如果不行,为免他帮助我的敌人,也要将他毁掉。’
  ‘……’比尔这次的沉默则是出于震撼。
  ‘我听说过你在佣兵中是个狠角色,为了获取酬劳和更高评价,再困难的任务也不在乎地接下。’
  第一王子退回身轻笑道:‘我一向很欣赏能果断处理事情的人物。眼下就有一个简单又能带给你丰厚回报的任务。如果你能利用和圣剑士的关系,诱他跳入我们准备好的陷阱……金钱上的报酬我一定会令你满意,如果你想在我国扎下根来,我也可以让你手中掌握住权力。’
  ‘!’
  如果能掌握权力,离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无疑又迈进了一大步。可是,明明知道这一点,比尔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
  尽管离开魔翼森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什么都不在乎。抛开恐惧,丢掉仁慈,机械地完成一切,只要能为达成那个目标多挣得些筹码。
  但是这一件事……
  比尔躬身,状似遗憾地回答:‘多谢殿下赐给我这样的机会。只是那次同行的人很多,他只是帮我解过围而已,和我并没有深交。今天大概只是他突然认出我,惊讶之下才被我挣脱逃回。要诱他入陷阱,比尔并没有这种份量。’
  就外人能知道的事实而言,比尔这番话并没有错。所以他说的很坦然。就算亚历威尔德王子曾从参与那次护送商旅之行的佣兵那里了解到些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可以证明他所言不实之处。
  这一段时日黎卢中三不五时地会出些大事,住在黎卢中的人渐渐都要习惯了。王室间的纷争到底都是王家的人打来打去,刚看时热闹,看多了也乏味。
  然而当一个新事件发生时,却在平民中卷起了与过去不同的轩然大波。
  三王子到安帮据点密谈的第二天早上,在城中的一个大菜市场正是聚集最多买菜的平民的时候,一个在几个男女陪同下的大熊般粗壮的大汉突然跳上一个空着的摊位,掏出一个铁三角敲了起来。
  经过的市民们都把他当作是要卖艺表演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
  卖艺不新鲜,不过大清早在菜摊上卖艺的倒是少见。
  见被吸引来的人差不多了,大汉把铁三角一收,朗声道:‘打扰大伙一会儿了。本来只是我个人的事,不过想着还是最好和大家说一声的好。’
  怎么?不是卖艺啊?
  观众开始觉得是这汉子大清早喝多了发酒疯。刚想离开,便听大汉又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安帮的老大卡特尔,不过我过去很少在外露面,大家应该也不认识我,也不用多啰嗦了。现在就说重点吧!’
  安帮的名号,拖住了多数人的脚步了。听大汉自称是安帮老大,大家虽觉怀疑,却也好奇地想看个明白。
  ‘今天我上台来,就是代表安帮宣告,我们希望由三王子弗里德瑞克殿下来主导我们圣爱希恩特今后的命运。今后,安帮将全力支持他!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多谢大家耐心听我说话。如果大家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如果没有的话,这次发布会就到此结束。’
  原本喧闹的菜市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在明白过来这自称安帮老大的熊男话中的意思后,现场爆发出超过原先数倍的噪音。许多人都激动地喊着什么,但许多人只见身边的人嘴巴开阖,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台上的熊男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场面变得安静一些时,他便发现民众间有三种反应。
  第一种是因为对安帮的敬意而相信三王子会是更适合圣爱希恩特的王者。
  第二种是对一向中立于王子间的战争,只保护民众的安帮竟然倒向王子,也掺和进祸害平民的斗争而指责不断。
  第三种,也是最多的一种,就是认定这是个疯子在捣乱。
  人群中因为卡特尔‘侮蔑’安帮的行为而极为光火的人大有人在。
  群情汹涌之下,再加上地点是取材方便的菜市场,一时间不少人直接从菜篮中拿出红柿、鸡蛋之类的东西就要往台上砸。
  ‘大家别冲动!’卡特尔连忙阻止:‘我很少自己出任务,你们不认得我不奇怪。不过你们仔细看看,应该有人会认得他们是谁吧?!’他伸手指向台前簇拥着他的那几人。
  众人暂缓下糟蹋粮食的行为,按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几人中,有一对个头高挑、相貌出众的男女相当醒目。
  其中的少女有一头黑缎般的过肩长发,充满灵性的黑眼晶莹闪亮,衬得皮肤更白得透明一般,给人雪山般圣洁纯净的感觉。
  而男子的金发辉映出阳光般灿烂的光采,眼眸比晴空更加湛蓝,温和的气质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圣女和圣剑士?’
  迟疑着,有人问出这句话。很快,迟疑变成了确信,越来越多人认出了他们。圣女和圣剑士在黎卢中的人气鼎盛,因王国的画师画技不错,甚至有人把城中通缉他们的画像偷偷撕回家珍藏,能认出他们的自然不在少数……
  立刻兴奋起来的人们呼喊着他们的名号蜂拥上前,想和他们更近距离地接触。场面一时竟变得有些失控!
  ‘这就是偶像崇拜的力量吗?’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艾里也不由为人群的激动场面咋舌。
  承受太多人同时爆发的热情,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为了避免自己和后面的萝纱等人被挤扁,他得费好大力气阻挡人群就是证明。
  吸引群众的目光,这并非他性格所喜。他之所以得站在这接受众多热切目光的洗礼,却是为了帮助弗里德瑞克那家伙。想到这一点,他就只有苦笑了。
  群众认出了艾里和萝纱,再看看旁边另几人,也是过去安帮行动时曾看过的熟面孔。有圣女和圣剑士,还有这些人为那熊男出场助阵,自然够份量证明这安帮老大并非假冒。
  在平民中有着很高声誉,又一直保持着神秘低调的安帮,终于在人前正式登场!
  好一阵喧哗过后,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激动过后,人们重新想起熊男老大耸动的宣言。人群的情绪渐渐从圣女和圣剑士身上转开,对安帮此举不满的声音高了起来。大家对安帮自不会像对官员贵族般顾忌,质问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你们也要投靠那些王子,替他们卖命?’
  ‘难道闯出名堂了,就卖身给权贵当打手,以后也一起来祸害我们?’
  ‘是不是一开始就只是打着帮我们的幌子,其实是想引那些高官的注意?那不是在利用大家吗?!’
  ‘请大家镇静一些。’卡特尔耐心地等待所有的声音平息,方不慌不忙地开始辩解。
  ‘我们安帮的人,多半也是没权没钱的普通百姓,当初也只是看不过眼我们平民老是任由人摆布才出来跟他们作对的。到最后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从没指望能靠这个发达。’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弗里德瑞克王子和他上头两位王子并不一样!从很早开始,三王子就主动找上安帮,及时传递另外两位王子的情报给我们,安帮才能及时制定计划,采取行动。如果不是有他提供消息,等到我们赶到现场,情况早就不可收拾了,还能做得了什么事?如果安帮有为黎卢人建下些功劳的话,三王子也应居一份大功!’
  场中众人一想便明白他的话有其道理,应非虚言。回想起来,三王子以前在公众场合的表现一向引人好感,听说他还曾经亲手救过一个小女孩,看来确实和另两位王子大不一样。
  惊讶于卡特尔所说的三王子的‘真面目’,大家不再躁动,而是安心听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卡特尔接着道:‘安帮救人只救得了一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但我们相信如果把国家交到三王子手里,他能从根本上改变平民没有出头之日的现状。’
  接下来,卡特尔大致解说了弗里德瑞克的想法,只是考虑到现在就宣扬根本的变革必会招致旧贵族的合力反对,他将彻底废除王统变成了改革王国风气。
  虽然这令弗里德瑞克原本的主张平淡许多,在一直无力反抗王权的平民看来,已经是够好了。市民的不满,渐渐转化成了对三王子的认同和拥护。
  见人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卡特尔所说的话所吸引,艾里为自己终于可以从人们过度的热情中摆脱出来而松了口气。
  靠在台下,看着人们脸上的神采因为三王子为他们描绘出的美好未来而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突然有些感叹。
  就是这样简单。只要给人们他们想得到的,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衷心拥戴。然后在人们眼中,三王子的形象多半就是崇高美好的了,人们不会去想他本身的品性是否真如他们一厢情愿以为的那么高尚。
  细一想,三王子只求达到目的,不在乎手段的行事方法,也许正是最适合民众需要的了。有效,牺牲最小,能给大家带来他们想要的结果。至于三王子的品性,还有达到这个结果所用的手段,人们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
  当第一王子的人闻讯赶来之前,卡特尔等人早已消失了踪影。整个宣示的过程,不到一顿饭时间而已。
  然而经由这日在场的民众口耳相传,安帮支持三王子的消息如扩散的水波般迅速传开了。安帮的声誉、三王子协助安帮救助民众的义举和即将改革国家的宣言,令民心迅速倾向了弗里德瑞克王子。
  亚历威尔德王子与弗里德瑞克王子王位争夺战的天秤上,弗里德瑞克的那一边又添上了一个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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