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17319阅读
  • 205回复

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舞会~
 
  青年进店后便回到自己房间,由刚才那位西撒对即将成为他同僚的入选者讲话。
  ‘少爷是圣爱希恩特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第七子希尔迪亚·托洛里夏,这次是前往伦达芮尔参加年中奴隶拍卖会的。因为路上与觊觎少爷所带财物的匪盗的战斗,跟随少爷出来的侍卫折损了不少,才招募了你们。你们好好做,尽心保护少爷,更不可以让少爷丢脸!’
  听到自己的雇主竟是托洛里夏家族的人,入选者都有些惊异。
  托洛里夏家当家的贝里欧·托洛里夏被人们尊称为船王。家族把持着圣爱希恩特,甚至可以说是大陆东部海岸的海岸运输业,拥有的各类船舰。若是一同聚集到临海的圣爱希恩特首都黎卢的港口中,十里内便看不到多少海面了。这样庞大的财力在圣爱希恩特可以算是首屈一指的了,当然够格去参加年中奴隶拍卖会。
  而西撒的讲话也证实了艾里刚才的想法。这位希尔迪亚少爷知道伦达芮尔中富豪云集,排场一个比一个讲究,要是他只带那么几人随侍定然会招来轻视,所以尽管从使用角度来说没什么价值,他还是补了这几名侍卫进来。既然原本就是为了观赏价值才找的人,所以他选侍卫自然只看外貌是否上得了台面。
  可是,有一点有些奇怪。按西撒的说法,他们是遭遇了盗贼而令侍卫有所伤亡,但这几辆车都没受到多少擦损。车上是有一些刀剑划痕,但在艾里这样的用剑行家眼里却看得出其中并没有蕴涵太大力道,倒比较像是为了弄出伤痕而划上去的……
  虽有些疑虑,但自己本身便是来路不正、动机不纯,对方也许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看到什么蛛丝马迹都怀疑半天,迟早会过劳死,艾里也没多想下去。
  出门应试前,艾里已把裂天剑交与德鲁马和埃夏保管并把事情交待过了,所以便直接在这里安顿下来。歇息了一夜,第二天艾里便被唤起整顿车马,希尔迪亚的队伍准备起行了。
  艾里备好车马,见希尔迪亚也梳洗罢打开了房门,从房中搀出一位佳人。女子依偎在希尔迪亚的肩头,似是娇弱无力,似是亲密柔顺,略显苍白的丽容引人生怜,和俊美的希尔迪亚犹似画中人物般相衬。从两人神态的亲密看来,她应是希尔迪亚所带的姬妾吧。
  贵族女子多是同这女子一般柔柔弱弱,动辄晕倒,艾里一向对这种女子不感兴趣,瞧了几眼也不再看,不过和他同期招募的侍卫们都看得目不转睛。留意到希尔迪亚自若的神情,艾里微觉得奇怪。属下对自己的女人露出这么露骨的眼光,老板这么好涵养?……也许他能从中得到某种满足吧,某些心态自己难以理解也没什么大不了。
  希尔迪亚扶她上了第二辆车,自己上了第一辆后,车队往城门方向行去。
  今日城里的景象一如昨日,仍有各种各样的摊贩包括人口贩子在路边兜售货物,不过今天艾里的身份已有所转变,跟在西撒后面,在希尔迪亚的座车旁护卫的他自然无暇像昨天和萝纱在一起时一样惬意地逛市集。
  相同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萝纱。‘不知道她气消了吗?现在应该回去和埃夏他们在一起慢慢等我回去吧?’不过依以往的相处经验,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太过理想化了。
  正在这么想着时,一声很有精神的呼唤传入他耳中。声音正是属于脑海中想的那人的。转头看去,萝纱笑嘻嘻地向自己大力挥着手。
  ‘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消气了吗?居然还来送我……’
  刚觉得有点感动,他的眼光落到萝纱周围的人群上,立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西撒停下车队回头讶异地看着他。希尔迪亚亦从窗中探头问道︰‘怎么了?’可惜艾里震惊到无法回答他们疑问的地步,只是死瞪着萝纱的方向。
  人群围拢之处乃是贩卖奴隶的地方,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萝纱她不是围观者,而是!而是站在台上,站在待贩卖的奴隶中间!
  那个、那个家伙!居然把自己卖了!
  ……让我昏过去吧。
  看到艾里看到自己了,萝纱兴高采烈地从奴隶的后排跳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向拍卖主持人,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转向自己。‘对不起,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主持人眼神茫然,看来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对不起,我赶时间,可以先拍卖我吗?’
  ‘啥?!’主持人从业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积极主动地要求拍卖自己的奴隶,傻楞楞地回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得到首肯,萝纱立时抢过他手中的喇叭筒,向台下瞠目结舌的群众喊道︰‘现在先行拍卖来自大陆中部的美女一名,芳龄十九,活泼可爱、漂亮大方、兰心蕙质、冰清玉洁、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勤劳善良、机智勇敢,千年一遇的极品货色,现在只要一铜币起价!各位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对啦,就是说那边的各位大哥啦,这么好的货色不买可惜哦!’顺带将怀中的獬猞王举起来,‘现在就买,还买一送一,附赠超可爱小狗狗阿旺一只!心动不如行动,行动就不要落后啦!’
  这丫头到底在发什么疯!艾里忍住口吐白沫的冲动,硬把自己从昏迷边缘拽了回来,向希尔迪亚道︰‘希尔迪亚少爷,能稍微等一下吗?’
  ‘艾里你认识那女孩?’
  艾里有些意外,只过一夜希尔迪亚已记住了新来侍卫的名字,这样的能力在一个锦衣玉食,一出世便习惯了旁人服侍的世家子弟身上倒是不多见。不过看到他投注于自己和萝纱身上的玩味眼光,他也没心寻思这种小事,苦笑道︰‘那是我的……同乡,不知道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希尔迪亚微微点头道︰‘没关系,挺有趣的,我们也不赶时间。’
  他似乎看得挺乐,并不急着走,反而下了车靠近些看热闹。第二辆车中的女子亦透过细密珠帘窥看那里的动静。
  人群中开始响起了出价声。大概是难得碰上这么有趣的奴隶,出价很快攀升到了相当高的位置。不能眼看萝纱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买走,艾里只好硬着头皮忍着心痛跟着出价。
  然而价格很快升到了他无法承受的高处,他只得放弃出价,转而开始转起如何在半路上偷偷把萝纱从买走她的变态老头之类的家伙那儿劫回来的歪念。
  ‘挺有趣的女孩子。’希尔迪亚若有所思,举手报出超过前一个出价者一倍的高价。场上立时静了下来。萝纱像是生怕别人出更高价一样,抓住时机快速喊道︰
  ‘一次!两次!没人出价了?’
  ‘砰!’她重重一棰敲在桌上。‘成交!恭喜那位英俊大方的先生!’
  在奴隶拍卖处的后台,统计金额和核算奴隶的工作人员对着手上帐簿纳闷。
  ‘刚才那个女孩,到底是谁的货?’
  ‘奇怪,她的编号根本没有在奴隶名单上啊!’
  ‘她到底是怎么上台的?’两人面面相觑。
  结算人员的困惑并没有影响交易的进行,前台很快交付好银货,萝纱被带回希尔迪亚的车列。她笑吟吟地向优雅斯文的新主人躬身行礼︰‘我叫萝纱,十分感激您买下我的明智决定。’
  ‘呵呵,有意思的女孩。’希尔迪亚愉快地笑道,‘我希望你继续保持这样有趣的性子。’他指着第二辆车告诉萝纱︰‘车里的是安妮塔小姐,我买下你就是要你服侍好她。用你的笑容给她带来快乐吧!’
  ‘我会尽力的。’再次躬身后,萝纱跟随西撒走到队列中。经过艾里身侧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斜瞟着他眨眨眼︰‘这回我可是靠自己找到了进城的办法。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可是没有立场阻拦我的哦!’
  原来这就是她拍卖自己的用意!
  艾里一时气结。这小丫头,居然向我示威!
  但事情已成定局,无论艾里个人情绪好恶,希尔迪亚的队伍继续向着妖精之榭而去。
  第二次来到伦达芮尔的门外,艾里沾雇主的光,得到了与上次迥异的礼遇。当希尔迪亚出示代表圣爱希恩特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印信时,卫兵们立时以贵宾之礼相待。
  虽是礼遇有加,卫兵仍按规矩检查了队伍,将所有可能作为武器的物品收走代为保管,并通传拍卖会的接待使迎接他们到特别预备给贵宾居住的豪华宅院。拍卖会虽只在六月五日晚上举行,但参加的宾客来自大陆各地,行程时间往往难以把握,所以许多人会提早一些时日抵达伦达芮尔。为方便这些宾客,伦达芮尔修建了一些豪宅,专门用于招待他们。
  妖精之榭的大门,终于在艾里和萝纱面前敞开。
  如果说上次从高处俯视妖精之榭,它就像一颗璀璨钻石,那么走进城里看它,它就是一朵一瓣瓣地向参观者绽放开来的玫瑰。明艳、华丽,散发出的奢靡气息浓烈至发腻。每向城内多走一步,艾里的这种感觉便愈发鲜明。
  建筑精美华丽,街道工整洁净,走在街上的人也衣着鲜丽时尚,举止得体,整个城市看起来没有任何穷困晦暗的痕迹,但这一切财富都是历经长期的奴隶买卖而积累起来的,不知有多少奴隶在这里淌下过泪水。想到这一点,这个城市的美丽洁净只会令人联想到开在尸体上的鲜花,艳丽,却隐隐发散着尸体的恶臭。艾里很快便确定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城市。
  在走过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时,队列中许多人都被这座大楼奇特的结构吸引。
  艾里目测大楼高度应有十几层之高,房间恐怕会有四五百间之多。大楼的房舍全数朝向大楼中心,面向外面的是平坦的白墙。整座楼只有一个被几层铁门深锁的出口。一路上众人所见的建筑都极尽豪奢之能事,在楼面上雕饰满各种各样的壁画雕塑,而这座楼的楼面却一片平白,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凹凸之处。
  ‘那里就是暂时安置拍卖会上重要商品的地方,因为里边暂住的大半是动人的美女,所以大家都干脆把这座楼叫做美人楼。再过几天,客人们就可以尽睹楼中美人们的风采了!’
  接待使向大家介绍道,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听说今年拍卖会的压轴货是位很特别的美人,那可是好多年都不曾在拍卖会上出现过的珍贵货色哦!建议客人不要中途退场,看到最后您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怀有别样目的而来到伦达芮尔的两人立刻猜测,这压轴货大概就是月炎了!
  ‘那个压轴的美人也是住在这里吗?’萝纱作出少女天真娇态问道。
  ‘是啊。’
  艾里、萝纱无声地交换眼神。
  年中拍卖会之前,城里也有进行一些小型的拍卖会,但货品档次比年中拍卖会的自是差上一级,主要是针对各地转手盗卖奴隶的奴隶商人,真正想要上等品的权贵都不屑参加。
  为让这些先行抵达又无事可做的贵宾们打发时间,每隔几天城里就会举办些诸如舞会之类的活动。希尔迪亚一行人到的这一天是五月二十八日,晚上便正好有一场盛大的舞会,他们自然也在舞会的宾客之列。
  日落之后,千万盏灯火渐次亮起,将伦达芮尔中心的一栋宏伟白色殿堂前的广场映照得比白昼更加明亮。
  盛装打扮的人们在广场中央的舞池跳着高雅的宫廷舞步。仕女们纤细的腰身、绚烂的裙摆在舞池中摇曳飞旋,流丽明眸比天上真正的星辰更加醉人。男士亦是衣着鲜亮,举止优雅。在黑夜和烛光的柔化下,所有一切都显得那样优雅美好,酒香、花香、女人的香味,汇合成一种让人心跳的浪漫气息。
  在广场一角的餐桌边窝着一男一女。同样盛装的他们都有着出色的容貌气度,可惜他们辜负了一身华服和舞会的浪漫气息,很专心地致力于食物的清扫工作。人们不时对他们毫无矫饰,与周围人们翩翩风度形成鲜明对比的动作投来讶异不屑的眼光,他们仍是泰然自若地快速充实自己的肚子。
  抱歉!这种场合本就不是适合自己的天地,没有必要伪饰自己去适合它。再说肚子饿扁的时候,风度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自然先抛到一边。
  自进城后就忙着打扫屋子、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还要备车送主人来这里,艾里早已饿到了底限,一进场就直扑餐桌而来。肚子里终于有些充实感后,他从食物堆中抬起头呼出一口气,留意到身边的萝纱。
  ‘对了,你不是得陪伴服侍安妮塔小姐吗?’
  ‘相比我的陪伴,她更喜欢待在老板身边吧!我不去打搅人家了。’
  萝纱和艾里都自由自在惯了,叫人‘少爷’、‘主人’什么的总觉得很别扭,因而在背后都直接叫希尔迪亚作‘老板’。
  他们看的方向,希尔迪亚和安妮塔方才舞罢,正倚在舞池周围的软椅上小憩。若是在他们之前放上一个画框,也就是一副美丽的图画了。
  希尔迪亚今晚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礼服,在盛装打扮的安妮塔身边显得比较黯淡。安妮塔则身着一袭来自东方大陆的上等纯白绢丝所制,出自名匠剪裁的轻薄长裙,依她玲珑的曲线流泻下的褶皱处反射出梦幻般的银光。她的一头如云长发结成繁复的发髻,发饰则很简单,仅以缀有一颗硕大黑亮珠子的发簪固定。
  这身装扮与她纤柔出尘的气质分外合衬,此刻她平时显出病态的苍白面颊泛起血色,更是娇美难言,成为吸引人们目光的焦点。她不时与希尔迪亚低语几声,希尔迪亚一直是斯文地微笑,而安妮塔的笑靥因为他的浅笑而愈见美丽。
  脆弱得不经一碰的美丽。
  这是安妮塔给萝纱的感觉。她的神态虽然欢愉,萝纱总觉得这朵耀目笑容的背后并不是幸福,而是在失去前全心投入这最后一段美好时光的哀凄。也许只在片刻之后,这种异态的美丽就将终结,但此刻,她只为眼前的希尔迪亚绽放。
  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没有多久,萝纱已明白她的脾性。很单纯的一个人,情感纤细脆弱,令人不由得想要呵护照顾她,希尔迪亚就是她的一切,为他的离开而蹙眉,为他的靠近而微笑。在萝纱看来希尔迪亚只是个文雅有礼的富家子弟,人不错,却并不特别,而在她眼里大概却是能左右她生命的存在。
  有一点羡慕呢。能这样在乎一个人……萝纱隐约这样想。虽然像她这样心意依托在别人身上,很容易因之受伤,但心里总是只有自己,也会寂寞呢……
  这时,一个华服老者进入萝纱的视线范围,走向希尔迪亚和安妮塔。
  ‘我能在这里坐下吗?’华服老者的仪态笑容都尚称得体合度,可是那一双在安妮塔和希尔迪亚身上不停打转,闪烁着如爬虫类目光般冰冷光泽的狭长眼睛,却显露出他的内在绝不如外表体面。
  安妮塔并没有拒绝,半垂粉颈拘谨地坐直了身子。希尔迪亚面色有些不自然,不直视对方的眼睛勉强笑道︰‘当然。大人请坐。’
  留意到情况有些不对,艾里、萝纱走了过去,但希尔迪亚并未传唤他们也不好上前,便在能看清状况的地方守候。
  ‘我是圣爱希恩特左丞相,哈林拉夫·德·维耶拉尔齐·索芬。往年我也常来这伦达芮尔的拍卖会,两位却是眼生得很,今年第一次来吗?不知是哪家俊彦?’老头问的是希尔迪亚,他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安妮塔,显然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的事。
  希尔迪亚欠了欠身︰‘原来是左丞相大人,久仰大人盛名了,今日才有幸拜见。’艾里看他的样子却并不甚惊讶,应是先前已经认出对方身份,只是他的神色高兴不到哪里去,更像是畏怯顾忌。
  希尔迪亚停顿了一下,见对方仍在等着下文,只得接着道︰‘我是希尔迪亚·托洛里夏,托洛里夏家的第七子,常年旅居在外刚刚回到国内。这是第一次来伦达芮尔。’
  ‘哦?贝里欧·托洛里夏家的少爷?’哈林拉夫笑了起来,神态间有股说不出的轻佻无礼,‘我和你们家一向颇有交情,你可以说是我的世侄了,也算不得外人。’
  ‘是啊,家里以前的生意多蒙大人关照,父亲经常教我不可以忘记大人的恩典。’
  ‘呵呵,好说,都是为了圣王的荣耀嘛,我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口中说得谦逊,哈林拉夫的笑容却十分得意。
  艾里走南闯北多年,眼光自是犀利,从他们的表现已将情形猜了个大概。托洛里夏家的生意似乎必须仰赖那色老头的势力,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反而要曲意巴结,因而左丞相大人才这么高高在上,不把托洛里夏家放在眼里。看着原本一派潇洒倜傥的希尔迪亚少爷在这跋扈老儿面前只是唯唯诺诺地应和,深怕得罪了他坏了家族的生意,艾里不由感叹当个世家子弟有时也蛮辛苦的。
  ‘世侄你还没为我介绍这位美丽的女士呢!’
  ‘这是……我的朋友,安妮塔·史曼泰罗小姐。这次陪我一起来伦达芮尔游玩的。’
  ‘左丞相大人安好。’安妮塔欠身行礼,艾里注意到她低垂的脸苍白得发青。
  ‘安妮塔小姐娴静淑雅,只是在你身边,我便觉得如沐春风,心情分外畅快。我有意邀安妮塔小姐到我的居所暂住,那便可以时常和你长谈,不知安妮塔小姐可否赐予我这样的荣幸?’
  安妮塔抬起头,唇瓣轻颤,可见心中紊乱到了极点。
  艾里听她名姓只是平民女子,难以拒绝一国重臣的邀请。可是那老头甫自见面便提出这种邀请,先前目光又在她身上乱转,摆明了是对她心存邪念,以她目前和希尔迪亚的关系,自是不愿意去,却不知如何拒绝才好。
  ‘我……我……’嗫嚅了一阵,她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希尔迪亚。哈林拉夫便知他的好事成不成,只看希尔迪亚的态度。他以锐利目光斜觑希尔迪亚︰‘西尔里亚世侄,你不帮我劝安妮塔小姐几句么?还是觉得我才刚见面就邀她小住的行为太过失礼了?’
  他连名字都叫错,分明没把希尔迪亚放在眼里,但此时希尔迪亚看来全没留意到这一点。先前他几乎都是很没精神般垂着头,这时他僵直了身子凝视安妮塔,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哈林拉夫这才真正看到他面貌,眼中又有邪光闪动。
  艾里只觉心头一阵发毛,总觉得这老儿的目光怪异,好像和常人不大一样。正在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耳边听得萝纱忿忿不平道︰‘什么轻佻?根本是无耻嘛!
  竟然叫人劝自己的爱人去供他糟蹋!欠扁的老头!’
  萝纱拂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艾里一把拉住,转身见他摇头轻道︰‘这似乎关系到他家族的利益,怎么选择是老板他自己的事,我们没有立场插手的。真要插手也要安妮塔自己表示不愿意再说。’萝纱停下脚步,屏息等待事情的发展。
  希尔迪亚踌躇片刻,再说出话来已是连贯流畅,毫不迟疑︰‘安妮塔,左丞相大人一向很关照我们托洛里夏家,是个仁慈可敬的长者。他和你投缘也是你的福气,你就不用想太多,放心到他那里暂住一阵也好。’
  ‘……’安妮塔深深凝视她的情人一眼,垂下了眼睑。依稀有两滴晶莹殒落在地。‘那么希尔迪亚你请多照顾好自己,安妮塔不能再陪你了。’她提起裙摆向哈林拉夫一躬身︰‘这几日就叨扰左丞相大人了。’
  ‘太好了!’哈林拉夫得意长笑,眯细的眼睛似有所指地瞄着希尔迪亚,‘我看世侄相貌堂堂,亦是人中龙凤,改日务必也到我那里坐坐,好好聊聊。难得这次有机会在伦达芮尔相会,咱们有空多走动走动!’
  希尔迪亚一怔,脸色陡然白了,避开和他眼神交会再度低下头︰‘大人过奖了。’
  事情确定后,三人继续扯些言不及义的客套话,只有哈林拉夫的笑容是真正出于愉悦。在离他们不远处,萝纱和艾里进行着更为激烈的交谈。
  ‘竟然把安妮塔小姐推给那个死老头,希尔迪亚真不是好东西!’看完整幕戏,萝纱心里堵得慌。
  艾里则显得平静得多︰‘男人为了顾全责任,有时候必须牺牲掉个人的东西。也许他自己心里也不好过。’为了顾全家族而必须牺牲情人,这富家子弟还真不好当……
  ‘可是这样安妮塔太可怜了!那是希尔迪亚的责任,为什么却是她受苦……难道只能这样么?’
  ‘……也许成全希尔迪亚就是她最想做的事。如果因为她而让希尔迪亚遭到灾祸,她会更加痛苦。’艾里感叹道:‘有时候摆在人们眼前的路没有好和不好,只有坏和不那么坏。这大概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正确的决定。不要插手,我们没有立场。’
  理智上认同艾里的话,但是情感上萝纱仍然难以接受。安妮塔身上具有她向往的某种东西,她不想看到她遭遇不幸。但是正像艾里所说,没有足以从根本上改变状况的权势而胡乱插手,也许只会让安妮塔和希尔迪亚都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愤懑之气在胸中冲撞着,她对舞会和美食都失去了兴趣,转身回希尔迪亚的车上一个人安静一下。反正本来要陪伴的安妮塔已经被人带走了,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她离开后,艾里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夜风将附近其他旁观者的议论声送到他耳畔。
  ‘那个年轻人竟然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真不知是大方呢还是无能……’
  ‘看来哈林拉夫果然是喜欢这种柔弱型美女的了。嘿嘿,要是哈林拉夫的另一个喜好的传言也是真的,我看这年轻人自身难保呢!’
  ‘咦?什么传闻?’
  ‘你不曾听说过么?除了对柔弱美女的喜好外,圣爱希恩特暗地也有这样一个流言,这位左丞相大人对美男子也有非比寻常的好感呢!听说他在黎卢的府邸中还蓄养了不少脔童……’
  ‘哈哈,竟然有这种事!我看这位圣爱希恩特的左丞相说不定对这年轻人还蛮有兴趣的……’
  艾里将视线转回那一边,三人终于结束了尴尬的场面话,哈林拉夫带着安妮塔神采奕奕地走了。只剩下希尔迪亚一人后,他窝回软椅,疲累地阖上了眼睛。原本是两人对坐而谈的软椅少了一人,另半边空空落落。
  当哈林拉夫从艾里附近走过时,居然也用那种越想越让人发毛的诡异眼光上下打量着他,艾里立时全身一阵恶寒,赶忙绕道走开。
  从那些人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他终于明白过来。希尔迪亚应也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言,神态才总觉有些不自然。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会怎么做呢?难道像献出安妮塔一样把自己也献出去?
  ……眼看自己老板被人欺负,滋味却也不大好受。那老儿也实在是猥琐得让人想狠踹他一顿。他的性向如何倒不关旁人的事,但利用自身权势力量去胁迫弱者满足他的兽欲,这就可恶至极了。若有机会,不妨帮自己的现任老板对付这个老头。
 
 
 
 
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醉闹不醉屋~
 
  通过奴隶交易,伦达芮尔每年都从各国贵宾身上获取大量收益,用来招待这些金主的宅院自然十分豪华,便是贵宾所带来的随从也各自拥有单人房间。
  深夜,希尔迪亚所居的院落中已是一片漆黑寂静,一天的劳顿后几乎所有人都已早早沉入梦乡。
  然而此时依然有人不得安歇。
  一间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艾里闪出门外悄悄掩上门。他来到另一间房前在窗格上轻轻一弹,怀抱小狗的萝纱立时打开窗子探出头来。四下打量无甚异状,她便跳出窗来,艾里以手护住她腰际减缓她的冲劲,避免发出落地声。从两人行动的默契看来,他们是早已约好的。
  不过这两人并不是在浪漫的月下幽会或是私奔,相反的,他们此行却充满暴力气息。要在伦达芮尔武士和魔法师的保护下探查关押着拍卖会重要货物的美人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会演变成一场大乱。
  悄没声息地拎着萝纱攀上屋顶,悄悄离开宅院之时,艾里回头见后院老板的房间依然还亮着灯,不由心下感叹。安妮塔离去后,希尔迪亚便只有一个人孤寂地度过夜晚,现在他迟迟未能入眠,是为了无力保护的美人而感伤,还是在为了来日而忧虑呢?
  然而如果艾里现在有暇窥看雇主的房间,便会发现事实跟他想的大相迳庭。希尔迪亚的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如何?今晚我表演得还不错吧?还像个怯弱可欺的草包贵公子吗?’希尔迪亚悠然靠于躺椅之上,向坐于身前的男人道。明亮灵动的蓝灰眼眸半阖着,却并未减弱其慑人光芒。
  ‘左丞相应该没有起疑心。只是安妮塔虽顺利送到了他身边,不过他似乎对您也心怀不轨。果真如此的话,现在情势微妙,不好正面反抗,不知……少爷是否有何应对之策?’平凡的外貌,却有着精悍沉冷的气质,答话的男子是他的随从西撒。说到‘少爷’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因为这并不是他习惯的称谓方式。
  ‘这老家伙果然惹人厌之至!垂涎美女也就罢了,偏偏还有这种癖好,给我们多添麻烦……但是这件事对我们太过关键,不能有误,也只好我亲自来这一趟。’希尔迪亚不快地拧着眉头。一反舞会上的软弱形象,此时的他看来竟有着不可轻侮的气势。
  看着西撒认真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他轻笑起来,‘不用为我的贞操担心成这样吧?忘了我以前的绰号吗?’
  西撒一怔,也笑了。他知道主子在外进学时曾有个‘贞操杀手’的外号。
  ‘咱们走着瞧吧,总会有办法对付那老儿的,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角色。’希尔迪亚笑容未消,已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为主上的这股自信所慑服,西撒终于释然。
  主上过去虽饱受压抑,难以在世人前尽展其才,却实是一条藏身深渊的潜龙。他的智谋足以掌控任何人,自然能保护自己,何需为他担心呢?
  和萝纱来到了较安全的黑暗角落,艾里向她问道︰‘你感觉怎样?’
  ‘唔,肚子有点饿了。’
  ‘……不是问这个。你的魔法怎样?’
  ‘从进城后确实有一股奇怪的空落感,集中同样的精神力能驱使的魔力少多了。
  要我发个火苗生火还行,火球术之类的就办不到了。’
  萝纱虽然经常打破魔法常规,这一次却同样受到魔法禁制遏抑,看来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艾里转而询问另一位魔法师︰‘那琉夜你呢?’
  在他们面前由淡到浓地现出妖精长老微蹙眉头的身影。‘我也不行。这位人族魔导士所下的魔力禁制确实相当厉害……’旋即低笑道︰‘不过再强的禁制也有个上限,如果超过这个上限,禁制就会失衡崩坏。’
  说到魔法,萝纱的兴趣立即被勾起︰‘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没有寄魂者,魔力难以完全发挥。但若能找回月炎发挥出全部能力,我与你同时召唤魔法精灵时,魔法精灵产生的巨大共鸣与禁制的阻力相对抗,也许便可以冲毁这个禁制。’
  艾里虽然不大明白,还是把这个记在心里。看来关键就在月炎,只要能顺利救出她,随后要打破魔法禁制逃离这里并不是太难的事,那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去过自己的安心日子了。这么一想,任务似乎变得简单许多。
  艾里接着问琉夜︰‘白天在美人楼前你能感应到月炎吗?’
  ‘……还是不行。看来真的是有法阵封住了她的气息。’
  ‘不会要我们一间间找吧?!’艾里哀嚎。那里至少有四百个间房啊!
  ‘那就多跑几趟。’在这件事上琉夜不会有任何让步。
  只是灵魂的琉夜能自由在空中飘荡,可以方便的观察周围的防卫情况,让艾里他们及时闪避开岗哨巡逻。于是一边进行着讨论,一行人还算顺利地渐渐接近了美人楼的所在。
  一路上,艾里为了潜进美人楼的方法煞费思量。现在他们既没有兵器,又无法使用魔法,可以发挥出来的实力可以说降到了最低点。相反地,姑且不论伦达芮尔严密的守卫,仅是美人楼那一片平坦、难有着力处的白墙,要想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攀爬进楼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老话果然没有说错。托獬猞王的福,他们不需像壁虎一样在墙壁上爬。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萝纱的想法,獬猞王像上一次在扎伊村发现洛桑军那夜一样,吸纳着风的力量而将身体涨大,随后载着他们轻轻松松地飞越过高耸的楼壁进入大楼内部。看来神兽运用神力并不是通过魔法精灵,而是另有道理。虽然搞不清究竟是什么道理,但毋庸置疑,在这无法动用魔法力量的地方,獬猞王可以成为营救行动的重要助力。这让艾里振奋多了。
  然而后面的事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从外头看大楼是个简单的圆筒形,而内里的结构则相当复杂,走廊迂回曲折,没有内部人员的带路很快就难辨东西。楼道走廊两边分列着众多房间。每个房间的大小式样看起来都差不多,房门都是紧锁着的,门上镶嵌着一小块坚硬透明的水晶片,可以由此窥看里头的景象。艾里他们看过许多个房间,其中关押的女子都不是月炎。这里几百个房间,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月炎,需要很好的运气。
  他们摸索半天,都没有找到看来稍为特殊,适合关押拍卖会压轴货物的房间,现在又是夜半时分,美人们和管理服侍她们的人都在睡梦中,也无法从他们的行动来判断那压轴美人的房间。而大楼的守卫相当严密,守卫们相互监视,如果有人发现异状或失踪很难不被其他守卫发现,这令艾里很难下手擒拿逼问他们。
  眼看月落西山,搜索仍是毫无头绪,潜入者们也只得暂且离开美人楼。回去住所的路上,艾里瞥见黯淡月光下身旁琉夜低垂的面容也有些黯然,看来今晚一无所获对她是个打击,便劝慰道︰‘今晚才是我们到这里的第一晚,后面的时间还多着呢,这个办法不行,我们还可以试试其他办法啊!你放心吧!’
  妖精闻言抬起脸来,艾里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是表错情了,刚才大概是昏暗的月光造成的错觉吧!琉夜女王样神气的美丽面容依然和平时一样气势十足,完全没有气馁的样子。
  ……不,有一点不同。她的眼眸中依稀闪烁出每次利用自己当苦力时出现的狡谲光芒。
  ‘既然艾里你这么有心,我当然可以放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就拜托你想办法了!’
  ……果然!艾里苦笑。不自量力地去同情高高在上的女王是会遭报应的。
  ‘艾里你真是温柔体贴的好男人,我会报答你的……’刚刚说她像女王,这女鬼又像蛇一般缠了过来,一双媚眼却从眼皮底下瞄着萝纱。萝纱的两眼果然喷射出比城中瞭望塔上的灯火更亮的光芒,只是知道跟这女鬼斗嘴皮子只会被她压得死死的而强忍着没有发作。
  艾里的苦笑愈发深了。琉夜似乎很乐衷于‘勾搭’自己,从她声色俱佳的表现,实在很难判断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在逗弄萝纱(附带自己)。在这种情况他也只好一迳苦笑了事,不敢当真。
  ‘真是头疼啊!偏偏我刚到任的这一年就出这么多事……只求真神保佑,今年千万别出问题!’
  在艾里等人无功而返的第二天,伦达芮尔城主纳鲁窝在他宽大舒适的软床里一边啜饮着香馥的红酒,一边向随侍的辅政参事道。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参事说的,不如说是无意识的慨叹。
  伦达芮尔上一任城主去年因为侵吞税款入狱后,纳鲁花费了巨额金钱到处通融,终于坐上了伦达芮尔城主的位子。但这位子并不像他想像中那么好坐。每年虽然奴隶贸易利润高得惊人,但这却是由国家把持的,钱再多也只是经他的手流入国库罢了,自己根本捞不着多少,这令巴望着尽早从这个城中捞回血本的纳鲁十分失望。
  而更加让他不忿的,是拍卖会不仅弄不到什么好处,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责任却得自己来背。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的前途也就此完蛋了,这叫他怎么能不担心?
  参事给城主的杯子斟满酒,迎合道︰‘城主放宽心吧,伦达芮尔的防卫一向密不透风,这么多年都不曾出过什么事,今年自然也不会有问题吧!’
  纳鲁因为参事的没有见识而皱起眉头。‘不可大意!今年的情势和往年怎么会一样!’参事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敢再多说。
  纳鲁凝视着眼前酒杯中摇曳荡漾的红光,思绪则沉浸到对目前国内变幻不定的形势的思索中去。
  自从年初圣王遇刺身亡后,圣爱希恩特的国政便陷入混乱之中。圣爱希恩特择立国君是以贤能为标准,没有嫡子继承的传统,而正当壮年的圣王未及立下储君,三个王子便为了争夺国君之位而在国都黎卢争斗得如火如荼。
  但王位之争主要是在大王子亚历威尔德和二王子叶卡特留希之间展开。
  大王子亚历威尔德精明沉稳,颇具王者风范,要不是因为圣王的猝逝,他便是理所当然将坐上圣王传下的王位之人。仅管他有着出众的能力和手腕,却并不想做太多的改变,他倾向于维持圣爱希恩特的现状,保证国家的稳定和上位者的既得利益,从而赢得许多执掌重权的大臣、政见保守的老臣、文官的支持,可以说是追逐王位者中最具实力的一位。
  但这并不代表亚历威尔德王子便笃定将成为胜利者。性如烈火的二王子叶卡特留希虽没有大王子那样庞大的势力,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叶卡特留希性情豪迈暴烈,样貌酷似数千年前的一位圣王铁血王。
  昔年铁血王凭借盖世豪勇将圣爱希恩特的疆域从艾逊河流域一带拓展到现今大半个联盟大小,虽然后来他所打下的土地大半再度分裂出去,他仍为国人世代敬仰。对后来越发缺乏这种剽悍的武力和魄力的圣爱希恩特国人来说,铁血王时代的辉煌荣耀更是令他们向往。
  而叶卡特留希王子似乎非但具有铁血王的外貌,内在也颇有相似之处。他有着强大的武勇和武者的气概,生性好战,时常向大臣们暗中宣扬圣爱希恩特应发动战争,吸收周边其他国家的财富以增强国力、扩大王国的势力,并成为一个新的大国与凯曼、塔思克斯三足鼎立。
  圣爱希恩特多年和平,武官难有建立功业的机会,在朝中地位远不如文官,他的这番论调很快得到了这些武官,以及希望国家有所变革以从那些老臣手中分出权力的低层官员的支持,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王位最终会落入哪方手中,目前仍是未知之数。
  而当三王子弗里德瑞克在圣王身故不久后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时,立时成了最荒谬的笑话。
  三王子弗里德瑞克一向不为圣王所喜,很早就被以留学名义流放到国外学府去,这些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宫廷中的人们几乎要忘记曾有过这么一位王子。在圣爱希恩特几乎没有形成自己势力的他,要与两位各有优势的兄长争雄,简直是疯子的行径,手握权力的大臣们自然不会选择他作为自己赌下政治筹码的一方。
  而相对两位兄长间相互倾轧、明争暗斗,这位王子成日只是找些根本没有权力的商人首领谈话,不见有什么具有威胁性的行动。至今尚未被两位兄长铲除,只是因为两位王子各自视对方为劲敌,不愿分神对付这个不具危险性的弟弟,以免被对方趁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罢了。
  伦达芮尔城主纳鲁隶属亚历威尔德王子的派系,在此多事之秋仍需按惯例举办年中拍卖会,自是生恐有人趁此各国要人云集之时挑起事端,藉以给亚历威尔德王子制造麻烦。这份压力的煎熬,令他这些天来食量大增,当然日趋肥胖的身体并不是他发愁的主因。
  伦达芮尔虽然防范措施严密,但却也并不是全然安宁的。前来参加年中拍卖会的宾客个个都身份显赫,因而许多他们身边的随从侍卫在各自的地盘上素来自视甚高,骄狂横傲,当他们汇集到这一个小小的城市中,抬头不见低头,见面时总会在有意无意间相互炫耀主人的显贵,大家谁也不服谁之下往往不时发生些冲突纷争。更何况今年联盟各国形势大乱,时有纷争,来自敌对国家的人更是火药味十足,一言不合可能就会动起武来。幸而大家身上都没有兵器,又顾忌到伦达芮尔的守卫,所以一般都只是小打小闹,弄不出多大的事,但在这非常时刻已经够纳鲁城主捏把冷汗。
  不过目前伦达芮尔的防守已经是最严密的状态了,再想小心也没有什么可做的,纳鲁城主也只有每日祈祷真神,保佑他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不要出什么纰漏,平平安安地等到亚历威尔德王子登基……
  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在伦达芮尔一个酒馆中便发生了骚乱。
  招待拍卖会宾客的酒宴舞会一般是在晚上举行,换而言之,有一个行事低调,几乎都待在宅邸的雇主的艾里和萝纱白天也就没什么事可干了,闲着没事的他们被允许于不轮值的时候在城里随便游玩。这些天萝纱便抓紧机会,有事没事就拖着艾里到市集中闲逛。
  大城市的繁华远胜萝纱一路来经过的所有城镇。大陆东部城市的商业本就比较发达,再加上各行的商人都知道每年这时候伦达芮尔可以说满街大半都是富豪,都提前准备了最上等的货物在此贩卖,更是热闹非凡。每次逛街萝纱都被琳琅满目的物品迷花了眼,不过艾里钱包握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买贵一些的东西,她也只有干吞馋涎。
  艾里走多了地方,对逛街根本没什么兴趣,拗不过萝纱才陪她出来,自是脚下大步流星,巴不得早早逛完。
  这一次艾里走了一阵,忽然发现原本在身边的萝纱没影了,忙回头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算命摊前发现了恋恋不去的她。他松了口气,想把萝纱拉走。
  ‘走吧走吧!算命这种东西没什么意思。’
  ‘看看嘛!好像很有趣耶!’萝纱却不想离开。
  算命分有占星、观相、测字、预知等不同门类,总的来说算是从魔法派生出来的奇门技能,会的人远较正统魔法为少,市间出现的所谓‘神算’倒有大半是江湖骗子。
  萝纱出身的凯曼乃是泱泱大国,魔法水平自然有很高的水准,但凯曼为了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赶上历史悠久的魔法大国圣爱希恩特的水准,一直是从实用角度来选择发展魔法,如算命这样奇门技能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而萝纱还是来到这里后,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算命师,也难怪她这么感兴趣。
  艾里转头打量这个算命摊子,在他眼中映出摊主的身影。那是个一袭灰色斗篷的瘦削男人,脸面虽被灰白的头发和胡须覆盖看得不甚清楚,嘴角下垂的线条仍给人苍老落魄的感觉,再加上那佝偻瘦弱的身躯,应该是个饱经风霜的老者。
  看了半天,好像也没看明白他到底长什么样,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放到人群中便难以再认出来的不显眼的人。走得近些,更有股醺人的酒气冲鼻而来,老头耷拉着的脑袋左摇右晃,不时还打个酒嗝,看来醉得不轻。
  算命摊子上摆放着水晶球、星象仪之类的算命常用的道具,一旁插着一块写著「神算’的破破烂烂的幡旗。虽然算命人经常都会打出这种招牌,不过在这里待了这些时日,艾里也了解了些伦达芮尔的规定,知道在这拍卖会期间能进入妖精之榭的业者,除了受过严格的检查证实其确无魔法与武技攻击能力外,从业资格也受过调查,这‘神算’之名恐怕并非全是他自吹。
  但不管是不是自吹,他对算命一向不以为然。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艾里不耐烦地搔搔头,继续劝着萝纱。
  ‘如果将来的事跟他说的一样,那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无法避免它的发生,只是白白多担心罢了;如果将来的事和他所说的不一样,那又叫什么预言?!按照自己认为对的事去做就是了,被这种毫无根据的预言之类的鬼话迷惑就太可笑了。’
  ‘可是……’萝纱还是很好奇,舍不得离开。
  ‘可是就算无法避免,要是知道后做好心理准备,事情发生时心里也会好过些啊。’
  算命人抬头看向他们,发出沙哑的话声。眼见他要拉走上了门的客人,老头也不大著恼,只是原本颇显凄苦的嘴角突然上翘,没精打采的脸上挂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就像年轻人你那其差无比的恋爱运……要是早些知道,一开始就不抱期待,至少心里会好过些吧?’
  ‘你……!’艾里一时气结,却也无法否认老头的话。回首这半生,他真的很没有女人运。虽然曾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地出现过不少美女,可惜似乎全都和他无缘。
  修雅年长他十岁,已婚,还带着个孩子;沧霓对塔瓦芳心暗许;爱琳娜的内在实在太过剽悍,令人敬而远之,免得身上银钱都被她榨干干;萝纱也不用提了,她是修雅的女儿,又比他小十岁,感觉上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跟青叶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点迹象,两人就天各一方。 虽然对情感之事艾里一向相信顺其自然,但是偶尔想起时还是会有些寂寞,暗骂这故意和自己作对的恶劣天神。
  此时胸口永远的痛被这老家伙一口戳破,他心中自然不爽,却又不好对个落魄老人怎样,只得暗骂︰‘……真是个讨厌的老头!’然而心下也暗自奇怪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
  趁艾里一时不备,那老人将他的左手抓过来又捏又掐,上下端详。感觉抓着自己的手又干又瘦,像只鸡爪般,艾里颈后汗毛倒立,急忙抢回自己的手。‘你干什么!变态啊?’
  ‘既然你不相信,不如就让我为你算一算吧!’
  ‘……免费的。’他旋即补充,似乎还蛮了解他的性子。
  艾里这才明白刚才他拉着自己的手便是在算命了,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古怪算法,但他依然没有兴趣。
  ‘免费也不做。’拉着萝纱正要走人,老人再次扣住他的手臂。干瘦的手并没有多大力量,但却抓得很紧,很坚持,似乎就算身子被甩出去也绝不放手一般。艾里一怔,便没有大力挣开他,只在口中喝道︰‘喂!老头你喝多了吗?放手!’
  老头对他的怒喝充耳不闻,仍是一副要睡不醒的模样,低着头自语般喃喃道︰‘大地……犹在传唱着你的传说……不想接受虚幻的光环的……来自西方的英雄啊……请不要吝啬您的时间,与我这行将就木的人谈谈吧!’
  艾里惊愕地停下脚步,和萝纱面面相觑。虽然这老人用的是算命师常用的不确切讲明的说话方式,仍听得出他已明白艾里的身份!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人应该和这算命人没有交集啊?
  ‘让我看看你的将来吧……’老人继续审视艾里被他拖住的手掌。
  ‘啊,我看到了。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生命……虽然现在黯淡了许多,但终有一日将展现更耀眼的光芒……啊,转机就在不久之后……整个大陆所瞩目的事件将把你卷入其中……你将渐渐成为会影响大陆千万人命运的重要变数……声名将日益为人们所知……’
  ‘……哇,听起来很刺激耶!’萝纱惊叹道。
  算命师的这番语言能令任何有梦想的年轻人或是野心家为之振奋鼓舞。然而艾里不是二者之一。
  巴望早日回小山村安享余生的他越听下去,眉头越是紧皱,心情越是不爽,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算命人的喋喋不休。‘够了,不要再瞎说了!我才不想对大陆的命运起什么作用,这么麻烦又无聊的事谁有闲心理会啊!拿这套来哄我你找错对象了!’
  他要自己相信,老人的预言不过是为了从自己这里骗钱而妄加揣度自己心意的骗术,死也不愿去想这究竟有多少真实的可能,因为那和他对将来的期望实在背离得太远。
  ‘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他不顾萝纱的留恋,拖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撇得越来越远的算命老者看着两人消失于人群中的身影,仍是一副木愣愣的模样。街头人们来来去去,嘈杂喧嚣,似乎都沾染不到他身上。
  静坐半晌,他摇头轻笑。无人能窥探出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虽然说是预言是骗人的,这只能算是预测,不过我纪贝姆的预测却很少有落空的时候。传奇的剑士艾德瑞克……除非你死了,否则有着这种超凡的力量和身份,就算你本身再想当只鸵鸟,在这越来越乱的时世上也很难不显露光芒……’
  ‘萝纱小姐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也会过得很精彩吧?’
  ‘逛街就是逛街,千万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啊!’这伦达芮尔到处都是达官显贵,要是惹出什么事可不容易摆平,因此在分别前艾里向萝纱千叮咛万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萝纱挥挥手,渐渐走远。因为不满艾里对自己行动的干涉,她终于决定和艾里分道扬镳,自己一个人逛街。
  被抛弃的艾里原想直接回住所,注意到前头的酒馆时却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建筑堂皇得像座宫殿,若不是招牌上的‘不醉屋’四字,根本让人无法看出它是一家酒馆。才两层的建筑却显得高大辉煌,造型繁复,层次分明,所有可能的地方都装饰着了花朵、天使之类的雕饰,巨大的廊柱上刻有奢华的浮雕。华丽却让人感到冰冷疏离,散发着妖精之榭特有的奢靡气息——也是艾里一进伦达芮尔就觉得反感的地方,所以他一看就同样不喜欢这个酒馆。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因为现在他很想找个地方喝两杯,一则安抚一下因为刚才老头那些奇怪的话而有些波动不宁的情绪,二则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搜索美人楼无结果后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
  推开门扉,一股喧嚣人声和酒气扑面而来。各国来客云集的这段日子,酒馆之类的休息场所的生意总是相当好,这家酒屋也不例外。艾里略一打量,在场不少酒客形貌口音服色各异,应是来自各地的拍卖会宾客的随从侍卫,其中许多拥着女人吵吵嚷嚷地也不知在闹些什么,甚是烦人。本已因为那老头有些心烦意乱的艾里又是一阵不喜,但既然来了,还是在角落寻了个面壁的位子坐下。
  随便点了杯酒后他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想了半晌,月炎的事仍是毫无头绪,只觉完全无处着手,酒屋中的嘈杂又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耳鼓,吵得他越来越焦躁。
  忽然一股浓烈而不失芳醇的酒香传入鼻中。侍者在他桌前放下酒水。‘先生,你点的酒。’艾里精神立时一振。
  看来妖精之榭不负繁华之名,虽然依旧让人讨厌,酒倒是大陆上一等一的!很长一段时间艾里都是在深山僻岭中打转,根本喝不到这么上好的酒,此时光闻到酒香就几乎要醉了。
  虽然这里的酒价格不菲,不过从老板那也挣到了不少薪水,偶尔奢侈一次不算过分吧?抱着这种想法,几乎从骨子里散发出穷酸味的艾里也难得的放纵一次,点了一大瓶酒。他索性将其他的事暂且抛诸脑后,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背上专心品味美酒。
  这一仰头,方才留意上方阳光穿过镂花的高窗窗格照入一道光柱,被映得金黄的灰尘在光柱中活泼地跳动着,与酒馆冰冷无生气的感觉格格不入。艾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有趣的景象,品味着芳冽的美酒,心情渐渐宁和下来。
  静下心后,昏暗酒屋的这一角便似乎自成了一方天地,厅堂内的杂乱喧嚣也可以摒弃到一边。他自得其乐地抿着酒,不知不觉已有微醺之意。他喜欢酒,但喝不了几杯就会醉,也许是因为喜欢的就是似醉非醉时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吧。
  享受着晕陶陶的感觉,欣赏着阳光中粉尘的舞蹈,不知不觉已经完全将先前恶劣的情绪抛开。心想着在怎样讨厌的地方,仔细看也能找到些可爱的东西呢。艾里轻松地微笑起来。
  当然,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中,也就是个半仰着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傻笑不已的标准的醉汉模样吧!艾里自然不会在意这个,迳自摇头晃脑地沉醉在美酒的醇香中。
  忽然一阵吵闹声打扰了艾里对美酒的专注。他转头看去,不远处两帮人大概是喝多了,推托着桌椅相互大声对骂起来,其中一方依稀有些眼熟。好像最近见过,但到底在哪里见的呢?喝得昏沉之际,头脑不大灵光,他回想了一下没有结果便宣告放弃。
  事情一开始时还很单纯。艾里觉得眼熟的那伙人好像是圣爱希恩特来头不小的地头蛇,态度相当骄狂而引发了邻座另一国宾客侍从的不满,双方便在言语上冲突起来。两边人马各有人去劝解,可是非但没有缓和局面,反而令这场风波复杂化,扩大化了。
  此时联盟各国因为凯曼的入侵而关系混乱,仇怨渐生,属于不同势力的劝解的人之间往往有着大大小小的纠葛。混杂在一起就像一锅沸油,滴入一滴水便立时炸开了锅。酒酣耳热之余,言辞行动往往容易冲动过火,很快连那些劝解的人也火气上扬,成为了闹事者,并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不知是哪一方先动手的,口角终于升级成武斗,场面乱作了一团。几乎酒屋中所有客人都挤在厅堂当中扭打成一团,呼喝痛叫、拳脚相交声响成一片,不时还有酒瓶、杯子甚至桌椅飞出人群在墙壁上砸得粉碎,乒乒砰砰地为打斗声作伴奏。
  ‘哎哟哟!不要打了~~’店老板从后堂跑了出来,看着店里的一片狼藉哀哀叫。打闹者多是各国权贵的侍卫,个个都是好手,虽然没有武器不致于闹出人命,但拆了这个店应没有问题。店老板已经差人去通报城中卫兵,但看这架势,等卫兵赶来时酒店大概只剩下碎片了,直心疼得龇牙咧嘴却无计可施。
  眼见势头不对,没有卷入打斗的其他酒客纷纷走避,有些顺带‘忘了’付帐,酒店侍者拉住这个跑了那个,气得破口大骂,为酒店的混乱再添一笔。却有一人仍是安坐角落的位子,翘高了腿边看热闹边自斟自饮,好不悠哉。
  这些人为了那些无聊理由爱打便打罢,又关我何事?艾里美酒在手,喝得正舒服,管他旁边天翻地覆,反正自己待在角落,闹不到自己身上就好。
  刚做如是想,蓦然一支酒瓶从人群中飞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他才喝了小半的酒樽。玻璃砸玻璃,结果只有一个。看着酒樽在自己眼前迸裂,美酒淌了一桌,艾里目眦欲裂,怒不可遏。
  值十八个银币的酒啊!难得狠下心买来的好酒,才喝了这么一点就……!
  不可原谅!
  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喝多了酒,脑袋有些迷糊,总之艾里在心痛和愤怒的驱使下霍然起身,大喝一声‘哪个家伙砸了我的酒?!赔我酒来!’随即飞跃到人群之中,手上碰到谁便揪住对方领口拖到眼前︰‘刚才是不是你扔的酒瓶?!’见对方茫然摇头便当垃圾般往后一抛,扔到场外。众人见他来势诡异,也有拼力反抗的,但这醉汉两眼发直,身手却极为灵活有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挡开他的手。
  混战的人群中难免有拳脚挥向艾里,他随手应付便格挡开这些拳脚,攻击者更被他大力弹开,也飞到了场外。不多时混战的人群越来越稀薄,大半都是糊里糊涂地被扔到了大厅各处,摔得七荤八素,再也打不起来。剩下还站着的人惊讶地发现身边的人怎么越来越少,看清情况后也纷纷被艾里的力量所慑,一时忘了再打。
  虽然动机怪异,但不管如何,总是艾里将这场风波平息了下来。酒馆内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呆望着他。
  此时门外的人声由远而近,冲入了大批卫兵。带队的队长原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混乱的场景,发现这里的怪异情景后自然大为意外。他从庆幸不已的老板口中知道事情大致经过后,便上前向兀自晕头涨脑地找寻糟蹋了他美酒凶手的艾里表示谢意和钦佩。
  听了一会儿,艾里眨眼,又眨眼,终于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刚才一阵‘运动’过后,酒意也开始渐渐退去,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冷汗一点点渗了出来。
  ‘先前才叮嘱萝纱不要惹事,怎么惹事的反而是我?’在这权力者云集的地方大出风头,引起那些显贵的注意,可能会招来麻烦的后果……
  此时,一个华服老者排开卫队长来到艾里面前,卫队长躬身行礼后便退开去处理善后。
  ‘年轻人,感谢你平息了这次的事。不然这里的客人有什么损伤,我那帮废物手下闯的祸可就大了!’老者那双令艾里联想到爬虫类的眼睛,让他立时认出这老者的身份。
  他便是夺走自己雇主情人安妮塔小姐的圣爱希恩特左丞相哈林拉夫。先前觉得眼熟的那帮人,应该是前日在舞会上曾经见过哈林拉夫的手下吧。
  他勉强控制自己不显露厌恶之色应付道︰‘这不算什么,大人不必在意。’
  ‘前些日城里举办的舞会上我也曾见过你,你是哪位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的下属么?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名叫艾里,乃是希尔迪亚·托洛里夏的护卫。’
  ‘啊,原来是希尔迪亚的人,那就好办了!’
  艾里根本不敢问‘究竟是什么好办了’,哈林拉夫自己却说了出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将你这样人才让给我罢!’
  ‘在下不才,当不起大人的厚望。’
  ‘哈哈,不必过谦!你有一身如此好本领,定然能成为我有力臂助,前途不可限量啊!’哈林拉夫上下端详艾里,神色说好听是‘关爱’,说难听就像是‘色眯眯’,艾里这回真是冷汗涔涔。
  最不希望的事果然发生了!
  自己根本没兴趣为了这些权贵效力啊!更何况是这个恶毒的变态老头!不要啊!
  不期然想起了先前市集上那算命老人的话,事情好像真的在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以希尔迪亚让出安妮塔的软弱来看,不消说自己落入这老头手中只是时间问题了。
  该怎么办?!
 
 
 
 
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盛宴~
 
  在不醉酒馆,左丞相向艾里表露延揽之意后,艾里敷衍道︰‘承蒙大人厚爱,但在下眼下侍奉的是托洛里家的希尔迪亚少爷,去留但凭希尔迪亚少爷做主。’
  将事情推到雇主身上后,他匆忙开溜。但他自己也知道,事情并不会就此没有下文。
  就在两天后,哈林拉夫便得到机会向希尔迪亚讨人。
  六月三日这一天伦达芮尔再度为拍卖会宾客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晚宴上,希尔迪亚的席次便在哈林拉夫的左边。倒不是两方有什么交情,而是哈林拉夫一见他们入场,便十分热络地迎上来,硬拉着希尔迪亚的手要他们在自己席位旁坐下。希尔迪亚不好甩开他的手,只得僵着笑容随他安排。
  宴会所设的桌席相距甚近,可以与邻桌的人方便地交谈。双方坐定后,哈林拉夫便带着诡异的满意笑容打量着希尔迪亚,正待开口,却见纳鲁城主手捧酒杯迈动肥腿向这里走了过来,用热情过头变成谄媚的语调敬酒。‘哈!哈!哈!左丞相大人难得莅临小城,纳鲁终于能与大人共饮,实在是万分荣幸啊!’左丞相可算得上是权倾朝野,更深得大王子倚重,同属大王子派系地位却低微许多的纳鲁城主自然抓紧机会着意巴结。
  左丞相的反应却相当平淡,只将酒水在唇上一沾︰‘哪里,这一阵是我得城主关照了。’
  纳鲁趋近左丞相小声道︰‘伦达芮尔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可以让人消遣,拍卖会开始前恐怕会有些沉闷,纳鲁已经差人将一些玩物送到大人的座车,以让大人无事时慢慢赏玩,还望大人笑纳……’
  左丞相的神色顿和,笑道︰‘城主真是太客气了!我见伦达芮尔这两年愈发繁华,城主功不可没啊。’
  纳鲁察言观色,知道刚才送出的大礼果然没有白费。虽然有些肉痛,但若是和左丞相攀上关系,今后飞黄腾达,这点财物很快就可以成百倍千倍地收回……他趁势与哈林拉夫拉近关系︰‘大人过奖了。小小的城主能做的不多,也只有在这城里说得上话。如果纳鲁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大人的忙的地方,还请大人尽管开口。’
  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应酬话,想那哈林拉夫官拜左丞相,手掌朝政重权,权力远高于一个地方领主,怎会需要求助于纳鲁。不过哈林拉夫却道︰‘不用劳烦城主了……只是前些日进城时,一位接待使跟我介绍过,说是今年压轴货非同一般。这几日我一直心痒难搔,好生好奇这位美人究竟有何玄奇……’
  纳鲁对左丞相的好美色也早有耳闻,暗道若是能在此事上讨他欢心,效果恐怕远胜今日送的大堆珠宝。‘呵呵呵呵……’陪笑几声,他道:‘耳闻不如目见,事先透露恐怕会减弱大人亲眼看到的震撼。既然大人有兴趣,不如明日我便带大人到那美人楼先睹为快吧?’
  ‘那便有劳城主了!’哈林拉夫展颜道,看来心情极是愉悦。‘我看城主才干过人,足以担当大事。明日我们也趁会面时好好谈谈吧。待我回到黎卢,定会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
  ‘纳鲁先行谢过大人提拔的恩典了!’
  周围各席宾客见伦达芮尔城主如此谄媚,都面露不屑。坐在附近的艾里和萝纱却听他们谈话听得入神。他们对纳鲁的前途当然毫不在乎,但听得他说这两日会安排哈林拉夫进入美人楼,两人都暗自留上了心。
  不久后在纳鲁主持下,盛宴开始。宴会上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席来,又有美姬轻歌曼舞,着实热闹,不过见惯这些场面的哈林拉夫今晚似乎没有放多少心思在这些上面。宴会开始不多时,他终于向希尔迪亚开口道︰‘希尔迪亚世侄,我有一事想与世侄讨个商量。’
  果然来了!艾里知道他要商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事,暗道糟糕,心中盘算着要是老板真的同意转让,就干脆将这可恶老头痛殴一顿出气,然后再在城里找地方藏身,伺机寻找月炎下落。他这边想着如何对付这老头才算解气,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
  ‘大人请讲。’
  ‘昨日我见世侄手下一位叫做艾里的侍卫英勇过人、武技超凡,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很想将他延揽至麾下,为我国效力。只不知世侄是否愿意割爱?’
  然而出乎艾里的意料,希尔迪亚这次并没有轻易答应哈林拉夫转让艾里的要求。
  ‘艾里确实是很优秀的家将,一向很得我信任。得蒙大人青眼是他的荣幸,我本来不该阻拦,只是前一阵子我把一件重要的事交与他办理,现在事情尚未完结,不好放他离开,请大人谅解……’希尔迪亚深感歉意似地深深躬身,态度仍和上次舞会时一样谦卑,婉拒之意却很明显。
  知道要事云云根本是子虚乌有,将情人双手奉上的希尔迪亚竟为了自己扯谎拒绝左丞相,艾里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勉强肃容以免被哈林拉夫看出破绽,但神色仍是有些怪异,幸好左丞相也没有留意。
  同样惊讶于希尔迪亚会拒绝,哈林拉夫风度翩翩的笑容一时有些发僵。不过僵掉的笑容旋即恢复了生气,他展现适度的遗憾︰‘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反正这也不急于一时。等以后他身上事了,我再向你讨人了吧!’
  ‘大人开口,自然不成问题的。’希尔迪亚回以谦和文雅的笑容,艾里却越看越觉虚伪老练。
  ‘不说这事了,上次舞会我诚心邀请世侄到我那里坐坐,可这几天空自相候却不见世侄到来,心中好生怅惘。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小侄体弱,来了这几天却因为身体不适难以外出,令大人空候,十分惭愧……’
  ‘我看今晚世侄的气色不错,身体应无大碍,我想明日应可以与你促膝畅谈吧?’
  萝纱轻蔑地撇撇嘴,在艾里耳边轻道︰‘这么盼著『谈天”,他干嘛自己不来拜访少爷,非得让人家去他那里?一听就知道不怀好意!’
  艾里盯着希尔迪亚微微颔首,颇为好奇他会怎样应付。今晚老板的表现颇不一样,令他在艾里脑中留下的软弱贵公子的形象一片片碎裂开来,艾里觉得他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对哈林拉夫俯首贴耳。
  ‘大人胸罗万机,如能有幸一谈自是获益匪浅,小侄也很向往能与大人一谈,只是我的家将……’希尔迪亚略一停顿,坐在他旁边的西撒马上离席向哈林拉夫一躬身,默契良好。‘少爷向来体弱,稍受风寒劳累便支撑不住,临行前老爷吩咐小人好好照顾少爷身体。就算少爷心中不喜,小人也要挺身阻拦,不敢令少爷的身体有所闪失。’
  哈林拉夫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理由婉拒,也不好指摘什么,干笑道︰‘哈,哈哈,世侄有这般忠心的家将,实在是福气……’然而心中邪念难以就此消退,他转了转眼珠,又道︰‘看来要邀请到世侄,非得过你的家将这一关了?’
  ‘小人职责所在,望大人谅解。’
  ‘那么,若是我的人能打倒世侄的家将,世侄便不会再有阻碍了?’
  没料想他这么执着,希尔迪亚一怔,苦笑道︰‘说起来是这样。但还是不要伤和气吧?’
  ‘不如我这里出一人,世侄的家将中出一人各为代表出来比试,大家点到为止,也不致伤了和气。若是我的下属侥幸得胜,明日世侄便到我宅邸中一叙;若是你的下属得胜,今后来不来就随便你们,如何?这场比武也算为今晚的晚宴凑个兴吧?’
  希尔迪亚知道在此情势拥有实力者方能决定自己命运,只得应许。他的眼光从护卫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与西撒眼神交会。
  他口中却道︰‘艾里,你可愿意代表我们出战?’
  艾里着实吃了一惊,本以为这种关键场合,老板定会命最信任的西撒出战的,却没想到会指命一直没跟他有过多少接触的自己。旋即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恍然大悟︰‘我真是笨欸!昨天酒馆里的事闹得不小,他们一定是听闻后对我信心大增,派我出战便没什么奇怪的了。今天老板接连拒绝那死老头的要求,态度好像强硬了些,说不定也是因为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强力臂助的缘故。’
  自觉弄明白了事情原委,艾里心中终于释然。他原本就颇为同情希尔迪亚,对哈林拉夫也是有志一同的厌恶,此时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哈林拉夫捋须而笑︰‘世侄好眼力,挑了这么个厉害的人。’随即点了一个人名,‘塔坦!为我一战吧!’
  一个壮汉轰然应诺,站到哈林拉夫身后。艾里个头已算颇高,而这壮汉却比他还足足高上两尺,一身肌肉高高贲起,双手血脉分明,一看即知他魁伟的身躯中蕴含着巨大力量。双方人选确定,哈林拉夫唤来了纳鲁城主嘱他暂停歌舞,整理出对决的场所。
  纳鲁不敢怠慢,很快整理出一个方圆十丈左右的平坦地面。为免宾客被误伤,纳鲁还将周围酒席后撤出很远。参加宴会的宾客连日来看厌软绵绵的歌舞,对决斗都显示出极大兴趣,也无心吃喝而纷纷聚集到视野较好的宴会会场周围房舍的阳台上,居高临下眺望场上的情况。
  ‘今晚,老夫与希尔迪亚世侄赌了个小小的东道,看谁的下属能赢得此次决斗,也趁此给各位助助酒兴!’哈林拉夫交代的场面话引起不少客人们捧场的掌声。
  决斗正式开始。
  艾里和塔坦分从两端走上场来。观战的宾客交头接耳地议论著这两人究竟谁会得胜。闷了这些时日,不少早已习惯一掷千金的富豪们为寻刺激,也纷纷为比赛的结果押下赌注。
  ‘我赌那个大个子赢!看他那副铁铸一般的拳头,那个瘦高个恐怕连他一拳都挡不了!’
  几个随同父兄来的名媛千金用檀香扇掩着小口,银铃般地轻笑,也可简称淫笑︰‘我们压那个金发武士。英雄怎么可以长得跟熊似的,还是金发的武士比较合乎高手的形象啦!’
  ‘听说昨天不醉酒屋中一大伙侍从闹事,打成一团,就是这艾里一个人独立阻止了所有人,看来不大简单。我也觉得他的赢面比较大!’
  ‘可是那种黑乎乎的地方,闹事的人恐怕也喝得快不行了,可能只是侥幸吧!’
  因为耳力太好,艾里不得不忍受这些聒噪的议论声,只得在心中暗骂这些富人真是穷极无聊,钱多得没处花吗?别人打架关他们什么事?偏偏要在那边瞎掺和!这么有兴趣,你们自己上来打打看嘛!
  被人们当马戏表演的猴子一般品头论足,这给艾里带来很大的不快,至于对面渐渐接近的对手,他倒没放在心上。这种一看即知道只是徒具蛮力的莽汉,对一般的武士或许是个威胁,但在达到一定程度的行家眼里他根本称不上敌手。力量再大,碰不到对手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是正式场合进行的决斗,却也不能打破妖精之榭的武器禁令。决斗者都只获准使用一根八尺来长的坚实木棍。塔坦以粗鲁的手法拎着木棍一步步走向敌手,双方很快都接近了斗场中心,在相距一丈多的安全距离处一起停下了脚步。
  哈林拉夫和希尔迪亚两方的人就在最靠近他们的场外观战。纳鲁调派来了若干伦达芮尔专属的魔法师,施用防卫魔法保护他们。艾里将视线移向他们那里,希尔迪亚、西撒、萝纱,他们都关注地盯着这里。
  这些日来,希尔迪亚对哈林拉夫忍气吞声甚至将情人双手奉送的事渐渐流传开来,艾里在街上市间听到的人们的议论中,颇多对自己老板的轻视讥讽,心中暗自不平,今天便打定主意趁此机会为老板挣脸出气。至于在这里大出风头,会不会导致各国权力者觊觎他的力量企图招纳他,招来更多的麻烦,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已经有一个哈林拉夫,再多一些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艾里三指拈着棍子中央将棍子漂亮地抡舞着,遥遥向希尔迪亚那边行礼致意。他的动作身姿潇洒流畅,远比对手笨拙地单手提着木棍的模样威风帅气许多,引来周围阳台上不少喝采声。
  像是被这些喝采声鼓动,塔坦瞪着艾里的呆滞眼睛中有一丝躁动疯狂的光彩开始闪动。他额上血脉暴起,双手握拳聚集力量,本就相当夸张的壮硕身躯上肌肉更加涨大,将上衣撑得紧绷。‘哗’地一声,衣物陡然化做残破的碎片,铁石般坚硬的肌肉终于挣脱束缚,向在场所有人夸示着它的存在。
  塔坦蓦然仰头,骇人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了出来,强悍、粗野、暴戾,如兽嚎,如雷鸣,却完全不似一个人类所发出的。隆隆的回声在广场回荡不已,观者中响起震慑于这野兽般男人强壮的低呼声。
  这一刻,大多数人信心的天平都倾向了塔坦那边。只有萝纱不服气地窃窃私语︰‘叫两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家伙不会傻到以为脱了衣服就会变厉害吧?’
  ‘没必要这么夸张吧?又不是做秀……’像是心有灵犀,场内她的同伴也嘲讽着塔坦,‘兄弟你该闭嘴了吧?知不知道你口臭很厉害啊?上次刷牙是什么时候?’
  听不明白对手拉拉杂杂的抱怨,塔坦的吼声开始低落下来,傻呆呆地望着艾里。艾里也不想多延续被人指指点点的时间,向对手打了声招呼︰‘我上啦!’便开始了决斗。
  将棍尖在地面一点,艾里就借着这股力腾身而起,飞扑向兀自傻愣愣呆立着的塔坦,木棍挟着一股劲风扫向他的肩颈。
  拥有强大优势,却过分轻敌而招致败亡的例子并不少见。虽不认为这莽汉够格成为自己的敌手,但既然开打,艾里便会慎重对待眼前的敌人。这一招看来威猛,却不过是艾里用以试探塔坦深浅,观察他是否隐藏实力的虚招。
  动手前看向场外唯一那群观战者的一眼,让艾里有些挂意。哈林拉夫的脸从没能给人好感过,但这一次给他的感觉尤为恶劣。那张洋洋自得的脸,让人觉得太有把握了……
  艾里并不认为哈林拉夫会浅薄到只从身型体重断定塔坦必胜,更何况昨天他在不醉酒屋分明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普通角色,他为何还能如此自信?这令艾里很怀疑塔坦是否隐藏了实力,故作笨拙以麻痹自己,因而这试探的一棍的去势虽疾如流星,却仍留了回力,随时可以收回或改变方向以应变。
  然而塔坦并没有任何有威胁的反击,电光火石间,长棍已经扫至距他身旁三尺之内。艾里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审慎了,塔坦没有任何应招的举动,他索性便将虚招化为实招,劲力贯注于棍上猛力击向塔坦脖颈。这一棍若是击实了,任他再如何健壮一时也不要想爬得起身来。
  塔坦仍是没有闪躲,亦没有反攻艾里以迫他收招,长棍结结实实地击在他身上。可是,却没有达到艾里预想的效果。
  随著「砰’地一声,长棍前半截竟就此断裂,远远飞了出去,而剩下半截的另一端被塔坦牢牢抓在手中。承受了艾里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击,他却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依然好端端站在当场,只有他肩上散落的一些木屑和艾里手中剩下的半截棍子证明刚才他确实受过重击。
  塔坦趁着艾里一瞬间的惊愕发动反扑。他将与他巨大身躯相比起来像是牙签般可笑的棍子丢开一旁,直接使用更有力的武器——拳头进行攻击。巨大的力量使之足以成为杀人凶器。
  他一手拉扯着断棍的另一端将艾里扯近,另一手便毫无花巧,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可言地击向艾里。艾里未料到这实打实的一棍竟未起到任何效果,猝不及防下吃了一击,虽然及时运力护身,仍是痛彻心肺。
  ‘咳!’吐出一口微带腥甜的唾沫,他松手放开已经没有用处的木棍向后退去。塔坦在后紧追不舍,艾里大兜圈子闪避他的攻击,看来完全落于下风。
  事实上艾里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狼狈。怪兽男人的力量惊人,攻击方式却相当拙劣,艾里并不难闪躲开,同时还有余裕在脑中冷静地评判着对手。
  ‘是强化型的战士?’
  强化型战士多数并不灵巧,多是注重增强本身的攻击力和防御力,以求延长自己所能强化的时间,寻隙将敌人一击击倒。他们算不上很难对付。艾里在魔翼森林护送商队时曾遭遇的法谬卡杀手黑岩,便可算是这类战士中的佼佼者。
  黑岩那非人的石头皮肤和坚硬拳头是因为其异能而形成的,可是眼前的塔坦外型看来并无异状,实在难以理解他为何同样能拥有如此强韧的抗击打力。
  艾里只是一个劲地闪躲,这在战场上孰不光彩的表现引来观战宾客不少的嗤笑和嘘声,只有希尔迪亚和他的从人在为艾里鼓劲。
  ‘打倒他!’
  ‘坚持住!’
  ‘加油啊,别怕他!’
  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中艾里分辨出一把亮丽的少女嗓音,喊的是︰‘艾里小心!’追寻声音来处,眼前闪现的是萝纱忧急的面容。
  这一刻他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认知,此刻近百个关注这场决斗的人中,大概只有她是真正为自己担心的人。
  就算是希尔迪亚等人,虽然因为自己的失利而皱眉,但他们所真正关心的其实是决斗结果而并非自己的死活。为了这些人而战,实在有些没意义。
  但不忍让萝纱为自己多担心,他决定尽快解决对手。既然知道对手的实力,找出对付的办法并没有用掉他太多时间。
  艾里一边继续闪避敌人接踵而来的暴风雨式攻击,一边不露痕迹地将他引回战场中央。塔坦落空的拳脚在地面一路砸陷出令人触目惊心的深坑。
  ‘神啊……明天得掏不少钱来修整广场了……’纳鲁发出听来可笑的感叹,这只是他为塔坦非人般力量震惊下无意识地乱语。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都满面惊异,只有哈林拉夫信心十足地拈须而笑。临下场前,他给塔坦服用了从黎卢带来,亚历威尔德王子命人刚刚研发出来的秘药。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真的有机会派上用场。看来秘药神效犹在当初的期望之上,就让自己趁这个机会看看它究竟会有多大威力吧!
  此时艾里已退回了斗场中心的位置,塔坦的力气仿佛永无衰竭之时般向他猛扑过来,野兽般‘荷!荷!’地不断呼喝,气势更是骇人。而这次艾里并没有再闪避。脚跟一旋,他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完成了转身,毫不停顿地向对手俯冲而去。
  见猎物自投罗网,塔坦浑浊的眼神中迸发出狂暴的笑容。‘呜喝喝喝!’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中,他双手居高临下地捶在瞬间已冲到他身前的对手身上。
  然而凌厉的一捶并没有发出着肉的钝响。塔坦的拳头从艾里留下的残像中穿了过去。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块阴影笼罩住他的脸。真正的对手已如飞鹰般窜上半空,飞腾于他之上。
  艾里手上多了一截短棍。那是先前一击便告折断,掉落在这里的棍子,被他在俯冲之时悄悄拾起。
  断棍参差不齐的断口形成尖锐的锋刃,艾里反手将断口那端向前突刺,重重撞击在塔坦鼻梁上。
  塔坦的鼻骨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尖锐的木棍连着碎裂的骨头碎片戳入他面庞中,让他的脸看来像个插了根牙签的面包,血腥中又显得有些可笑。
  血箭随着艾里抽回木棍而飘溅出来,艾里飞越过塔坦上方,背对着塔坦轻轻在他身后落地。见战况突然扭转,观众中吸气声和惊呼声响成一片,旋即为艾里漂亮俐落的反击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
  对付强化型战士,无目的地胡乱攻击他的身体或强行对抗他的力量只会让手疼得厉害,起不了多少效果,要攻击就要准确攻击他们最脆弱的地方。
  虽然塔坦皮坚肉硬,鼻子的软骨却与常人无异,自然挡不住这一击。鼻子是人体相当脆弱的部位,想练也无从练起。鼻部受撞击时的疼痛几乎能令人呼吸停顿,受了这种伤,一般人立时便会倒下。因而无需回头检视,艾里便可以断定塔坦短时间内是没有再战的力量了。
  然而耳边突然响起琉夜的声音︰‘小心!’同时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流吹拂过自己的颈背,艾里不及多想,头也不回地向前窜去。以毫厘之差,一双手互握形成手锤狠狠砸在艾里刚刚所站的地面,砸陷一个方圆两尺的深坑。亏得琉夜示警,不然他不及运力护身,挨上这一下必定重伤。他骇然转身,飞扬至半天的烟尘中现出那个怪兽般男人的身影。
  塔坦的鼻骨依旧凹陷,鲜血还在汨汨向下淌着,而他却毫无所觉般大步向自己跑来。这种伤势常人本应倒地不起,他非但没有倒下,动作也根本没有因为剧痛而有半分迟钝。
  ‘这家伙是什么怪物啊!’琉夜不便在人前现身,仍忍不住小声惊叹。她此时无法用魔法,也不能暗中出手帮忙。
  ‘他是不死之身吗?根本不像是人类!’艾里由衷赞同。他虽胆大,此时也不由头皮发麻。
  在这片刻间,塔坦已经奔到近前,艾里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无法负荷那沉重脚步一般微微震颤着。他将断棍向怪兽男眼睛掷去,塔坦偏头闪开,脚下略有停滞,艾里抓紧时间转身没命地奔逃。
  这次不是为了避免正面冲撞以节省体力,也不是为了引诱对手,而是真正没有对策下无奈的逃跑。但这一次观战者中没有人再发出嘘声。见过刚才血腥骇人的一幕,每个人都隐隐觉得在这超越常识的野兽面前,任何战士也都只有转身逃命一途。
  恐怖的身体强度,巨大的怪力,感觉不到痛苦,有如不死身的强韧生命力……依常理而言,不死身只有魔族中的魔王才拥有,人类只有被施与了最强的加护魔法才能在短时间内保持不死状态,但这两种情况显然都不符合塔坦的情形。魔王罗炎斯文清俊,怎么看也不大可能与这怪兽男有血缘关系,而妖精之榭难以施行魔法,也不可能有人能在这种地方使用顶级的加护魔法。
  艾里这些年不曾打过这么窝囊的战,居然被一个武技并不高明的怪兽在后头追打,心中很是不服气,脑中不断思索着应付之法。然而虽然他相信万物有正必有反,没有任何事物是无懈可击的,但面对这根本不畏伤害的怪物,却根本看不出他的破绽。
  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弱点?
  闪躲中艾里不时回身与塔坦拼上数招,尝试寻找他的弱点。澎湃的气劲击在塔坦身上,轰然巨响不绝于耳,场上砂石横飞、劲风回旋。落空的气劲从地面掠过,便犁出一道深沟。仅从劲力来看,已并不逊于塔坦的蛮劲。观战的人们看得咋舌难下,此时自然都明白艾里并非一开始时表现的那样窝囊,实有着超群的实力。
  塔坦皮肉之坚实,刚才已是有目共睹,在艾里的拼力反击下依然接连受重创。
  艾里以轻捷巧妙的身法闪开对手防守,趁他双臂不及回转时抢进塔坦身边,重重一掌轰在他胸腹间软肋处时,分明感觉到他的肋骨在自己掌下折断。塔坦周身亦有许多地方的大块肌肉被艾里徒手打烂翻起,有些创口的模糊血肉下甚至可看见白花花的骨头。
  这样严重的伤如果是常人早已躺平,可是却仍然无法让塔坦倒下。他持续向艾里扑击,连速度都未见有半分迟缓。像是有着另一种力量支持着他的生命,肉体上的伤害根本动摇不了他。
  他毫无所觉般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翻起的大小肉块颤动不已,折断的骨头碎片格格作响的模样,令人不由联想起腐烂的僵尸。被这样一个怪物缠着追打,恐怖中带着恶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真是活见鬼!’艾里搓着手骂道。除了心理上受的罪外,正面硬拼让他的手也被震得很痛,身上也添了些血口。亏得他本身艺业不凡才没受大的伤害,一般高手恐怕早就被塔坦撕成几截了。艾里恨恨地想︰‘要是可以用剑的话,把他斩成十几二十段,看他还能不能活!’
  他对自己的剑术远比肉搏有信心,可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过是空想罢了。
  ‘艾里!趁受重伤之前认输吧!’哈林拉夫远远喊道。虽然无暇回头看,艾里已可想像他那副居高临下施恩于人的可厌嘴脸。
  哈林拉夫或许是想藉这个机会让艾里欠他一份人情,可惜他找错对象了。艾里非但不领情,反而从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怒火。
  认输?!就算面对最强的魔王罗炎,我至不济也只是逃走,绝对不会靠投降保命!
  要我向这样一个只有蛮力没有头脑的野兽投降?!
  这野兽男真有那么强?!!
  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强到什么程度吧!!!
  怒火烧灼之下,艾里的气势大盛,出手也不再是试探性的,而是状如疯虎般全面反击。双手不断击出强大气劲,身体围绕塔坦前后左右腾跃。头捶、肩顶、掌劈、拳打、肘击、臂砍、膝撞、脚踢,所有与对手肢体接触的部分都化成武器,所有的攻击方式都用上。
  能挨打?那就不停地打,看你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咦?暴走了啊?’萝纱惊讶道。艾里一向颇为自制,除了在拉寇迪和罗炎对战的那次外还没见过他这样发狂呢!
  短短时间里塔坦承受着艾里来自各个方向而来落于各个部位的强力攻击,虽然依旧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他一时也被巨大的压力压迫得动弹不得,仰天张开大口如离了水的鱼般喘息着。
  艾里知道一停手,他大概又是一副无事模样,索性毫不间断地继续攻击。怒火翻腾的他,存心想比比看究竟是塔坦还是自己撑得更久!
  萝纱期望着艾里的攻击能奏效。瞄了哈林拉夫一眼,他的神情却让她没有信心。哈林拉夫依然是自信满满的模样。在他看来,艾里的困兽之斗根本无法给塔坦造成伤害,而等到艾里力竭停止之时便再无力反抗塔坦,这场决斗也就结束了。
  然而他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凝结了。
  场上塔坦显得有些不对劲。他的面色显得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不顾对手持续不断的攻击,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艾里察觉对手的异状,迟疑地停下手来,可是塔坦的面色却显得更为痛苦,气越喘越快,猛地一抽搐……
  ‘砰’的一声,没有受到艾里的任何攻击,塔坦巨大的身躯重重倒在了地上,再没有爬起身来。
  场上一片寂静,只听见艾里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包括艾里,都不明白塔坦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良久纳鲁才醒悟过来,命人上去探察。那人检查后宣告塔坦的呼吸已经停止,这场决斗的胜利者是艾里。
  艾里并没有因为这意外的胜利而表现出欣喜。塔坦死得太过突然,死前的一刻并没有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好像只是他的心脏突然无力跳动了。
  看着塔坦呆呆望着黑沉夜空,失去光泽的瞳孔,艾里浮现出一种感觉。
  塔坦像是以生命力来换取那神秘的不死之身的力量。当身体无法再负荷时,那种力量便无声无息地在众目睽睽下带走了他的生命。
  ‘以死亡为代价的不死之身?’好怪异的说法。艾里甩甩头,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决定~
 
  晚宴上原本显得喧闹的乐声传到广场后头幽静的园林里,已被层层枝叶过滤得飘渺柔和。繁茂的棕榈树在清凉晚风中款摆摇曳,有种说不出的闲适意态。
  宽大的叶片缝隙间,可以看见一对男女藏身树丛后不显眼的暗处。贵族的宴会上并非像表面上看来的堂皇体面,衣冠楚楚的男女们看对眼了便相约花前月下缠绵,因而这并不是多出奇的场面。只是这对男女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今晚亏大了……还没吃到多少东西,就被……怪物追杀……还要陪这么多人喝酒……我又不是酒家女!’男子一边把女孩偷渡给他的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嘟嘟囔囔地发出和风花雪月全然无关的抱怨。
  先前艾里与塔坦之战结束后,纳鲁城主命人重新整理过场地,晚宴继续进行。
  哈林拉夫虽然输了赌约,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表现出多少懊丧的样子,也没有再向希尔迪亚挑起事端。原以为服过秘药的塔坦无人能够抗衡,没想到竟然因为艾里的密集攻击而败亡。他在苦思着什么。
  而众宾客的心思大半还放在先前的恶斗,在重新开始的晚宴上谈的都是这个话题。艾里也成为众所瞩目之标的,不时有人向他敬酒,酒量不好的他不多时便被灌得晕头晕脑,不得不中途偷溜到这里来喘息片刻。
  ‘别抱怨啦,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偷吃东西,已经算很好运了!’想到先前艾里在战场上险象还生的情景,萝纱现在还心有余悸。‘不知道死掉的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会这么可怕……’
  ‘我也不明白……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艾里吞噬食物的间隙回答道。整理着塔坦给自己的感觉,他缓下咀嚼的动作。‘他好像根本不知疼痛,泯不畏死,身体又强韧得难以折断手脚或遭受致命伤,简直是一部杀人机器!只是他本身并没有多强的武技,要是败在这种人手下我真是丢脸得要去跳河自杀了……唔,还有没有?’最后一句是问萝纱还有没有吃的。
  ‘没有啦!我的衣服窄窄小小的,藏不了太多东西。’萝纱身上是侍女打扮,穿的是裤子,不好藏东西。
  ‘要是你也是个名媛千金就好了。’艾里颇感遗憾。今晚那些大小姐们中任何一个,宽大的蓬蓬裙下头藏一桌的酒菜都没问题。
  ‘当大小姐好给你偷酒菜啊?这种大小姐还是免了吧!’
  ‘我这里还有一只烧鹅,不介意的话请先享用吧。’
  ‘啊!太好了!多谢!’艾里闻言正要拿烧鹅,才发现面前的人并非萝纱。
  现任雇主长身玉立于自己前方,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可惜潇洒的气质被他手上那支盛着烧鹅的托盘破坏不少。
  ‘今晚多亏你了。’希尔迪亚将托盘递给艾里,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艾里狐疑地窥看他的神情,总觉得此刻的他和先前在哈林拉夫和其他宾客面前表现出来的平庸软弱的形象有些不大一样。
  ‘我想我应该先向你道歉。先前招纳你时我并没有给你应有的尊重。你的能力值得最高的礼遇,我却完全只把你当作凑数的角色。请接受我的歉意。’
  听到这番话艾里和萝纱两人更是讶异。艾里茫然应道︰‘不必放在心上。’
  ‘太好了!’希尔迪亚释然而笑,‘那么我在这里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伙伴,辅佐我成就大事。你的胆识、力量,都是我们非常需要的!’
  ‘啥?!’艾里张口结舌。
  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为何觉得老板的样子与往日不同了。
  现在的希尔迪亚文雅英俊依旧,只是神色间多了一股霸气。每个动作、每个笑容都有着能令常人慑服的从容、自信,让人忍不住有追随他的冲动。现在的他哪里像个养尊处优、软弱无能的富家公子?根本是个胸怀雄心的领袖!
  这么说,先前他一直是刻意表现得软弱了?究竟有何图谋?
  希尔迪亚见他神情已明白他想法,又道︰‘我知道没有人愿意追随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其实我先前表现得那副样子乃是另有隐情。我这次来伦达芮尔并不是来玩乐,而是另有所图。为了完成一件大事,我必须作出那副样子以瞒过众人……’
  ‘等一下!’
  要是知道了对方的秘密,要想置身事外就困难了。
  ‘唔……怎么天上的星星转个不停啊……嘿嘿,嘿嘿,我好像在云上走哦,轻飘飘的!啦啦,啦啦啦……’艾里开始作出一副晕头晕脑模样,更索性扯着嗓子唱起歌来,将五分的醉意夸大成十二分,藉以打断希尔迪亚的话。
  什么‘大事’?了不起不过是托洛里夏家想摆脱哈林拉夫的控制吧!不管是或不是,艾里确定自己都没有半点兴趣。
  老实说希尔迪亚的话是让他很吃惊,而惊讶过后,更多的就是厌烦和失落的情绪。
  闹了半天,原来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看到强者便起招揽之心。此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对一旁的萝纱不理不睬,但要是他知道萝纱的魔法能力,肯定又会对她改颜相向。
  对这种只以能力来评判人的做法,艾里已经觉得厌倦,甚至想作呕。
  他自然可以为他的梦想努力,但自己可没有追随的义务。
  希尔迪亚还待再说些什么,向这里接近的脚步声阻止了他。认出这不速之客的身份后,他觉得现在不是说服艾里的好时机,暂时停下了努力。
  ‘那么,酒醒之后,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吧!’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艾里收敛了醉态,噙着一丝冷笑等待另一位可以影响自己食欲的人物登场表演。
  希尔迪亚的身影刚被花木掩没,他的对头,左丞相哈林拉夫便从另一条小路上现出身来。
  ‘刚才在酒筵上遍寻不着你的踪影,原来是在这里休息啊!’
  一见艾里,他热络地招呼道。不久前部属死于和艾里的决斗中的事,似乎完全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半点芥蒂。只是那他那张颇具绅士气质的老脸上摆出的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头,反而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萝纱看到这老头就讨厌,见他来了,便转身从希尔迪亚离去的路上走了。
  艾里对他的厌恶感虽不下于萝纱,却不能也一走了之。他心中另有打算,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起身行礼。‘原来是左丞相大人!今晚在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大人的下属遭遇不测,心中着实惴惴……’
  ‘不必放在心上。我虽不是武人,也知道决斗本来就是生死相拼,哪里有留手的余地?死伤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哈林拉夫大度地挥手开导道,艾里嘴上迎合‘大人真是通情达理!’心中自知他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武技值得利用罢了。
  在圣爱希恩特境内待了些日子了,他也曾听说过这位左丞相的一些事。一般平民若是稍有忤逆或是碍到他手下的人,往往很快就被那些争着逢迎他的官员们罗织各种罪名以榨取金钱或是送入牢狱。
  ‘虽然失去了塔坦,但以这为代价能一睹艾里你超凡的武技,我觉得已很值得了。过去我看过的成名武者也算多了,却少见像你这么好的身手。’哈林拉夫捋须而笑,微眯的眼泄露出他内心的冷酷和算计。
  ‘跟你相比,塔坦这莽汉根本不足挂齿。徒有一身死力却学不会思考,他能帮我做的事太有限了。而我从你的战斗方式便可以看出你和他完全不同,有着和过人的力量相匹配的智慧……’
  艾里轻笑︰‘大人你太看得起我了,今晚被打得满场乱窜的可是我啊!’
  ‘那怎能算得……咳!咳!那个……咳!随后胜利的人是你,这就证明你比他强。’哈林拉夫用咳嗽掩饰自己,随即含糊其词敷衍过去。艾里也不追问,却留上了心。
  论理,塔坦虽然如哈林拉夫所说没什么智慧,但凭着那一身铜皮铁骨和近乎不死的身体,已足以成为所有人都盼望得到的部属。为什么哈林拉夫对他的态度却似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失去了也毫不可惜?
  他不及防备下说的‘那怎能算得’是什么意思?塔坦的本领不算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可以解释作‘那并不是塔坦真实的能力’。依这个推测,哈林拉夫对塔坦的冷淡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可是,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原本可能非常普通的武者变成能打得自己狼狈不堪的怪物?
  资料不足,无法推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在短时间里能将身体强化至如此地步,这大概便是武人们和野心家们梦寐以求的宝物了。
  然而他旋即回想起塔坦死去时那双空洞地望着夜空,被掏空了生命力的瞳孔。
  艾里本能地觉得,无论那东西是什么,都绝对是人类不应该触碰的。
  ‘……今晚亲眼目睹过艾里你的身手,我对你愈发欣赏了!只可惜希尔迪亚说你尚有任务在身,还不能放你现在就跟着我,真是非常遗憾啊……’
  哈林拉夫的声音唤回艾里有些走神的神智。前头还说了些话,不过从听到的这些猜测,应该也都是些对艾里大加赞扬的话,没什么可听的。
  ‘好在大家还都会在伦达芮尔待上些时日,趁这些日子咱们多亲近亲近吧?难得能认识如你这般英雄人物,老夫很想多了解你一些事情!’
  希尔迪亚背后有船王作为强硬后台,哈林拉夫是权倾圣爱希恩特的重臣,能得到他们中任何一人的重用,都可以算是飞黄腾达了。一般人物若能有幸蒙他们的青睐,多半都是大感荣耀,欣喜若狂。
  但对艾里来说,他们的财势权力全是不值一提。若是他有心弄权或是扬名,早在十年前封魔之战后他便大可以趁势成为大陆上声名最隆的英雄。既然那时他选择了飘然离去,此时怎会把这放在眼里?
  但他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状,只在暗里冷嗤不已。
  哈林拉夫果然是见自己的武技超出他原先想像,价值立时大大升高,便抓紧时机大套近乎,向自己示好。
  要知道伦达芮尔此时各国要人云集,慢人一步,说不定这难得的好手便被更擅长笼络人心的权贵拉拢过去,哈林拉夫自然得表现得积极些。
  看着哈林拉夫那张虚伪的老脸,眼前却不由浮现出希尔迪亚俊挺的面庞。单从面貌上来看,这两张脸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而在他脑中,这两张面孔却渐渐重叠起来。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艾里心底由衷涌上一股厌烦之意。
  说起来,哈林拉夫和希尔迪亚虽然立场微妙,各怀心机,不过从本质上看却是同一类人,他们的所为都不会跳出吸纳力量壮大自己,梦想以此实现野心的框框。
  昨日那算命老人说的话,仍然记得清楚。恐怕他说的,还都是真的。也许所谓的‘卷入重大事件’,便是卷入哈林拉夫和希尔迪亚间的纷争吧……
  就算是这样,我为什么要乖乖接受那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所谓‘命运’的摆布?该做什么,该怎么做,都还掌握在我的手上!
  我就不信,自己的将来不是由自己的心意决定,而是由那些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决定!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我的自由,有什么管得了我?!
  转念间,他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应对方法。
  希尔迪亚他们有他们的野心,我却也有我的目标,只想尽快找到被绑走的妖精,然后回索美维村完成退休大计!
  随便他们咬来咬去吧,自己且周旋其间,却不见得非得帮扶哈林拉夫或是希尔迪亚或是任何一方权贵。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大可充分利用其中一切可趁之机!
  好吧!咱们谁也不必客气,各自照着自己的游戏规则来吧!
  心念已定,艾里顺着哈林拉夫话风,故作兴奋不已︰‘承蒙大人错爱,在下……实在感动不已!老实说,在下还真有件事……’
  ‘唔?’哈林拉夫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在下出身佐比拉这种小地方,少见世面,跟随少爷后又多半在外办事,还没有机会见识到这妖精之榭的拍卖会。早就听说这拍卖会上汇集大陆最美貌、才艺最佳的女奴,在下一直很好奇她们究竟会美到何等程度……’
  艾里一边说还一边露出色眯眯眼神。哈林拉夫原本就对他无甚戒心,一个侍卫而已,能得人赏识已是他的运气,还能搞什么怪?立时就上钩,将艾里引为同道,大笑道︰‘好说!好说!明日不妨到我那里一会,待纳鲁来访时我们便一同去吧!咱们还可以好好切磋交流一下哪!’
  最后还自以为是地向艾里眨眨眼,引得艾里一阵反胃。
  跟你这老色鬼有什么可交流的啊?
  口头上却装做不胜欣喜的样子,躬身道︰‘多谢大人!’
  终于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进美人楼找寻月炎下落了!
  第二天日上竿头时分,哈林拉夫果然如约派人来请艾里。
  见自己有心延揽的人竟私下和哈林拉夫有往来,希尔迪亚的脸色自然十分不好看。艾里一口咬定乃是昨晚酒后昏沉之际,被对方拿住话柄而糊里糊涂地定下了今日之约,他仅管心中仍是不悦也不再说什么。艾里自不在乎他怎么想,迳自赴约去了。
  艾里走后,萝纱闲着没事干,不觉又想起了前日所见的那算命摊。那时她被艾里阻扰未能看个明白,此时一得空,又再没艾里管着,便又心痒痒地想去看看。那老人真的能算出艾里的过去,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不能轻易错过!
  脚步临要跨出房门,又迟疑了。
  ‘可是艾里好像不喜欢我去看算命欸……’明知故犯,好像不大好喔……
  ‘但是他现在正在为了调查月炎的事而努力,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啊!我……我去请算命先生算一下月炎可能会在哪里好了!’
  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轻快地跃出房门,向大街上跑去。
  算命的摊位依然没变,她老远就看见了那块破破烂烂,写著「神算’的幡旗。算命老人也还是老样子,身披灰色斗篷垂头静静坐在摊子后,还是那么没有存在感,给人的感觉淡薄得几乎像是算命摊的影子。
  看到活泼地跑向自己的少女,他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她。瘦削灰白的脸转向萝纱,灰白凌乱的胡须遮掩下的嘴角向上扬起,和她打了个招呼。
  ‘今天没人管你了么?’
  老人苍老的声音像是夹杂着铁砂,而萝纱这次再听,却觉得粗哑的破声下本来的嗓音似乎相当低沉柔和。她不由分心猜想,他的声音若不是因为年迈而变得沙哑,会不会是像丝绸般柔滑的迷人嗓音呢?
  ‘那位大叔有事出去了。嘻嘻,那天你好厉害哦!你到底是怎么算出他身份的?’
  打过招呼,算命人没精打采地缩回自己的位子上,有气无力地答着萝纱︰‘这可是商业秘密呵!’
  ‘那你后来说他会成为一个重要人物的那些话,真的会实现吗?’
  ‘我算的是命,并不是确定的未来。人们自己怎么选择,还是可以影响他的命运的。他的将来会怎样,依然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来,不是没有必要算命了吗?’萝纱露出困惑之色。他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等于自砸招牌吗?
  老人轻轻笑了起来,拉她过来在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而不是一般客人算命时坐的与他相对的位子。萝纱看了老人一眼,并没有排斥。
  按理这才是第二次和这位老人见面,不过短短几句对话间,她发现对他并没有什么陌生感。这种感觉便像是与很少碰面的家中长辈相见,虽然对他的一切都还不了解,但一见面自然而然地便会有一种亲近感。
  眨眨眼,她可以感觉到老人正从乱发下看着自己。这种视线凝定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好像也有些熟悉……
  ‘就像我那天说过的,推算出将来的事情后,虽然无法避免,但心中有所防范准备,也许就可以将伤害减少到最小,或是因势利导,将事情导向更好的方向。算命真正的用途也仅在于此。’
  老人轻叹道︰‘也许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吧!……不过来找我算命的,许多都是单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想窥知未来,我要是说的好,便满心欢喜;我要说的不好,便灰心丧气,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努力。随便说两句骗骗这些傻瓜的钱,倒也是不赚白不赚。’
  萝纱噗嗤笑了出来。这老人好像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连骗钱这种话也毫不隐晦。看来对对方有亲近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呢!
  ‘啊,说了半天,倒忘了问你有什么事想问我?’老人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业。
  原本萝纱只是想顺便问问月炎的下落,不过跟老人聊了一阵心防渐渐撤下,此刻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在内心深处盘桓许久的好些问题便一齐涌了上来。
  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失踪?他究竟是生是死?自己的身体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会出现越来越邪恶冷漠的一面?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
  然而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说了吗?‘生命的乐趣,便在于不知道结果,满怀期待地慢慢探究、发现的过程。’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便应该由自己一步步发掘,找出答案,而不是寄望别人来回答。
  ‘我想问,一个人如果对一切都漫不在乎,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依然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无血无泪的人还能称为人么?她还可能真正的开心起来吗?’
  最后问出的,是不能算是问卦的问题。
  老人久久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这也是需要自己找答案的问题吧!萝纱叹一口气,正待起身回去,老人的声音停住了她的身形。
  ‘魔族被称为没有心的种族,不会有爱恨。但即便是魔族,其中也不乏找到真心的例子。如果没有真心让自己觉得痛苦,那就去找回来啊,这还用问?’
  萝纱呆望着老人灰暗颓唐的身影,眼前却觉豁然一片开朗。
  过去这两个多月来,她面上开朗如昔,暗地里却一直在为自己的冷漠自责,或是担心伪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同伴拆穿。要是被他们排斥,便再无安身之处了。她每一日都在为此担心,心思都只朝着这个方向转,却从没有想过改变这让自己觉得不快乐的状态。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情况,那就改变它啊!这是很自然的,为何一直没有想到呢?
  ‘但是……心该怎么找呢?’
  ‘这只能靠自己吧!一点点地真正去感觉一切,也许慢慢便会构建出自己真正的心。’
  ‘谢谢你。’许久的迷惑后终于找到方向,萝纱娇小的脸庞绽放出明亮的光彩。突然想到什么,她将视线投注在老人脸上。
  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竟然随口便解答了自己困扰多时的疑问。自己起码应该记住他的名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公主。’
  他对萝纱的称呼和先前的沉稳内敛不大协调,而他接下来的话旋即给萝纱带来更大的惊讶。
  ‘我叫纪贝姆·胡因·伊利亚姆……呃,后面的你不用记了。’
  纪贝姆?
  蛮熟的名字嘛!
  习惯性地偏着头,萝纱在脑中搜索记忆。
  ‘啊!纪贝姆!那个默河镇的智者好像也叫这个名字呀!’
  ‘就是我。’
  ‘咦?!咦?!咦?!咦?!咦?!’萝纱连嘴都合不拢了。难怪觉得熟悉,原来果然是见过的!‘可你怎么会变成一个算命的了?’
  ‘在默河镇待了好些年,骨头都要散了,便趁着还能走动时再出来历练历练。也想藉此完成一个昔年的心愿吧!’
  ‘什么心愿?’
  ‘如果有缘相见的话,我希望能为一位故人所留下的女儿做些什么,以弥补我过去的一段憾事。’
  纪贝姆微笑着看着萝纱,眼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了。因而萝纱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所说的故人之女会不会就是自己。她不确定地指指自己,见纪贝姆果然点头,这下心里可炸开了锅。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母亲竟然还有一段艳史!
  虽然老人只用‘故人’这弹性极大的词来概括和母亲的关系,但是这‘故人’肯定是关系非浅的故人!拥有卓绝才智的他会选择母亲出身的偏僻小镇住了这么多年,又对自己——修雅的女儿着意照顾,要说他和母亲之间没什么纠缠暧昧,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往前推十几二十年,眼前的老者也许就是个三、四十岁的潇洒男子,和年轻貌美的母亲……
  再想下去似乎对过世的母亲有些失礼,萝纱赶紧把思维从这上面调开。直接追问老人当年和母亲的罗曼史也蛮尴尬的,她也不好明着开口问什么。忽然想到另一事,她问道︰‘难道自从我在默河镇拜访你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是啊!我不想让你们感到不自在,所以尽量收敛了行迹,你们没留意到也很正常。这期间我以算命为生,没想到倒也渐渐薄有声名,让我这次进入伦达芮尔便少了许多困难。’
  萝纱暗自骇然,虽然纪贝姆看起来跟路人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混迹人群中确实很不惹眼,但被人跟了这么久依然毫无所觉,回想起来不由有些发毛。如果他是敌人,自己等人不是早就不知遇险多少次了。幸而他向自己展现的笑容温和无害。
  ‘若是你有什么烦恼,或是需要人帮忙出主意,不妨来问我吧!我会一直在你左右的。’老人从衣袋中掏出一把线香道︰‘你需要我帮忙时,只要燃起一支,我便会来找你的。’
  艾里随哈林拉夫遣来的仆役到他宅邸,哈林拉夫殷勤将他迎入内厅,两人随便闲谈起来。
  左丞相说的不外是他在官场上经历过的风光和一些趣事。艾里虽相当厌恶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口才是不错,和他闲聊打屁,时间过得倒快。感觉上并没有等很久,下人便进来通传︰‘大人,纳鲁城主到了。’
  哈林拉夫向艾里告了个罪,道︰‘我先去招呼纳鲁城主。昨日他说有些事想与我商量,我估计可能会费些时间。老弟若是觉得闷,可以随便走走逛逛。这里的庭院园林倒是修得颇为不俗。’
  ‘大人请便。’
  哈林拉夫走后,艾里便走到厅外花圃中打发时间。
  妖精之榭为招待这些贵宾可算是落足本钱,而哈林拉夫更是城主着意巴结的对象,他所住的宅邸自然是城中最高档的了。屋舍的恢宏华贵姑且不说,庭院花圃亦是遍植名贵花木,流水山石点缀其中,虚实得宜,相互掩映,确实相当讲究。
  ‘这里还真是不错呢!’琉夜神出鬼没地突然冒出一句感叹,吓了艾里一跳。
  她这千多年来都只在深山和附近的小城中转悠,许久没见世面,此时忍不住现身出来,亲身感受周围美景。
  可惜艾里枉费出身贵族,当贵族的时间里纯粹武痴一个,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享乐之事,后来的经济状况则一落千丈,也没条件研究这些。园林师的一番苦心,他完全不懂得欣赏,对琉夜的感叹只是随口应和。
  前方的厢堂前遍植花木,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冠上各色鲜花尽态极妍,奼紫嫣红。艾里对眼前美景却是牛嚼牡丹,只是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一棵木芙蓉嫣然生姿的粉白花朵……上的毛毛虫卖力蠕动的样子。
  琉夜是久居山林的妖精一族,天性便喜欢亲近草木。她轻叹一声飘身而起,凌空花海之上足不沾地地不住旋转。金色眼眸微阖着,绝俗容颜上一片心神俱醉的陶然之色,更增添了迷离慵懒的风情。
  长发如她身上轻纱般飘飞,半透明的裙摆如白云般卷苏,其下隐现的曼妙身姿尤比花娇。一阵风儿吹来,卷起片片乱红在她周身飞扬,为这幅画面更增添了几分虚幻脱俗之感。艾里一时也为之目眩神迷。
  ‘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琉夜瞬间隐没身形。透过琉夜方才所在的位置,艾里和坐在前方厢房窗后的一个掩口而呼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面色颇为憔悴,但这并未减其丽色,反而突出了那股娇柔恬淡的气质。艾里原是认得她的,她乃是前几日被希尔迪亚让予哈林拉夫的安妮塔,发上依然戴着舞会那晚的那支黑珍珠发簪。
  艾里原先并没有什么在意她,现在才想起这里是哈林拉夫的府邸,看见她自是很正常的事。
  安妮塔略一思忖也认出了艾里,轻移莲步出了厢房向他行来。‘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看到了吧?一个女子在花上……’
  穿梆了!
  ‘什么女子?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啊!你是不是看到幻影了?’
  事到如今,艾里也只有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只有两人在场,自己一口咬定是她的幻觉,也许会令她动摇。
  幸而安妮塔性子似乎较为软弱,并没有坚持自己所见。‘幻觉?……也许是我太想他了吧!’她的眼神飘忽,声音低落,这并不是对着艾里说的,而是她的自语。
  艾里暗自吁了口气。琉夜的存在实在很难对外人言明,而且他们此次伦达芮尔之行本就心存不轨,怎可为外人道?
  安妮塔终于回神问道︰‘你怎会来这里找我?’眼中忽地放出粲然光芒,‘……可、可是他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随即明白了。
  安妮塔大概误会是希尔迪亚差自己来找她,方才这样大喜过望。他咽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安妮塔看起来比在希尔迪亚身边时憔悴了几分,可以想像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然而她对狠心将她拱手让给哈林拉夫的希尔迪亚看来仍是无怨无尤,情意未减,这让艾里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尔迪亚说过的话。希尔迪亚并非自己原先所以为的软弱之人,对哈林拉夫的顺从示弱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某个计划……那么,眼前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尔迪亚实现计划的牺牲品呢?
  见艾里默然不语,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小鹿般柔和的眼中蒙上了忧伤的色彩,静静凝视着身旁盛放的鲜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了吗?’低回的叹息声中,失望和哀伤之意愈发浓厚。
  艾里忍不住想问她和希尔迪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否知道所爱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并不为希尔迪亚珍惜,她为了成全爱人而牺牲掉自己,却不过是被希尔迪亚用作麻痹对手的手段而已?
  ……但这样的问题太过残忍,他问不出口。
  沉默的两人身畔,鲜花依旧开得热闹。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轻轻颤抖,犹未消失的晨露凝结花芯中晶莹欲滴,花儿更显得娇弱纯净,浑不知尘世中的爱恨哀愁。
  艾里看着安妮塔,而安妮塔则痴痴望着身边的花朵,心神似已飞到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月炎~
 
  ‘在认识他之前,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着,艾里又觉得沉闷,又不好意思就这样撇下她自顾自走开。幸好她终于开口了。也许是为了排遣心中的苦痛,她讲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聪慧,长大后也以才识和美貌自负。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却不得不挤进菜市场,和那些俗气的家庭妇女一起讨价还价买些廉价的菜。买完菜回家后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着我。’
  ‘……那时真的很难过。我的品貌才学无一不胜过众多闺秀名媛,却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终日做这些粗俗琐事,看着娇嫩的手掌因为操劳渐渐粗糙。’
  ‘我每天都梦想着,若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自己将会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凭我的才貌,一定会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社交界的宠儿。也许我整日便只需风雅地喝茶吟诗,唱歌跳舞,身边则众星拱月一样围绕着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
  艾里用手挡着嘴,尽量不露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贫家女与富家子一见钟情,怀着麻雀变凤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坠爱河的故事,当事人说来虽是激动,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说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拥有这样的生活,只有寄望于找到一个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终于有一天她遇到了希尔迪亚。他文雅聪颖,风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梦想中的爱人……
  和希尔迪亚交往后,安妮塔却发现他在心中占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厌弃的眼光看待,她宁可去死!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唉……现在的我已经过上了当初所向往的那种生活。身上穿的衣裳,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住的地方,都华丽得像是宫殿;想要什么便会有人为我双手奉上;有什么事连说都不用说,自有仆人伺候得周全……就像这些花,生长在优美的环境中,永远被人细心照料呵护着。’
  安妮塔眉宇间轻愁无限,伸手抚弄花朵。花朵娇弱不胜地颤动,似是轻轻点头叹息。
  ‘……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当初想像中一分的快乐?’
  可惜女儿家的百转愁肠,艾里能理会得几分?听她以花喻便随口漫应︰‘要是我是花,我还宁可作一朵野花。就算是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头看看鸡飞狗跳、鸟鸣猫叫、泼妇骂街、小孩撒尿,也是热闹自在。总比这些种在院里,整天只能对着围墙发闷,等着主人赏脸欣赏的“名花”好得多。’
  ‘鸡飞狗跳……’听见这居然还押韵的四句粗俗话语,安妮塔一时愕然。而细思其中含义,不由对艾里言语中野花悠然不羁的风范心向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几度赞叹的娇丽花朵,仿佛一下子失却了颜色。
  她轻声感叹︰‘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灵,知道她居然舍己就野花,大概会羞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现在自己成为哈林拉夫的禁脔,无法轻易迈出这个大门,园丁又每日尽责地将庭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野花野草是没什么可能见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遗憾所动,艾里慨然应诺︰‘想看的话,我改天摘一大把给你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钱买。
  ‘真的吗?多谢了!’
  今日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展露出欢欣的笑容。古时曾有荒唐君王为搏美人一笑而自毁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为一把野花而展颜,而艾里却发现这样的她更对自己的胃口。
  有心说些笑话逗她多笑笑,此时却听得庭院外传来仆役沉重的脚步声。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发现自己在他的后院勾搭安妮塔,麻烦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时会意回到自己房间关上窗子,而艾里则若无其事地向外头踱去。
  在快到院门处,仆役终于看到了他,通报道︰‘艾里先生,主人请你到厅前一叙。’
  艾里知是哈林拉夫和纳鲁城主已经谈完,大概便要出发去美人楼了,应一声便往前院行去。
  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在前头候着。艾里昨晚上大出风头,纳鲁自然记得。三人寒暄奉承几句,便出发前往美人楼。到了美人楼前,负责管理的官员已八字排开站好,恭迎贵客莅临。
  前几日夜里艾里进楼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而这次跟随哈林拉夫身后,却是在人们毕恭毕敬的迎接中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踏入大门,心中不觉好笑,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表情。
  前头纳鲁和哈林拉夫谈笑风生,后头艾里专心东张西望,四下打量楼中的防卫情况。理论上说,防卫最周密的地方,应该就是安置最重要货物的地方,毫无头绪下要找月炎,这是比较可行的方法。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防卫最周密的地方,正是自己——来访的贵客周围。完全不能作为依据来推断。虽然如此,艾里却也不着急。哈林拉夫此行便是为了见识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货,只要跟着他大概便可以顺顺当当地见到月炎。
  大楼一层是管理保卫人员住的,二层以上才给女奴们居住。大楼管事直接引他们上楼。行进间,纳鲁和哈林拉夫一路心痒难搔地凑到经过的房间前,透过房门上的水晶前窥看里头的女子,不时还啧啧赞叹,品头论足一番,行进的速度直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艾里心中大是不耐,但既然自己也是和他们一起来寻芳揽胜的同道中人,也只得和他们凑做一堆虚应故事一番。
  来到大楼中央的一间房间前,管事停下脚步回身道︰‘这里就是将在拍卖会上最后登场的姑娘住的房间。’
  ‘哦?这就到了?’哈林拉夫大感兴奋地凑前窥看。艾里亦是精神一振,当然是为了与他不同的原因。
  他们自水晶中看去,房间中只有一些家具摆设,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美人的身影?
  难道是弄错房间?还是美人逃走了?
  纳鲁也不曾亲自到这里巡查过,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要责问管事,便见管事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拿其中一把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三人狐疑地互视,随后鱼贯而入。
  ‘请大人们稍候,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管事来到室内一张方桌前,伸手至桌底下按动了什么机关。
  众人听到一阵隆隆作响,似是滑轮齿链滚动的声音,便见前方的墙壁分开两半向两边缩了进去,现出一个小小的暗室来。原来竟是室中有室。若是有人想要劫持她,这房间从外头看与楼中许多空房无异,自是难以发现其中暗藏天地。
  暗室中央画着一个小小的法阵,四面昏黄的蜡烛摇曳着朦胧的黄光。一个女子被钢链锁着手脚,背对他们坐在法阵中心。
  为声响惊动,女子转头看向他们。只见她虽神色萎靡,但仍可看出姿容之出众。习惯光线刺激后睁开的杏仁大眼满含愠怒地瞪着进入者,自有一股野性火辣的难言风味。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头披散在她背上,又流泻了一地的淡蓝色卷发。发丝如有生命般服贴地勾勒出她身形的玲珑起伏,外头射入的光在卷发的每个转折处耀出银白透亮的光泽,直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月光之河。
  蓝色是普通人族不可能有的发色,仅从这头秀发便可知她并不是一般人类女子。自蓝发下挺立出来,延伸向两侧的细长双耳果然证明了她妖精族的出身。
  琉夜隐着身形低声道︰‘她就是月炎!’艾里便明白那圈鬼画符大概就是封禁妖精气息的法阵了,他留意观察月炎,发现她脖颈、手腕和脚踝处的雪白肌肤上有一些奇怪的黑色条纹,心中暗自奇怪。
  ‘妖精……这就是传说的妖精?’哈林拉夫声音微带颤抖,一时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妖精族自千年前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妖精们日渐小心地避开人类的捕捉,因而美貌的年轻妖精一直是富豪权贵们渴望能得到的最珍贵收藏品,数百年来奴隶市场上却鲜少听闻有妖精出现。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妖精,年轻貌美,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哈林拉夫可以想像得到当她出现在拍卖会场上时,人们为之震惊感叹的场面,今年拍卖会必定可以创下惊人的收入。他原本还想先尝些甜头,但现在见这美女乃是如此珍贵的货物,胡来下有个闪失损失就大了,不得不打消念头,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纳鲁拍马功夫做足,怎会不留意到他心中所想?在哈林拉夫走出月炎的房间后便将他们引到一个大厅,那里已经备好了酒宴。宴席中,纳鲁击掌后,数个事前精心挑选出来的美女上前献舞。
  美女们身披轻纱,似露非露,姣好胴体白皙得令人目眩,水蛇腰以最撩人心魄的方式随着音乐声扭动着。哈林拉夫很快便忘掉了那没法到手的妖精。舞毕,舞姬们更直接坐到众人怀中身侧,燕语莺声响成一片。
  艾里也沾光分得两个舞姬。纳鲁和哈林拉夫一个胖,一个老,相形下他自然吸引人多了,那两个女人都拼命往他身上挨挨挤挤。浓郁香粉味薰得艾里直想打喷嚏,实在不大好受,但他在哈林拉夫面前需得保持好色德性方不致穿梆,只得在面上强撑出表现出十分受用的模样。
  宴罢,众人各自搂着美姬到管事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中‘休憩’。
  来到房间,面对美女们明显的挑逗,艾里很没情调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想先去上厕所。’美女们有些受打击,不过还是满怀期望地说道︰‘我们等你,请快点来啊!’
  ‘我把门锁上,免得被什么人趁虚而入。你们乖乖等着我。’艾里点头微笑,彬彬有礼地在她们期待的目光中掩上门。
  可惜她们是注定要失望了。好不容易等到和哈林拉夫等人分开,正是营救月炎的好时机,怎能错过?就算这两个女人等太久觉得不对而吵闹起来,这附近关押女奴的房间中也经常有人哭喊捶门,听到的护卫也不会当回事,一时应该不会惊动楼里的警卫。事后只需说是去厕所时迷路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避开楼中侍卫仆役的视线来到无人处后,琉夜现身出来。知道凭自己同伴的方向感,就算画好地图给他,他都会走错,因而刚才她一路默记路线,此时便带着艾里向月炎房间行去。
  艾里原本认为在这些直通通的楼道里,旁边的房间又多数上锁,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警卫撞上,他还想着反正已知道月炎的位置,实在不行就干脆硬闯抢人,然后出去找到萝纱一同跑路。没想到这里侍卫对昨晚艾里那一战也有耳闻,对他颇为敬佩,又知道他是城主今日招待的贵客,全都对他恭敬有礼,见他在楼中乱逛也只当是他刚才还没有看够,都不曾阻拦。
  艾里很顺利便来到了月炎的房间前。仓促间不好弄到房间的钥匙,干脆蛮干吧!
  觑得周围没人留意这边,他将手掌贴在锁眼上透入一股阴劲。只听‘格’一声轻响,门锁中的钢簧机关已被震坏。
  ‘得手了!’艾里心中欢呼一声。满怀信心一拉门,门却仍是丝纹不动。他这才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真是有够笨的。刚才只想着破坏掉门锁,竟没想到此时门已经是锁着的,钢锁被破坏后可能反而卡死,照旧开不了门。
  瞪着门看了一会儿,他猛地一拍脑门。
  没法开门,那就不要从门进去啊!谁说装了门就非得从门里过的?
  他走开几步蹲下身,再将手掌置于墙面之上。将阴劲束成如刀刃般薄薄一线穿透墙壁,这对寻常高手来说并非易事,但艾里此时已达收发由心的境界,自是不在话下。
  被劲力切削出的白色灰粉自艾里掌中不住沙沙落下,手掌所过之处,果然留下了一道细缝。虽然并不显眼,但内里墙壁已经被一条缝隙分割成两段。在艾里切割期间,侍卫曾两次经过这里,幸得琉夜示警,艾里都从容避过。
  片刻后,他成功用手掌在墙壁下部切出一个尺来高的半圆。轻轻将切下的墙块拖拉出来,身体随即从洞口中钻入,又伸手出来将墙块拖回原位。墙壁被切割处极为细薄,又是选在不显眼的墙角,须得很细心观察才能看出,应不致为侍卫发现。
  进门后他学那管事一般操作,果然打开了暗室。月炎仍是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坐在魔法阵中,见这男子去而复返,神情也颇有些鬼祟,不由戒备地瞪着他。
  ‘你是谁?想干什么?’
  然而戒惧的眼神很快变为惊讶,她立起身来。
  艾里身旁闪现出琉夜的身形,颤声道︰‘是我!’
  艾里见她神情激动,一向颇具神秘气息的金眸竟是眼泪汪汪,直如两个水泡一般。随即张开双臂像小孩扑向母亲怀抱一样扑向月炎,哽咽着呼道︰‘别担心,我们来救你回家!’
  她平常女王般的成熟高贵气质此时荡然无存。艾里终于体认到这妖精长老根本就只有外表像女王,越相处下去,便越发觉她内在个性根本是与外表背道而驰。
  不过月炎见到她的反应却显得冷淡多了,她也伸出手来,却不是回应她的拥抱而是阻止她靠近。‘不要过来!’
  ‘月、月炎!’大受打击的琉夜如遭雷殛,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副神情哪里像是来救人的一族长老,倒更像是急于讨好主人却被一脚踹开的可怜小狗。她呜咽道︰‘月炎你对我好冷淡……人家这么着急地来找你的……’
  ‘喂……’月炎和艾里的额头都浮现出些许冷汗。
  月炎只得温颜安慰道︰‘你先听我说。他们知道我会魔法,为了不让我逃走,给我下了毒药让我手脚无力,才一集中精神就头疼,根本不能用魔法,而且每隔三天都必须服食缓解的药物。’
  她将手脚脖颈上的黑纹现给他们看。‘不然……这些黑气就会开始从内部腐蚀我的身体,谁也救不了。所以我现在不能逃。’见琉夜知道她竟然被下了这么歹毒的药,眼睛都愤怒得有些凸出来,忙又道︰‘但也不要紧,等到拍卖那天,他们为了不让这些黑纹影响货物的“卖相”,会给我真正的解药的。’
  ‘你知道解药在谁的手里吗?’艾里插口问道。
  月炎摇摇头,‘这种药是他们用来控制不听话或是有本领的奴隶的,它和解药都是一起放在一个封闭的秘密药柜中,钥匙由管事的几个首脑人物轮番看管,谁也不知道今天放在谁手里。’说话时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暗自奇怪这人类男子为何会听命于琉夜。
  ‘……这样子,也只有等到拍卖会上正面抢人了。’时间太过仓促,艾里也无法可想了。
  既然不能现在就救人,时间就显得充裕了。琉夜便问道︰‘那你去约会的那天晚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身上有我施的掩饰外表的魔法,怎么会被人抓走呢?’
  没想到这一问,竟把月炎问得泪光盈盈。
  ‘那天是星期五……’
  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再次想起了那种几乎要撕裂心肺的悲伤。
  维耶拉城郊的小河边有一片幽静的树林,这里是城里的情侣们见面时最经常去的地方,也因此被城里人叫做相思林。
  每个星期五晚上,是月炎和情人弗瑞泽约定在相思林见面的时间。
  每次约会,她总会提前一会儿到约定的地方。因为她喜欢看着情人发现她时眼睛一亮,然后抱歉地笑着招呼自己的样子。这总让她有种弗瑞泽自茫茫人群中发现自己,选择了自己的甜美感觉。虽然弗瑞泽是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曾交往过不知多少的女友,但这一刻的他像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在等弗瑞泽来到时,她翻来覆去地回想过去约会时他的风度,他的谈吐,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慢。然而当她发现月亮已升到树梢顶上,附近的情人都已经和伴侣相偕离开时,她终于意识到弗瑞泽失约了。
  这在过往是从没有过的事。就算弗瑞泽有事无法赴约,也会事先将一条丝带结在他们约定见面的树下,告诉月炎他今晚没法来了,让她不必苦等。
  他是不是生了急病?还是在来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各种各样不祥的猜测在月炎脑中一一闪现。填满她心中的不是对情人失约的不满,而是对他的担心。
  月炎的魔法造诣亦有中级以上水准,虽然她在维耶拉城是以普通人类女子的身份出现,但此时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她用起飞行魔法和加速魔法,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向弗瑞泽的宿舍赶去。
  月炎在他的门前落地。他的住处并没有上锁,虚掩的门里是一片死寂。强抑着心中越来越盛的不安,她上前推开房门。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他的身影,连家具物品什么的也全都搬走了,只剩下一片空阔。他的一切都从这里消失了。
  一室冷风卷起几张凌乱散落在地的纸片,飘飘悠悠地飞过她身侧。她茫然地伸手接住,期待着上面有弗瑞泽留给自己的只字片语。
  这当然不可能。那只是残破的书页罢了。
  她冲到邻近的宿舍,弗瑞泽在学府中的同学告诉她,弗瑞泽家中好像出了什么事,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读书,昨天便收拾好东西回乡了。月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好一阵后才重新开始运转。
  弗瑞泽把东西搬得彻底干净,他走得并不匆忙,可是他却没有花一点时间告诉自己一声。自己的地位应该很清楚了,只是他在这小城中打发时间的伴侣之一吧。
  其实一早和他见面时,她便有所感觉。
  虽然他经常说些甜言蜜语逗得女孩们心猿意马,但她觉得,这只不过是他蛰伏时用来消磨时间的游戏罢了。这小小的城市中,并没有值得他展现锋芒来对付的厉害人物,于是他便以浮华轻佻的举止来掩饰自己真正的锋芒。
  他不会是甘心待在这算不上繁华的城市中过完平淡一生的平凡人物。以他的才智、见识和抱负,更广阔更多风浪的天地才是他的舞台。
  等到时机来到,他大概便会抛弃这里的一切,奔赴自己的舞台。
  过去总安慰自己,他明白自己的心,也喜欢自己,就算到了那一天,他也不会抛下自己。
  但是今天,结果揭晓。自己,同样是他可以轻易抛弃的东西。
  然而,心中并没有多少怨恨。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已经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现在并不怪他,只是遗憾自己还不够好,不能在他心中占到足以令他改变的分量。
  虽然心里明白,但被遗弃的痛楚仍如利刃般切割着她的心。胸口仿佛要窒息了一般的疼。不知道如何消解这份痛苦,她用力捂着胸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深夜的街上,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
  去追弗瑞泽肯定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这时才发现,交往这么久,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何追起?琉夜还在旅馆中等着自己回去,而想起她一早就告诫过自己弗瑞泽并不是自己的良配,她便不想马上回去面对她。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月炎没有察觉成串的泪珠正在不断地自眼眶中无声滑落。深夜的街头只有寥寥数个行人,经过月炎身边的人都对她投以诧异的目光。
  两个在黑暗的巷子里商量什么的男子也留意到这满面泪痕的俏丽女子,交换过阴狠的眼神,他们起身悄悄跟在月炎后头。
  那时月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负责从各地搜集貌美奴隶的人贩子盯上了,依旧心神不属地向前走着。思绪激动中,她按在胸口的手不知不觉越来越用力,胸口上的项链链子竟被扯脱开来。
  这条项链并不是普通项链,琉夜为月炎施用的暂时掩饰妖精族形貌的障眼魔法便是以这条项链作为依凭。项链一脱落,琉夜立时离开魔法的屏障,显出真实的样貌。
  细长的双耳伸出了头发的遮掩,而寻常的金发化为亮眼的蓝色。就在跟踪其后的鬼祟男子的眼前,月炎由人类女子的形貌瞬间变幻成为妖精族女性的模样。
  短暂的错愕之后,男人们的眼中都放出狂喜和贪婪的光芒,悄声追了上来。然而茫然看着前方的月炎并没有留意到自己外貌的变化,也没有警觉到危险的接近。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月炎突然被人以一块布片捂住口鼻,只觉布片上一股甜香直冲脑际,立时头脑发晕,身子发软。或许是因为体质与人类不同,她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但这并没有令她的处境有所改善。那人将布团堵住她的嘴,一个大布袋随即兜头将她罩住。有人俐落地扎好袋口将她背上了肩。
  她在袋中只觉手足越来越酸软,脑中越来越晕眩,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又惊又怕之下没过多久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醒来以后的数月间,她便在人贩子之间转手来转手去。所幸好歹算是价值连城的极品,倒也没人折磨欺负她。知道单凭一己之力,难以从人贩子严密的监守中逃脱,她也没有进行无谓的尝试,以免徒然招来皮肉之苦。
  只是有时候忆起弗瑞泽的事,心中隐隐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觉得既然被弗瑞泽所弃,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便这样默默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竟然这样对待我家月炎!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好人!’听完月炎的讲述,琉夜危险地眯起了金眸,眼中闪动的光芒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可以肯定,若是再碰到弗瑞泽,她绝对会整得他家鸡犬不宁!
  可惜复仇女神的庄严形象没维持多久,她又自毁形象,可怜兮兮地抱住月炎哀号。‘可是月炎你不要对我这么见外嘛!要是那天你回来找我,也不会遇上这种事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说啊,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知道啦,知道啦~~’月炎很受不了地推开她,‘你们先回去。现在又做不了什么,如果被守卫发现,反而惹来麻烦。还是等到拍卖会那天再来吧!成就成,不成也就算了。’
  虽然担心得要命,但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琉夜只得按她说的去做。临走犹在泪汪汪地三步一回头地关照。‘那你自己小心照顾自己啊……’
  出了暗室,艾里拨动方桌下的机括将机关复位,转头见琉夜微垂螓首若有所思。吸取过往多次教训,这次他再不敢自不量力地去同情女王。然而琉夜却突然趋近他身边,一双金眸笑意盈盈,妩媚如丝地瞄着他。
  艾里寒毛一阵倒竖,本能地退开一步的安全距离再说。‘你干什么?’
  ‘我知道直接在拍卖会上抢人比偷偷救人是危险得多了,如果你有顾虑,我不会勉强你一定得帮我的。我虽然用不出魔法,又不会武技,但是我一个人去也不要紧的……’
  ‘您不要顾虑我了,遇上这种事,我帮点忙是理所当然的!’艾里翻着白眼吐出义薄云天的对白,心中却在暗骂。
  琉夜话说得漂亮,不过说什么‘一个人去也不要紧’,摆明了在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胁。要是在这时候让她这妖精族的长老去送死,用脚趾头也可以想得到,寄存在妖精部落中的大堆黄金就别想再拿回来了。
  月炎曾经对琉夜为何能令人类男子帮忙她感到疑惑,事实上这就是维系他们关系的最有力的因素。现实果然是丑陋的。
  见艾里果然识相,琉夜笑得更加甜蜜,温柔地靠在他肩头道︰‘艾里你真是善良又可靠,人家觉得越来越欣赏你了呢!’
  随后,她提出了让艾里目瞪口呆的建议。
  ‘等我们救回月炎后,我也就有了可以寄魂的真实身体。啊,你放心,寄魂后我看起来依旧是现在这样的美丽模样。不如这样吧?到时候你也不用理会那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姑娘,我们两个成为人人称羡的一对吧!’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到了极处的求爱了!琉夜好歹也算大美人一个,屡遭她算计的艾里也不得不承认,在她不算计人时相处起来也颇为可人。因而这在任何单身男人看来都会是个相当有诱惑力的建议,对女人运背到极点的艾里来说,更是令人心动。
  他以前不敢把琉夜列入考虑的原因,小半是因为她的怪异个性,大半是因为她只是一缕幽魂,这种‘爱情’完全没有物质基础。但等到救回月炎后,这最大的障碍果然不复存在了,那点心动立时转为大动而特动。
  不过琉夜的言行一向是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定,艾里拿不定她到底是认真还是新出笼的戏耍自己的把戏。只得强压下心猿意马,告诉自己还是不要抱多少期待的好……
  ‘再说吧!现在得先尽力想办法救出月炎。’艾里道,随即蹲下身忙着扒拉那块凿出的墙块。说是‘不抱多少期待’,不过难免有些兴奋,他的动作还是比先前有干劲多了。
  见自己的建议果然有效,妖精在他身后咪咪笑。
  艾里再次从那形似狗洞的小洞中爬回走廊。姿势未免难看了些,好在外头没人看见。琉夜自然是不屑做这种有损她雍容气质的动作,直接隐身回小袋之中跟着艾里出去。
  待得来到外面,她协助艾里避开侍卫来到安排给他享乐的房间附近,在那里大摇大摆地晃荡了半天。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哈林拉夫和纳鲁果然从他们各自休憩的房间方向走了过来。
  哈林拉夫是在美女身上过足了瘾,纳鲁则是看左丞相很满意自己安排的节目,两人看来都是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哈林拉夫见艾里在这里晃荡,奇怪地问他是怎么回事。艾里便搬出事先想好的那套说辞,说是上厕所走失了方向,又不好意思向侍卫询问,结果便在外头晃荡了半天。哈林拉夫和纳鲁都是哈哈大笑,好生打趣了他一阵,也未启疑窦。
  随即,各自达到目的的三人道别后分道扬镳,返回各自居所。
  今天的冒险,总算告一段落。
  这一天已是六月四日,年中拍卖会将在明晚举行。
  很快,尚暧昧不明的一切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与拍卖会无关的插曲~
 
  年中拍卖会开始的前些天,在邻近伦达芮尔的一个小城里,发生了一段没什么人在意的小小插曲。
  埃夏、德鲁马等人一边打工一边等候艾里他们的旅店中,这一天突然发出了觉醒的吼声。
  ‘我们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了!’
  前山贼头子班内特一手握尖刀,另一手握个削了一半的马铃薯,铿锵有力地向他的跟班基尔夫道︰‘老待在这里放心吃喝,什么都不做,怎么能早日找到大哥?!就算等到了大哥,他也看不到我们的坚持,怎么会被我们感动?!’
  老实说基尔夫是觉得在这里打打工、没事和埃夏他们聊聊天的日子过得蛮惬意的啦,但二哥既然这么说,一定不会错的。他也慨然道︰‘那我们再去找大哥吧!
  ……可是二哥你想出进城的方法了?’
  ‘还没有!’班内特斩钉截铁道。‘虽然还没想好怎么进城,但凭我们的坚强决心和坚定意志,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那好吧!二哥,我们就出发吧!’
  为二哥的豪气干云所激励,基尔夫的满腔热血也沸腾起来了!
  两人打了这些时日的工也攒下了一些钱,比刚到这里时的落魄好得多了,信心大增的他们不甘心继续毫无作为地混日子。于是他们就在埃夏和德鲁马的祝福中雄心万丈地再次踏上征途(征求‘大哥’的旅途)。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惨痛遭遇的教训,一路上留心以职业眼光分析路线地形,特意选择了全是荒山野岭的路线。根据他们的实践经验,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有匪徒盘踞也因为无处发市,早穷死饿死了。
  因此,他们便披荆斩棘、披星戴月地在荒山莽林中艰难行进。虽然辛苦是无庸置疑,速度又可比蜗牛,不过想到辛苦能换来安全稳妥,他们觉得值了。
  从大路走只需不到两天的时间,而他们已经在深山老林里花了三天时间,却依然还在和铺天盖地的藤蔓灌木搏斗,饶是他们意志再坚定也有些后力不济了。
  ‘坚持!基尔夫!呼……呼……现在放弃的话……呼……哈……我们……我们以后……哈……呼……怎么有脸去见还在……哈……哈……哈……还在山寨等着……呼……呼……好消息的兄弟们?’
  ‘二哥你好坚强!我一定会顶住的!……不过二哥你怎么好像越喘越厉害了?’
  ‘我没事!呼……呼……虽然我们现在辛苦一些,但……呵……呵……这样走肯定碰不上什么……哈……哈……哈……强盗了,放心……’
  班内特累得两眼发黑,又只顾拨开拦路的草木,一时没有注意同伴的异状,直到基尔夫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那是什么?’他抬头一看才发觉不对。
  从挡在前方的藤蔓间隙,两人清楚地看到就在前方并不很远的林中,竟盘踞着数十骑人马。周围散落着篝火和营帐,也不知其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人。
  ‘二哥,你不是说肯定碰不上强盗吗?他们……他们应该只是过路的商旅吧?’
  ‘可能是吧?’班内特也试图这么说服自己。
  然而前方马匹剽悍如战马,‘商旅’们个个身佩银亮利刃。还有一个膀阔腰圆的光头大汉蹲坐在地默默地擦着一把阔斧,不小心割伤手指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随便吮了一下就以一种变态般的执着眼光盯着阔斧继续擦拭……怎么看都不像是干正当营生的人。
  ‘现在的“普通商旅”都这么酷吗?’基尔夫胆颤心惊。
  ‘……可能是吧?’班内特继续尝试说服同伴和自己。
  忽然,那个在擦拭阔斧的光头汉子似乎感受到他们的视线,猛地抬头与他们视线交接。班内特和基尔夫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全告白费,两人齐齐跳了起来撞到树干上。树木剧烈摇晃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
  光头大汉霍然起身,阔斧直指班内特的方向︰‘那里有人!’
  ‘灭口!’
  不知哪个人一声吼,登时数十个大汉都操起兵刃,跟在光头大汉后以洪水奔腾之势向班内特两人的方向涌了过去。
  至此,对方的身份再无粉饰太平的余地。
  ‘二哥你不是说这种荒凉地方不会有强盗的吗?’
  ‘不要问我!先逃再说吧!’
  两个前山贼亡魂大冒,连滚带爬地没命奔逃。惊惧之下浑然忘了先前的疲累,更激发出未知的潜能,两双腿车轮般转得飞快。
  然而背后的脚步声还是渐渐越逼越近,甚至连呼喝呼喝地呼吸声都可以听见了。班内特回头一瞥,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狰狞面孔。那光头大汉竟已紧追至自己后边,明晃晃的大斧在自己背后不足一尺处劈来砍去。他后边还跟着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汉子。
  基尔夫亦回头看到了这幕画面。他落草的这段时间,虽然也经常打架,但都是以众凌寡,从没有真正见识过这种场面。太过强烈的视觉刺激令他惊得魂飞天外,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连带拖得班内特也跟他摔成一片。
  滚倒在地的两人本能地抱头,惊声大叫︰‘这下死定了!’
  没想到这太过窝囊的表现倒救了他们一命。光头大汉原本满打满算能在五步内拦住他们,脚下全力追赶,毫不留力,没想到这两个笨蛋好端端地竟会跌倒,想收脚已是不及,被绊得向前直飞出去。
  也算班内特和基尔夫两个傻人有傻福,飞在半空的光头大汉被前头一棵大树拦胸撞个正着,越过两人头顶又弹回他们后头。被这强力一撞,大汉当时便昏了过去,好巧不巧地,落地时手中阔斧竟正正对着自己,身体一落地斧刃便嵌进了胸口,登时鲜血喷涌,眼看是活不了。
  而他身体这一向后摔落,跟在他后头的追兵们措手不及,又被这滚地葫芦绊倒。大家起步时间和速度都差不多,这一倒就推骨牌般倒了一大片,你的手压住了我的脚,我的腿又缠住了他的头,一时间喝骂声此起彼落,就是很难爬起身来。如此一来,在更后面的追兵也被挡住了道路。
  见自己一摔,竟会有这么惊人的效果,班内特和基尔夫都是目瞪口呆。随即意识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两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继续发足狂奔。
  ‘看来这次能保住性命了,二哥!’
  ‘我早就说过嘛!凭我们的坚强决心和坚定意志,这点障碍怎么能阻挡得了我们呢?’
  基尔夫开始努力回想二哥究竟是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先见之明的话,当然脚下也不忘飞也似地跟紧班内特。
  不过说现在就脱离了险境尚嫌太早。追兵被缓了一缓,让他们又逃了好远,过了不多时,零零散散又追到近处。班内特和基尔夫不敢奢望刚才的好运会重演,只得靠本事保命。
  说是本事,也只是好听的说法。他们武艺粗浅,根本不指望能以此阻敌,多是以当山贼时摸索出的适合在山道密林中用的耍赖战法应付。追兵追得近时,前头若有树枝挡路,便趁经过时将树枝向前扳住然后猛地放开,令树枝强力向追兵弹回,没有树枝,便用脚将脚下的砂土草叶一并向追兵面目蹬去,手段之多变下流,倒也令追兵颇为忌惮,渐渐落远了。
  班内特正喜后头追兵渐少,前头一黑,一个手握巨锤的大汉突地从前路上跳将出来,挡住了他们。原来他见这两人滑溜无比,阻敌方法毫无武人风范,防不胜防,便干脆从另一条路抄到了他们前头。此时见终于拦下了他们,大汉得意地狞笑起来,而被他拦住的两人则吓得脸都白了。
  大汉的巨锤如暴雨般不断向他们辟头盖脑地砸下。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再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只好拔出剑来抵挡。虽是以二敌一,但凭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会大汉巨锤的敌手?可以想像,只消他们的剑碰到巨锤,就算不立时被砸断,也会被格飞到半空去。两人不敢力敌,只是一路逃一路闪躲。
  两人都是毫无武者尊严的角色,危急之际,大汉的胯下也照钻不误,惹得大汉火气渐起,巨锤攻得更是凌厉,两人被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眼看再撑不了多久了。
  大汉觑准班内特立足未稳时一锤擂来,班内特只得以剑格挡。锤剑一交,可怜一柄长剑立时被砸成了扭曲的铁尺。班内特虎口剧痛,手一松,‘铁尺’便掉落在地,大汉的第二锤又毫不停顿地向他飞快挥来。
  他无法用剑格挡,只得向后猛一仰身,大汉雷霆万钧的一锤便以毫厘之差险险掠过他额际。冷汗还来不及流出来,巨锤转个圈又兜了回来,班内特摇晃着后退两步,腰身再仰得低些才避过巨锤。
  一旁基尔夫见他危急,一剑劈向大汉逼他收回锤子自救。
  班内特才直回腰,还不及喘气,却又见巨锤向自己轰了过来。原来大汉一锤就把基尔夫的剑砸飞,又攻了过来。他只得再度后退仰身避过锤头。身体仰得太过急一时收不住,他一边后退一边向后倒了下去。
  此时,他听基尔夫一声惊呼,不顾大汉飞扑过来拉自己。正觉奇怪,便感到脚下一空,登时吓得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他一直后退,不知不觉竟已退到了一个极陡的山坡边缘,这一倒便要摔下山去了!基尔夫虽飞身来救,不过他力气太弱,反而被一起拖下。两人搂作一团,骨碌碌地直滚下山崖去了。
  大汉在崖边看了一阵,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个仔细,终是觉得太过陡峭而作罢。反正那两个小子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大概只是正好碰上的山民猎户,不需要太过在意吧!
  班内特和基尔夫实在很好运,长剑一早已经丢了,便不致被自己的兵刃误伤,而一路滚下山去,也没撞上什么树木山石之类。
  不知滚了多久,地势渐平,他们越滚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翻滚了这么久,虽然身上只添了些割伤、划伤,脑袋还是被转得晕头晕脑的。两人互相搀扶着,过了好一阵子才摇摇晃晃地站直身。
  班内特向周围转来转去看了半天,终于可以确定已经没有追兵,高兴地跳了起来︰‘万岁,那些家伙终于不见了!我们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二哥?那个好像是……’
  听到基尔夫的话声,他转头向他看的方向看去。
  东面不远的地方,壮美的莹白色的城池在金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仿佛是天神居住的境地……只是那股豪华富丽得有些臭屁的调调,好像有些眼熟?
  ‘我们好像到地头了?’
  这一摔,竟然直接摔到伦达芮尔城下!
  班内特只觉得从遇上那伙强盗起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透顶的恶梦。忍不住回望一路滚下来的那座山头,但见大片郁郁苍苍的草叶林木笼罩了整个山头,看不清内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基尔夫见他神色,知他在想什么,也道︰‘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撞上他们可真倒楣!不过这样还能逃出命来,也不知道到底该算好运还是坏运?’
  逃命时两人心神不定,便想当然地认定他们是强盗,现在安定下来就觉得不对了。那些汉子个个强悍精壮,行动间整齐协调,和一般乌合之众的盗匪乱砍乱杀的打法不大一样。
  既然不是强盗,他们为什么看到自己两人就要灭口?他们守在这邻近伦达芮尔的密林中,难道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吗?
  他们一边向城前走去,一边胡乱猜测了一阵,都没个结果,最后班内特做了结论。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人就是了!管他们的!只要我们不再撞上这些家伙就好!’
  摸摸腰带里的钱币还都在,他放心笑道︰‘现在先好好想想进城的法子吧!’
  虽然和上次一样倒楣,被强盗在后头好一阵子追砍,不过这次的钱都保住了,可说是大有长进。是个好兆头!看向前方的城,他觉得这次一定能成功!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城前。见守卫盘查果然如听说的森严,自己定然是进不去的,两人便缩到路边商量。
  ‘这城墙这么高,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趁夜里翻进去……’性子粗些的班内特转起了蛮干的主意,基尔夫忙劝阻道︰‘可是二哥你看墙头也有很多卫兵啊,上去稳死的!’
  ‘那挖个地道通到城里好了!’
  ‘那得多久啊!恐怕没等我们挖好,大哥自己就先出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也说个办法啊!’班内特有些急了。
  基尔夫搔了半天脑袋,迟疑道︰‘我想……人都爱财。我们编个理由,然后私下找门卫通融一下,让他们偷放我们进去,说不定能成?’
  ‘看不出你还真能想啊,好办法!就这么办!’班内特高兴地一拍他的肩膀,将瘦弱的基尔夫打了个趔趄。
  两人编排好说辞后便守在可以看见城门动静的僻静角落,俟人少时快步跑向城门。
  ‘停下!你们是干什么的?’
  被守卫拦下后,基尔夫向守卫哀求道︰‘这位大哥,我们家老大跟着人在这里当差。今天我们家给人拉车运货时马匹突然发了疯,车子翻了,把我们几个都摔了下来。爸爸伤得很重,我们是来找大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两人都做出一脸惶急相,配上摔下山时的满头满身的伤痕和因为奔跑冒出的满头汗水,倒也蛮像那么一回事。
  他越说神情越激动,拉起了一个卫兵的手恳求道︰‘请两位大哥帮帮忙放我们进去吧!’暗中却将装着打工挣来的钱的小袋塞到他手中。
  卫兵一怔,掂掂手中份量不轻,和另一个卫兵交换了一下眼色,原先的一脸冷淡出现了些许动摇。
  当然卫兵是把袋里的铜币当银币了,不然凭那两人打的零工挣的那点钱哪里够收买人?
  基尔夫和班内特见他们意动,表演得愈加卖力,硬挤出两泡眼泪。泪眼迷蒙中,他们忽略了卫兵神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城门内他们的队长带着一队卫兵,向城门走来。卫兵虽有心发点横财也不敢在队长面前明目张胆地做啊!不由暗骂这两个乡巴佬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交接班时过来?
  心里又舍不得放弃这送到手边的‘银币’,索性将钱袋一把纳入怀中,跟一同当值的卫兵使个眼色。对方会意,和他一起将班内特和基尔夫两人推远,喝道︰‘去去去!现在禁止入城!’
  班内特和基尔夫见他们收了钱却态度大变,都傻眼了。班内特怒道︰‘可你不是收……’
  不等他说出收受贿赂之事,卫兵大声截断了他的话。‘可是什么!快走开,别挡住路了!再啰嗦就对你们不客气!’说着便拿剑在他们面前晃荡威吓。
  班内特心中暗骂︰‘他妈的!当兵的倒比我们山贼还横!老子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些天挣来的血汗钱,就这么抢了去!’
  心中虽是忿恨,不过今天在山里已经被人追砍半天,实在不想再尝到这滋味。眼看城门后又转出一列士兵,料想官兵都是一伙,对方声势更增,也只得灰溜溜地去了。
  ‘二哥,怎么办?’一边往回走,基尔夫一边哭丧着脸道,‘还是进不了城,而且连钱都没了,回去的路上连吃的都买不了……都是我出的馊主意……’
  班内特拍拍同伴的肩膀,勉强笑道︰‘怕什么?做事情总是会有些难关,就算失败了千百次,是男子汉的话也不可以垂头丧气!只要有坚强的决心和毅力,我们总有一天会成功!困难只是暂时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泄气。‘唉……我们先回去,慢慢再想办法吧……’
  ‘二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种我们还会失败上千百次的预感啊……’
  ‘闭嘴!’
  虽是艳阳高照,在这落魄的两人眼中看来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两人凄凉疲惫的身影渐行渐远……
  至于冒着风险抢了他们钱袋的卫兵回去一看,发现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全是铜币,根本就不值多少钱,气得跳脚不已,大骂乡下人果然又小气又狡猾。
  失望而返的班内特和基尔夫并不晓得,其实在他们背转身离去后没一刻钟,他们所追寻的人便来到了城门口,他们只以这片刻之差擦肩而过。
  艾里犹自记得昨天对安妮塔的承诺。估算着今晚拍卖会散后,她被哈林拉夫那老头带走就再见不到面了,便打算赶在今天带些野花野草给她。想不到在城里走了一圈,这妖精之榭到哪里都是堂皇富丽,到处都修得跟公园似的,种满了名花异草,竟是寻不到半根野草,只得出城到城外摘花。
  ‘大人要出城么?’卫兵老远就发现了艾里和他身边的萝纱,热情招呼道。
  昨日回去后,艾里将事情始末告诉了萝纱,也说了遇见安妮塔的事。萝纱服侍过她一段时日,一直挂念着那痴情柔弱的女子被哈林拉夫带走后究竟过得怎样,便吵着要和他一起去看她。艾里也不反对。他正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去摘些花花草草的,有些不好意思,乐得拿她当幌子。
  ‘是啊,老在城里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艾里随便应道,守卫便殷勤地打开了城门,没有半分留难。他们对班内特之流的小人物是毫不客气,而艾里前些日子晚宴上一战扬名,重武的士兵中早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因而他们见了艾里都是敬服有加,让他在城中过得颇为风光。那场决斗带来的这种好处,倒是挺方便的。
  在城外,艾里和萝纱采了满把的狗尾巴草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没有多待便返回城中。见萝纱抱了满捧的花回来,守卫笑得暧昧。知他们定是误会了自己和萝纱的关系,艾里只得苦笑着纳闷自己哪点会像恋童癖,却也不好分辩。
  回到城中,两人直奔哈林拉夫的府邸。昨日临别时,哈林拉夫曾力邀艾里今日到他住处做客,被艾里婉言谢绝,现在他们却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潜入哈林拉夫的住处。
  二人算准这时候哈林拉夫应该在清点钱物,为参加晚上的拍卖会做准备,大概不会叫安妮塔陪着,果然在后院见到她独倚窗边,怔怔地在想着什么。防着被哈林拉夫的随侍发现,他们藏身后院树丛中隐蔽处,捡起一颗小小石子扔到她面前。她一惊回神,从石头飞来处见到两人身影,便行若无事地装作散步走过来。
  萝纱看她容颜清丽减了几分,面上笑容也是轻轻浅浅,似乎随时会消失,便知她到这儿后过得并不快乐。
  萝纱心中不禁为她难过,却得作出欢喜之色以免触动她伤心。安妮塔重见萝纱,也颇为欢喜。两人拉着手说了一阵子话,艾里便把带来的花草拿出来给她。
  安妮塔一怔才伸手接过,也忘了向艾里道谢,垂首痴痴望着怀中的野花。
  野花若是置于花瓶,便难以再有动人之处,此时它们在她怀中迳自挺立摇曳,仍保持着扎根大地时的顽强姿态。
  ‘还是还它们自在的好。’安妮塔低声道,轻轻将它们放在地上。她后退一步,不管会否弄污衣裙直接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
  此时起了一阵风。野花叶睫虽纤细却柔韧,不会轻易为风儿所折,小小的花朵在风中轻轻颤动,看来虽不若一旁的庭花美丽富贵,却自有一股傲然自在的感觉。
  安妮塔全神贯注地看着,似乎将灵魂也寄放在一朵野花之上,感受任风吹拂的自由感觉。艾里看她眼中神色,说不清是向往还是伤怀,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片刻后,她终于笑了出来︰‘野花真的比这些家花耐看多了呢!多谢你们为我采来,我很开心。’
  她这次的笑容,是真的颇为开怀,初时的抑郁凄然神色没留下半点痕迹。艾里便放下心来。然而这变化太过剧烈,却让萝纱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你们两人是早就认得的吗?我看你们两人感情很好似的,不像是希尔迪亚说的只是同乡的关系啊?’
  安妮塔的话令萝纱暂时抛开了这感觉,急匆匆否认道︰‘谁跟他感情很好啊!这种懒散又不可靠的不良中年大叔!’小脸冲着艾里做了个鬼脸,‘花钱抠门得要命,还老喜欢管东管西。’看来她对上次去算命时被艾里阻拦还怀恨在心。
  ‘喂,嫌我管得多的话,那以后你的零用钱我就放手不管了?’
  ‘怎么可以这样以大欺小?别忘了那时你身无分文地住进爱琳娜姐姐的旅馆,是谁替你付住宿费的!’
  ‘也别忘了一路上是谁把大家的行李毁了几十次,损失的钱又有多少,给我这负责家计的人带来多少烦恼,害我添了不少皱纹!’
  ‘……男人就别在意皱纹之类的小事啦!善待旁人可以让人心境平和,年轻上十年,所以不如这个月就增加零用钱吧?’
  ‘想都不要想。少些花用更能平和我的心境。’
  不知不觉,两人吵的东西已经完全转到和最初完全无关的地方去了。
  听他们吵得生动,安妮塔‘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还说感情不好,吵起来分明很有默契。不过这样轻松自在的相处方式,也真让人羡慕呢!他们一定是一起经历过了不少事吧?
  艾里没想到这也能让她开怀,便拣着些一路上经历的趣事跟她说。萝纱不时打岔几句,揭露出艾里的真实德性,换来他几个白眼。
  两人说的事本就新鲜有趣,又是一搭一档,简直跟唱戏似的,引得安妮塔嘻笑不已,一扫往日阴霾。拍卖会之前的时间,便在温馨轻松的气氛中飞快流逝。
  直到见时间不早,希尔迪亚他们差不多要准备出发了,艾里才和萝纱从安妮塔那里赶回来。
  到住处后,便见西撒已经在找他们了。西撒见他们回来,也没什么时间斥责临动身前他们究竟上哪里晃荡,赶紧叫他们准备准备,大家马上就动身前往会场。
 
 
 
 
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妖精盛会~
 
  伦达芮尔全城遍饰彩带花灯,到了六月五日晚上便悉数点亮,照得整个城市内外一片辉煌。若是自城市上空俯瞰,环绕于群山之间的伦达芮尔便似颗放在纯黑天鹅绒布上,晶莹剔透的夜明珠。不负‘妖精之榭’之名,今夜的伦达芮尔果然似真似幻,若仙若梦。
  城中心有一座占地甚广的堂皇富丽的大楼。这座大楼平时会上演些戏剧歌舞,而每年的这一天它都成为著名的年中拍卖会的会场。
  大楼前的广场上冠盖云集,难得一见的众多宝车名马争夺着人们的眼光,来自各国的贵人们穿戴着他们最华美的衣饰谈笑风生。对他们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个拍卖会,还是他们炫耀身份夸示地位的场合。
  一座红茵香车缓缓驶入广场,十几个从人分列两旁车子两旁。其中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胸腹间鼓囊囊一堆,不时有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探出她衣襟。她正是萝纱。今晚救了月炎后马上得跑路,她便将阿旺放在怀里。艾里站在她前几位。
  停车后,希尔迪亚自座车中步下,从众侍从的队列中穿行而过,西撒依旧紧跟他身后。经过艾里身侧时,希尔迪亚停了下来。
  希尔迪亚本就明亮的眼睛映着周围的灯火,更是亮如寒星。艾里便坦然地望着这样一双眼眸。
  ‘那天晚上我的邀请,你考虑过了吗?’
  艾里听见雇主低声的问话。
  ‘对你这样的人物,我不会用金钱来打动你。你若在乎这个,相信早已是富豪了……’
  听到这儿,艾里暗自唠叨着︰‘我很在乎钱的啊!退休前没攒到一笔退休金,晚年会过得很凄凉的。只可惜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给妖精族打点工都辛苦得要命!’
  希尔迪亚倒没说错,要是艾里心里只有钱,依仗武力当然很容易聚敛财富。艾里经常散发出贫穷的气味,问题不在于他良心有多好,多半应该归咎于他懒得在赚钱上费太多心思而已。
  ‘……我也不会说什么“请你为我而战”这样的话。’希尔迪亚继续道︰‘一个有本领的男人,自然不会不甘心和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过完这一生。我能向你承诺的,也就是提供你一个充分展现你力量的舞台。你不是供我驱策的下属,而是共同努力的伙伴,我将量才而用,永不疑忌。跟随我吧!不是为我而战,而是为了你自己而战!’
  艾里一边听一边暗中点头︰‘嗯,这次的说词比上次动人多了。不知道那个厉害的跟班西撒,是否就是因为这些理由而对他效忠的?’
  但这仍是无法打动自己。
  他说的是不错,有本领的男人是不甘心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不过自己十年前又是‘凯曼第一剑士’,又是什么‘封魔英雄’,该风光的也算风光过了,够交待得过去了,现在还是让我好好过些安生日子吧!
  ‘对不起,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只能辜负您的盛情了。’还要靠他把自己带进拍卖会场救月炎,现在可翻脸不得,艾里客客气气地拒绝。
  ‘那真是太遗憾了。’希尔迪亚收回眼光再不多言,转头向大楼大步行去。
  整座大楼就是一个大厅,大厅东面正中是一个大舞台,被观众席三面环绕着。观众席逐级升高,上方还有豪华的包厢。观众席周围和一些没有安排客人就坐的席位中,有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战士以及魔法师,他们肩负着维持拍卖会秩序和贵宾们安全的重任。
  组织拍卖会的工作人员一早已经按宾客名单分派好席次。一些来自势力较大的国家的重要宾客才能享用包厢。希尔迪亚只是富商之子,却还不够格有包厢,只在普通观众席中分派了一片座位。艾里和萝纱坐下后四面一张望,倒觉这样视线也开阔,还比憋闷的包厢舒服。
  ‘艾里你看,安妮塔也来了!’萝纱一拉艾里衣角。他抬头看去,见右侧的一个包厢中坐着哈林拉夫的人。纳鲁着意巴结左丞相,自然分派了好席次给他。哈林拉夫身边坐的果然是下午刚见过的安妮塔。
  盛装的她美得不可方物。今晚她的打扮与舞会那晚相似,头上依然插着那支黑珍珠发簪,只是面上却不见那晚原先的欢笑。直到看到艾里和萝纱,才微笑点头,随即眼光便被艾里前排的希尔迪亚吸引住,半天都没回神。
  萝纱叹道︰‘安妮塔好可怜……不如等救出月炎时,一并把她也从那死老头那里带走吧?虽然她不见得能回老板身边,总也比陪着那老头好!’
  艾里微微点头,还没说话,厅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只余下大厅中心数盏灯,将舞台照得纤毫毕现。
  纳鲁城主端着肥胖的身躯走上舞台,做了开幕致辞。眼看再过不久拍卖会便可以平安结束,他的心总算放下大半,讲话时神情也比往常轻松许多。而随后开始的拍卖会,也如他所愿的顺利进行下去。
  年轻貌美的女奴们依次被带上台。她们个个都非庸脂俗粉,秀丽的姿容外气质风度也颇为不俗。其中不少人根本就是出身贵族,只是因为家道败落或是战乱才变成奴隶。
  然而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沦落到这个境地,经受过数月来奴隶商人的管教和惩罚,她们似乎都已经接受了命运。因此现在站到台上的少女们都尽力展现自己最动人美丽的一面,以期望赢得未来的主人的珍爱,能得到好一些的对待。
  有才艺的女孩们在拍卖官员的主持下,卖力地表演着,这令拍卖会像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本应遍洒少女血泪的拍卖台上出人意料地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只是台下观众的眼光是不同一般的挑剔,登台的表演者在观众的竞价声中逐一沦为某个人的所有物。
  拍卖进行到深夜,台下的权贵们有些已经露出疲态。但是平素娇弱惯了的他们几乎没有人退场。因为他们早听说这次拍卖会的压轴货非同寻常,不亲眼见到究竟是怎么个非同寻常便不甘心。
  而月炎也不负他们所望。
  最后一个女孩被人买下后,照亮舞台的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整个大厅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主持的官员也不再说话,场上一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适才的繁华绮丽,暖玉温香像是场海市蜃楼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观众中出现了些微的不安,人们四顾耳语着,猜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一道微蓝的光束自舞台后方渐渐闪亮起来,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哦?’人群中发出轻轻的惊讶声。原来在片刻的黑暗中,舞台上已不知以什么方法施放出大团的烟雾。蓝光穿不出层层缭绕的烟雾,被晕染成一片朦胧的蓝幕。
  看清台上景象后,人群中再次发出噫叹声。被映成蓝色的云雾上竟隐约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而云雾织成的幕布并不如真正的幕布平整,浓淡变幻间那诱人身影摇曳飘荡,捉摸不定,令众人都有一种想拨开迷雾,看清雾中究竟是何等佳人的冲动。
  烟雾渐渐淡化,散去,女子的身影由模糊渐至清晰,然而美感并没有半分削减。她的容颜、身形、气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发色竟和刚才被映成蓝色的烟雾同色,似乎她令那飘浮不定的云雾停驻下来,化为那一头如云秀发。一双细长的耳朵自发下挺立出来。
  愣了片刻,人们才意识到,这竟是自大陆上绝迹多年的妖精。震惊的观众纷纷向前涌去,想看清楚些这传说中的异族,场面一时出现了些许混乱。
  这种小混乱,乃是组织拍卖的官员们一开始知道月炎身份时所预料到的。人们越混乱,说明他们对这妖精越有兴趣。因此纳鲁城主安心坐在观众席前排,得意地品着美酒,等待骚动平静后人们疯狂的竞价声。
  也因此,事情刚开始时并没有引起护卫们的注意。
  希尔迪亚身边的西撒趁乱离席而起,混在骚动的人群中走向前排。直到他离纳鲁城主不过一丈的距离时,一个战士才留意到这个以凶狠眼神盯着纳鲁城主,整个人散发出强烈杀气的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对,他马上招唤周围的十几个卫兵向城主那里跑了过去。
  诚然这个战士的洞察力已算是相当不错,但全神关注西撒行动下,他并没有察觉西撒瞥见他们的反应时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嘲讽。
  西撒快步跑到纳鲁身边,便飞身扑向人。他身上佩剑早在进城时便已撤下,他人在半空就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还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城主大人。重重的一拳打在纳鲁脸上,将他整个打飞出去,厚厚的肥油被挤压出诡异的形状。
  终于明白过来的纳鲁见西撒走过来还要再打,惊惶失色地胡乱喊叫着︰‘护卫呢?快来保护城主!’、‘快把这人拿下!’幸而那战士发现及时,终于赶到了,立时有人搀扶城主离开,其他人将西撒团团围上擒拿。周围的无关宾客恐受池鱼之殃,纷纷走避。
  艾里等人发现一向如影子一样沉默不引人注目的西撒,竟做出这种惊人举动,都是惊讶地站起身。周围的几个卫兵记得西撒是他们这边的人,立刻上来围住了他们。他们个个肌肉贲起,蓄势待发,显然艾里等人一有异动,立时便会一拥而上地压制。一时间,希尔迪亚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台上也有战士护住月炎,艾里本想趁乱救她,此刻却不方便动弹,只得先看看情况再说。眼睛一转,瞥向自己的老板,却见他并没有惊慌的样子,而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伦达芮尔中的卫兵虽和宾客一样都是徒手或仅用根木棍,但他们自幼便是专攻这类武技,而大陆上普通武人多是修习刀剑斧枪一类的武技,自然难以抵挡。往昔拍卖会时偶有人捣乱,卫士们一出马便控制住了情况。因而见城主和周围的贵宾都已经避开,不虞被这人胁持或伤害后,围住西撒的卫士们都放下心,觉得接下来的事很简单了。
  不过这次的捣乱者却没那么好对付。西撒独对十几人却仍是勇猛异常,丝毫不露怯意。趁着护卫们尚未合围,他灵活地左冲右突,便等于只需对付所到之处的几个护卫,每一招间那股酷烈横霸的气势更压迫得他们忍不住想闪避,令护卫们围攻的优势难以发挥出来。
  片刻间西撒已打倒数人,领头战士见围攻的优势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自己这边几人恐怕连压制都压制不住他。城中的卫士以他阅历最广,经验最深,此刻却也忍不住满头冷汗。
  因为他明白这男人太危险!魔法师施用魔法时,围攻他的战士必须避开以免被误伤,如果魔法不足以致他死命,可能反而让他逃窜伤人!只有用一击必杀的强力魔法了!他转头命令远处待命的魔法师︰‘用攻击魔法击杀!’
  数个魔法师在几个卫兵护卫下站成一列,后面的人将手覆盖在前面的人的背心,站在最前方的魔法师双手在胸前结成怪异的手势,口中低声吟唱咒文。伦达芮尔中魔法精灵稀薄,不容易施展出强力魔法,但若是几人合力,便可以施展火球、闪电之类足以致命的魔法。
  当然,要融合各人力量共同施行魔法,并不是听起来那么简单,但伦达芮尔的魔法师们训练有素,很快第一个魔法师手前出现了跳动的火焰,渐渐扩大凝聚成球形。另一个魔法师站在他们旁边,颂念的是锁定咒文,能令火球跟随被锁定的目标,不会落空。只要火球发出,西撒便是跑得再快也逃不过。
  西撒手上没有可进行远距攻击的武器,又被卫士们绊住无法脱身,眼看等火球发出便大难临头,但他却仍是不慌不忙,似乎根本没把那些魔法师放在眼里。领头的战士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来想去都不觉得有什么破绽,便只把他的镇定看作是虚张声势。
  而与此同时,艾里瞄了老板一眼。眼看西撒情势危殆,希尔迪亚非但不担忧,反而浮现淡淡的笑容。一种眼看成功在望,难抑心中兴奋的笑容。
  火球终于凝聚成型,魔法师周围的卫兵大喊一声,围攻西撒的战士向两边散开。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火球飞射向西撒。
  直到这一刻,情况还按着人们预想的发展,然而下一刻,事情却演变得令人难以理解。
  只见射向西撒的火球中途转向,以不正常的轨迹向上斜飞,直奔一个包厢而去。施放火球的魔法师张大了口,显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艾里眼光追随着火球,面色陡然一变。萝纱也惊呼起来。
  火球竟是准准对着安妮塔飞去的!而安妮塔的行动也极为怪异,一手紧紧揽住哈林拉夫那老头不放,另一手挡在自己和哈林拉夫身前,掌中紧紧攥着那支黑珍珠发簪。
  火球似是被她发簪上那颗黑珠子所吸引,朝着珠子直飞过来,去势疾如流星,转眼距安妮塔不过两丈,已是不及救援,艾里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心如火焚间,所有知觉都似被摒弃在外,眼中只剩下安妮塔一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明晰。
  她面对袭来的火球毫不在意,目光凝注在希尔迪亚身上,竟露出满足的淡淡笑容。在火球袭上身体前,她的樱唇翕动,说出短短一句话。眼下大厅内一片喧哗,艾里与她距离又不近,应该不可能听到她说什么,但看她唇形,又或是感受到她的心意,他清楚地听见了她轻柔的话声。
  ‘这便成了你的事,也遂了我的愿。’
  这便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安妮塔!’萝纱和艾里同时张口,但这名字并没有喊出口,只是在他们脑海中如海潮般不断回响震荡。他们和她并没有很深的交情,此时却都难以抑制住一股痛惜之情席卷心头,而艾里离她太远,萝纱尚无法使用魔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哈林拉夫一向给人虚伪狡诈感觉的脸扭曲得毫无形象,恐惧地歪嘴惨叫不已,和安妮塔形成了鲜明对比。任拔去发簪后披散下来的秀发被风吹得不住飘飞,安妮塔被火光染红的雪白容颜上却是一片平静从容。她微笑着阖上眼睛等待烈火的拥抱。
  纳鲁已被卫兵层层护卫着逃到安全之处,不再受西撒老拳的威胁,然而听得一声轰然巨响后,回头便发现帝国的左丞相竟在自己的城里死于护城魔法师的魔法之下,脸色立时变得比刚才更加青白。他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真出事了……就差几天啊……’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看见所有人,包括看守自己这边的战士们都被这出人意料的变故吸引,艾里无暇平复自己内心的震撼,先抓住时机完成原定的计划再说。
  低声向萝纱道了声‘开始救人!’,他猛然从座位上腾身而起,扛着萝纱一起跃向舞台。虽是徒手,又背着个人,但以他的身手仍是轻松收拾下了看守月炎的卫兵。他细一端详月炎,见那些黑纹果然消失,毒已解了便放下心来。
  今晚可以说是伦达芮尔的卫兵们最操劳的一天。西撒那边的骚动还没有平息,便有贵宾莫明其妙地遇害,更冒出个人来劫持货物!出了人命,最先闹起事端的西撒所属的人自然需要扣押起来听候审查处理,而货物也不能眼睁睁被人劫走,忙碌的卫兵们只得兵分三路,一部分仍在拼力制服西撒,一部分向艾里这里跑来,还有一部分则去跟监督希尔迪亚等人的卫兵会合,准备将他们完全擒拿。
  此时场面混乱,难以同时叙及。且先说说艾里这边的情况。
  卫兵们还没赶到舞台前,台上又起了变化。一名美得高贵凛然,令人联想到月光女神的妖精毫无先兆地出现在台上,随即向原来正要被拍卖的那名妖精身上扑去。看见这一幕的人们原本以为她们会撞得跌作一团,可是一阵耀眼光芒令他们闭了一下眼后,再睁眼时台上便只剩那如月光女神的美丽妖精,仪态万千地站在原地。
  琉夜微一躬身,含着神秘的微笑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众多宾客道︰‘各位,恭喜你们!很快你们便将观赏到一场盛大的魔法盛典!表演者是数千年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琉夜·瑶大师和……她的助手。’
  ‘谁是助手啊?’一旁的萝纱猛翻白眼,艾里则头疼地揉着额头︰‘这个女人!什么状况下都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地开玩笑吗?’
  琉夜继续道︰‘……而且,你们将见证到的,是令妖精之榭开始毁灭的历史性的一幕……’
  ‘是时候给这里留点纪念品了。’轻声向萝纱示意,她便开始冥想。
  身为妖精族一员,她对这浸透无数妖精血泪的妖精之榭十分厌恶,决心趁这个机会毁了这害人的地方。萝纱见她已经开始,也配合她进入冥想状态。她们平时已经商量过该如何做,此时便同心协力地一同召唤两人都比较擅长的风系魔法精灵。
  与其分散力量召唤不同属性的魔法精灵,不如两人合力召唤同种精灵,当吸引魔法精灵的力量强过驱逐精灵的魔法禁制的力量时,禁制便会崩溃。现在大陆上局势混乱,没有了魔法禁制的伦达芮尔便再难保证参加拍卖会人士的安全,今年的拍卖会恐怕就是最后一届拍卖会了。
  城内的风精灵渐渐完全被吸引到两人身边,隐隐的风在会场中每个人身边流动,变得越来越强。虽然还不明白她们到底要做什么,每个人却都感到了不安。终于赶到的卫兵们想冲上台去要阻止她们,艾里却将舞台守得严严实实,哪一个人的脚一踏上就被他一脚狠狠踹飞,十几个人同时踏上便十几人同时被踢飞。他身法迅速,明明只是一个人,倒像是分出了十几个分身一同守着舞台般,看得人眼花撩乱。
  台上闹得乱糟糟,台下也是一片糟糟乱。再回头说说希尔迪亚那边的情况。
  眼见冲向自己的卫兵来意不善,希尔迪亚忽然向右方人群的一角使了个眼色。在那里,有个一开始便跟从他的随从。在拍卖会开始前,希尔迪亚便让他独自坐开,因此他并没有被卫兵留意到。接到主人的示意,他微点了点头,便藏身到本已经颇为混乱的人群中大喊一声︰‘好个亚历威尔德!居然趁拍卖会下手铲除我们!’
  他这一声吼,立时如巨石坠湖,激起千层浪!
  伦达芮尔属于圣爱希恩特第一王子亚历威尔德的派系,这是众所皆知的。亚历威尔德王子目前在圣爱希恩特的王位争夺中占优势,实际上目前已是由他操控对外国事,在这大陆上各国纷争不断的时候,他不免和不少国家有许多厉害纠葛。
  这些国家权贵之所以断定第一王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放心来参加拍卖会,一则因为妖精之榭拍卖盛会的名头千年不坠,如果因此毁于一旦的话,对圣爱希恩特也是个很大的损失,二则因为随后而来的整个大陆的谴责和各国的报复,也是圣爱希恩特难以承担的。
  刚才的混乱中,看明白事情始末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多数看到的只是事件的一部分——就是伦达芮尔护城魔法师发出魔法,攻击了一个包厢中的宾客!那句吼声很轻易地将众人的想法引导到这一个方向︰莫非亚历威尔德真的要借拍卖会之机,除去可能挡住他前路的人?
  会场内立时沸腾了,混乱在极短时间内扩大至守城卫兵们难以收拾的地步。所有人都害怕护卫们的剑锋下一个指向的就是自己,纷纷召集自己的人向出口逃去。卫兵们的喝止没有起到丝毫稳定场面的作用,只是给乱哄哄的会场再添上一分嘈杂。
  在这片混乱中,西撒撇开那些侍卫,且打且走,向希尔迪亚那边靠近。而希尔迪亚和一开始就跟随身边的那几个原班护卫也趁乱摆脱看守的卫兵,混入人潮中向会场出口快速攻去。此时会场中乱成一团,卫兵们束手缚脚,竟截不住他们。没多久他们便消失在门外茫茫夜色当中。
  再看回台上,萝纱和琉夜仍在持续不断地召唤着风精灵。然而到后来召唤风精灵越觉困难,感觉便像是从一个密封的瓶子中抽取空气,越到后来瓶中空气越是稀薄,任抽引得力量再大也难以再抽出分毫。
  ‘喂,号称最伟大魔法师之一的家伙,你的方法到底成不成啊?召唤了半天,外头的风精灵根本一点也冲不进来啊?’被介绍为助手的女孩有些沉不住气了。
  魔法禁制内的风精灵已经完全被萝纱和琉夜召唤。她们两人都是具有罕见实力的魔法师,强大的精神力仍丝毫不见减弱。魔法禁制外的风精灵也感应到她们的召唤要冲入城内,正不断地冲击着魔法禁制。
  这就是琉夜提出的方法。这是一场萝纱和琉夜的精神力与魔法禁制力量的对抗。一旦她们召唤的力量压倒了禁制的力量,魔法禁制就会被由外绝堤而入的魔法精灵完全冲垮。只是目前为止,这个办法还没成功。
  ‘我的方法不可能有错的。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叫达略内特的过气家伙设的禁制,过了几百年倒还相当牢靠的!’
  ‘……过气家伙?我好像记得某人比他更古早几百年呢?’
  一边冥想,一边还能闲扯,两人都可以算得上是魔法修行者中的怪胎了。
  ‘开玩笑!我们可是二对一啊!要是这样对付不了这陈年发霉的古董魔法,那不是太丢脸了吗?’
  琉夜眼中寒芒陡盛,气势大增。喝声刚落,城市上空响起了滚雷般隆隆的沉闷声响。众人侧耳倾听,这声音竟在渐渐向这里接近。
  ‘是风声!’终于有人听出这声音到底是什么,大吼了一声。像应和他的话,大风从四面八方的窗子门户同时涌入大厅。激荡翻腾的风儿吹乱了人们的头发,将零碎轻浮的东西卷上大厅半空。而所有修习过魔法的人都发现可以跟平时一样容易地召集魔法精灵了,惊讶地张大了嘴。
  魔法禁制终于被打破了!
  达略内特虽是传说中的大魔导士,但琉夜的魔法造诣在妖精族中也是近乎神的存在,而萝纱的魔法虽然粗糙,却有着难以估测的潜力,古往今来也找不出几人能正面对抗她们联手进攻。
  官员们好不容易救醒了纳鲁城主,可惜他见这般光景,竟连确保奴隶贸易进行的魔法禁制也毁了,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成功冲破了禁制,琉夜并没有想像中的高兴。妖精之榭算是完蛋了,不过人族居住的地方,依旧不是我们妖精一族的安身之所呢!汤姆,你那个人族和妖精和平生活在一起的愿望,单凭我一个人好像很难有实现的一日呢……不过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啊!
  ‘走吧!’琉夜招呼萝纱一声,两人颇具默契地同时上前一人一边拉住艾里的手臂。她们用起飞行魔法当然比艾里这半吊子快得多,很快便拉着他向大厅的天花板直冲上去。眼看要撞上之际,艾里以被拉住的手臂为轴心倒翻上去,顺势一脚狠狠将天花板踹出一个大洞,三人毫不停滞地从洞中如大鹏鸟般冲上天去。
  从亮堂的会场中一下子投身于黑暗的夜空,三人眼前一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
  等视力恢复,他们叫了出来︰‘那是什么?!’
  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气球就飘浮在他们前方,在伦达芮尔上方常年吹拂的西风的吹送下,向西方延绵的山脉飘去。气球下吊着一个大篮子,其中站着希尔迪亚和西撒等最初跟随他的几个从人。看见艾里,希尔迪亚轻轻挥手颔首致意,面上的笑意自信欢欣,像是刚刚成功完成了一件大事,旧情人惨死眼前对他似乎丝毫没有影响。
  西撒向他的主子低声禀报道︰‘接应的人马在西面山中等候,还是尽快过去,免得多生枝节吧?’主人似乎很在意这个叫艾里的,令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因此影响计划,忍不住出言提醒希尔迪亚。
  希尔迪亚转头看了他一眼,已知他想法,不以为意道︰‘由你安排吧!’当热气球开始向西飘去,他好风度地再次向艾里等人躬身道别。只是见他这副不痛不痒的神态,艾里等人都是暗生怒气,没有理他迳自飞离。
  飞了不远,艾里见下面的空旷处有一处火堆,旁边还有些架子绳索,料想定是希尔迪亚事先差人点火加热大气球内的空气令气球升空,见他们离开会场就前来接应。他心中隐隐一动,像是把握到了什么,在接下来的飞行途中没有说话静静地思索着。
  陆续也有护城魔法师飞上天来,却都是来追艾里等人的。艾里劫走拍卖会贵重货物的事相当严重,而希尔迪亚他们莫明其妙的行动顶多只算是闹事打架,就算抓住了凭他家的财势也不好拿他怎样,因而虽然他们乘热气球移动较慢,魔法师们也由得他去,只认定了艾里三人。不过琉夜和萝纱的飞行速度却不是这些中级魔法师比得上的,不多时便将他们远远甩开。
  见已经离伦达芮尔甚远,应该已经安全了,琉夜便决定落下地来休息。
  艾里本来心不在焉,脚落到时处方才回神。而这一回神,立时发觉一副软绵绵的身子贴近自己,转头便见琉夜的千娇百媚的笑脸大特写,不由有种怪异感。
  跟琉夜相处这么久了,也渐渐看惯她飘来荡去,神出鬼没的状况,却是第一次接触有真实肉体的她。虽然知道这副肉身是属于月炎的,但不知为何琉夜与她合体时显现的就是琉夜本人的样貌,感觉便似琉夜复生了一般。
  ‘艾里,多亏你才能救出月炎,言语根本难以传达我的感激之情!’琉夜道。
  (萝纱在一旁忿忿不平︰‘至少有小半是我的功劳吧?’)
  ‘不用客气,这也是应该的。’真的不是客气,艾里是怕这些话又是她用来陷害自己再为她卖力的陷阱,言词间份外小心。
  ‘艾里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了,又强壮,又温柔,还有一副好心肠……’(萝纱身上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阵亡无数。)琉夜竟现出少见的含羞带怯的神情,下面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不会忘记那天在美人楼里我说过的话的……’
  一边说一边靠得艾里越紧,柔软香馥的肉体在艾里手臂上留下令人销魂的弹性触感。回想起那天她的建议,他一时忘了刚才在空中时想到的事情,迷醉于她温柔的笑颜中。此刻,那个建议的吸引力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半信半疑道︰‘你是认真的?’
  琉夜羞涩地垂头不语,半晌才抬起明亮的金眸满蕴笑意地瞥着艾里,欲语还休的风情足以打动任何男人。不需要她说,这一眼已经传出一股柔情,薰得他脑袋一晕。
  (‘喂!当我不存在啊?’萝纱不知是走开好,还是装着没看见自然些,深深佩服这两人居然就当着别人的面也能眉目传情。)
  琉夜轻轻偎到艾里胸口,轻轻道︰‘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啊……咦?这是怎么回事?’
  柔情蜜意的情话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艾里正觉奇怪,突然怀中女子大叫一声︰‘非礼啊!离我远点!’手一扬,‘啪’一声狠狠给了艾里一个耳刮子。
  事情太过突然,艾里竟没有闪开。捂着红肿的脸颊一看,琉夜竟已不见了,站在身前的却是月炎,正一脸盛怒地瞪着自己。
  发现自己打的竟是和琉夜一起救了自己的人,月炎有些不安,却不想道歉。毕竟刚醒来就发现被一个陌生男人搂着,只给他一个耳刮子还算很淑女的反应了。
  艾里茫然问道︰‘琉夜呢?’
  ‘她睡着了。每次借我的身体用过大型的魔法,她就要沉睡几天才能恢复。’
  也就是说琉夜这家伙开了张空头支票,一到要兑现的时候就缩回别人身体里耍赖?!艾里心中大骂这老妖精果然狡猾,竟然又耍了自己一次!
  ‘还没多谢你们的帮忙,谢谢你们救了我!’月炎躬身行礼,道谢的诚意看来要比她那狡猾的先辈强得不少。随后三人正式介绍过彼此,艾里问道︰‘你和琉夜现在就打算回妖精森林吧?我还有件事要办,不能护送你回去,不过我想有琉夜在,你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萝纱不解地看了他一样,暗自纳闷︰‘艾里不是老盼着早点回索美维村退休吗?还有什么事要办?’
  月炎却道︰‘请不用操心我回去的事,我也还有些事,暂时不想回去。’
  ‘什么?’
  ‘……我要去找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他?’艾里茫然重复?随即醒悟到月炎说的‘他’,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个抛下她离开的恋人。‘可是你不是说过不知道他的来历吗?怎么找?’
  ‘刚才,我看见弗瑞泽了。现在就去追,也许能赶上。’
  ‘他也有来参加拍卖会?!’
  ‘是的,就是乘着大气球,向我们点头招呼的那个人。’
  艾里吃了一惊。‘不会吧?那是托洛里夏家的少爷啊,他就是你的情人?’想想又觉得不对,‘不对啊!琉夜是见过弗瑞泽的,如果希尔迪亚是弗瑞泽的话,她早该认出来啊?’
  ‘他化了装,脸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我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有一点驼背的身形很眼熟,也没有马上认出他来。直到后来回想起他跟你打招呼时的样子,才肯定他就是弗瑞泽!他有一个可能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习惯,就是招呼完会微微眯起左眼,右手垂下后会摸摸上衣第四颗钮扣,不会错的。’月炎不禁暗自感伤。过去约会时着迷于他招呼自己的样子,这小动作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想去找他?’
  ‘嗯!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抛弃我。’月炎的口气没有艾里他们想像中的哀怨,一甩长发,看起来竟洒脱得很。她接着道︰‘如果只是为了家产,或是家里给他安排了妻子之类的庸俗原因,我就可以完全对他断念,安心去找下一个更好的爱人。不然心里闷着这口气,反而没法彻底忘了他。’
  不知道她会这么想是受琉夜那个‘结束的的恋情再美好也不能老是沉湎其中,要勇于寻找新的恋情’的想法的影响,还是她影响了琉夜。不管是谁影响的谁,这种异于世间许多女子哭哭啼啼地非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洒脱态度令人们和她们相处时觉得轻松许多。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找他有些事。’艾里向月炎道︰‘不管他是希尔迪亚还是弗瑞泽,他乘气球离开我们很难找到确切位置。但他既然是住在国都黎卢的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的儿子,与其在这里漫无目标地胡乱寻找,不如上黎卢去吧!就算见不到他本人也一定可以得到有用的线索。’
  月炎略一思忖,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此决定。圣爱希恩特帝国的都城——黎卢。
  而望着艾里的萝纱则是一脸骇异。这家伙怎么回事?最怕麻烦的他竟会自告奋勇地要帮月炎找人?天要下红雨了吗?
  当发现艾里一向温和的眼睛中竟似有怒火翻腾其中,她更是讶异。以他的性子,暗藏的怒火肯定比眼神中泄漏出来的还要强烈得多!
  ……希尔迪亚有做过什么让他这么愤怒的事吗?萝纱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薪水在一开始就已经预付了啊,还有什么事会让他气成这样?
  直到他们上路后,有一天他们说起安妮塔时,萝纱才明白其中的缘故。
  ‘安妮塔可以说是被希尔迪亚害死的。利用安妮塔杀死哈林拉夫,就是希尔迪亚去伦达芮尔的真正目的。’
  这是艾里被萝纱和琉夜拉着飞离伦达芮尔时推想到的。他将进入伦达芮尔经历的一切串起来仔细一想,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在想通的一刻,立时一股许久未曾尝到的强烈愤怒涌上胸口,恨不得将希尔迪亚扔在地下狠狠踹他个几百几千脚!
  希尔迪亚定是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必须除掉哈林拉夫,于是他事先打探到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美女,便安排正是这一类型的安妮塔出现在他面前,随后便顺水推舟地将她送到哈林拉夫身边。
  安妮塔一直佩戴的那支发簪上的黑珍珠,可能是某种可以吸引魔法能量的魔法道具。等到拍卖会高潮时出现混乱,他先派西撒掀起事端,引得护城魔法师发出可以致命的强力魔法。这时安妮塔便拉住哈林拉夫,并用那支黑珍珠将魔法师的火球往自己这里吸引过来,与哈林拉夫同归于尽。
  如此便可以解释得通他们车上那些奇怪刻痕了。人多自然不易脱身,所以这次行动希尔迪亚只能带几个亲信的得力手下,又为免从人太少引人疑虑,他才随便编排说词招募自己等几个侍卫,作为掩人耳目的幌子。
  尽管应是安妮塔心甘情愿舍身为希尔迪亚刺杀左丞相,但回想起昨日她看着野花时那朵艳羡的笑容,她心中岂能无憾?就算她无怨无悔,希尔迪亚一开始便打算牺牲他人生命以实现自己计划的行为,也绝对无法原谅!
  一定要为这可怜女子讨个公道!
  今晚出了这许多变故,夜晚才过了不到一半。天空仍是黑沉沉的一片,看不出它和暗黝的大地间的界限。天和地融成了一片,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它们拥在怀中。有谁知道,就在这天这地的怀抱中,一缕芳魂消逝无踪。她的爱恨喜悲都化作了尘土重归于天地。
  此时艾里只觉心中一片沉涩,有什么东西涨得胸口发痛。遥望黎卢的方向,他轻叹口气,低声道︰‘希尔迪亚你等着吧。可以满不在乎地牺牲别人的家伙,我也不会让他过得太舒坦!’
  ‘呃,如果你是在看黎卢的方向的话……’萝纱打岔道︰‘据我所知,黎卢的方向是在我们的东北方,你看的方向正好是西南啊?’
  ‘……你太多嘴了。’
  对白虽和以前开玩笑时差不多,但话说完他便抿口不言。他面上无复平日轻松怡然的神色,心中则尽是对安妮塔的哀痛和对害死她的人的愤慨。
  艾里自己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执着于报复希尔迪亚,也许有着迁怒的因素存在。似乎这样,回想起安妮塔时心态才能平和一些。
  自离开索美维村后,所经历的尽是些美好的事物被毁坏,善良的人受苦难的事。温和的妖精为了躲避人族的伤害而陷于困境,城镇为战火所毁,平民亦为战乱扰得不得安生,柔弱女子成为男人野心的牺牲品……一层层不快累积起来,不知不觉中,一开始逃离开凯曼纷争时的轻松心情已经消磨殆尽。
  现在,他更加想念在索美维村时安宁有趣的日子。那个与世无争的平静村落,就算外面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丝毫变化吧?如今想起来,更加美好得犹如仙境一般。
  等到希尔迪亚的事情了结,就马上回去吧!
  ~下期预告~
  被希尔迪亚的行径所激怒,艾里等人来到圣爱希恩特国都黎卢追查他的行踪。原以为找到船业巨亨贝里欧·托洛里夏,便可以打探到他的行踪,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愿……
  黎卢正值多事之秋,为争夺王位,圣爱希恩特的王子们明争暗斗不休,成为他们争斗炮灰的人不在少数。
  因缘际会,艾里等人不幸(幸?)卷入其中,秉持心中信念行事的他们,选择了帮助在王位之争中完全没有优势,只是努力减少平民所受伤害的三王子。
  不过,当艾里等人见到这位善良仁爱、充满信念、受贫民爱戴的三王子,都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他竟然是……
 
 
 
 
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下。但,目前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凯曼的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听命于凯曼王。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单纯活泼,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有着特殊的身世。目前跟随艾里逃难中。
  班内特︰前山贼老大。被艾里打败后便跟着他,下定决心不请到艾里当他们的山贼老大便绝不回去。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现在跟随艾里旅行,以藉此增加历练。
  埃 夏:艾里修炼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目前跟随艾里等人一起旅行。不过不大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讽。
  诤君.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明仁王这一代的‘诤君’名号。拜倒在爱琳娜的石榴裙下。
  维洛雷姆:身份不明之流浪魔术师,魔法能力超过其二三流的魔术水准甚多。偶然结识萝纱后便有意无意地跟随其后。
  阿 旺:萝纱拣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尚属未知。
  基尔夫︰班内特的跟班。
  爱琳娜:凯曼帝都的旅店老板,与萝纱感情深厚。外貌柔美,内在精悍,擅长在不吃亏的前提下,从无数受她美色迷惑的男人中捞到最多好处。
  兰妮娅:曾和艾里搭档行骗的少女,出身贵族世家。是少数知道艾里真面目的人之一。
  耐 特:在塔思克斯帝国权倾朝野的天行门之门主。因凯曼武道大会之事曾与艾里并肩作战,并对他深为钦服。
  希尔迪亚:艾里混入伦达芮尔时的临时老板,在设计刺杀圣爱希恩特左丞相后行踪不明。
  安妮塔:深爱希尔迪亚的女子,在伦达芮尔为实现希尔迪亚的野心而牺牲自己。
 
 
 
 
第一章 ~故人何在~
 
  凯曼帝都--拉寇迪。
  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俏立街头,微抬下颔凝望着上方的树荫。蝉儿趴在枝上有气无力地吱吱叫着,枝头的叶子在微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被日头映出明晃晃的白光,有些刺目。女子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
  不知不觉已经到夏天了啊,萝纱他们也走了半年多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真希望他们能早日平安回来……毕竟像萝纱那么卖力的员工没地方找了,还有,艾里欠的那一大笔住宿费连利息都没收到!
  脑中转着势利念头,她的外表依然柔媚冶艳,而这也是她着意表现出来的。她很清楚微微仰头的姿势可以强调自己修长柔和的颈部线条,表情再适度地显出几分迷茫,二者结合的效果便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如果这时候有风掠起几绺发丝拂过面颊,就更是点睛之笔了!
  虽然目前的微风尚无法配合爱琳娜表演出最佳效果,但已经足够迷人,看得她身旁众星捧月般环绕的四、五个男人心痒难搔,有两个还傻张着嘴,差点没流下口水。
  时值夏日,拉寇迪的风光与艾里、萝纱两人狼狈逃离时大不相同,不过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爱琳娜依然是艳冠帝都的第一美女,个性依然不见改善,她的身边也依然时时围绕着为她美色吸引的男人们。
  她身边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关切道︰‘有什么事烦心吗?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佐拉也愿意为你摘下,请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让你皱眉?’
  ‘佐拉勋爵您太好了。只是今天店里几个伙计不是有事就是生病,想到待会儿要采办的东西都得自己拿,手都有些发抖了……’爱琳娜微笑道,心中则暗笑。这胡子男长得体面,又有世袭的勋爵头衔,还是皇家宫廷卫士的副卫士长,一向颇受帝都女人青睐,真没想到情话说得这么没新意又恶心。
  ‘这种粗重的活怎么能让你亲自做?我吩咐仆人待会儿买好直接送到你店里去吧!’佐拉抓紧机会献殷勤。在爱琳娜另一边的年轻贵族面显懊恼,后悔居然被他抢先一步。
  爱琳娜闻言果然欣然而笑,推辞几句便列出一份长长的采办清单。原本不过想买够一周用的,现在索性要了一月用的量。想也知道胡子男不可能收自己钱,这种送上门的廉价劳力兼金主,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看到她的笑容,一位年轻贵族不甘心,也讨好道︰‘其实爱琳娜小姐何必为这种小旅店的琐事费神呢?你这般仙女一样的人物,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你的要求!我安德拉寇就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献给你……’
  这位安德拉寇子爵爵位虽不高,不过他父亲是颇得国王宠信的罗蒙西尼侯爵,掌管着帝都地区五万守备军,他本人谈吐得体、出手大方,算是帝都社交界中相当受欢迎的人物。
  他自认这番话充分传达了自己的情意,但看到几位情敌都用种幸灾乐祸的眼光看自己,不由有些困惑。他新近才加入爱琳娜追求者的行列,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正是极不对爱琳娜胃口的那一类。
  果然她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淡淡道︰‘店里的事是琐碎了些,却也能让我衣食无忧。小店在大人眼里虽然是不入流的地方,爱琳娜自己倒很喜欢,不劳安德拉寇大人费心了。’
  言罢便不再看安德拉寇一眼,迳自向前行去。平日对于男人们的示好,爱琳娜多半会回以一个(故作)羞涩笑容,这种冰冷态度表明她真的很不爽。安德拉寇愣愣站在原地,又是尴尬又是不解,不明白怎么得罪了她?呆了一阵,见爱琳娜要走远了,赶忙跟了上去,却还是不敢和余怒未消的爱琳娜说话。
  他的情敌当然不会好心到告诉他,虽然爱琳娜出身并不高,但要是把她等同那些巴望著有一天攀附上个阔气男人,靠他的供养过奢靡日子的轻浮女人来对待,那立刻会踢到铁板的。她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活,依附某个男人的。
  也正是这份清高自傲让她在帝都如云美女中更显超凡出众,令男人们更加为她沉迷。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形成她这种独立个性的原因,却光彩不到哪里去。爱琳娜此时便在想着︰‘我可不会笨到去做某个男人的专属物!只奴役一个男人,哪里比得上众多男人供我驱策?’
  众男士紧紧围绕着爱琳娜,不断送上甜言蜜语,而佐拉勋爵却放慢了脚步和安德拉寇子爵并排走。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胡子男的脸上是嘲讽的神情,而安德拉寇则怒目相向,一看就知道定是佐拉得意之余,跑去嘲弄安德拉寇,两人便在后头争风吃醋起来。察觉到这一幕的爱琳娜一面继续和其他人说话,一面拔尖了耳朵留神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从另一方隐约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啧,啧!那个女人……’
  ‘……人家可和我们不同,厉害着哪……’
  微微侧头,便见几个中年妇女在街边窃窃私语,不时瞥向自己的眼光透着鄙夷不屑。她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既然已经留上了心,不管爱琳娜愿不愿意听,风儿都固执地将这些长舌妇的话音送到耳边。
  ‘……去年底城里不是乱成一团吗?听说她的旅店也牵扯在里头!可后来多少人都被扔到牢里去,她的店还是开得好好的。’
  ‘人家靠她那张脸,就能让那些贵族公子一个个争着出面为她开脱,这份能耐啊……’
  爱琳娜继续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贵族青年们谈笑,眉毛却轻轻挑了一下。谁说我只靠一张脸?还有一副修长窈窕的好身材啊!
  ‘就是啊!记得以前她店里的一个小姑娘老是跟在她身边,两人亲热得跟姐妹似的。前一阵去买菜时我才发现,市场门口的赏金榜也挂着那小姑娘的画像耶!你们看她,跟了她那么久的姐妹被通缉,她却跟没事人似的,整天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跟那些公子哥儿调笑!’
  ‘这种女人!’
  ‘还是老一套嘛,真无聊。’发现这次人们背后嘀咕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新鲜的,爱琳娜失去兴趣,懒得再听下去,神色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半点受到打击的沮丧或是愤怒。
  自从去年拉寇迪的天庐武道大会之乱后,爱琳娜的风评便越来越坏。当时翠雀旅店因为收留过通缉犯--艾里和萝纱,一些早就对她心存觊觎的官员趁势要胁她。爱琳娜一方面依靠诤君杰伊的帮助,另一方面索性将自己的魅力利用个彻底,频繁出入贵族社交场合,很快吸引了一大帮贵族追求者。
  当对她心存不轨的官员发现自己不时被上级派去冲厕所,住所三五不时地受帝都的骑士团‘关照’,乃至家里仆佣去买菜也经常被税官以做抽样调查的名义扣留,导致家里有上顿没下顿……从此便再没人敢刁难爱琳娜。
  然而爱琳娜原本便艳名远播,大异于普通女子的保守拘谨,本就是颇受争议的人物,如今在帝都的平民的眼中,更成为了‘情同姐妹的朋友遭通缉也无动于衷,反而靠美色依附权贵以捞得好处的轻浮女子’。
  而另一方面,许多贵族(其中多半是被她的光芒压得黯然失色的贵族女子)又不屑于她的平民出身,相当敌视这闯入上流社会的美貌女子。结果她现在是两头都遭人排挤,像这样被人戳脊梁骨的情况频繁如家常便饭。
  一般人如果处在这种境地,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这份言论的压力了,不过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爱琳娜并没把这当回事,仍旧我行我素。
  夜晚,终于结束一天忙碌的爱琳娜(事情倒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争抢着帮她做了,她忙的是加深他们的迷恋,以及适当平息他们的争风吃醋)回到了自己的小店。
  耳边被追求者吵闹了一天,自己房间里的黑暗和安静让人觉得格外安心。进房后点起灯,爱琳娜才要喘口气,却察觉有异。她转身锁上门,然后回头看向坐在房中圆桌边的身影,静静等着对方发话。灯光照亮坐在圆桌旁的人的脸,那是一张书生气十足的面孔,小圆框眼镜下却是一双坚定沉毅的眼睛。他便是这一代执掌维护国家法令之责的诤君--杰伊。
  不过在爱琳娜目光的冲击下,诤君平时处理公事时的镇定从容已经溃不成军。杰伊不大自然地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爱琳娜故意摆出一副倾国妖姬的架势,微眯眼,翘起一边唇角媚笑道︰‘佐拉勋爵的皇家宫廷卫队与安德拉寇子爵的父亲罗蒙西尼侯爵辖下的守备军一向互相看对方不大顺眼,经常发生冲突。现在再加上胡子男对安德拉寇子爵的敌意,如果我多费些心挑拨,激化皇家宫廷卫队和守备军的矛盾并不是难事。’
  从白天佐拉和安德拉寇的口角中,她发掘出的东西远超出当事人想到的许多。
  ‘怎样?需要我这么做吗?’
  ‘不用了,现在还不需要。’
  ‘另外,皇家宫廷卫队里的一个叫劳尔的卫士前几天被佐拉支使去找安德拉寇的麻烦,不过那个人好像满有抱负,说自己是为国效力而加入卫队,可不是为了帮队长争女人的。佐拉大怒之下,找了个借口把他赶出卫队了。你可以留意看看这个人。’
  这就是爱琳娜真正在做的。旅馆酒店之类的地方本就是收集消息的最好地方,爱琳娜可以从围着她打转的众多贵族那里摸出更多秘密。自从艾里他们离开这里后,杰伊便开始依照与艾里订下的盟约,为将来的推翻国王暴政作准备。而爱琳娜便一直在协助他,一方面利用种种手段收集各方的情报,另一方面,利用自身的魅力在追求她的贵族间兴风作浪,制造矛盾。
  如果艾里还在帝都,一定会问她既然明知那个盟约是她自己一手捣鼓出来的,根本做不得真,为什么还这么投入地帮助杰伊?而她的回答大概会是这样︰‘反正是顺便,再说做这些事也挺有趣的。’
  ‘我明白了,多谢你。’杰伊回答道。沉默了一下,他又道︰‘你现在被所有人误解,受的压力不小吧?其实我们还有其它路子的,你不用这么辛苦地收集情报,更不用牺牲自己去……’
  爱琳娜打断他的话︰‘喂,请你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的属下哦。我想做时你拦不了我,我不想做时你请也没用。’
  她交叉手臂,靠着墙斜瞟着他。刚才魅惑苍生的笑已经变成含着嘲讽的淡淡冷笑。
  ‘我知道靠搬弄是非并不能从根本上撼动王朝的根基,但能给它制造点麻烦还是蛮有趣的,我现在喜欢这样做,你可管不着。’
  ‘……’杰伊无言以对。爱琳娜和他结成一伙后,在他面前便不再虚饰,令当初她在杰伊心中的形象大半破灭。以前的她像是带刺的玫瑰,美丽却无法碰触,而现在看来,仙人掌才是更适合她的比喻。花朵的美丽只是附加,满身的硬刺才是重点。对于新认识的她,原先的爱意实在很难原样继续,目前杰伊还在调适中。
  ‘别再说这种话了。对了,萝纱他们有消息了吗?’
  ‘有。’
  ‘别在意,大概等时机到了他们就会……耶?’爱琳娜早就知道以艾里的性子是不大可能会回应杰伊的,这大半年来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问起他们只是想转开话题而已,并没有预期会有肯定的答覆,还在顺口按着过去讲习惯的话安慰两句。因而当醒悟到杰伊刚才说了什么后,她倒吃惊地张开了口。
  ‘刚刚得到的消息。六月初在圣爱希恩特的伦达芮尔,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奴隶拍卖会上捣乱。其中的一男一女,一个是武道高手,一个是很强的魔法师。消息中对他们形貌的描述跟艾里和萝纱很相似。’
  ‘捣乱?’爱琳娜很惊讶。她本想这两人都是无意功名的人,不想被卷入越来越动荡的各国纷争中的话,应该会尽可能低调行事才对,怎会去捣乱?不过她随即释然。也许事实不关他们本人意愿,而是不得不演变成那样的。萝纱本来就是容易引起事端的人物,就算是和平年代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店里,都会不时惹出些事来‘丰富’大家的生活,何况现在旁边还多了一个艾里?
  ‘当时场面很乱,在场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圣爱希恩特想趁拍卖会大肆屠戮,不过后来调查发现,扣除混乱中误伤的若干人,真正死亡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圣爱希恩特本国的左丞相,所以这种说法应该不对。另一种说法是有几个人在拍卖会中途扰乱会场,像是艾里和萝纱的一男一女趁机抢走了拍卖的货物……’
  ‘抢货物?’爱琳娜讶然。那两个家伙不会已经穷到要当抢匪的程度了吧?
  ‘嗯。’杰伊续道︰‘虽然现在还查不出拍卖会上的混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当时有不少国家的王公贵族在场,他们两人出众的能力已经引起其中一些人的注意。嗯……’
  沉吟片刻又道︰‘会不会这就是艾里的目的?他终于开始实行那时立下的盟约吗?’
  他苦苦等待了半年多,恋血鸳始终没有从艾里那里捎回只字片语,虽然他还没想到当时那个盟约的始作俑者正是身旁的爱琳娜,也已经开始怀疑艾里是不是为了脱身,瞎掰来唬弄自己。只是大陆上的情况正向自己当初预想的方向演变,而且情势恶化的速度更超过自己的估计。不管艾里是否真的打算遵照盟约去做,他都没有退路了。
  仁明王内有萨拉司坦出谋献策,外有罗炎的魔族部队和强大的人族军队冲杀战场,巧妙的部署和强大的武力结合之下,战况完全按着他们的安排在发展。在节节胜利的掩盖下,为了发动战争而对国内民众大肆征兵、横征暴敛的后果尚没有显现出来。但是战况顺利时还感觉不到的负担,情势一旦恶化就会以更猛烈的势头爆发出来。
  杰伊知道要保护凯曼,就必须在足以令国家崩溃的危机爆发前做好准备。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他也必须这么做。而现在终于得知艾里也在行动,他心中颇感振奋。
  ‘也许吧。’爱琳娜不敢看他,转头敷衍道。虽不知艾里他们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怎么想也不会是杰伊所想的那个原因。见杰伊如此振奋,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免有些心虚。
  当初并没有想到,为让萝纱脱身而随口扯出的约定会令杰伊和自己的生活都发生了切切实实的变化,更不知道今后还会变成怎样?是福?是祸?……不管是哪个,总之自己的生活,已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只需考虑如何赚钱的单纯女老板。
  但现在这种新生活,倒也蛮好玩的。正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的不确定感,反而令将来更让人期待。
  而萝纱和艾里就是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的起因,他们两人后来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们现在过得怎样呢?
  水盈盈的美眸遥望东方,似乎要穿越千百里的距离,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遥远的另一方,也有人留意着艾里的消息。
  塔思克斯首都 --巴博卡,天行门的议事大厅中响起一声轻叹。
  ‘终于又露面了。’语气平淡,认真分辨却可以找出一丝欣然。只是大厅中数十个人来来去去,忙成一团,吵闹程度跟菜市场有得拚,这句话也只有说话者本人听得明白,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部下都没听清楚。
  唐微微躬身倾向门主问道︰‘您刚才有说什么吗?’
  ‘哦?没有,我们继续。’
  耐特可没有时间像爱琳娜一样悠闲地眺望遥想,等待他处理的事情堆像得山一般高。他没空多说什么,再次一头埋回公事中。
  这大半年来,凯曼仗着地理上的优势掐断航路和陆路运输路线,断绝一切物资进入塔思克斯,背地里却向雷瑟夫亲王提供大量物资,甚至直接以兵员武器支援,其险恶用心可想而知。
  拜凯曼之赐,达鲁王领的叛乱非但没有迅速平息,战火反而烧得更加旺了。如今帝优勒王朝和天行门已经正式携手合作,合力平定帝国的内乱。
  只是凯曼的封锁令塔思克斯的状况变得很不利。塔思克斯的工矿业和冶炼业是大陆上顶尖的,但土壤贫瘠,粮食产量不足以满足国内需求,过去每年都要进口大量粮食。对外贸易被迫中止后,虽然还有往年储备的存粮撑着,国内也都实行了粮食配给制,但战争的时间拖得越久,粮食不足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尖锐,必须速战速决。因此,负责正面战事的国王承受的压力相当大。
  当然,天行门也闲不到哪里去。这种特殊时期,等于大半个国家的事务都归耐特处理了,眼前要做的事实在是千头万绪。
  每天得听取的汇报数不胜数,得安排的事情不胜枚举 --要打听达鲁王领的情报、要派遣间谍配合正面战场行动、要揪出达鲁王领派过来的间谍、要监控兼惩治哄抬物价发国难财的奸商;北部饥民抢粮事件国王没精力管,也只好天行门来调解;甚至皇后思念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国王陛下,自己也得安排人替她送情书……天啊~~这是人做的事吗?!
  一大堆事情压得耐特几乎没时间喘息,仰天长歌当哭的冲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令他身边的唐奇怪的是,这个一向不喜欢正正经经办事情的主子除了抱怨两句‘越来越难买到好酒了’之类的话外,居然没有多少怨言。
  汗水自耐特额头轻轻滑落,滴落在他手上的卷宗上。他连擦都来不及擦,便将这份处理好的报告交给等待批覆的下属。
  其实自从凯曼回来,耐特的想法便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昔年一次情场失意后,他便决心要变得更强。凭着过人的天赋、信念、一点点机缘,特殊的出身背景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他年纪轻轻便成为塔思克斯最大帮派的领袖。事业上的顺遂,却渐渐消磨了最初促使他奋发的动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找不到可以让自己认真起来的东西,一切都变得只是一场不会输的游戏。
  然而拉寇迪一行,让他的眼睛开始看到了新的目标。老实说,那次的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莫名其妙复生的魔王,还有消失十年后形象大坏的艾里,都是自己尚无法企及的人物。和他们相比,过去那个老感叹著「高手寂寞,对手难求’的自己实在浅薄得可笑。
  有些奇怪的是,自傲摔成碎片时并没有觉得很难堪。也许是因为眼睛里只看得到想要追逐的目标吧!懒散了许久后,一旦发现了新的目标,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定要追上’的念头。偏偏回到塔思克斯后没能潜心研修武技多久,那个该死的凯曼国王便开始行动了,从此后一大堆的事情压得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剩多少,哪里可能静下心来练功?
  只是有时经过练功房时,心中也不免失落。在自己杂事缠身的时间里,不知道别人又有了多少长进?……但现在塔思克斯可以说是处在百年未有的危难时刻,总不能在这时候放手不管啊?!
  不过,一日日地把时间耗在复杂繁琐的国事上,久而久之想法又有些变了。对于武技的强弱,已经不像原先那么在意。
  谁说强者的定义,就一定是天下无敌?能在史册中绽放光芒的英雄,往往并不见得就是历史上武力最强的人。他们会被人们记住,应该是因为他们对当代甚至后世众多人的影响。如果把强者理解为能左右众多人生活的人,那么自己现在在做的,也可以说是为了迈向更强境界而付出的努力。统御众人,让这个国家摆脱逆境,同样也是强者力量的一种吧?
  当自己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不可缺少的最重要人物时,自己也同样可以称为一个真正的强者了!何必非得和人在武技上争长短?
  艾里,我在以自己的方式追赶着你啊!相信下次见面时,你会看到一个更加成熟的我。
  而你,又会有多大改变?
  艾里将来会有多大改变尚是未知数,可以明确的是他现在的变化……他又变成了通缉犯。
  扰乱伦达芮尔拍卖会,抢走拍卖货物的事,令艾里他们在凯曼的通缉榜单外,还荣登圣爱希恩特的赏金榜。因为得随时准备着逃跑,艾里到小城接了埃夏等人后便咬牙买下了几匹马,一行人乘马北上,前往圣爱希恩特国都黎卢追查希尔迪亚的去向。
  顺带一说,当艾里等人到埃夏他们暂住的旅店接他们时,那两个跑去伦达芮尔寻找艾里的前山贼因为速度不及飞回来的艾里他们快,所以还在艰苦的回程中。当他们回到旅店看到德鲁马好心留下的纸条,知道因为自己的‘努力不懈’而错过了艾里,本已累得摇摇欲坠的身体顿时在地上倒成了一堆。
  为方便行走,琉夜给月炎再次使用了掩饰妖精特征的障眼魔法,并寄身在她身上。月炎被人口贩子囚禁多日,身心俱疲,也可以趁机好好修养一阵。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比较合适的做法,但艾里却因此受了不少罪。具体来说……
  刚买回马的那天,琉夜跟坐骑搏斗了半天,依然爬不上马背。横看是一匹叫做马的笨畜生,竖看还是笨畜生马一匹,怎么就是骑不上去?!大感太没面子的琉夜,狼狈地低声咒骂︰‘真见鬼了!我明明会骑马的啊!’
  她的同伴倒是可以理解其中原因。不算太大的妖精领域中并没有马,由此可以推断她上次骑马至少也是千年前封闭妖精领域之前的事了。事隔千年,琉夜连解除自己魔法的方法都会忘记,谁还能对她的骑术抱有信心?
  为节省大家时间,艾里干脆直接上前帮她上马。琉夜扶着他手臂,终于跨上了马背。还没松口气,马不安分地躁动了一下,她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都挂在了艾里身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琉夜终于醒悟到自己正紧紧搂着艾里。一怔之后,只见她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地放手,反而更加偎向他,面孔距离艾里的脸不过两寸多距离,凝视着他的眼波几乎称得上含情脉脉了。
  ‘多谢你,艾里。你真体贴。’
  ‘这是应该的。’艾里柔声应道。
  ‘要是一直能这样在一起,也很好呢……’
  怀中美人如花,鼻端幽香淡淡,耳边莺声燕语,艾里一时有些晕头晕脑。随着琉夜向他越靠越近,两人间的暧昧气氛越发浓厚。
  ‘那两人不会是要当众KISS吧?’埃夏在一旁好奇地瞪大了眼。萝纱忙捂住他的眼睛,自己红着脸偷瞄,口中却愤愤道︰‘肉麻的家伙!也不看场合,毒害未成年少年啊?’
  ‘……艾里老师果然是性情中人。’德鲁马努力给所尊敬的人做出一个比较好听些的评价。
  然而‘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结束了所有的罗曼蒂克。艾里捂着红肿的脸颊向后跳开叫道︰‘干嘛打我?’只见在马背上的已经不是琉夜,而是月炎。
  刚才潜藏在琉夜体内的她察觉不对,便立时跳出来取代了琉夜,一巴掌把差点占到她便宜的艾里打到一边去。她余怒未消地收回手,怒喝道︰‘你刚才想干什么?!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以后不准再对我动手动脚!’激愤之下,她的骑术倒是无师自通,当先策马而去。
  ‘可是,明明是她自己先……’艾里很无辜地抚着脸颊。
  明知道看到同伴出丑却幸灾乐祸,实在是很没道德的行为,但是萝纱等人还是忍不住憋笑憋得满脸诡异。艾里呆了片刻,终于翻身上马招呼大家追着月炎而去。
  几人嘻嘻哈哈地跟在他后头,萝纱口中与埃夏调侃着艾里刚才的窘态,心中却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
  依他过往的表现,在被自己等小辈取笑时,艾里多半会恼羞成怒地找些托词为自己辩解,无可辩驳时便大叹现在的小孩都不懂得尊敬长辈了。那也是他和大家闹着玩的一种方式,不过今天他好像无心和大家笑闹,看起来有些消沉。
  回想起来,离开伦达芮尔后的这几日,他虽然照旧做着往常该做的事,言谈间有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然会瞥见他神色沉凝地遥望着远方,这时的他,感觉和往日那个无牵无挂,只想着办完眼前的事就可以安心去退休的他完全不一样。
  是为了死去的安妮塔吧。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火大了。
  平时没什么脾气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吓人。真不知找到希尔迪亚时,艾里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他?
  萝纱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如果把事情闹得太大,可能真的会影响到他的退休大计。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您的回复代表了您的形象。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