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空。万里无云。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个适宜任何活动的好天气。
所以「大义庄」便挤满了人。挤满了来这里参加三年一度比武盛会的人。
想要在最短时间內扬名于江湖的江湖人,大抵是不会错过大义庄的武林盛会。尤其是急于出名的人,急于出名的年轻人。
大义庄,有名。非常有名。只要你是江湖人,只要你想成为江湖人,你就不能不认识大义庄。
你更不能不认识大义庄主孟崇义。
大义庄,以前叫「大义镖局」。因为十二年前孟崇义的金盆洗手而改名。孟崇义的出名不在于他的武功----虽然他的武功真的很不错;他的出名在于他的好义好客。他喜砍结交朋友,更善于广结善缘;他喜欢仗义行侠,更善于排解纠纷。所以他有很多朋友,平凡的朋友、不平凡的朋友;
所以他做过很多事,毫不起眼的事、大快人心的事。
所以他当初举办单纯让人切磋武艺的比武大会,到现在竟也成了江湖上的一大盛事。
三年一次的比武大会,照例吸引很多人。只不过今年比往常多了一点不同....因为今年多出来的这一点很吸引人,所以今年的大义庄吸引了比往常更多的年轻剑客。
吸引人的这一点是,传言大义庄想要顺便办喜事。办庄主独生女儿的喜事。
更吸引人的这一点是。来参加比武大会的优秀剑客,有可能成为大义庄的姑爷。而恰巧,承制父风的孟小姐,是江湖有名的大美人。
能成为孟庄主的女婿、能成为孟小姐的夫婿。这样的机会很少人愿意错过。
所以今年的大义庄更热闹,也明显别于以往的比武大会。
大义庄前的大广场上。人声鼎沸。
比武大会已经进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高高的比武擂台上,一场惊险万分的比试刚分出胜负。持着大刀、原本意气昂扬的瘦汉,此时一脸悻悻地跳下台;而留在台上的胜利者,则是一名青衣公子。
台下的群众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他向下拱拱手,面上尽是骄傲自得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抹绿影伴着一声脆语跃上擂台----
「让本小姐来会会你!」
众人眼前一花。台上,竟已多了一名绿衫女子。只见她朱唇皓齿、芙蓉如面,俏然而立宛如仙子。
众人、连同台上和她面对面的青衣公子都被她的乍然出现与她的美丽惊懾了去。而此时,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了她的身分也不由惊呼连连。
「是孟小姐!」
「是孟庄主的千金,她出来了....」
「什么!?她就是孟小姐吗?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孟小姐美如天仙,功夫也不弱,全是孟庄主一手调教的....」
「孟小姐亲自上台,该不会也要试身手吧!?....」
「说不定孟小姐是想要自己挑姑爷....」
「....」
随着孟小姐的意外出现,不论纯来观赏比武的群众或是来一显身手的侠客,都表现出了极度的好奇和兴奋。在猜测的窃窃私语声中更不放过台上的一举一动。
青衣公子,青湖帮近来崛起的新一代弟子姚出龙,就算刚才还不知道眼前的美丽女子是谁,现在也听出了个大概。他不禁喜不自胜。
「刀剑无眼,在下唯恐伤了姑娘....」即使背对台下,姚出龙也感觉得到对他投以羨慕的眼光。
他一向很自负。更懂得把握任何一个能往上爬的机会----所以他才会来大义庄。而且这两天下来,他也确实击败了不少对手。
十步外的美丽绿衫女子,看着面前仪表英俊、偏偏锋芒太过毕露且不知收敛的男人,就觉礙眼得很。
她轻轻抽出原本缠在腰间的墨色鞭绳,笑了。笑得灿烂如花,笑得娇俏无邪。
「既然如此,那就承让了!」她笑盈盈地说着。却在这同时乌鞭已经向他甩去。
她猝不及防的攻势、凌厉的手段,不仅令众人大吃一惊,连沉浸在她笑容里、一时忘了防备的姚出龙也吓了一跳。所幸他的反应还不慢,惊觉鞭影将至,他堪堪将身形往旁一闪,这才没立刻出糗地避过她突如其来的一鞭。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将原本心存轻念的姚出龙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台下观战的众人也被孟小姐俐落不凡的身手怔得目瞪口呆。
绿影灵巧、墨鞭锐疾。青色的人影似乎挣不出绵绵密密的鞭影包围,才一盞茶时间----
「劻噹!」一声。
长剑坠地,两条缠斗的影子乍分。
促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瞪着正对他笑得一脸嘲弄的美丽女子,姚出龙的脸色乍是一阵青、一阵白。
「你输了!」孟宝菱浓黑的眼底毫不掩藏狠意,即使她仍笑着。
姚出龙一咬牙,恨恨地转身下去。他连自己被击落的剑也不要了,瞬间消失在人群里。
而就在姚出龙下台的同时,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地对大显身手获胜的孟小姐投以群然叫好的呼声。
孟宝菱怡然自在地接受众人的欢呼,聚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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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崇义是得到手下的回报,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也上擂台跟人比武的事;而那时他正因为连忙了两日才覷了个空进书房休息。没想到他才稍盹了一眼就发生了这事。
孟崇义赶到广场上去,只见擂台上正挥着鞭子和人对打的女娃儿,不是自己的女儿是谁!?
只是他并不急着阻止台上的打斗,连同跟在他身后的吕总管,两人反倒静静地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擂台上,孟宝菱的黑色鞭子从姚出龙赶到刚才,已经又打退了两个自不量力的人,而现在正努力地和她的鞭子玩捉迷藏的是第四个不怕死的人。
一个手持短刀的少年,正不时以今人提心弔瞻的身形在孟宝菱诡厉的长鞭隙縫中钻逃、缩躲。
少年的功夫似乎不怎么样,同他偏偏滑溜得像尾泥揪。每每鞭子在几乎要捲到他时,却又被他巧妙地闪了过去。看得台下的观众不由一边为孟小姐惋惜,忍不住一边又为少年捏了把冷汗。
孟宝菱愈打愈生气。恨不得狠狠对这少年抽上一鞭,可偏偏他就是有办法躲过她的鞭子。
哼!她就不信她打不到这臭小子。
骄傲,使孟宝菱不容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犯下失误。于是她把手中鞭子甩得更加厉疾,一心只想拿下这委实恼人的傢伙。
「哇!这不是比武吗?你不会是想打死我吧!?」浓眉大眼的少年边闪躲着如影随形的鞭子满场跑,边还偷空哇哇大叫。
孟宝菱咬着牙。「怕死就求饶!」
少年看似蹩脚地又躲过她一鞭,趁隙向她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而他大大的眼睛却贼笑得闪闪发亮。
「姑奶奶!是不是求饶了就能当你的姑爷!?」
台下众人一阵譁然大笑,而孟宝菱则是忿得柳眉直竖。
「臭小子!你找死!」手上力道用上十分,她叱喝着,鞭子毫不留情向他击去。
少年彷彿吓白了脸似的抱住了头往旁边窜逃。
「哇!不打了、不打了!有这么兇的媳妇儿送我也不要了....」他发出了类似惨叫的哀声,却更逗得台下群众哄堂而笑。
听到众人的笑声,孟宝菱更恨不得剝了这臭小子的皮。手中长鞭蓦地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迴转,精准地向少年逃跑的方向袭去。
看清楚孟宝菱这一着的人也都以为少年必定难逃这一击,却没想到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只见少年这回不闪不躲,他竟选择了跳!
少年从台上往台下一跳。
而且他还潇洒地向台上的人挥挥手。
他逃过了那一鞭,不过----
「来人哪!接住我、接住我....」他大叫着。
少年早算准了往人多的方向跳绝对没错。所以他倒很安稳地准备舒服地落地。只是,他似乎少算了一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没有人会愿意当免费的肉墊。
即使有,也肯定不是自愿的!
少年一要落下来,估计他降落地点的中心地带群众,立刻默契十足地自动呈放射状散开。
在少年快落到地面时,那地点已经鸟兽散地只剩下一个人,而他又正巧朝那倒楣鬼的头上去----
「喂喂!快接....哇呀!」少年心喜地张开双臂正待来个安全降落,没想到就在他迅速地接近那人影时,他的胸口突地被一股大力量一托,接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滯留了短暂的一剎,然后下一刻,他还是被摔到地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哎喲....」
跟预期中的结果差太多了嘛!
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少年抬头就想对那个明明已经救下了他,都还非得把他当布袋摔的人一顿好骂。可当他一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时,却惊愕地张大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
一个全身黑衣、神色冰漠的女人。
她的肌肤菱賽似冰雪、她的表情冷漠似冰雪,连她的身子也彷彿笼罩在无形的冰雪中。
黑衣女子并非特别美丽,可是在初见她的剎那,少年的心竟不由自主地砰砰跳着。
连台上美丽如仙的孟宝菱也不能使他的心跳得这么厉害。
少年眨眨眼睛,突然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了两个迷人的笑窝。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眼熟?」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难看地趴在地上,现下眼里全是这黑衣女子的影子,连旁人的讪笑也充耳不闻。
黑衣女子深黑澄漠的眸子看了看还待在地上的少年,神情变也未变。
「我不认识你!」她的声音低低沙沙,彷彿很少开口跟人说话。而且也没高低起伏。
「可是你救了我!」如果是刚才,少年绝不会用「救」这个字眼,可现在他却说得顺口极了。
「我不想被压死!」她举步就要走。
少年突地从地上跳起来,拦在她身前。
「我叫宫无敌。救命恩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的笑容看来绝对毫无企图。
黑衣女子眼神流转。她突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伸掌如电地向宫无敌当胸一击,令得他当场被打退了好几大步。
「现在扯平了!」她漠然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宫无敌被黑衣女子打到的胸口并不痛。心痛倒是真的。他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人群里,浑然不觉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一拍,一阵谑笑声也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我说宫老弟呀!你这回该不会是来真的吧!?」说话的是一个胖子。
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身体,而且他一身巴不得把所有家当现出来的打扮,令人脑中不由得浮现只有「暴发户」这三个大字。挂在他肥肥颈子上的两条黄澄澄的粗金炼、十根肥短手指上套有十只亮晃晃的黄金戒指----这胖子简直有勾人犯罪、引人墮落的嫌疑。四周瞪着他的十双眼睛里,至少有九双半是带着嫉妒又不怀好意的。
看来这胖子不是不要命了,就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怕被人抢。
宫无敌瞪着他好一会儿,接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他狡黠地笑笑。
「拿来!」他讨債似对胖子煽了煽五只手指。
「拿来?拿什么来?」胖子还想耍赖。
「你在她身上拿的东西。」认识这老傢伙又不是一天两天,他还不清楚细吗?嘖!
胖子的眼睛眯成了半月形,忍不住对他气咚咚地喊:「你这小子!你再不把秘密说出来,我就不把她的东西给你!」
四周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看来如此不协调的一老一少在玩啥把戏,而且人们的注意力又逐渐地被擂台上的人吸引去了。
大义庄庄主孟崇义上台了。而孟小姐也收了鞭,看似温顺地站在他身边,仍旧那样美丽非凡,带着浅笑盈盈的脸上也完全看不出来她刚才简直要杀了人的杀气腾腾。
而宫无敌,既然暂时已经玩够了,当然把全副心神转到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事上。
他早拉着胖子到一边处理「贓物」去。
「你先给我东西,我才说!」宫无敌懂得讨价还价,而且也看准了胖子非给不可。
哼了哼,胖子终于将一包东西交给他。因为他一向只偷值钱的东西,至于刚才在那女娃身上动手,也不过是宫小子的态度令他一时技痒....奇怪!?他这巧手神偷,偷遍天下无敌手,为什么却老是在这小子面前栽跟头?
宫无敌接过了东西,兴致勃勃地将一小包用黑丝巾、又用油纸包的束縛全拆开。而当他拿起一块摺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丝綢时,他还懵然未解,只是当另一个小小的东西随着丝綢的展开而出现时,他的眼睛乍地一炽。
「乔老大,你一定不知道你偷到了什么宝贝....」宫无敌笑得酒窝又出来了。
乔手怎么也看不出那东西会是什么宝贝。
「你一定也不知道你每次偷东西,为什么我都会知道....」
「为什么!?」
「因为每回你偷东西得逞后,嘴角总会一边高一边低....」
宫无敌终于把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告诉他----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
将手中刚得到的东西和那黑衣女子连在一起....他的心跳,忍不住又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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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崇义,高大、健壯。即使已经步入中年。岁月的痕跡却只是使他更添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且他将自己保养得很好。所以他很有资格确信自己的体力还维持在顛峰状态。
即使他每天要做很多事、要见很多朋友,他总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他必须让自己时时刻刻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因为他有一个秘密。
因为他有一个连结以前、现在和未来的秘密。
一个不到时候不能开启的秘密。
而现在,那个秘密开启的时候似乎快到了....孟崇义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
他一向在满是花香鸟语的园子里见他的朋友,而且总会泡上一壶浓浓的茉香茶。
现在他在书房里。
书房,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进来的地方,而他见朋友从不在书房。
黑衣女子当然不是他的朋友。
他和黑衣女子还是第一次见面。
只不过他把黑衣女子带进极机密的书房是因为她见到他时说了一句话只有一句话。
她说:「金龙潜在地!」
而即使当时她一句短短的话令得他宛遭五雷轰顶、心绪震漾,表面上他还能平静地回她一句话----也是只有一句话。
他说:「不,金龙飞在天。」
于是他们现在在书房里。连一只苍蠅也飞不进来的书房里。
「姑娘是....」
「程夜色。」
孟崇义的心情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他知道,他等待多年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姥姥、少主可好!?」
「好!」
黑衣女子程夜色,冷冷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孟崇义。她不在乎他的可不可信任,她只知道她来这里只有一件事。
她伸手向腰怀摸索了一下,接着,她净白的面容一凝----
「怎么了!?」孟崇义没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当然也瞧出了她的异色。
程夜色已经迅速在脑中整过几幕不寻常的画面。她放下手,再次平漠地面对孟崇义的探索。
「东西被偷走了!」她静静地开口。
孟崇义忍不住挑起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姥姥要交给你的东西!」程夜色的黑眸里闪起冷芒。
「什么!?姥姥要交给我的东西....被偷了!?」孟崇义不无震惊。
程夜色突地转身便往外走。
「我去找回来!」
孟崇义神色复杂她盯着她疾速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接着他下了暗示,一直隐在帘后的两名高手立刻无声无息地追踪她身后而去。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孟崇义,一定不相信这个正负着双手、满脸微笑的人就是他们熟悉的孟崇义。
因为大义庄主孟崇义的脸上总是充满着微笑,温和亲切的微笑。
而如今他虽然依旧满脸微笑,那笑却阴森猙狞得足够让人打起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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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会依旧在进行着。其间自然又产生了不少胜者和败者。
而孟小姐的美丽与武功显然已经征服了许多人的心。她的出现也为大义庄要招姑爷的传闻增添了更多的可靠性。
只是传闻还是归传闻,因为大义庄一直不曾证实这点。
夜。
不管你是真心来此参加比武大会,想成为一举成名天下闻的剑客;或者你只是来此湊热闹,大义庄都会热忱地招待你。因为大义庄主喜欢结交朋友。
所以,夜晚的大义庄和白天一样热闹。
人们热烈地讨论着白天比武的精采场面、数名武林新秀的名字也不时被提起。而看来,这些名字也将会在短时间內传遍整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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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简洁的房间。一盞微烛。一个静静坐着的影子。
愈夜愈冷,黑色静坐的影子却彷彿没有感觉。
程夜色,早已习惯了寒冷和孤寂----没有找回被偷的信物!
在她进到大义庄前,东西一直还在她身上。她确定,是从天而降的那一场混乱惹的祸;她确定,那时近她身的,除了那少年,还有一个胖子。
那少年沾不到她,可疑的是那胖子。
程夜色虽然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没有办法在原来的地点找到那胖子。
连孟崇义也没办法在大义庄內找出那胖子。
和其他人一样。她出来的任务只有一个:将信物交给指示的对象。回去。
如今她竟将信物遗失。
所以,现在她只有一个选择。
回去!
蓦地,一个轻微的异响从外面传来。
程夜色冷眉一场,视线投向紧闭的窗。
「叩叩!」今人诧异的,一阵代表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叩声响自程夜色盯着的那扇窗。
「救命恩人,你睡着了吗?」一个小猫似的叫声随在叩声后从窗外传进来。
程夜色的目光闪过一道惊讶。她抿唇。
「咦?真的睡了....」半晌没得到回应,窗外的声音变成喃喃自语。「嗯,她睡着了....怎么办?可是她醒着也说不定又一掌把我打飞出去....嗯嗯....干脆还是趁她睡着了不会打人时,偷偷进去好了....嘻....」愈来愈兴奋的喃喃自语声到最后还夹杂着不怀好意的笑。
窗子,从外面被人轻轻晃了晃,接着小心翼翼被推开。
脑袋,一颗不算小的脑袋出现在窗外。
冷剑,一柄不算慢的冷剑,倏然帖在那颗不算小的脑袋上。
很奇怪地,突然被冷剑帖住的脑袋的主人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叫声。
一张笑得迷死人不偿命的清俊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也同样笑得灿烂。脑袋的主人、半夜鬼祟出现在这扇窗外的少年,竟彷彿早意料到什么,他无视于威胁,一迳笑嘻嘻地看着冷剑的主人。
「你好像醒了!?」
「我一直是醒的。」
「我叫宫无敌....」
「你说过了。」
「太好了,原来你还记得我!可见你心里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帖在他脖颈上的利剑。
不知道宫无敌真是不怕死,还是以为自己死不了?他竟仍旧眉开眼笑地看着已经将他脖子压出细微血丝的利剑主人。
「你不好意思承认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程夜色第一次碰到这种无赖。不怕死的无赖。
「滚!」她冷冷地开口。突地撤回手中剑。
宫无敌黑亮的眼睛在一瞬间跃过某种窃喜的光。他眨了眨眼,一剎又恢复吊儿瑯噹。
「你真的要我滚哪?你确定你不会后悔....」他故意勾引人似的,将手中的东西对着她晃两下。
熟悉的影子令得程夜色面色微变。
她已经看清楚了宫无敌手中的东西。
「拿来!」她紧盯着他的手。
宫无敌已经将手藏到身后。他对着她笑。他似乎总是在笑。
「你要我留下!?」
程夜色可以轻而易举取了这无赖的性命,可她却没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笑容下,她竟无法下手。
或许是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笑,这样真正的笑;或许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样无赖的人。
「我的东西,是你偷走的?」她的声音仍是冷的。
盯着他,她不明白,一个无赖的人的笑,怎么能让她有种又刺又酸的感觉?
「这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你怎么会说是你的东西!?喏,你瞧瞧,这包着的巾子上还沾着一层泥巴灰呢!」说起谎来,他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连心跳速度也不会加快半拍。
见他把手伸出来,程夜色出手如电便向他掌中的东西抓攫。
岂料,早知她会有如此举动的宫无敌,在见她一动就立刻作势要把东西塞进嘴巴里。
「别动!」他已经把东西湊到洁白漂亮的牙齿前,笑眯着眼。
「你----」掠出的手一缓,抓空。程夜色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不由得紧盯着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牙齿近来很不安分,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咬,而且还一定会把它咬个稀巴烂,像这个....」宫无敌的牙好像真的已经受不了诱惑地快朝小小的丝裹进攻。「嗯,这个东西用来磨牙好像很不错....」
从不曾接触过这样的少年。这样古窍精怪的少年。程夜色竟一时无法反应。
「你....到底想做什么?」惊见宫无敌突然一口朝她包着信物的丝巾咬下,她直觉伸掌就要拍向他。
宫无敌身形滑溜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贼贼笑着。
「用它来交换你的名字,你觉得怎样?」
他对她,真的非常非常地感兴趣。不光是她的人,还有她的身分。
窗外的少年已经隐在黑暗中,不过在黑暗中他那双狡黠的眼睛仍晶亮如星。
程夜色发现她完全不能理解这少年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
不过她现在知道一件事。
她的名字和信物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程夜色!」她对着他。只冷淡地说了。
宫无敌笑了出声。笑得彷彿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贝。
「哈哈....夜色、夜色!我终于换到了夜色!」他一边笑着,突然一边将丝裹丟送给她。
程夜色准确地将他丟来的东西接住。而下一剎,她发觉黑暗中的少年竟已经不声不响地溜走了。
一时怔愣地盯着少年乍然消失的方向,她说不上来心中微微怪异的感觉。
怎么回事?那个叫宫无敌的少年,竟只是特地送来东西换她的名字!?
程夜色蓦地低头望向手中物。她将丝巾拆解开,直到露出里面的信物。
一方写满奇特文字与符号的丝綢和一只金戒。
只有屈于他们的人,才能看懂这种文字符号的意思和了解这只金戒的意义。
程夜色失而复得了这两样东西。
而她没去想到,那古怪的少年既然说东西是他在地上捡到的,他又怎会知道失主就是她?她也没去想到,他又怎会知道她就住在这里?
程夜色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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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倾盆而下。
就在清晨。比武大会的第三天。
雨,一直没停。比武大会于是只好被迫暂停。
众武林人士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得在大义庄多停留一天。
不过,深信没有人会介意这一点。
因为大义庄的招待,不能不让人满意;因为大义庄主的盛情,不能不让人感动。
雨,忽大忽小,却不曾间断地下了一整天。
阴闷的天、阴闷的两,却彷彿是事件发生的不吉利先兆。
一个原本只在少数人间口耳窃谈的消息,慢慢波及向所有人。接着。终于引起了一阵大骚动。
有人死了。有人突然死了。有人突然在客房內死了。
死了的人叫连云城。崆峒派第三代弟子连云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斧追魂」连云城。比武大会上获胜最多场的高手连云城。
连云城死了。心口一剑,当场斃命。
连云城猝死的消息原本被封锁着,不知为何都还是传了开来。
宛如平地乍起一记响雷。整个大义庄陷入了一片震撼和恐慌----尤其是在在场武林人士的追问下,大义庄主孟崇义终于出来,亲口在众人面前証实了这个消息时。
数位被庄主邀请来庄做客参与盛会、在江湖上素有威信声望的人物,代表在场所有人跟着庄主孟崇义到连云城被杀死的房里。他们都想知道事情的真象。
连云城的遗体已经被移到床上,盖着白布。
吕总管上前将白布掀开。
四、五个跟随着孟崇义进来的人立刻上前,接着面色都一变。
死者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处伤口,在心脏。冒出的血不多,显然手法干净俐落。而死者脸上的最后神情彷彿带着惊讶。
「连大侠为了儲养精力,午后就一直待在房里休息,百到申时下人进来要为他换茶,才发现出了事....」孟崇义神色凝重地开口为众人解释。「下人发现他的当时,他已经倒在地上气绝身亡。等我接到消息赶来,惊觉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我庄內有众位武林高手尊者齐众,而这兇手竟还敢如此大胆行兇,所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兇手脱逃,孟某才会出此下策暂时隐瞒这事,却没想到....」
「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了!」武当二掌门范崑山接口道。
孟崇义点头。
「或许这个消息真的是无意间走漏,也有可能这个消息是故意被洩露....」深谋远虑的震速镖局总舵手方拾战蹙眉看着他友孟崇义。
「所以为了怕兇手因此趁乱逃走,在下早已经下令严守各处。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离开本庄。」孟崇义目光精炯地回视众人。
所有人也都很聪明地清楚他的意思。
为了不让兇手脱逃,如今在庄內的众武林人士、也包括庄內众下人,恐怕暂时不能离开大义庄。
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兇手,恐怕也没有人会选在这时离开大义庄。
随后,五名代表一齐跟着孟崇义出现在焦躁等待的众人面前,并且说出了结果。
惊慌、不安、恐惧、猜忌的情绪一下子在众人之间爆炸开来。而在孟庄主一番恳切的请求下,众人也都深刻地明白到了一点:事实上,不管他们想不想、要不要,他们都必须留下。
如果不想被当成兇手,他们都必须留下;纵使是有着不满,他们还是得留下。
当然,比武大会是没办法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