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天气,已经有了阵阵的寒意。每逢这个季节,后背部的一处旧伤便隐隐作痛。十年过去了,这种隐痛时常勾起我复仇的念头,这个顽固的念头总是在提醒我,“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伤疤是一个名叫“黑子”的人用匕首给我留下的。十年前,因为替朋友打抱不平,而与人发生争执,动起手来,不料却被此人在背后给了一刀,而差点儿送了命,之后此人便逃之夭夭,下落不明。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他得踪迹,听人说此人心狠手辣,结怨太多,家里无牵无挂,所以跑到了南方,再也没有回来过。但近几日我终于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他的下落,及详细的住址,他就住在省城北郊某小区里。于是我做好了复仇的计划。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我要在十年后的这一天讨回我“君子”的尊严,报这一刀之仇。
那天傍晚,复仇的路上,我反复幻想着复仇后的快感,琢磨着复仇的细节,甚至我努力试图找回当年那种愤怒的感觉,给自己打气。可不知为什么,我内心深处却平静坦然,就连心跳都是那么的平稳,我摸着绑在小腿上的那把俄罗斯进口钢制的腿刀,感觉硬梆梆的很碍事,不知这种感觉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等坐车到了省城,我顺利的找到了黑字的住所,那是一套不太旧的两居室单元楼,记准了门牌号,因为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便到小区门外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蹲守。门口处匆匆来往的人流以及忙碌的商贩给周围增添了一丝和谐,此时小区内已是万家灯火,人影闪动在厨房的窗户上,处处洋溢着家庭晚餐那种祥和温暖的气氛。突然间一种失落感袭上心头,茫然而苍白,我似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这次行动是否荒唐。我向妻子撒谎,说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可一个小时后,我竟然鬼使神差的打车到了省城石家庄......看着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我不能再想下去,我一定要完成这次复仇计划,不管后果如何,绝不能打退堂鼓。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给自己提提神,然后径直走到那个门前,按响门铃,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我提高嗓门,“是嫂子吗?我是黑子的朋友,讨酒喝的。”我为自己说谎的本领而感到惊讶。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陌生而迟疑的眼光看着我,“你是......?”“啊,我是黑字的老乡,也是最好的朋友,多年不见了,来看看他,他忘了我们,我可不能忘了你们呀!”不知自己哪来的这些屁话。女人不好意思地笑道:“他出去买香烟,马上回来,您请进吧”。走进屋里我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的继续侃道:“看来你们小日子混得不错嘛,挺温馨的,好羡慕啊!”“唉,凑合着瞎混吧。”这时,我看见屋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在写作业,看样子小我女儿几岁,屋里有一股刚炒过菜的油烟味,桌子上摆着饭菜,看来还没有吃晚饭。这时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咳嗽起来,我下意识的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女人赶紧拿过奶瓶给孩子喝水。
不一会儿,一个黑黑的男人开门进来,我一眼便认出了他,我的仇人,黑子,只是看起来比十年前胖了些,头发也变得稀疏。他一眼看到我,开始有些惊诧,于是我马上开口说:“哥们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慌乱之中,他把刚拿出来的香烟掉在地上,他瞥了女人一眼,好在女人没有注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顺势对她说:“梅子啊,你吃过饭后让孩子早点休息,你看我们没有准备,我要和哥们儿到外面去吃饭了,桌子等我回来再收拾。”
于是我们像一对好朋友一样搂肩搭背地出了门,背后传来女人娇嗔的叮嘱,“你们要少喝一点酒啊!”这话像任何一个做妻子的说的话,虽然听的习惯,但仍透过一丝温馨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被外面的凉风吹扫的一干二净。空气中多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出小区的门时,我被花池边的红砖差一点绊倒,于是我顺手拔出红砖,一掌拍成了两截,并示威的骂道:“还他妈的想害我,看不劈碎了你!”这时黑子更多了些戒备和不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今天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反而笑道:“难道你害怕我劈了你不成,不是要请我喝酒的吗?找个地儿吧。”
在不远处一个顾客不是很多的小饭店里,我们坐了下来,要了一瓶老白干儿,点了几个小菜,几杯酒下去,驱走了寒意,也少了几分对峙的尴尬。在并不是很愉快的交谈中,得知原来这小子当年跑后,一直在广州等地打工为生,凭着开车修车的本事挣了一点钱,讨了这个湖北的老婆,如今回到河北在省城买了房子,做一点生意,过起了正经人的生活。随着一瓶酒落肚,我们都敞开了心扉,互道出了十年来各自的人生经历,当然,也提起了我们之间的这一段仇恨。但有意思的是,我们都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事实上在我们内心深处,早已淡漠了这种仇恨,而多了一份对于家庭的责任和情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都已成了鬼话。
在不断地忏悔和歉意的表白之中,我的仇恨被荡涤的无影无踪,吃完饭,我们握手言和、互道珍重,并发誓要做一生的兄弟朋友。我谢绝了他的真情挽留和三千元的补偿费,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也有一个温馨的家在等我回去。
路上我一直步行走到火车站。这时薄雾已经散尽,满天的星斗清晰可见,清凉的月光似乎照透了我的心灵,是那样的明亮而洁净。我解下了绑在腿上的那把沉重的复仇的刀,丢进了民心河,感觉如释重负。事情已经过去,细细想来,放弃个人恩怨,和平共处,关爱生命,珍惜生活,的确是我们人类所应该共同持有的理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