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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不爱江山爱娇颜》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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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狄家另一场婚礼,在烟火交会中纷乱地举行着。
  妆镜前,映着朝阳的一张娇容,沉静绝美。
  戴上凤冠,披挂红帕之前,丫头们由衷的赞美声犹言在耳,而玉如霞点上胭脂的唇只是紧紧抿着;偶尔,她会垂下眼盯着一袖子绣得满满的金银双色凤凰,心思恍恍。
  今日终于如愿嫁给了谦哥,照理说是不该再有什么遗憾了;但是她笑不出来,这场掺杂着血腥的胜利过于残忍,她只后悔过往依靠姜幼玉太多。
  权势原是这样可怕,没有人知道从决定婚礼的那天起,藏在她心里真正的声音,无时无刻都在呐喊。她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如果能够,她宁愿回到从前,至少,她单纯的心,什么都不知晓。
  但如今,连那些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即使知道她嫁的是狄无谦,但幸福一旦背负着死亡的阴影,玉如霞知道她永远见不得光。
  眼前红光尽去,盖头红帕被掀起,玉如霞抬起头,看见了她的丈夫。
  那是狄无谦,她却瞧不见他脸上有半点喜悦和依恋。那张脸谱熟悉不过,就像……他在面对平日应该负的责任一样。
  “谦哥。”她轻轻喊了一声,眨掉眼里的泪光,竭力笑得美丽。
  我的爱,不在你和阿姨的赌约里,不在你被长老们的压力下,她心里喃喃念着:你懂吗?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真真切切地爱我,这样就够了。
  “如霞。”他凝望着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有的仅仅是罪恶。因为事已至此,他的牵挂竟还牵系着另一个负心女子!
  替她拿下了凤冠,面对整个房间满屋的喜红,搁在檀桌上托盘里一壶酒,和珞江相爱的时光,他梦想不下千百次这样的情景,但眼前……偏偏不是伊人!
  相对的两人,眼底夹着彼此的心事和包袱,桌上的艳红烛光,也因此烧得黯黯淡淡。
  看清他的痛苦,玉如霞温润美丽的笑僵住了。
  “你……高兴吗?”她忍泪悄声低问。事已至此,她似乎还想挽回些什么。
  狄无谦无言以对,他捧起她的脸,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爱恋的亲吻覆上她的。
  气氛令人窒息,当胸口的痛楚全无预警地像落石重击而下,狄无谦脚步突然后移,堆积在这些日子的伤心全一古脑儿涌了上来!
  是的,曲珞江可以负他,但他却负不得自己的心!玉如霞是他认定的妹妹,这种感情怎能和爱混为一谈?
  “你休息吧!”丢下这句话,他像个懦夫夺门而出。
  玉如霞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空气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呆呆地转向桌面,看着托盘里等着被他们俩相互交敬的酒杯,斟满的酒水中跌落了一滴泪,荡起的涟漪,很快地,又平静无波。
  这就是她的新婚夜?她的丈夫连交杯酒都不愿跟她喝,心碎的玉如霞僵冷地跌坐在空冷的大床,失去了恸哭的力量……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切,带着七采石,她欲奔离曲家,朝北方行去,却发现自己被团团火炬给围困住。
  几枚锥子先后自窗内疾射而出,曲承恩身后三名护院闷声倒地。
  “你没有机会逃走的!”曲承恩口里恶狠狠地喊着,但又忌讳地不敢轻易破门而入。
  “放我出去!”陈珞江大吼。随即一阵晕眩,她踉跄退了一步,暗自运气,却发现全身施不出半点力道。
  “不把七采石交出来,你哪儿都不能去!”曲承恩在门外咆哮。
  曲承恩仍在外头叫嚣。她想举起椅子,朝门口砸去,但末了只能瘫在地上直喘气。
  艰难地移动身子,她瞪视着桌上的轻烟缭绕的香炉,整个人一怔,明白自己中了暗算。陈珞江硬生生咽下那分怨怒,逼使自己冷静,然后迅速地打翻那熏着烟香的小炉。
  怒气于事无补,如今她只求能自保。错估了曲承恩是一个错误,她没必要、也没机会再犯第二个错。
  七采石如今已经不是她的筹码,而是她的催命符了。巫青宇人在栖枫山上,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切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死亡对于过去的她而言,取舍之间是件比吃饭还简单的事,如今的她失去了一切,也更有理由跟曲家玉石俱焚。
  可是现在连这点也做不到了。她听着门外无意义的威胁声,脑海中想的全是另外一个人。
  狄无谦!为了他,她不许自己死得这么不值!还七采石,她必须活着好跟他解释清楚。
  “你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别再挣扎了。”
  陈珞江怒视门外,伸手在怀中掏出七采石。
  那种失去一切的焦灼再度翻涌而上,她死命地捏住手里的七采石,挣扎着全身的力量,用力的、绝望的想把七采石掷进床铺上头的花窗之间。
  透明的石子落点不准,力道也不够,在朝阳投射间跌落于地面,她瞪视着石子在伸手可得的眼前,但却只能看,再也不能动。
  门闩应声而裂,一大群家丁持着刀剑冲了进来。陈珞江却没有望向任何人,对于指着她的那些刀剑也视若无睹。
  她仍旧注视七采石,感到一股剧痛自脸上传来。曲承恩揪起她的长发,打得她眼冒金星。
  她趴伏在地上痛得直喘,但倔傲的心里全是那个念头——她必须拿回七采石,回狄家,她一定一定要这么做!
  被软禁的这些天,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黑夜白昼交替过去,饥饿令她浑身虚软,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整个人只是浑浑噩噩地昏睡着。
  “是你?”透着刺目的光线,她艰难地睁开眼。
  一见女孩头发蓬乱、憔悴的样子,杜秋娘才拥她入怀,泪水便直落下来。
  “是姨娘。珞江,你受苦了。”
  她虚弱地推开杜秋娘,浑身软弱无力。“走开,我不要见到你!”
  “姨娘不怕,珞江,姨娘不怕!”“走开!”陈珞江别过脸,不想看她,也不跟她讲话。
  “不要这样对我,珞江……”杜秋娘哭着扳过她的脸。“你瞧,这是七采石,还有……还有这银两,你带着,快点走,姨娘都安排好了。我已经要人在外头弄了匹马,你赶紧回栖枫山,你师兄两天前才来找过你,可是被他们骗过了,听我的话,回山去,不要管姨娘了。”
  她瞪着置于手掌心的那个丝绸袋子,还有那沉甸甸的银两。
  “听姨娘的,快点!”
  “你……”
  “快!”杜秋娘扶起她。“没有时间了,出去之后,你再也不要回曲家了,听到没有?”
  “曲承恩知道你这么做,他不会放过你的。”陈珞江的步履颠踬了两下,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
  “姨娘不在乎,拜托……你快走,快走!”带着把一切都豁出去的决心,杜秋娘用力推扶着她出了后院。
  才被扶上马鞍,小门后已经有人声沸腾的喧哗。杜秋娘脸色一变,抓着缰绳吃力地在曲珞江手臂上缠绕了几圈,又抽下发上的金簪,用力戳向白马的后臀。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飞也似的奔离了曲家。陈珞江被震得眼冒金星,她努力地转回头,却在微亮的天光里看到曲承恩冲出门口,把杜秋娘一拳打倒在地。
  狄家堡。
  才进川堂,远远的,狄无谦就看见那名覆着帷帽薄纱,一身素白的女子背手站在大厅中央,那么孤傲地站着,有如风雪中的一株霜花,与四周的华丽形成一种怪异的搭配。
  狄无谦怯步了,初时那些恨意突然没了,他强整着无所谓的面容,走进了大厅。
  今天一过,算来便整整四个月了。这期间,他没有一天不念着她,表面上这场谍对谍的仗,看似狄家赢了,其实,他清楚知道,真正的输家是自己。
  他悄然无声地跨过门槛,没出现一点儿声响,但陈珞江还是感觉到了,轻轻回了身。
  狄无谦瞪视着她的人,有一段时间,拳头在腰后被握得死紧,靴子在脚下重重地压在地毯上,不敢移动半步,不敢冲上去打掉她的帽子。他咬着牙,怕自己不小心,会伤了她。
  再一次见面,他知道自己又输了;面对她,除了心痛,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不管眼前女子如何绝情负心,她都仍是他用尽心力爱过的人,就算有恨,他也不许自己伤她分毫。
  只是颖儿的死,叫他该如何自处?
  “蒙着巾子做什么?怕狄家的下人认出你?”他冷淡地说。
  素手纤纤拨开了帷帽的纱中,陈珞江的眼眸在白雾间凝瞅着他。
  终于……再见到他了,她想微笑,却因自己的不确定而收敛着。那淡淡的男人味是熟悉的,郢州被囚禁的夜,她最怀念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然而,沿路江湖各大派震耳欲聋的流言里,她就再也不能确定这一切了。
  摘下了帽子,她让自己完全面对那双炯炯含着怨怒的眸子,陈珞江立刻敏锐地猜测到,狄家堡在她离开后,一定起了变化。难道他没有瞧见那封信?还是那不足以让他谅解一切?
  一见她右脸颊那片泛紫的瘀伤,狄无谦浑身打颤,是谁做的?是谁敢把她伤成这样?
  “怎么回事?”忍下想去碰触她的冲动,狄无谦不断提醒自己。他蔑视自己的妇人之仁,不过是个瘀伤,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而他心口隐隐冒血的伤,又有谁来疼怜?
  “不小心弄的。”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听说……你成亲了。”
  好久好久,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望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到了嘴里却消失无踪。
  “不是听说,是事实。”他应该咆哮的,末了却只能苦涩地把嘴角抿成一直线。
  “我……”她也辞穷,静默半晌才说话:“我想给你个交代……有关七采石。”
  “交代?我想事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我和如霞成亲了,你何必多说这些废话?”
  压下从心底而起的那分冰凉,陈珞江定定地望着他。这些话绝不是出自他的真心,那不是狄无谦,至少,不是她倾心相爱的狄无谦。
  但是这一路上,江湖上每个人都传颂的流言又怎么解释?连他……都亲口承认了,不是吗?
  她要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要这个答案,她没有回栖枫山找巫青宇,也没有再进曲家探杜秋娘,她带着七采石,直奔北方,为的就是这个答案。
  “是你发现的,还是你爹看出来的?”
  “什么意思?”
  “我说七采石。”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拿到一颗假石子,竟然在这几个月内,完全都不知晓。”
  狄无谦爆出大笑,刺耳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陈珞江嘴唇打颤,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难堪。
  “你明明……把东西交给了我!”
  “没错,但你可别忘了,七采石让你曲家的人偷过一次,那时我就学乖了,命人铸了一颗几可乱真的假石。谁晓得那天石匠才把石子刻好给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你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这很重要吗?”他嘲弄地问。
  “是的,对我而言,这很重要。”无视狄无谦轻蔑的笑,她咬紧牙关。
  “比你想像的早。”
  有多早?在他们相约结发之前,还是之后?
  不是真的,狄无谦不会这样待她的!他承诺过的,他要生生世世捉住她,不离不弃。
  “什么时候?告诉我,我要知道。”
  颖儿的死,姜幼玉的警告仍历历在目。他的实话出不了口,这一辈子,他从来没如此狼狈,他不需要再藉着回答实话来提醒自身受欺的耻辱。
  “你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他说,突然微微一笑。
  他无法坦白,在她面前,他已经够狼狈了,何必藉实话来提醒自身所有的耻辱?
  眼前的笑容足够说明一切,陈珞江身形晃了晃,很快地稳住自己,她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从来没得到他一丝半分的爱,狄无谦比她还会作戏,把她耍得团团转。
  所谓生生世世,原是渺如轻烟的谎言。曾经无悔的真心真意,也只是坠泥的一蕊黄花!
  脸上未消的伤忽然抽痛起来,她想提袖抚拭,但立刻又把手紧紧锁在身子后。
  拭什么呢?对于疼,她早就习惯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像她捧着石子到这儿来,也是多此一举,到最后,只落得一场自取其辱。
  陈珞江不敢再想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希望粉碎中会做出何种举动,快速的覆上帷帽,没有再多言一句。
  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连……最后的一丝尊严都被人践踏了,她僵硬地转过头,满眶的泪水隐在垂眸中,不肯落下。她不哭,这男人不值得她爱,因为他连感情都背叛了她。
  “然后呢?你在我昏迷的时候,派人查了我的身分。”她木然地接问。
  狄无谦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陈珞江深吸一口气,望着正前方那个贴着鲜艳娇红的字,一幕幕的往事快速地映掠过那喜气洋洋的墙。初见狄无谦,是在这座厅,那天,她挽扶着朱清黎,在串串鞭炮和宾客祝福声中,谨慎彻底的将自己隔离开;那时候的她怀的是多么严肃的心情,她记得她小心的跨过了门槛,记得她跟着新娘子抬起头,然后,看到狄无谦,明锐的眼眸却有着温柔的笑靥,随即,嘴角的笑却变成极不自然的苦涩……
  猛然,陈珞江回过身,她知道答案了。
  曾经疑惑的,也都恍然大悟。
  在凝聚强大的剧痛之下,陈珞江惊醒了。她眨掉泪,视线回复原有的清晰,还有她的心,也跟着被沉淀的清澈洞明。
  莫怪那样的眼神总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川风苑里,她笑说要与他结发,却再也没有探索的心思去深入追忆,甚至比较;或者,是那些日子里,狄无谦给她的爱意太过于敦厚。不!那不是爱,那只是个谎言、游戏,陈珞江反驳。可笑的该是她自己,日夜悬在狄无谦和七采石之间的抉择挣扎着,现在想来多愚蠢!
  如今,她总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还有什么理由恨他背叛?自始自终,他想的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第一次望见狄无谦,他就是这样的眼眸,惊喜过后的苦涩。她比谁都看得透,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情爱为何物。
  不过,也没关系了,陈珞江小心地退了一步,那瘀伤的容颜因突来的一笑而变得凄艳。
  所有的一切,她忽然都不在乎了。陈珞江知道为什么,自从狄无谦释放她的感情后,她就再也无法去恨谁;要不然,她在面对杜秋娘时不会这么难了断,要不然,她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就只为个解释。她被释放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有师父令喻的曲珞江。
  亲娘去了,生父死了,连左右她一切的师父也离开了,比起身旁亲人的一一死去,狄无谦带给她的羞辱和欺骗,又算什么呢?
  错就错到底吧!至少,她拿出的是真挚深切的爱,她不像狄无谦虚伪,不管在何种立场,在爱情之前,她一直诚实坦然。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念出朱清黎回给狄无谦的那行诗,陈珞江冷静得吓人。最失控的一段已成平复不了的事实,大哭大闹的泼妇行径于事无补,只等她把问题问完,一切皆可了断。
  “我想我懂了,你心里一直没停止爱过朱清黎,是不是?”
  狄无谦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证实了这个答案。
  她好像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曲家得知身世的那种悲凉,渐次笼罩而上,原来,她什么都不是,更可笑的是——她和玉如霞,谁也不是这场感情的赢家!此刻她想要大笑,却又忍不住想伏地大哭。
  他知道她想错了,狄无谦想对她大吼,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或许爱过朱清黎,想过朱清黎,但他的嫂子从来没有介入他们之间;他爱的,从来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她,无关朱清黎,也不干任何人。
  她掏出那颗光华灿烂的透明石子,将之放在桌上。
  “曲承恩不知道石子是假的,原来我也不晓得的,但是……已经没关系了。”她飘忽地笑着。“没关系了,恭喜您了,玉姑娘才德皆备,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请你好好珍惜她,不要伤害她,拜托,我拜托你!”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严厉,好像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骗了,眼前玉如霞的幸福,才是她最关心的重点。
  我珍惜有何用?我不爱玉如霞,狄无谦心里大吼:珞江,你够狠,事到如此,还要拿他人来蹭蹋我!
  “告辞!”
  仍是来时那般清逸,陈珞江飘呀飘地飘走了,她撑着发软的身子,一步赶着一步走出门。
  穿过重重天井、回廊和正厅;她踏上那曾经挂着红红灯笼、七色彩带飞扬的青石板路,在狄家堡主的喻令下,没有人拦她、没有人看她,她一直走呀走……不停地走。
  一步跨上青石板路,陈珞江转过身子。她允许这样的脆弱和暧昧,因为她已经爱恨分不清了,就让她再回头一次吧!再回头看看那个把她的心完全掷碎的男人。
  但是,伊人却不在那一方,陈珞江的心大恸,花厅里曾经面对狄无谦的冷静,全被四周的清冷淹没吞噬,她的胸口气血翻腾,绞痛的程度几乎让她以为随时能合上眼,就此沉眠。
  红楼隔雨相望冷,她仰起螓首想瞧清楚,但在微暗的天色里,无雨亦无风。除了她的泪,这样多,多得她想立刻死去。然而,就算死去……狄无谦还是不会爱
  体认到这个事实,陈珞江突然快速地踏上板凳,身子投进一辆寻常的骡车,当骡车夫轻轻地吆喝声起。她不能自主地把自己紧紧缩在车厢里的小角落里,开始冀望能想把那残酷的事实给推挤到思想之外。
  朝霞阁内,玉如霞呆坐在房内一侧,成亲之后的她,一直鲜少有笑容。
  “他没杀了她?”站在鸟笼前的女人沉吟半晌,阴沉地开口。
  “没有。”玉如霞惊醒,一双失神的眸子在消瘦的脸上更显水灵。
  “无妨,反正木已成舟,我看她再怎么解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姜幼玉逗弄着笼中啁啾的鸟儿。“不过麻烦就是麻烦,总要想办法处理掉,省得徒生事端。”
  “阿姨,您想做什么?”听出那不寻常的口气,玉如霞惊吓得站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很容易受到惊怕。“你想对珞江做什么?”
  她手中的小树枝停顿了一下,斜睨了如霞一眼。“傻丫头,我说她不构成威胁,可不代表你的地位就稳固不移。看清楚没有,即便是死个颖儿,无谦那混蛋还是连碰都舍不得碰她,贱人!”她冷哼一声,突然出手狠狠戮向鸟雀的羽翼,只见笼里一阵惊惶失措地吱喳喊叫,几根羽毛纷纷自笼缝中飘出。
  玉如霞垂脸抱住自己,浑身冷得打颤。
  “这样就看不下去了?如霞,这就是人生,你站着不动,迟早等着别人把你斗垮,一天不杀珞江,无谦就一天不能忘情,颖儿已经死了,咱们俩在同条船上,谁都不能回头,你只要乖乖做好你的事,早日替狄家生个儿子,其它的什么都别插嘴!懂了吗!”
  儿子?玉如霞盯着自己的小腹,心底的酸楚像对姜幼玉的怨恨一样多。不会的,她不会有孩子的!狄无谦不跟她同房,孩子无异天方夜谭,再者,没有感情,孩子有何意义?她不打算对姜幼玉说明这些,何必呢?那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压力和伤害。
  那珞江呢?玉如霞含着泪想,那女孩不也同步担着姜幼玉所加诸的预谋和伤害,一个被爱着却不能承受,一个爱着却不被接纳,或许她最怨珞江的莫过于此,两者相较,至少珞江是被爱的那个人,她幸福多了。
  “阿姨,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
  “事已至此,说这话岂不太迟?”
  “至少好过继续再错下去!”
  姜幼玉转过身,脸上一片冰冷。“错?你说我错了?”
  “我错了?哪里错了?”她狰狞地逼进,玉如霞退了两步。“你告诉我,这人生什么是真的错?什么又是真的对?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我……我只知道,我们不可以再害人了。”
  “我害人?我害人是为谁?”她卷起袖子,臂上被颖儿抓出的伤痕已淡去。“看清楚!告诉我,我害人是为谁?”
  玉如霞崩溃了,她痛恨地哭泣着。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宁可不要你为了我,变得丧心病狂、变得冷血可怕!我受够这一切了,我没办法面对谦哥,再跟他继续生活下去!”
  “啪!”那根树枝凌厉的在玉如霞颈上扫出一道血痕。
  玉如霞吓呆了!她捂着发疼的颈子,不能置信地瞪着姜幼玉,然后,发疯地喊起来:
  “你打死我好了,至少也好过这样活受罪!”
  姜幼玉狠狠把她拽起,两眼充满了血丝。“没这么简单!要死,可以,得在你生下孩子后,到时候,你要死,我不会拦你,我还会帮你!”
  玉如霞瞪大眼,她的灵魂仿佛在这些话之后被完全抽离躯体,似乎在这时,她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地位,原来她在姜幼玉的心中,只是一个筹码。
  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朝后退了一步,掩着脸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午后目送走陈珞江后,狄无谦一直关在房内,足不出户,他盯着那摇曳不定的烛芯;又入夜了,每到此时,便是他最坐立不安的时候。
  在他心里,从没停止吟唱过那首梅花落。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他不是春庭月,他只是什么都处理不好的大傻瓜!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也不该得到这种待遇,玉如霞却受了,就连责备、怨怼的重话都没有对他多质问。狄无谦心里清楚,此生,他是负玉如霞负定了。
  今日再次见到她,纵有恨意,他仍狠不下心伤她分毫。
  这种软弱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结束?他总有一天要到曲家讨回这笔血债的,到时谁能容他再感情用事?
  “少主,房总管来报。”
  “进来!”他放开揪挤着脑袋的双手,沉沉吁了口气。
  照例又是些常态的报告事项,狄无谦一一回应,同时他也注意到房总管的神情有些迟疑。
  “有事就说吧!”
  “关于珞江姑娘,她人已出狄家地界,在一间小客栈投宿。”
  “不在曲家驿馆?”狄无谦皱眉沉思。
  曲家在关外一带虽无势力,但林林总总也盖了四五座驿馆。每座园子皆采名家手笔,雕栏花鸟、山石锦鲤,江南的明媚风光一览无遣,住进去的都是曲家的上宾。
  而堂堂曲家大小姐竟只住在寻常客栈,先前对她的骡车和蒙面,狄无谦还道是因为进入狄家范围的关系而欲避人耳目。但接连后的两天,她竟还是一番的装束,也未宿进驿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死!为什么还要想她?自己就这么无能,对她牵肠挂肚至此?
  狄无谦紧紧闭上眼睛,极力想驱散她的身影,却怎么都不成功!心上的阴影逐渐扩大,狄无谦觉得不对劲,蓦然想起她脸上的那片带紫的瘀伤……
  他跳起来!一拳狠狠捂在桌上,桌面上那颗假的七采石跳起来。有几分钟,狄无谦盯着那假石子映着烛火所透出来的炫丽光芒,不祥的预感涌至心上。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才会再回狄家,送还七采石。
  冷汗流下他的鬓角,印证心头隐隐的不祥。
  “房叔,跟我走一趟!”
  这一次狄无谦再无挣扎,急急抓起外衣,和房总管大步朝马奔去——
  一上骡车,陈珞江缓缓移到角落那个位子坐定后,才摘下斗笠,等着车夫上路。
  她觉得眼前一花,一条硕大的黑影无声无息闪进了车厢里,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喉咙被紧紧扼住,呼吸被活生生剪断。
  她本能地握住那双男人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动。张嘴唤不出声音,她痛得五官扭曲,双脚不住乱蹬乱摆,视线在黯然的车内更模糊。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直到一声闷哼,绕在颈子上的手快速松开,她身子朝前弹去,没命地咳着。
  狄无谦费了很大的劲,才能控制把力道放在三成,要不一掌劈下,这男人岂有存活之理?
  “人扣着,拿回狄家盘问。”他咬牙切齿地把人朝外丢去。陈珞江泪眼模糊地护着疼痛的喉咙,隐隐听到房总管在外头回应了一声。
  不过才隔两天,她的五官更憔悴了,唯一下变的是藏在瘦弱底下的傲,不屈地回瞪着他。
  “陈姑娘,一会儿我给您弄包干粮,路上好垫垫肚子。您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姑娘家别这么倔,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哇!”
  那车夫在帘外哀声叹气地喊,听着听着,狄无谦愈发凶狠地瞪着陈珞江。她自在地换个姿势,再一想没必要,头一歪,放松地搁在窗棂上,显得无所谓。
  喀啦喀啦,老人离开了帘外,牵骡子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堂堂曲家的小姐吗?怎么改姓了陈?”
  她朝角落缩了缩,虚弱地说不出话。
  “不要打哑谜,到底出了什么事?”狄无谦咬牙切齿。若不是看她如此消瘦,他定会甩她几个耳光,要她清醒清醒。
  陈珞江抬起头,倔强地抿着嘴。“跟你没有关系。”
  “珞江!”
  听到那个名字,她变得很有精神,她充满精力,想一口气抓掉他的脸——他虚伪无耻的脸。
  不!她凭什么说他虚伪,他从来就没承认他爱过她!陈珞江忽然低低惨惨地笑出声,笑得狄无谦一阵心惊。
  “不!”她低吼着,失控的情绪开始流窜。“别用那名字叫我,请你永远不要!”
  “我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她瞪视着他良久,久到狄无谦几乎要大吼,末了,她冷冷掀起嘴角,冷冷地一笑。“你说的好,随便你吧!反正我无所谓。”
  就是这么一句话,戮痛了他的心,那层才覆好的表皮全被血淋淋地揭了去。
  她总是什么都无所谓,连他也是可有可无,她不曾看重过他的感情。
  握住她的手,后者却没挣脱,也不再出声喝止。只是疲乏地叹了口气,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罢她闭上眼睛,认命地靠在窗边不再说话。
  “天杀的!你这样子只怕根本撑不到曲家……”
  “你在乎吗?”她睁开眼睛,原本无神的瞳孔再度爆出两簇火花。“告诉我,你的喋喋不休是因为在乎我吗?”她虽还是有气无力的,那神态却是字字逼人。
  或者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对自己还是超越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珞江喘息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
  或者她没有给错人,狄无谦值得她爱,要怨,就只能怨他们无缘。
  “不!”狄无谦猛然偏过头。她又在要求了,要求自己给予不可能的东西。
  生命不能滞恋过去,亦无法回复过去,一旦经历之后,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她偏要强求,强求这一切。
  “你在乎的,我知道。”她点点头,苍白而虚弱的微笑。
  “不是!”他想捏死她,恨她这么残忍,也想一掌劈死自己的懦弱无能。
  “你为什么要骗你自己?”她不解,但还是一脸的笑。
  “不!你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不愿你死在狄家范围,我不再想跟该死的曲家有任何牵扯,你少不要脸!”无谦低吼出声。
  听到他的吼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因为我偷了一颗七采石?我在信上跟你解释过了……”定了定神,她疲累地问他。
  “你杀了颖儿。”他想捏死她,捏死她的无情无义。
  “我杀了……”她呆住了。“你说我杀了谁?”
  “你拿走石子,我没话说。你骗取我的信任,我可以不怪你,这一切都怪我识人不真,但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我没有杀人!你当时已把石子交给我,我根本不需要……”
  “够了!我看够了你那一套!你的一切一切,说什么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她没有力气打掉他那可怕的言语,她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任何事。
  “我没有杀人……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喃喃地开口。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他掷出她的荷包,为她的死不承认感到作呕。
  一样小东西轻轻地砸在她脸上,陈珞江承受那微小却有着巨大伤害的动作所带来的羞辱。当她看清楚那小小的东西竟是她遍寻不着的小荷包,悲痛浮上了眼眸。
  阴谋、死亡,为什么她总是被迫地去经历这些?
  “杀我吧!颖儿死无对证,我百口莫辩。你动手,别跟我?NB462?嗦一大堆!”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他咬牙切齿地别过脸。
  她终于被打垮了,一串眼泪自她眼角无声滑落……他已经表明得再清楚不过了,此番离开,就是死也瞑目了。陈珞江提袖拭去了眼泪,凄凉地笑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没有了!因为,她居然连他这样的嫌恶都不再有任何感觉。
  “冲着您狄少爷这句话,我会活着回到曲家,如果可能,我还会活着嫁到樊家。我就算要死,也会死得跟狄家完全不相干,请你现在下车吧!我说到做到。”
  车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然而陈珞江并不知,在重重楼阁外,狄无谦的心,其实也跟着她的人渐渐抽离了躯壳。
  他终于明白,曾经相拥意爱观看着霜花微笑的日子很遥远了,关于他和珞江在月光下携手驻足过的霜林情深,是真正凋零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像小狗似被拎回狄家的刺客招认了主谋者;狄无谦这回不再忍耐,直接进朝霞阁揪出姜幼玉。
  “谦哥,你要做什么?快松手!”狄家堡内一片紊乱,听到侍女来报,玉如霞冲进大厅,看到被捆绑的姜幼玉,僵冷地坐在地上。
  “谁都不准动她!”狄无谦狂怒地大吼。
  玉如霞这才发现,厅内每张大师椅前都站着一位长老,异于平日飞扬跋扈的神情。每个人全都战战兢兢,气氛死寂,就连狄傲然,也是一脸惨淡。
  “发生什么事?”她问。却没有人出声,这些老人的嘴全给上了栓,怕一出声就要倒大楣!“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瞒我吗?”狄无谦阴沉地问。
  “瞒你什么?”
  姜幼玉突然抬起头,冰冷注视着狄无谦。
  “那女人死有余辜!我解决她,也是希望你的心能定下来,好好待如霞。”
  “我自己的事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来多事!”要不是还顾着玉如霞的面子,狄无谦真想撕烂那张目中无人的傲慢嘴脸。
  “我多事?我是狄家的一分子,我有权利这么做!长老们授权我做这一切事。”
  狄无谦阴冷地盯着她,像是想起什么,慢慢地开口:
  “也包括杀死我的前妻?”
  “你不肯休掉她,长老们只有授权我这么做!”
  狄无谦原来只是猜测地询问,没想到她却招认了一切。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没有这么决定!”庆倚令气得脸红脖子粗。
  姜幼玉在玉如霞搀扶下站起来,和庆倚令忿怒地互相叫骂出声;过去那一派优雅全部消失,反正东窗事发,多拖个人陪死,也是好的。
  “都给我闭嘴!”狄无谦大吼,一方面震愕,一方面心痛,他眼光扫过跟前每个人,锁定其中一个。
  “如霞,颖儿是珞江杀的吗?”
  “我……”每个人都在盯着她,如霞连连退步。
  “是真的吗?你亲眼瞧见珞江杀了颖儿,是真的吗?”
  “是真的,如霞,告诉无谦,这是真的!”姜幼玉扭曲着脸,尖锐地喊起来。
  “你跟他们一起骗了我吗?为了跟我一起,你对我说谎吗?”狄无谦面无表情地问。
  “如霞,你说!说珞江有多可恶,她杀死颖儿!包藏祸心,她跟那个刺客是一路的!”不等她喊完,杨炎大步上前,捂住她的嘴,一掌切向她后颈,姜幼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他妈的,你这臭三八,问个口供也可以吵翻天!”杨炎拖开她,喃喃骂道。
  “你把我阿姨怎么了?”玉如霞哭着扑到姜幼玉身边。“谦哥,我求求你,别伤害阿姨,她都是为了我,你原谅她,如霞求你原谅她!”她匍匐在地,边哭边把事情全说了。
  狄无谦一字一字听进去,一次一次想着陈珞江那百口难辩的神情,突然起身走出去。
  身处之地原来是这么肮脏,连如霞都有一分,狄无谦忍不下这一切。
  “你去哪?”狄傲然拦住他。“堡内不可一日无主,你莫要冲动,一切三思!”
  “一日无主?”狄无谦悲凉地笑起来。“你们背着我做了这些事,还有当我是主吗?”
  “想想狄家堡,你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一切……”水云生喊着。
  “我是想,因为我想不出来,我还有什理由留在这里!”他甩开狄傲然的手,毫不留恋。
  “杀了姜幼玉,就地正法,这样你满意了吗?”庆倚令在身后叫道。
  “不!别杀她,我什么都说,以后什么都听,别杀我阿姨,谦哥,求求你!求求你!”
  狄无谦扭过脸,玉如霞伏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瑟缩不已,对这一切,他突然觉得好悲哀。
  “把她关起来吧!我走了。”
  “堡主……”
  “堡主……”
  没有任何声音能留住他的人,就连无辜的玉如霞,也只能哭出他的抱歉,而哭不出原谅,狄无谦抱着女儿,当夜离开狄家。什么都不想,他只想去挽回那在谎言下被拆散的爱。
  郢州,张灯结采的曲家。
  杜秋娘正在为珞江绾发,金色灿灿的簪钗,置在桌上,再过个把月,她将正式嫁入樊家。
  美丽的手指轻柔在陈珞江的发间穿梭;杜秋娘似乎并没察觉,从早上到现在,陈珞江一直是同个姿态,安静地坐着,然后望着镜子,像是个失去魂魄归依的躯壳。
  杜秋娘也是一个样子,安静、专注地替陈珞江整理着一切,她的表情,没有昔日的忧邑,白漠漠地读不出半点凄清,却有种令人见了也要落泪的悲哀。
  甄铭的死讯,把她生命里最后的零星火花浇熄了。
  “你不再考虑了吗?趁现在还有时间,你有机会离开的。”
  陈珞江直视镜中的新娘,眼前浮起了一个男人温柔的笑——
  不止这辈子,还有来生,还有那无数个来生,我都要与你结发!
  她捏住水蓝色绸衫下的香囊,木然摇头,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我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只要曲承恩把解药给你,就好了。”
  “姨娘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更不在乎他拿我当人质。”杜秋娘淡淡地说,拈起一根缀满夜明珠的白玉簪,仔细别进陈珞江黑亮的发髻中。在她唇上原本所掩盖的那层紫色毒气已为解药消去大半,虽然如此,那雍容美貌并不因毒而减去半分。
  “但至少……你该让你师兄知道这事……”
  “何必呢?嫁进樊记有什么不好?人前人后,至少我还是个少奶奶,不是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对吧?”陈珞江打断杜秋娘的话,却断不住突然哽咽的喉咙。
  “珞江,你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你从来没有提过在狄家堡发生的……”
  她突然站起身,眼神剔透得一如簪上明珠。
  “姨娘,别说了,都过去了。一切一切……都过去了。”
  “我懂了,一会儿,我让绢儿送茶过来,都要嫁人了,脸色得养得丰润些!”她轻声一叹,幽魂似的离了房间。
  在铜镜之外,陈珞江叫住杜秋娘。
  “姨娘。”
  “嗯。”
  “我一直没告诉您,有关师父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走得痛苦吗?”杜秋娘身子一僵,跨出门槛的动作慢下来。
  “有点儿。”
  杜秋娘想像着那样的情景。以甄铭的性子,临死前还面对这样的折磨,心里会有多少恨?“谢谢你告诉我,这样就够了。”杜秋娘垂下肩,安静地道谢。
  “师父在痛到神志不清时,曾断断续续喊了几个字。”
  陈珞江停下来,迟疑地看着杜秋娘瘦小的背影。
  那应该是我恨你,杜秋娘,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倚在门边的女人想着,眼底泛起悲怆。
  “对不起……秋儿,如果我没听错,师父是这样说的。”
  时间如死去般孤寂,杜秋娘背脊挺得僵直,不发一语地站着。陈珞江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猜测她在想什么。
  蓦然,杜秋娘掩住脸,踉踉跄跄地冲出去。
  陈珞江没有唤住她,只是再次盯着镜中人儿。
  她不为杜秋娘哭,更不为自己哭;这一生,她再也不为任何人哭,纵有万千情爱,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找我来,就为这件事?”
  “下个月等我按了凤冠,坐进轿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她拈起茶壶,迳自替他斟满一盏小杯。
  “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巫青宇接过杯子,将之搁置桌面,眼神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说话,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喝干。
  “我来找过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他视线转向手中卷轴,口气出现了莫名的焦躁。
  “至少你可以回答我,你过得快乐吗?”
  那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陈珞江却没有犹豫太久,她慎重地点点头。
  “是的,我很开心。”在巫青宇面前,她不需要隐瞒什么。他和无谦,都是她生命中最爱的人,但是,她却没把感情对他掏心挖肺过……
  什么都没意义了,连她承认的快乐,背后都是虚假的。
  杯子里的酒水在颤抖中洒出了一些些;陈珞江眨眨眼,事情过去八九天了,回郢州之后,她残余的勇气也在曲承恩拿杜秋娘的性命要挟中失去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再挣扎,她允了这场对她有如儿戏般的婚姻。
  她心已麻痹,甚至不恨自己过去那错误的一段感情,或者是在因为师父和杜秋娘之间,她看清了。对与错已不重要,陈珞江只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爱上樊家的少爷。
  这辈子,她注定是丰润不起来的,因为她是那白白净净的霜花,霜花落在繁华热闹的江南水烟,就算侥幸能成,又能得几日好光景?
  当寒梅重雪的日子不再,她这株霜,只能一辈子化为幽冷凝露了。
  “珞江。”巫青宇唤了她一声。女孩的挣扎,何尝不是他的挣扎?
  “把东西交给他,我就没有遗憾了。”她说完,一口干尽杯中酒。
  那液体才入喉,她蓦然睁大眼,酒杯自手中跌下,巫青宇在女孩瘫倒地上之前,接住她。
  “珞江……”他凄厉地喊。
  大门被踢开,狄无谦怒气冲冲的脸赫然出现眼前。巫青宇打横抱起珞江,警戒地退步。
  狄无谦愕然地看着这位曾试图绑架过珞江的男子。
  “我是珞江的师兄。”巫青宇报上自己的身分。低头点了陈珞江身上数个重要的大穴,一丝泛黑的暗红色液体,浓郁地流下女孩的唇角。
  “她怎么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暴怒地问,上前一步前想索回陈珞江,巫青宇冷冷地摇摇头。
  “她中了剧毒。你不要碰她!”
  “谁下的手?”狄无谦口气掩不住痛恨。
  巫青宇一语不发地走过他身边。“我会查清楚的。”
  “放下她,我会想办法救她的。”
  “用什么救?”巫青宇忍无可忍地偏过头。“你娶了玉如霞不是吗?我不问你为何在这儿,也不管你今天对她还存着什么心,今日你已是有妻室的人,别再招惹她了。”不等狄无谦辩驳,巫青宇带着陈珞江离开了。
  “陈妈已经检查过,她早非完璧之身。这种别人穿过的破鞋嫁去樊家,也不过是辱我曲家门风!”曲承恩锐利的眼睛一闪,没什么感情地继续说下去:“抬个牌位过去,也好过让他们发现真相,咱们可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户大家,哪丢得起这种脸?”曲承恩拍拍衣衫,将他的对策说得振振有辞。
  杜秋娘什么话都不多说,转过身,她想朝陈珞江的房里奔去,却猛然想起,那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前的事了。曲承恩存心要毒死的,怎么会有救?
  她双脚俱软,扳着桌子,慢慢地坐下来。
  也罢,她忽然笑了!死亡,或者是对那孩子最好的结局,樊记和曲家一样,都只是个华丽荒凉的墓。或者,甄铭也会愿意这样的结局,如果……真如珞江所说,甄铭已经原谅她,那么,这何尝不是好结局?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狠,曲承恩。”杜秋娘抬起头,那总是一半忧邑的脸上,说得毫无感情,表面上美言,但鄙视、蔑恨全在她眼里一览无遗。
  曲承恩大步跨过去,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上半身仆在桌上。
  “你刚叫我什么?”将她的头髻毫不留情地捏散,这一次,曲承恩还狠狠踢了她一脚。
  杜秋娘没有尖叫或嘶吼,她不称他的心,用哀叫或哭泣以表臣服。
  沉默,只是替她换来更多的拳打脚踢。
  “贱人!也不想想,在曲家,你是靠谁才有今天!我下毒又怎么样?我就是要珞江死!那小娼货就跟她娘一样没用,曲家要这种奴才做什么?死好!统统死得干净,我今天让她的牌位跟个曲字,风风光光的嫁去樊家,这还算便宜她了!”
  一拳头一怒吼,杜秋娘的衣服被扯裂了一大块。她靠在门边,死死地瞪着曲承恩,这个她喊了十多年的丈夫。
  她缓缓扶着桌子站起来,当曲承恩拎着拳头又过来时,她伸手捏住茶壶手把,倏然敲碎,热水茶叶随着破开的瓷瓦片四处飞溅。
  “你……你想干什么?”曲承恩退了一步,眼前的女人似乎完全变了,她的眼眸隐隐有杀意,曲承恩心慌地朝门外望去,张口叫人。
  “记得你要我当着春玉面前发的毒誓吗?”她冷冷地笑起来。“很久之前,我就跟珞江说了,她都知道了。照誓言的内容,我早该五雷轰顶死了,可是我没有!”她披着散发,疯疯地笑着逼进他。“我现在知道了,老天留我这条命,是要我跟你一起走的,我们去找珞江,你跟她赔罪,现在还来得及,她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们,赶快一点,还来得及!”
  “你……你疯了!”
  “我没有疯!”她大叫,复而小小地对他吁了一声,然后轻轻地笑起来。“小声一点,我们要偷偷地走,不要吵到任何人。”
  “来人哪!来人哪!”曲承恩冲向门口,两扇门板却同时打开,他狼狈地跌了出去。
  巫青宇抱着珞江,在门外静静瞅着他。
  后面,还有一排杀气腾腾的壮汉。
  “救我,她疯了,她疯了!”
  “救你?那谁来救珞江?”巫青宇静静地开口。只要他放下陈珞江,再用点力,曲承恩就是个死人了,杀个祸害并不算重大罪过,可是他不愿意,杀了这种人,只会脏他的手。
  曲承恩冷汗直流,指着杜秋娘喊起来:“不是我,是她!是她下毒,是她!”
  披头散发、满脸青肿瘀血的杜秋娘抓着破碎的茶壶跑出来,一看到昏迷不醒的珞江,她丢开茶壶,走到巫青宇身边。
  “珞江……我的珞江怎么了?”她慌恐不安地问。
  亲眼看到杜秋娘的样子,巫青宇的眼底闪了闪,愤怒在眼底冒出火花。
  曲承恩还没会意过来,两样东西自巫青宇身后掠出,已经悲号出声,在他染血的膝上,各插着一根细长的东西。巫青宇愕然转向狄无谦,后者动也不动。
  下人和护院赶过来,众人吆喝,刀剑相交声起,却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狄无谦冷峻地盯着曲承恩,手里还捏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整个人处于极大的煎熬中;巫青宇诧异于狄无谦的自制,不晓得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能迫令自己不杀死曲承恩。
  也在同时,巫青宇明白了狄无谦对陈珞江的那分心。
  那么……玉如霞呢?想起那浮水印般的女孩,巫青宇眼眸黯下,反手将陈珞江送进他怀中。
  “从此之后,他的一双腿算是全废了,再也不能走动,你别再动手了。”以树枝伤人,功力堪称了得,巫青宇真怕他会动手杀了曲承恩,到时候事情将更难收拾。
  “一年前,你的长子曲展同死在珞江的计划里,如今我代珞江留你一条命。”巫青宇转向兀自呻吟的曲承恩,冷漠地开口:“我不是仁慈,而是替她赎这桩罪,一命抵一命,从此以后,她跟你曲家再也无半点瓜葛。”
  曲承恩停止哭号,怔怔地听着。而杜秋娘精神散乱地抓着珞江的一只手,跌跌撞撞的跟着狄无谦走出了曲家。
  “珞江……珞江……你为什么不跟姨娘说话,”她傻傻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珞江,你不要姨娘了,是不是?”杜秋娘流着泪,悲怜地问。
  “她累了。”狄无谦抚着陈珞江光洁的额头,女孩的脸上仍残留着淡淡的胭脂。“让她休息一下,她会醒的。”
  “她不会醒的,曲承恩下了毒,她不会再醒了。”杜秋娘忽然不能遏止地大哭出声。
  “她还活着,我已经制住她的毒,等离开这儿,我会想办法解掉她的毒。”狄无谦咬牙切齿地说着,就像那年她为雪阳受了伤,他宣誓要救回她一样。
  你不准给我死!珞江,没有等你亲口原谅我,亲手责罚我,我不许,我不许你死!听到没有!
  离开曲家后,巫青宇才发现,狄无谦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女孩,没有任何随从,他竟是孤身到江南来的。
  “我已经不是狄家的少主人了。”狄无谦淡淡说着。
  在郢州整整七天,他们找遍境内所有大夫,合众人之力,却只能解去些微的毒,陈珞江仍旧昏迷不醒。面对令人束手无策的奇毒,狄无谦咆哮、忿怒不已,甚至一度要冲回曲家去杀死曲承恩,每每逼得巫青宇几乎要跟他动起手来。
  最后在无法可想的情形下,狄无谦终于决定朝京城的将军府去。
  “通过将军府,应该可以找到最好的大夫。”他说。提手小心替陈珞江梳理好头发。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巫青宇沉声问道。
  他当然清楚,进将军府后,狄无尘一定会劝他回去,但他心意已定,没医好珞江以前,他不会打消念头的,那些人设计让他伤害珞江,更进一步致珞江于死地,他怎能轻易原谅?
  “我知道。”狄无谦揪起眉心,却没退缩之意。“这些事迟早都要给个了断的,眼前救人要紧,不能让她再这么昏迷下去!另外,我想请你走狄家一遭,我要提七采石一用。”
  早在确知陈珞江中毒后,狄无谦就想到了七采石;但关内关外走一遭,时间耗费不说,他也担心病人体力无法负荷。
  再者,当日他是抱着彻底决裂的心离开狄家堡的,如今有什么脸回去要东西?
  面子?狄无谦恨恨地在心底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他想的居然还是面子问题!再没有迟疑,他提笔修书给房总管。
  “信交给他,请他把东西给你。”他交上在狄家办公时所盖的玉章子。“看到这个,他不会为难你的。”
  “狄家还有你要交代的人吗?”巫青宇意有所指。
  狄无谦别过脸。“我能说什么?婚约决定的那天,我早就伤害她,何苦呢?
  巫青宇闭上眼,禁不住心底淡淡的痛。他突然离开客栈房间,一会儿腋下夹着卷轴进来。
  画轴展开,一幅美人图缓缓显现。
  明月下照大地,一片皎洁,朵朵霜花在寒夜怒放。一名宫装女子仰头托着香腮,纤细的身子傍着梅枝盈盈笑着,雪白衫子迎风而立,仿佛也成了另一株霜花。
  那株霜花是曲珞江的脸,清瘦而恬雅。
  “中毒那天,她要我在樊家迎娶后,交还给你。”
  这表示……她是来彻底结束这段情的吗?难道她要他从此只待玉如霞一人好?
  巫青宇瞧着画中笑颜,这是第一次他看到曲珞江真正属于女孩的笑容。对狄无谦,他该钦佩,还是怨尤?
  他其实也爱曲珞江,用兄长、用父襟的胸膛更宽容地爱着她;不管在栖枫山上,或者下山分离的日子,他从未以自己的立场试图去干涉曲珞江的行事。或者那是他最失败的地方,他不懂什么是要求,以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怨嗔痴,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狄无谦握着卷轴,凝视着苍白的陈珞江。“其它呢?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了。”
  “我……很傻,是吧!她把假石子送还的时候,我竟然还嘲笑她,我……我像个傻瓜!”他颤抖着手,拥画入怀,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珞江,他喃喃唤着,想起初识时她那折人的生命力,而今,那分强悍去了哪儿?她静静地躺着,就像被阳光蒸融的霜花,一点一滴地消逝中。
  难道,她当真被他伤透了心,抱定主意要让他遗憾一生?!
  对不起!珞江!对不起,他喃喃念着,长久忍着的眼泪一颗颗地跌在珞江的脸颊上。
  巫青宇溜静的望着狄无谦,只奇怪自己无法因师妹而恨他。
  若说有其它感觉,恐怕……也是狄无谦的眼泪让他想起,狄家另一个深情女子。
  进将军府的半个月后,卜家牧场的陈夫人快马赶到;这位陈夫人过去和清黎郡主私交甚笃,加以精通医理,所以在狄无谦进府后,朱清黎立刻修书至卜家请了人来。
  人才下马车,就被朱清黎拖进安置陈珞江的房里。
  “这位是狄无谦,我小叔,你见过的,这位是杜夫人,躺在床上的是珞江。好了,都见过面了,你赶快救人吧!”朱清黎叽哩咕噜地说完。
  那位陈夫人被她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弄,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什么跟什么,小浣,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朱清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见她那娇俏模样,狄无谦突然对眼前所见充满感叹。回想过去种种,似乎一切都像一场大梦!
  “劳烦狄先生出去,我替珞江姑娘瞧瞧。”
  狄无谦不情愿地站起来。“拜托您了。”
  “尽力而为。”陈夫人一笑,举手投足掩不去那娴静气质。
  她掀开陈珞江的眼睑,手指搭上脉搏,神情霎时变得凝重。
  “很严重吗?”杜秋娘担忧地问。
  “还不至于,只是拖太久,治起来麻烦,得花上一段时间。”陈夫人放开陈珞江的手,拿起纸笔,蹙眉苦思半晌,才写下几行字。“这两帖药先煎好,早晚一次,让她服用三天,三天后再看看情形如何。”
  “再看看?你是指她好不了吗?”杜秋娘唇儿一咬,含着泪哽咽问道。
  “不是、不是!”陈夫人连连摇手。“前几个大夫为了一次解毒,药方下得太重,反而适得其反,药性和积毒全撞在一起,这种毒少说也用了数十种蛇毒调配而成,得一样一样消,如果加上七采石的力量,那治愈的速度就快多了。”
  “哦!那有劳您,我煎药去了。”杜秋娘放宽了心,接过药方,又被陈夫人叫住。
  “你脸色带黑,这帖药剂量减半,一日服用一帖,明儿个过来我再帮你瞧瞧。”
  “多谢夫人。”杜秋娘匆匆道谢,急急走了。
  朱清黎命人拉起竹帘子,阳光透进一屋,朱清黎回头瞅着她肚子直笑。“小韬呢,你怀着身孕,他怎么不跟来?”
  “牧场有事忙着,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讨厌多生了一张嘴的‘官’。”提起顽固的夫君,舒霁莲掩不住一阵笑。“对了!好端端怎么跑出这号人物?看狄先生对这位姑娘,似乎是认真的。”她挥去汗水,扶着微隆的小腹坐下来。
  “说来话长,反正府里这些天都是乌烟瘴气的,无尘之前还为这事气得吹胡子瞪眼,兄弟俩一讲到如霞,还差点打起来。唉!感情这种事,旁人要是插得上手,世问就不会有这么多是非了。”朱清黎负着手,偏着头沉思。“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狄家堡,这真是叫人费解,换作是我,恐怕做不来呢!霁莲——”她唤着陈夫人的闺名,“你会不会觉得,有时候男人还真奇怪?!”
  “你问我?”舒霁莲摸摸肚子,清雅地笑起来。“你这么古灵精怪都被考倒了,我怎么会有答案呢?”
  夜过三更,冷风吹得愁绪满地乱飞,前堂传来细微地推门声,注入几丝凉意;房间里的玉如霞睁开眼睛,竖耳倾听那脚步声。
  声音停驻一会儿,拐进西侧厢房,绕过书房,朝她的房间走来。玉如霞下了床,里着外衣朝那男子朦胧的背影走去。
  “谦哥——”她心底念着,脚步紊乱。
  仿佛早料到有人会在身后出现,那男子从容转身,微跛的腿并不影响他行动的迅捷。
  “你……”没有害怕,只有错愕和慌乱。每回见到他,都是这样的情绪。
  原以为来的会是房总管,却是她……巫青宇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自己己离她很遥远了。
  “你有事?”不用问很知道他是为谁而来。
  “受人之托,来拿样东西。”
  “那个人……可是我认得的?”她心惊地看着他。
  他没回答,房总管捧着一方锦盒在门后出现。
  “巫公子,东西在这儿,你快走吧!再迟些,珞江姑娘可等不得。”
  他接过盒子,点头称谢后转身要走。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玉如霞冲上前,几乎要扯住他的袖子。“这是七采石,你为什么需要这东西?”巫青宇正侍解释,房总管突然挡在玉口霞身前,漠然开口了:
  “快走吧!少主等着呢!”
  巫青宇凝瞅了她一眼,垂下眼沉默地掩门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谦哥哥怎么了?”听到无谦的名,玉如霞的心更焦灼难当。
  “少奶奶,就别问这么多了。”
  “你叫我别问,我怎么能不问?谦哥这么多天没下落了,堡内没半个人有力量管事,你又把七采石随便交付给个外人,我怎么能不问?”
  “他有少主的亲笔喻令,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谦哥说了什么?还有那个珞江,她又怎么了?”
  “珞江姑娘中了毒,需七采石一用。这决定是少主下的,也问过狄长老同意的。”
  当然他们得点头;为了挽回狄无谦,他们什么都愿意让步。他们连姜幼玉都可以说杀就杀,更何况是救狄无谦最在乎的人?
  丈夫选择留在别的女人身边,玉如霞突然明白,她在狄家是真的举目无亲了,这个打击大大,她怔忡着,忘了言语。
  “不回来了吗?真的不回来了吗?他难道……当真这么狠心,什么都不管了?!”她喃喃自问。
  再怎么样软弱,她都有她的尊严,不是吗?从婚前到狄二夫人,她从来就没逼过狄无谦;她忍耐,她给他时间,这样还不够吗?
  “房总管,好不好放了阿姨?我保证,我带她走得远远的,永远离开狄家堡,我……”她扭绞着手,泪水大片地泛滥而下,整个人痛苦得不能自持。“狄家的一切,就当我……什么都放弃了,谦哥……我也不要了,我早就……不能面对他了,请你放了我阿姨,我带她走,这样至少也解决他的难题。”
  “少奶奶,这又何必?我相信少主会有定夺的,再者,这一切所作所为,全是姜夫人主使,您何必把这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房总管同情她的处境,却也轻视她只会软弱哭泣的肩膀。
  她跪下来哀哀哭了许久,房总管却迳自丢下她走了。玉如霞抬起头,机伶伶打个寒颤,抹去泪水,那总是恬静忧柔的脸上忽然显得坚强很多。
  顾不得跪疼的两膝,她摇摇摆摆地起身朝房内走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透过七采石的力量,加上舒霁莲的悉心医治,昏迷长达数月之久的陈珞江终于幽幽转醒。
  杜秋娘又哭又笑地握着她的手。巫青宇望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狄无谦,透过一格格被切割堆砌的花窗,默默忍着心底的煎熬。
  只有朱清黎在,外头安静地瞧着这一切。
  “你为什么不进去?你盼这一天很久了不是吗?”末了她忍不住,走去狄无谦身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去不就都明白了?这一切,迟早都要挨的。”话才讲完,不由分说的就把他拉进房。
  “珞江。”
  “少奶奶,谢谢你。”陈珞江看看她,突然虚弱地闭上眼,低声称谢,一时忘了改口,仍沿狄家的惯例喊她,也没留意她身后还有人。
  陈珞江挥不去脑海中方才一眼所余留的影像,她几乎忘了朱清黎的光彩耀眼,那光芒刺穿了她心底最深沉的痛,在这之中,还有个男人惊艳的笑容!
  那些温柔、伤痛、欢愉、悲苦、甚至心碎与绝望的往事,统统都回来了,汹涌、澎湃如狂潮巨浪,层层叠叠朝她狂扑、飞卷而来,差一点点,她就要灭顶了。
  偏偏……她恨不了他们两人!
  “你该谢的人在外头。”朱清黎说。
  陈珞江避开那巨浪,心里跟着雪亮了,她睁开眼,立刻瞧见狄无谦。
  “别这样,珞江,就算不提过往,再怎么样,他都救了你一命。”杜秋娘握住她的肩,恳切地说。
  “曲夫人,别再说了,咱们让她好好躺一会儿。”朱清黎对众人使个眼神,故意把狄无谦只身一人留在房里。
  临走之前,她不忘对狄无谦投去一瞥。“怎么做,就看你了。”
  好久好久的时间,狄无谦就这么凝视着她。那些相亲相爱的记忆,一幕幕又变得鲜活,她难得的笑靥,她抓着他的手比划着,一颦一笑,都是刻骨铭心。
  “珞珞……”他轻喃着只有他唤过的小名。
  陈珞江睁开眼,平静地凝视着他的脸庞许久,原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见面,可是现在,她睁开眼,确定自己并非身处于幽冥之境,眼前的狄无谦真实存在,就像她活着须面对的一切,逃也逃不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说,却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没亲眼瞧见你好起来,听见你对我说话,我怎么都不会走。”
  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霸气了,至少,那强壮的气势消去了一些些,反而变得温和体恤,对她而言,多么似曾相识。
  “现在你看到了,可以离开了。”没有怨、没有恨,她惊异自己的口气竟是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已看透了红尘的清明,但是,她很清楚她的心,并非如此。
  真正深切爱过的记忆是无法说放就放、说忘就忘的。纵然过去他再怎么对她绝裂无情,尽管他如今已身属另一个女子,她对他的心,却仍维持着初时一般的柔软。
  坚持不改变的决定,其实是心里最伤的那一部分。
  “你病得这么厉害,难道我不该多点时间陪在你身边?”他温柔地反问,像从前一样,顺手替她拂开几缕发丝。
  然后,他的手指在她额前停下,轻顿着,也摩挲着,陈珞江抬起眼,跟他的视线在空中纠结,她无法不注意,属于狄无谦眼里那分强烈炽浓的感情。”
  再回首,却不是恍然如梦,反而,是比梦还要真实,更贴切地包围着她。
  有一瞬间,狄无谦几乎要失去自制,他想俯下头去亲吻她。在狄家堡,他曾那样地深恋着她;他多想再重温那种感觉,抱住她、请求她,得到她对过去那些伤害的谅解。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你变了。”陈珞江艰难地避开那眼光,撇过头把视线收回,声音仍无激动,反而沙哑中带了淡淡倦意。
  她眼花了,那些情愫可能是对玉如霞的,也可能是对朱清黎的,但绝对绝对不属于她,她才解去盘据数个月的剧毒,精神这么疲累。当然有可能弄错了。
  也许他变了,但……人都会变的,不是吗?她不也是一样?对这点,有什么好质疑的?自己能从鬼门关前安然返回,想必也是玉如霞极力游说他带着七采石来的。那女孩善良得不会去憎恨任何人。
  别再自以为是了。她垂首,始终没有勇气再抬头盯着狄无谦,再试图印证一次。
  “你也变了。”落在额前的手指徐徐而下,在她颊边游移。
  她的眼,清楚映着他脸上的疼与怜。那一刻,陈珞江几乎忘了自己的决心。
  “玉如霞好吗?或者……我该改口了,她是狄夫人,是吗?”她僵硬地问。
  颊上的手指原有生命,却因这句话被活活剪断了气息狄无谦颓然,移了开去。
  陈珞江仰首,看着他宽厚的背,轻轻地移了出去,她的心不自觉地抽疼起来。他成婚这么久了,难道还是寂寞无主?
  你还忘不了朱清黎?你这样子,对得起玉如霞吗?陈珞江多想揪着他,忿怒地质问。
  “能不能……再让我说几句话?”
  她咬着牙不出声。用手掐着自己的腕骨,就怕一不小心,她会冒出不该出口的话;对她来说,离开狄家的那天,一切都了断了,狄无谦早就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也许她爱他,很那是另一回事,至于他爱的是谁,与她何干?
  “对不起,我让你受这么多苦。我欠你的……太多了,在你面前,我宁愿选择输赢,也不肯跟感情屈服,原谅我的坏习惯,好吗?”
  她僵硬地别过头。“还有其它的吗?”
  “我承认我曾经对朱清黎动过心,但……那是在你之前的事,跟你一起之后,我再也没有想过别人了,要我发誓吗?如果……那会让你踏实一些!”
  “不要,你何苦如此!”她哽咽地低喊,猛然捂住耳朵。
  他慌乱的拭去她颊上的泪。“别哭,如果我说,那都是因为爱,你还信吗?”
  那个字让她浑身颤抖,像避瘟疫似的逃开他的手。
  她的举动完全打击了他,狄无谦不再挣扎,只能落寞地走了。
  陈珞江转向床内,她想她真的是累了,或者睡上一觉,会是个好主意。
  总会过去的。明儿个一早,只等她离开这儿,一切也都会跟着结束;陈珞江对自己点点头,努力地合紧双眼,但是,却有几颗泪珠,不争气地逸出她的眼角,痒痒地淌出一道轨迹,再滚进了柔散长发间。
  “想当初我和你尘哥,还不是这么走过来。”朱清黎轻描淡写地劝着,兀自眯眼瞄准结在枝头上的一棵桃子。
  她张嘴,使劲一吹,石子自吹管应声飞出,桃子被击落,跟着身后的狄雪阳抚掌大笑,奔去把桃子拾起来。
  “伯母,再来一颗。”小女孩笑咕啥地喊着。
  “那有什么问题!”朱清黎得意地插腰以待,找寻下个标的物。
  狄无谦看着这一大一小,他竟感受不到一丝丝快乐的情绪,他甚至想不起来,距离上一回他笑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了?
  珞珞,你要拒绝我到何时?他心里喃喃地问。
  “无谦,出来!”
  很少听到丈夫这么高八度怒吼,朱清黎一惊,呼吸没留神,呛得连吹管都掉在地上。
  “他非这么大声嚷嚷吗?”朱清黎恼怒骂道:“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白天发酒疯!”
  狄无谦没吭声,心情恶劣地闷闷站起来,迎上一脸冒火的兄长。
  “房总管来信,说如霞强行带走了姜姨娘,离开了狄家堡。”狄无尘咬牙切齿地开口。
  “是吗?”
  “是吗?对如霞,你就只有这两个字?”狄无尘一阵跳脚,几乎要挥拳揍人了。“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谁才是你该关心的?我忍着不讲话,你就当没我的存在,是不是?”
  “无尘,放开他,有话好说!”朱清黎跳过来,硬生生想分开他们。
  “嫂子,大哥是冲着我来,你别管事。”狄无谦怕伤了她,摇手要她别过来。
  “我已经说过我跟狄家没关系的。”
  “没关系!”狄无尘扭着他转向珞江的房门。“要是真没关系,你凭什么在离开狄家后,拿七采石救那个女人?”
  狄无谦痛苦的垂下眼眸,那是张被爱情击倒的脸。
  “因为……我再也想不出其它办法了。”他握住兄长捏在衣襟上的手掌。“爱个人是这么简单的事,不是吗?怎么我和她,就这么曲折、这么痛苦呢?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也许……也许我已经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想要救活她,什么该与不该、面子责任,我都不在乎了,眼前就算是要我死,都没有关系啊!”
  狄无尘愕然松开他,艰难地转过身。朱清黎动容的望着他,轻声对丈夫低语。
  “别再逼他了,无尘,你看不出来,他有多苦吗?”
  “那如霞呢?”狄无尘无能为力地苦喊:“总要叫他把人劝回来吧!”
  “劝回来之后呢?你们要对她说什么?”巫青宇站在角落,他一直默默听着他们的话,等了很久才开口,语气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愠怒。
  狄无谦表情一整,脸上绷得死紧,他沉默了。
  狄无尘诧异的扫过巫青宇一眼,似乎很惊讶他的问话。
  “你打算对玉如霞说你准备放弃珞江,还是你两者都要?”巫青宇一步步朝狄无谦走去,言辞变得犀利无比。
  “巫先生,这是狄家的事。”
  “不!尘哥,让他说,没有人比他更有说话的权利。”狄无谦制止兄长:“这事我会处理的,我保证,我尽量不伤害任何人。”
  狄无尘脸颊抽动了几下。“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不管姜姨娘做了什么,玉如霞都是我们一起呵护到大的小妹妹。”说完,他扭头离去。
  “普通男子三妻四妾,并不为过。但我不许你再伤害她一次,你的抉择必须立刻现在做好。”杜秋娘自内室走出,合袖望着狄无谦,脸上没半点笑容。
  “我从来就没有两者兼顾的打算,我只要珞珞,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对此指控,狄无谦忿怒地低吼。
  “那你找她为何?”巫青宇静静地问。
  “那是我的责任。”
  “责任,如果要谈责任——”巫青宇冷冷一笑。“那么我这个外人替你去吧!
  “你……”
  “你留下一个,就是伤了另外一个。既然决定放弃玉如霞,那么,透过个外人告诉她,至少不会这么难过,再者,珞江也需要你。”
  狄无谦点点头,突然抓住巫青宇的手,用力地握紧一下。
  “谢谢你!为珞珞所做的一切。”
  “从今而后好好待她,让她平安幸福,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杜秋娘倚着门,欣慰地流下泪来。
  “巫兄。”
  “还有事?”
  “我从没问过珞珞对你,是否也像你对她这般……”
  “她是我打小看到大的。是师兄,也是亲人,这么说,你该懂了吧?”
  狄无谦点点头,他了解那种感情,就像他对如霞,不也如此?
  “我会好好待她,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会求得她的谅解。”
  巫青宇的眼底有安慰,天宇辽廓,明月朗照的夜里,在马里接过狄无谦手中的缰绳。
  再一次保证,允下的是男人对男人间如山的承诺,黑马一声嘶鸣,清脆的在夜间撤开四蹄,狄无谦目送着他走了。
  休养了几日,陈珞江收拾一切。无论杜秋娘怎么苦口婆心,都没法子打消她的念头。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无谦吗?”
  “没有什么好原谅的。”她慢吞吞转动指关节,仔细扎好花布包袱;太久没运动四肢,每个动作都花了她不少时间。
  “姨娘求你!别再倔了。”
  “不要。”眨掉泪光,陈珞江哀恳地抬起眼。“姨娘,谁都没欠我,你别这样!”
  “你何苦这么固执呢?”
  她不吭声,转而问杜秋娘:“您呢?还回曲家吗?”
  提到去留,杜秋娘的脸上显得平静,那是经由巨大的忧伤沉淀而后的面容。“不了,我不回曲家,我跟你留在栖枫山。跟你师父一起,他人葬在哪儿,我就陪在哪儿。”
  “姨娘!”
  “那是我唯一知道,能靠你师父最近的方式——”杜秋娘凄楚一笑。“你告诉过我,他原谅我了,不是吗?那么,他会希望我陪着他的。”
  她沉默不语。
  “听我说,孩子,你注定是要跟狄无谦在一块儿的。无论妻或妾、无论贵或贱,只要知道,他心里确确实实还爱着你,那就够了。只要有心,哪怕是千军万马,都不能拉动他的人。玉如霞的事,让他解决吧!他心里有你,就够了。”
  杜秋娘摊开手,激动地喊:“珞江,看到我,难道不足以让你觉悟,不是每个错误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玉如霞他许拥有地位、拥有权力,可是少了丈夫,她等于什么都没有。”
  她的话只换来陈珞江的沉默以对,杜秋娘幽幽叹了一声,无奈的望着外头。
  “我无话可说,你好自为之吧!”
  陈珞江背起包袱,走了出去。
  “我在栖枫山下等你,不管多久,我等你回心转意。”
  杜秋娘煞住脚步,看着狄无谦静静立在大槐树后,她推推动也不动的陈珞江。
  “珞江,你不说些什么吗?”
  白花花的阳光照着她,仿佛也同时穿透她赤裸裸的心。陈珞江有些昏眩,她脸色更苍白了,脚步停滞了一下,猛然她拉下包袱。在杜秋娘几乎以为她就要回心转意的时候,却见她头也下回地越过狄无谦,跨过朱红门槛,走出大门。
  “珞江……珞江!”杜秋娘在身后追喊着。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留下来的理由?”迎着半冷的风,陈珞江慢吞吞地开口。
  “你爱他的,是吗?”
  你爱他吗,是的,我还爱他,爱得依然深、依然切,可是历经那一切之后,她还能再相信他吗……你爱他吗?你爱他吗?陈珞江握紧拳头,眼泪不能遏止的落下。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栖枫山上,陈珞江回复过去的生活;跟着洗尽铅华的杜秋娘,两人默默住在瀑布边大松下,守着一方石室,过着山中无日月的生活。
  偶尔,陈珞江会帮着杜秋娘挑两担菜到半山腰,至于山腰之后的世界,她不打算有所逾矩,不管是不是曾有人说过,要在那执意守着。
  她却没注意,每每对着漫天飞洒的水气发呆沉思,自己的眼光不时会游移到某个方向。
  “珞江!”这日杜秋娘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扬着一纸信笺。
  “谁写来的信?”
  “清黎郡主差人送来的,你师兄出事了。”
  她心颤了颤。打从半年多以前师兄承诺去找回玉如霞,整个人就石沉大海,连玉如霞也是音讯杳茫;她揪着眉,等不及抽出信来,朱清黎潦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行——
  陈姑娘,你师兄巫青宇卷入岩阁械斗中,死生未卜!如霞已有身孕,请速来。
  杜秋娘的反应和她一般,都是愕然不解。
  “他可知道此事?”久久,陈珞江低声问道。
  “我想那位官差大人应该也知会他了。”
  杜秋娘回答,一抬头,却看穿她满脸的挣扎。
  “去找他吧!珞江,你要这样不快乐到什么时候?”
  她将信笺塞回杜秋娘手上,朝山下呆呆望去。
  “去吧!珞江。”
  “我……我不知道。”
  “珞江。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半年了,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
  “不是倔,”她回过脸。“姨娘,我……想……他说不定已经离开了。”
  “如果他真的离开了,不再等你,你又何必这么难抉择?”
  “我……”
  “去吧!”她叹了口气:“就算不为他,为你师兄,你也该走这趟的,是不?”
  客栈房门被推开时,狄无谦仍不相信是她,那眼底透着惊喜,还有不信。
  “珞江姊姊!”雪阳尖叫一声,扑进她怀里。
  “这么想念我?”陈珞江毫不费力地抱起她。这半年来经杜秋娘的悉心调养,往日的憔悴早消失无踪;如今的她,在山居岁月中更出落得美丽,淡泊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属于女儿家的娇柔。
  “你……”
  “我们要站着说话吗?”她拘谨地说。
  “坐下来,雪阳,爹和珞江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
  “可是……”
  “听你爹的话,雪阳,珞江一会儿就陪你玩去。”
  小女孩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你一直住在这儿?”她轻轻拨弄着帘子。从花窗看下去,月光下的院子,似曾相识。
  她痴愣了!那院落,像极了狄家堡内他们互诉钟情的小别院。
  陈珞江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在她心里,什么尘埃都落定了。
  “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狄家堡没个主儿,成吗?”
  “房叔会料理一切。”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来找你,你就这样耗下去?”
  他凝瞅着她半晌,才轻轻点头。“是的。我会等下去,我说过了,为你,我愿意。”
  “狄家堡是你的一切。记得吗?你说过的,你以它为傲。”
  “为自己挣来的幸福,会让我更骄傲。”
  “我什么都没有。”
  “你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你会让很多人失望。”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但却没有真正太多的抱歉。
  “我只求你别对我失去信心。”
  “你是个傻子,狄无谦。”她动容地看着他,眼眶发热。
  “如果我放开了你,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傻子。”他看着她,哑着声音轻轻呢喃,然后,他慢慢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你……”他居然跪她,珞江震惊万分,却无言可对。
  “这是从你醒来之后,我一直最想做的事,比起你受的折磨,这根本不算什么。我只想亲口再告诉你,我真的好想你。”
  “包括……爱吗?”她也跪下来,突然不自觉地含着泪。方才她站在门外,脑海里只盘旋着这句话。一年多的时间,并没让她活得沉静,只要眺望山下,她的心乱依旧。
  “是的,爱恋、思念、歉疚、伤害,你和我之间共有的,都在里面。”
  “你……何苦这样?”她覆着嘴,哽咽地问。
  “我说过了,为你,心——甘——情——愿。”
  珞江,留在这儿,是我靠近你师父仅有的方式,不是歉疚或补偿,而是心甘情愿。
  难道他也在用这种方式靠近自己吗?傻子!难道这半年来,她心里有比他好过?
  杜秋娘的痴,令她心伤;而狄无谦的傻,更让她心碎。
  “你还想折磨我多久,珞珞?”
  她怯怯地抚弄着他的头发,摇头。
  “我以为放你走,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
  “现在呢?”
  “回头,你带不带我去看霜花?”她的视线越过他,凝着外头薄薄的阳光。想起那一夜,月光皎洁地洒落了一大片在霜林里,那清脆的碎裂声,曾让她整个人如何为之震愕。
  那正是他要的答案,这样就足够了。
  狄无谦不答话,他只是静静地拉下她,再将额头轻轻靠上她的,沉沉的呼吸,流转于两人之间,只有他清楚知道,那多日来的桎梏终为她一句话而解脱。
  “你确定对我的感情了吗?确定了这一辈子,不再离开了吗?”
  她头点了点,环住他的肩,而后,小小的身子轻轻拥住了他。
  “瞧!我包住你了。”她极力想把声音装得轻快,笑容中终把泪水落下。
  忆起当年恩爱时说过的话,他吸吸鼻子,却忍不住也跟着她微笑了。
  “服……不服输?”她带着泪音问道。
  “服。”他说,把她自床边拖下来,倾全心的爱恋,抱紧了她。
  她的爱,层层叠叠包紧了他的心;在她面前,他再也不要输赢。只要她,那就够了。
  “如霞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
  “他和你师兄私订了终身。”
  她仰起脸。“我知道。这一路我想了很久,依我师兄的性格,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缘份的事,哪能用推演的?”他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等回将军府,一切不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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