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色泽纯白,细腻温润的羊脂玉牌,上琢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一个“盟”字。式样与红衣长老的金牌,黄衣剑士的银牌,蓝衣剑士的铜牌完全相同。难得之处是那一双交叉的长剑居然是天然生就的血红色,绝对无法仿造。天赐接过玉牌,自感责任不轻,昂然道:“谢龙首赐令。属下这就动身前往淮安,决不令龙首失望。”
司马长风微笑道:“也不急于一时。连日奔波,鞍马劳顿,恐伤身体。贤侄今夜就在此安歇,明日再动身不迟。”唤来下人,吩咐去请二公子前来,陪同天赐下去休息。
二公子司马玉麟年方十四岁,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却略嫌单薄,书生气十足。听说天赐就是他倾慕已久的神箭天王,司马玉麟缠着天赐问东问西,亲热地称天赐李大哥。天赐对他也很有好感。司马长风见他两人如此亲密,老怀大慰。笑道:“麟儿,带你李大哥下去休息。他路途劳累,别总是问个没完。”
司马玉麟大喜,拉起天赐就走。小家伙年少好奇,嘴巴闲不住,免不了要问起天赐闯荡江湖的经历。提及一箭退三仙的经过,小家伙乐得手舞足蹈,央求道:“李大哥,你一定要教我射箭。等我学会了就可以将哥哥姐姐全比下去。也同什么芙蓉妖仙满天飞花斗一斗,让哥哥姐姐眼红。免得他们总是将我当成小孩子。”
天赐笑道:“你的家传武功博大精深,好好用功,何愁将来不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胜过你哥哥姐姐。箭术只是一门粗浅功夫,上阵杀敌也许有用,在江湖上就施展不开了。我看不学也罢。”
司马玉麟急道:“不行,不行!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跟你没完。每天缠着你不放,看你怕不怕?”天赐吃惊非小,连忙道:“好,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可不行。我明天就要返回淮安,以后有机会在说。”司马玉麟喜道:“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天赐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司马玉麟欢呼雀跃,叫道:“好极了,我等你回来。”
谈笑间两人来到客房。房屋前是一湾小水塘,九曲桥曲曲折折直通塘中的水阁。房后是一片竹林,竿竿修竹迎风摇曳。客房邻水而建,环境优雅别致。只是冷冷清清,不见有人走动。
天赐问道:“什么人住在此处?我应该登门拜访,打声招呼,不能有失礼数。”司马玉麟道:“都是空着的。叔叔伯伯们大多有了家室,很少在这里住。只有钟大叔偶尔来住几天。不过他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多,不常回总堂。”天赐问道:“竹园中只有你们一家人吗?”司马玉麟道:“是呀!除了爹爹妈妈就只有我一个人。哥哥姐姐都不常在家。李大哥,你就住在园中别走了,常陪我玩玩。”司马长风先后有过两位夫人。大夫人是司马玉麒的生母,铁面无情曹国梁的胞姐,早已经亡故。玉雁玉麟则为续弦所生,也就是司马玉麟口中的妈妈。
司马玉麟孩子气十足,天赐暗自好笑,说道:“你就要长大成人了,可不能太贪玩。在文事武功上都要多下功夫,将来好为令尊分忧。”司马玉麟胸脯一拔,说道:“你不要把我瞧扁了,不信可以考一考,决不会令你失望。”天赐笑道:“不必,不必!我相信就是。江南司马家的子弟,还会有错吗?”
司马玉麟大为高兴,说道:“其实就算学好武功也没什么用。象我哥哥,爹爹就不太喜欢他。他整天不归家,背着爹爹在外面干胡作非为。大家怕爹爹生气,都瞒着不说,结果哥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天赐心中暗叹。看情形他们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司马玉麒的一些艳闻绮事天赐也有所耳闻。二十七八岁的人,还不想成家。终日在外寻花问柳,不理正事。利用武林盟的财势在江南各地布置了不少香窟,广贮姬妾。与龙老三可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令正道人士侧目。龙老三出身黑道,无可厚非。司马玉麒却是侠义道人士,如此胡为,不免引起许多非议。他的作为连司马玉麟都了如指掌,只怕仅仅瞒下司马长风一人。虎父犬子,令人痛心。
司马玉麟为天赐挑选了一间客房,吩咐仆人安排行囊卧具,送上酒食。司马玉麟陪天赐进餐,两人谈天说地,颇为投缘。当天晚上天赐在竹园安歇。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北上,渡江回扬州取回马匹,匆匆北行。
这条官道起自扬州府,沿着运河直抵淮安府,路上行旅众多。天气放晴,道路渐干,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天赐放马疾驰,路上的行人都被他一个个地超过。他的坐骑已经换过,是一匹健壮的枣红马,脚程甚快,薄暮时分已经赶到了高邮县城。
官道绕城而过,路边就是运河码头,泊满了过往的船只。十余艘庞大的官船沿码头一字排开,装饰华贵异常。天赐一时好奇心起,多看了几眼,不想竟引起了一场事端。天赐一身武士装束,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着长剑,十足的武林豪雄,早就引起官船上三名中年军官的警觉。三名军官纵下官船,拦住天赐的去路,厉声喝道:“小子,站住,报上你的名号!”
这三名军官无故寻衅,天赐无名火起,冷冷道:“三位是哪个衙门里的官差?在下即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不是夜走千户的飞贼,没有干犯国法,不劳三位动问。”为首那军官冷笑道:“好朋友,你就别装模作样了。看你贼眉鼠眼,一定是湖匪的眼线,在打官船的主意。识相的赶快束手就缚,老老实实招出你的同伙。咱们也不为已甚,饶你一条狗命。”
天赐怒极反笑,喝道:“尔等有眼无珠,污良为盗,岂有此理!民不与官斗,在下不想与你们纠缠不休。赶快让路,否则莫怪在下无礼。”三名军官勃然大怒,叫道:“好小子,胆敢拒捕,拿下!”三人拔出腰间佩刀,将天赐团团围住,以防他逃走。喝道:“小子,下马受死!”
天赐心中烦燥,不顺心的事怎么全让他遇上了。这一回不可能象上次在瓜州渡那样容易了结。他也许无所畏惧,大不了一走了之,这三个蹩脚货色决拦他不住。但为此在官府中落案,为武林盟招惹事端,就非他所愿了。
正在天赐左右为难之时,船舱中踱出一人。在船头负手而立,问道:“何事吵闹不休?”三军官连忙弓身施礼,说道:“回千户大人。这小子方才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咱们怀疑他是湖匪的眼线,盘问他两句。这小子作贼心虚,妄图行凶拒捕,罪不可恕。咱们正要将他擒下,交给大人发落。”
那位千户大人目光冷森,上下打量天赐,忽然换上一付笑脸,抱拳道:“这不是李侠士吗?误会,误会!”又向那三名军官道:“这位是武林盟的李侠士,怎么会是湖匪的眼线。你们眼睛长到哪儿去了?还不快给我退下。”三军官暗叫倒霉,悻悻然退到一旁。
一见那位千户大人,天赐便暗生杀机。此人正是与他有杀父之仇的锦衣卫千户冷逢春。天赐身在武林盟,不得不有所顾忌。此时断不能杀他报仇,也不能稍有开罪。抱拳道:“原来是冷大人。方才不知三位官爷的身份,一时鲁莽,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
冷逢春堆笑道:“岂敢,岂敢!李侠士言重了。请舱中一坐。”天赐对锦衣卫深恶痛绝,也不想与这位冷大人有什么瓜葛。推辞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敢打扰。”冷逢春笑道:“李侠士太客气了。公务再忙,也不急在一时。能相逢即为有缘,侠士一意推拒,难道是看不起本官吗?”
天赐心中一动。能与这位冷大人套上交情,必能探听到锦衣卫一些内幕,对报仇之事大有益处。行大事不拘小节,只要问心无愧,与锦衣卫来往又有何妨?他一年来相貌大变,只要不遇上相熟之人,不虞被人识破真实身份。心意既决,天赐笑道:“大人有命,在下岂敢不从。叨扰了。”将马匹交给那三名军官,飞身跃上船头。
冷逢春大喜,亲热地挽起天赐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如船舱。天赐暗自奇怪:“这冷千户平日里待人冷冰冰,架子端得十足,见到龙在渊钟云翱等也不假辞色。为什么今天对我如此客气?难道他要拉拢我为锦衣卫效力?这可是痴心妄想。”
冷逢春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一力讨好。奉承话先说了一大套,令天赐浑身不自在。所幸讲不多时,冷千户言归正传。说道:“贵盟给本官的承诺,侠士还记得吗?”天赐只当他指的是协助锦衣卫保护皇帝之事,笑道:“武林中人,一诺千金,岂有忘记之理。”冷千户道:“本官如果有事求助于侠士,侠士应该不会拒绝吧?”天赐道:“在下义不容辞,请大人吩咐就是。”
冷千户大喜,说道:“本官奉命护送杭州府贡物进京。随行的还有杭州府遴选的二十名秀女,都是些娇生惯养的深闺弱质。不能亏待了她们,无法兼程赶路,麻烦得很。最有百余名锦衣卫力士护送,其中却没有顶用的高手。太行双杰两位老前辈又因事无法随行。本官正感力量单薄,恐怕途中出差错。如今李侠士慨然一诺,本官再无忧虑了。”
天赐暗骂冷逢春狡诈。他被冷逢春言辞套住,此时一言既出,不容反悔,但心中实在不愿。皇帝搜刮民脂民膏以供挥霍,他助冷逢春保护贡物岂不成了助纣为虐?天赐道:“冷大人说笑了。似这等保护贡物之事,应该由地方官负责。大人身为锦衣卫千户,职责何等重大,何必在这中小事上浪费时间。”
冷逢春被天赐无形中捧了两句,心上十分受用。说道:“李侠士有所不知。贡物之中有一件稀世奇珍,令武林人士觊觎。因事情办得不够机密,走漏了消息。本官听到一些风声,各方武林人士都在打这件贡物的主意。此处地近高邮洪泽二湖,湖匪猖獗,其中不乏好手,本官着实担心。李侠士武功卓绝,远在本官之上。有幸得壮士相助,湖匪不足为虑。”
天赐暗自惊异,是什么宝物如此令人眼红。冷逢春既然不肯细说,他也不好深问。说道:“冷大人有命,在下理当效劳。但在下有要事前往淮安府,实在无暇分身。”冷逢春道:“无妨,无妨。只要侠士护送到淮安府,行过这段险地,本官就十分感激了。不敢再存奢望。”
天赐见无法推托,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冷逢春大喜过望,命手下送上酒菜,两人对座豪饮。天赐来者不惧,酒到杯干。山东人素来好饮,天赐也不愧为山东人,酒量之豪,平生也只服王致远一人而已。冷逢春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天赐的对手,不多时便有了几分醺醺之意。却依旧强自支撑,生怕有失礼数。
这事说来实属异数。冷逢春身为锦衣卫千户,官职虽然不高,但大权在握,朝中的极品大员也不放在眼里,何曾对人如此客气。今天因为有求于人,又对天赐的武功由衷钦佩,将平日里飞扬跋扈之态全部收拾起来,加意奉承,有心与天赐结交。两人这一席酒直饮到深夜方散。冷逢春早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天赐却一直十分清醒。酒后吐真言。他从冷逢春口中探听到不少锦衣卫的不法之事。欺压良善,残害忠臣,无所不用其极。居然都被冷逢春当作得意事一一道出。天赐怒火填膺,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将冷逢春一干锦衣卫贼子碎尸万段,为父亲报仇,为含冤而死的许多忠臣义士雪恨。
第二天一早,十余艘官船浩浩荡荡启程北行。冷逢春得天赐相助,了却了一桩心事。与天赐并肩立于船头,一路观赏风景,心情十分愉快。天赐也只得强颜欢笑,陪他谈天说地,不时吹捧两句。冷逢春谈兴更浓,油然而生知己之感,相见恨晚,将天赐当成了挚交好友。
自官船驶出高邮,便有一条形体狭长的快船一路跟随在后,若即若离。开始时大家都没有注意,运河上来往船只川流不息,没人会去留意一条小船。行出十余里水路,大家终于察觉事有蹊跷。官船体大,行驶不快,按理说快船早就该赶过去了。可是快船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船队之后,保持一箭之遥,显然是有意跟踪。
大家的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断定这是湖匪的哨船。冷逢春传令下去,让众官兵严加戒备,设下强弓硬弩,准备迎战。官船上如临大敌,那条快船却一直不见动静,好整以暇。又行出十余里,依然平安无事。
船行至一处河湾,水面陡阔。西边有水路直通高邮湖,水面两侧生满了密密丛丛的芦苇荡,只怕埋伏下千军万马也无法察觉。那条快船终于有了动作。一声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快船打出了一枝响箭。箭声刚过,芦苇荡中骤然冒出了数十条快船,飞也似向官船驶来。快船上一色的劲装大汉,黑巾蒙面,青布罩头,手中钢刀鱼叉分水刺寒光闪闪,夺人双目。
是湖匪!大家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冷逢春大叫大嚷,令手下军士放箭。一时间百余张强弓硬弩同时发射,箭如飞蝗,向快船倾泻而去。天赐暗自叫好。可惜他将落日弓穿云箭留在了淮安,否则凭神箭天王神箭之技,几百名湖匪不在话下。
水面交战,弓箭是最犀利的武器。但众湖匪有备而来,每人都携带了一面藤牌。官船上箭如雨下,众湖匪便持藤牌遮挡。锦衣卫官兵箭术并不高明,箭枝虽密,多数都射落水中。就算能射中快船,也尽数被藤牌挡住,众湖匪毫发无伤。快船行驶之速,就象擦着水面飞过,不多时就冲近了官船。冷逢春急得手足无措,大叫道:“快靠岸,快靠岸!”船上的锦衣卫力士大多是京师一带人氏,不谙水性,水面交战万万敌不过这些在水中泡大的湖匪。
官船转舵缓缓向岸边驶去。但快船行驶之速,远在官船之上。官船驶出不远便陷入了重围。快船上伸出挠钩,搭住官船。众湖匪欢声雷动,打着呼哨纷纷跃上官船。锦衣卫官兵只得丢弃弓箭,抽出兵刃迎敌。在船上无法结阵,仓促上阵,乱作一团。
天赐赤手迎敌,并未掣出腰间风雷剑。一来对付几个湖匪无此必要,二来他也不想伤人。他出于无奈协助冷逢春保护贡物,不是真想为锦衣卫效力,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对这些湖匪天赐不但不敌视,反而隐隐有几分好感,暗中拍手称快。湖匪冲上船头,他便以空手对付,抓起来随手乱丢乱仍,视湖匪手中的利刃如无物。登上船的湖匪都被他远远扔入河中,但他手下留了分寸,众湖匪无一受伤。冷逢春武功也颇为不弱,一口长剑使得神出鬼没。他就不会象天赐一样客气,下手绝情,招招见血,转眼间便有七八名湖匪被他刺落水中。
他们这条官船有两名好手坐镇,湖匪自然冲不上来。但其余的十来艘官船情况却大为不妙。百来名锦衣卫力士抵挡两三百名湖匪,人数上先落在下风。况且这些军官大多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武功稀松平常。平日里吃喝玩乐,自高自大惯了。这次出京也只当是游山玩水,料定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真的遇上湖匪。这些湖匪个个身手不凡,凶猛剽悍,锦衣卫这些绣花枕头被杀得哭爹喊娘,立刻便有二三十名军官死于乱刀之下。余者吓得手足发软,如果是在陆地上早就四散而逃了。
天赐暗叫痛快,这些湖匪无意中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冷逢春轻功不佳,眼睁睁看着手下官兵伤亡惨重,却无力援救。他急得手足无措,胡乱叫道:“李侠士,快去护船。贡物被劫,你我都有杀头的大罪。”事到如今,天赐已不可能置身事外。飞身纵起,数丈宽的水面一跃而过,落在邻船上。宛如猛虎入羊群,来去如风,当者披靡。出手连抓连丢,船上湖匪尽数被他扔落水中。救下这条船,天赐又跃上另一条官船,如法炮制。湖匪之中少有他一招之敌,转眼间便有四五条官船转危为安。
众湖匪见官船上有如此高手,心惊之余,气势大挫。一艘快船的船头站立着一个瘦小的黑衣老者,黑巾蒙面,只露出颌下稀疏的胡须。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场搏杀,并无动手加入之意。待发现官船上有一位绝顶高手,蒙面老者双目神光暴现,大叫道:“都闪开,让我来对付这鹰爪子。”双足一点船面,身躯凌空飞起,恰似一只展翅大鹏,数丈之遥,一略而过,轻飘飘落在天赐身前。
只看这蒙面老者的轻身功夫,便知绝非泛泛之辈。湖匪之中居然有如此高人,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天赐大喝一声:“你也下去!”出拳猛击蒙面老者前胸。拳上运足了八成功力,暗劲汹涌,笼罩四方,逼蒙面老者硬拼。老者轻功虽然高明,但身材如此瘦小,想必难当千斤神力的一击。
天赐出手不凡,蒙面老者心中暗懔,还真不敢硬接。身法轻灵,似化成了一缕轻烟,脱出天赐拳劲之外。倏忽间又转到天赐的身侧,出掌猛击天赐侧背,喝道:“还是你下去!”这老者的闪避身法玄妙莫测,居然与孙老头所授的神仙步有几分相似。天赐暗自诧异,危急之中不容他细想,急忙也施展神仙步。蒙面老者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一掌走空。他不必回头,听风辨音,便知对手又抢到了他的身后。此时主客之势颠倒,不容他逞强。连忙施展轻功,巧妙脱身,又扑向天赐的空门。
两人这一番追逐,居然在舱面上比试起轻功身法。对手步法太奇,谁也抓不到出手的机会。越斗越是心惊,只觉对手的拳招十分熟稔,招数未发,便可预知。那老者大喝一声:“且住!”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向后飞退,脱出圈外。
蒙面老者凝视着天赐,目光千变万化。冷冷道:“朋友,这地方太狭窄,施展不开。有种的随我来,咱们到岸上动手。”也不见他向后察看,身子倒纵,准确地落回到快船上。抓起一面藤牌,抛向河中,身子跟踪而出,并不比那藤牌稍慢。藤牌刚刚落在水面,他紧跟着就到了。足尖在藤牌上一点,借力向河岸飞去。快船与河岸相距有十余丈之遥,竟让他巧妙渡过。
天赐禁不住大声叫好。他也依样画葫芦,跃上那艘快船。也取过一面藤牌,借力跃上河岸。虽然身法不如蒙面老者一样利落,却也不逊色多少。
两人一前一后向岸边的树林中奔去。蒙面老者有心相候,脚下不徐不疾,天赐渐渐追及。老者倏然回身,一把抓落蒙面黑巾,现出一付清癯的面容。双目如电直视天赐,脸上如同罩着一层寒霜。冷然道:“年轻人,你贵姓高名,出自哪位高人门下?快快如实报出,以免自误。”
天赐见过老者的武功,早已将他的来历猜出了大概,只是一时还不敢确定。试探道:“晚辈姓李。请教老前辈名号。”那老者道:“老夫姓张,你听说过吗?”天赐道:“前辈可是人称醉果老的张老英雄吗?”那老者傲然道:“不错,正是老夫。你小子又是何人?”天赐大喜过望,上前一揖倒地,说道:“小弟李天赐参见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多次向小弟提及师兄。小弟仰慕万分,一直无缘得见。不意今日在此见到师兄,方才多有得罪,望师兄莫怪。”
醉果老张清泉脸色依旧冷冷的,负手而立,也不正眼瞧天赐。冷笑道:“我敢责怪你吗?早就听李老哥顾老哥谈起你,说你如何如何了得。嘿嘿!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真能给师门争面子。我这个做师兄的不成材,自叹弗如。”
张清泉声称不敢责怪,责怪之意却表露无遗。天赐自知所为荒唐,难怪师兄误解。辩解道:“师兄,请听小弟细说。”张清泉大为不屑,说道:“没什么好讲的,老夫亲眼所见,还会有错吗?你忘了杀父之仇,忘了师父的教诲,投靠锦衣卫,为虎作伥,与师兄为敌,这不是我冤枉你吧?我姓张的没这福分,不敢认你这个师弟。”
天赐哭笑不得,说道:“师兄,小弟再不成器,也不会忘记杀父之仇,也不会忘记师父的教诲。小弟与锦衣卫结交另有隐衷,师兄就不能心平气和听小弟解释吗?”
“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狡辩!”张清泉脸色十分难看,语气愈发严厉:“锦衣卫是什么货色,难道你不晓得?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与他们套上交情?你为一己荣华富贵,卖身投靠,认贼作父。呸!师父看错了人,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李大人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蛋!下次再看见你与锦衣卫鬼混,别怪我手下绝情。”
张清泉如此不可理喻,天赐心底也生出一股邪火。抗辩道:“师兄不要血口喷人。小弟不成器,丢人现眼。师兄也不见得就如何光彩。蒙上面孔做湖匪,打家劫舍,杀官造反,这就是你自诩侠义的作风吗?与师兄相较,小弟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张清泉勃然大怒,骂道:“放屁!你小子懂什么!洪泽高邮二湖的水道英雄都是难得的血性男儿,为官府所迫,沦落草莽。可他们所行所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他们锄奸铲恶,劫富济贫,沿湖百姓谁不拍手称快。他们今天是杀了人,是在抢劫财物。可是你也不看看他们杀的是什么人,抢的是什么财物。他们杀的是十恶不赦令天下人切齿痛恨的锦衣卫,他们抢的是昏君搜括的民脂民膏,你敢说他们不对?嘿嘿!你武功学成了,翅膀长硬了,师兄的话也敢不听,向师兄吹胡子瞪眼,这是你做师弟的态度吗?我管不了你师父能管你,我抓你去见师父,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天赐被师兄骂的太狠,误会太深,虽知师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却不愿就此低头。回敬道:“师兄只知责人,不知责己。小弟态度不好,可师兄你呢?一见面就大呼小叫,活象要吃人。不给小弟辩解的余地,派了小弟一身的不是。你要抓小弟去见师父,就请动手吧!小弟敬你是兄,先让你三招。”
“放屁!”张清泉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动手相搏。正在此时,一名湖匪飞跑入林。蒙面巾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露出本来面目,是个凶猛剽悍的中年汉子。喘息未定,大叫道:“张老爷子,大事不好了!”待看见天赐与张清泉并肩而立,连忙住口不言。
张清泉道:“这是我的同门师弟,不是外人,不必有所顾忌。究竟有何意外?快说!”那汉子怒形于色,说道:“他娘的真是气死人。您老将这位少侠引走之后,弟兄们眼看着将锦衣卫收拾得差不多了。不想半路上杀出了程咬金,又来了一伙蒙面人,黑吃黑,将到手的货物全抢走了。他们武功太强,弟兄们抵挡不住,只有跳水逃命,伤折了不少人。”
张清泉问道:“你没问一问这伙人是什么来路?”那汉子道:“人家根本不答话,见人就杀,不留情面。而且不讲江湖规矩,连船上的妇女也不放过,杀死的杀死,劫走的劫走。咱们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老爷子,我俞老大无能,现在只有请您老出马了。不能便宜了这伙心狠手辣的混蛋。”
天赐问道:“那个冷千户逃走了没有?没让你们杀掉吧?”俞老大答道:“那狗官武功不弱,乘乱逃走了。”天赐放心不少。张清泉却大为不乐,冷笑道:“你好象很关心姓冷的狗官,他是你什么人?嘿嘿!这混蛋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下次撞见,决不让他逃生。”
张清泉方才那一句“不是外人”,让天赐的火气消去不少。师兄疾言厉色,本是出于爱护之心,不能因此有伤师兄弟之间的和气。听张清泉又有相责之意,天赐忙解释道:“小弟并非关心冷逢春,只是不想让他死得太早。他是杀害家父的正凶。现在如果让因护船而死,算是因公殉职,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小弟要让他接受国法的制裁,向天下人公布他的罪状,送上法场,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张清泉脸色大为缓和,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又问俞老大道:“贼人得手之后,向哪个方向逃走了?”俞老大道:“他们一直向东逃去,一共有百余人。东面没有藏身之所,一定是在江边有船接应。如果让他们登上江船,顺流而去,只怕追不上了。”
张清泉略作沉吟,说道:“俞老弟,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官兵将至,你带上弟兄们赶快撤走。你那些水道朋友在水里是一等一的好手,一到陆上就不行了。老夫一人足矣,不挖出这伙人的根底,决不收手。”
打发走俞老大,张清泉向天赐投来询问的目光。天赐自然义不容辞,说道:“小弟愿附骥尾,师兄不会嫌小弟无用吧?”张清泉心中犹有未释之意,冷冷道:“不想去找哪个冷千户吗?他只怕还没走远,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师兄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
天赐赔笑道:“师兄口下留德,饶了小弟吧!小弟与冷逢春攀交,也是出于无奈。心里还有个傻主意,想借此探听些内情。决不是有心帮他。小弟正愁无法脱身,正巧遇上这个机会,还去追他干什么?此事的缘由始末,小弟慢慢禀告师兄。现在追敌要紧,师兄,咱们走!”
张清泉先入为主,认定天赐投靠了锦衣卫,故而言辞很不客气。现在听天赐的一番解释,似乎有几分道理,心里的不快立刻消去大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什么事都好商量。
两人展开轻功向东疾驰。张清泉轻功之高,身法之快,令天赐相形见绌。紧随其后,颇感吃力。追下十余里路,终于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两条黑影正在疾奔,轻功还算过得去。相距有一望之遥。张清泉大喜,脚下加快,身形化做一道流光,直追过去。
那是两名黑衣大汉,正是方才黑吃黑的贼伙。其中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裹,不知内藏何物。因为包裹太重,远远落在同伙后面。另一黑衣人陪着他缓缓而行,满口怨言:“老二,快些吧!带着这个累赘,不知你他妈的是怎么想的。回去晚了,上面怪罪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想陪你受罚。”扛包裹的黑衣人道:“没办法,兄弟就爱这调调,实在舍不得丢掉。大哥如果等不及,请先走一步。上面如果责怪,兄弟一人承担就是。”
另一黑衣人笑骂道:“你他妈的色迷心窍,早晚要死在女人身上。你有艳福可享,老子却不知为什么,要陪你受这份活罪。等会如果有人追来,看你如何脱身。”想到也许会有人追来,不自觉回头察看。一看之下,骇然色变,叫道:“老二,把那玩意扔掉,快跑!”
老二仍没发觉大祸临头,骂道:“你他妈的昏头了?辛辛苦苦背到现在,扔掉多可惜。”老大叫道:“你他妈的才昏头了。老子不管你了,逃命要紧。”丢下同伴不顾,独自飞奔而去。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平日里尚可以讲讲。当此生死关头,去他妈的吧!老大率先逃走,老二方察觉不妙。忙回头看去,惊得魂不附体。只见两道人影正飞驰而来,看轻功之佳,都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以他一人之力,只怕不是来人一招之敌。老二暗骂老大不讲义气。将包裹往地上一扔,没命向前飞跑。
张清泉与天赐穷追十余里方找到贼人,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脱。张清泉直追跑在前面的老大,天赐紧赶落在后面的老二。双方轻功相差悬殊,转瞬间便追至贼人身后。天赐飞身跃起,直扑老二,抓向他的双肩。老二武功也不容轻视,身形一矮,避过这一抓,向路边草丛钻去。天赐变招之速胜过闪电,身在半空,竟能折向横飞。老二刚刚跨出两步,天赐便已扑到。扣住他的双肩,拖倒在地。化爪为指,闭住他后心穴道。一把扯落蒙面巾,喝道:“朋友,你走不脱了。老实招供,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路?你的同伙在何处?”
这老二是个相貌平庸的壮年汉子,紧闭双目,理也不理。天赐见他神色平静,不露惧意,只当他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喝道:“朋友,别充好汉了。在下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不愿放出什么手段对付你。可是如果你不肯招供,在下也只好勉为其难。这对你没有好处。”老二依旧不言不语,面孔逐渐僵硬,透出一丝黑气。天赐越看越觉不对劲,伸指到他鼻孔下一探,才知他已经断气了。天赐大为懊丧。见张清泉已经制住了另一名黑衣人,正在询问口供。天赐怕那名贼人故伎重施,叫道:“师兄,当心他服毒!”
张清泉急忙去捏那贼人的牙关,可是为时已晚,那贼人也服毒而亡。张清泉满腹怒气无处发泄,埋怨道:“小子,你怎么不早说,放马后炮顶个屁用。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掉了。”天赐苦笑道:“这可怨不得小弟。谁能想到他们口中含着剧毒,见风色不对马上服毒自尽。这狠劲令人心惊。”
张清泉道:“这两个小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他们的主子绝非善类,驭下的手段一定非常残酷,使手下宁可一死也不敢走漏消息。”天赐义愤填膺,说道:“此人用心阴险,手段毒辣,若让他继续为恶江湖,不知要害死多少性命。一定要挖出他的根底,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张清泉道:“光生气顶个屁用!你就算骂上千万句,也无损他半根寒毛。咱们还是细心查一查。百密难免一疏,我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天赐此时已经摸透了张清泉的脾气。天性洒脱不羁,疾恶如仇。惹恼了他,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与师父孙老头如出一辙。顺着他点自然万事大吉。当下赔笑道:“师兄成名几十年,江湖阅历实非小弟所能企及。贼人虽然行踪诡秘,却总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岂能逃过师兄的火眼金睛。”
张清泉心花怒放,脸上却不动声色。俯身去检查贼人身上的物品,在他怀中掏摸,搜出的不外乎汗巾银两火折子。还有一个小荷包,内藏丹丸膏散。都是江湖人常用之物,无法证明身份。张清泉大失所望,又向他腰间摸去。发现有一样硬东西挂在他裤带上。摘下一看,张清泉目光一亮,叫道:“师弟,快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天赐接过观看,惊的目瞪口呆。这是一面竹牌,上刻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一个盟字,与他怀中的玉牌式样完全相同。难道这两人是盟中兄弟?天赐越想心中越觉不安,手持令牌怔怔出神,默然无语。
张清泉深感疑惑,问道:“师弟,你为何不说话?这玩意你认得?”天赐黯然叹道:“这是武林盟黑衣白衣两级弟子的信物。”张清泉恨恨道:“这就不错了。我说呢!这里是武林盟的地盘,出了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武林盟神通广大,不会一无所知,更不会袖手不管。嘿嘿!原来他们居然是武林盟的弟子。师弟,把竹牌给我。这就是证据,我要去找司马老贼理论,揭穿他的伪善面目,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天赐急道:“师兄,鲁莽不得。”张清泉道:“这是什么话!武林盟胡作非为,别人怕他们,我张清泉可不怕。师弟如果心存畏惧,可以撒手不管。师兄是个死心眼,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天赐道:“小弟平生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如果武林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邪道组织,刀山火海我也随师兄闯一闯。可师兄事先应该仔细斟酌。武林盟素有侠名,是武林公认的正道帮会,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说他们蒙上面孔做强盗,你说他们强迫下属服用毒药以防被人识破。没有人会相信,小弟就第一个不信。”
张清泉怒道:“你不信我信。屁个素有侠名,屁个正道帮会,全是掩人耳目的表面文章。暗地里却无所不为,什么恶事绝事都做得出,比邪道还邪,比黑道还黑。这面竹牌就是铁证。这是武林盟弟子的随身信物,是你说的,不是我栽赃陷害。我拿去找司马长风,看他有何话说。”
天赐左右为难,不得不耐心解释:“师兄,仅凭一面竹牌是不能作为证据的。这种竹牌仿造容易,你能保证不是有人在栽赃?如果贼人果真是武林盟的弟子,他们行事如此机密,事败不惜一死,绝不会携带随身信物,泄露身份。”
张清泉不以为然,一口咬定不放:“师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行事再机密也难免有疏忽之处,这面竹牌说不定就是一时忘记了摘掉。这些年在大江南北发生过不少劫案,手段如出一辙。师兄早有所疑,这不过是其中一项证据罢了。你当师兄是个老糊涂,仅凭一面竹牌便入人于罪吗?”
张清泉与武林盟有嫌隙,天赐置身其间,委实难以自处。有心代武林盟辩解,但张清泉十分固执,只怕不会听从。他说对武林盟早有疑心,却又不说掌握了其他什么证据,天赐也无从分辨。一时心中矛盾,欲言又止。张清泉察言观色,陡起疑心,厉声问道:“师弟,你为何吞吞吐吐?你别是已经加入了武林盟吧?”天赐自不能欺骗师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答道:“实不相瞒,小弟的确加入了武林盟。”
张清泉勃然大怒,叫道:“混小子,你让猪油蒙了心窍,居然会做出这种蠢事。你禀明师父了吗?”天赐诧道:“小弟尚未禀明师父。师兄,有什么不对吗?”张清泉叫道:“有什么不对?你居然还不明白有什么不对?”一指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冷笑道:“你去问问这两个死鬼,他们会告诉你有什么不对。你如果执迷不悟,早晚也是同样的下场。”
这一双师兄弟自见面起便争吵不休,闹得面红耳赤。但师兄弟间的意气之争,大家并不记恨。后来并肩追贼,同仇敌忾,心中的芥蒂便不复存在。张清泉此时疾言厉色,纯出爱护之意。但言语之间过于托大,天赐难免有几分不快,说道:“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两个贼人是不是武林盟的下属尚无定论,师兄怎能一口咬定是武林盟所为。司马长风与师父齐名,素为武林人士所敬仰。其人我也见过,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为人慷慨豪侠,正直无私,绝非奸诈小人。师父如果得知我投效武林盟,一定会点头赞同。”
张清泉小眼睛一瞪,怒道:“你说师父会点头赞同?真是屁话!师父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司马长风是个什么货色,你这无知小子也敢妄下定论。你才闯了几天江湖?嘿嘿!不知有多少人让他骗过了。可师父他老人家心明眼亮,二十年前就看穿了他的虚伪面目,从此不与结交。师弟,听师兄的没错。赶快脱离武林盟,现在为时还不晚。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咱们还是好兄弟。”
天赐暗自诧异,踌躇难决。他对师父素来信服。孙老头看上去嗜酒如命,疯疯癫癫,脾气大性子怪,象个老小孩。但他决不是糊涂虫,小事糊涂,大事明白。天赐与师父相处之日不多,对他的见事之明却深信不疑。孙老头能名列武林极品高手,自有其道理,醉仙之号绝非幸至。但话又说回来,司马长风无论如何也不象是个阴险小人。也许师父对他有所误解,师兄对师父的话奉若神明,自然处处挑司马长风的毛病。司马长风不是圣人,难免有些错处。师兄抓住不放,咬定他不是好人,未免失于武断。
想到今天所发生的事,天赐更加头痛。盟字竹牌为什么会在贼人身上,令人费解。但他敢断言,此事绝非武林盟所为。至于内情如何,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师父师兄对武林盟的误解他应该设法排解。说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的话小弟相信。但小弟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司马长风究竟为人如何?这件劫案究竟是谁在幕后指使?咱们暂时不要妄下定论。师兄请给小弟一些时日,让小弟暗中调查。如果查明确如师兄所言,小弟自会向师父请罪。不必师兄出马,小弟去向司马长风讨还公道。”
天赐之言合情合理,张清泉无法反驳。心想如果不让他亲自体验,他绝不会死心。师弟的品行张清泉完全放心,师父看中的人是错不了的。说道:“师弟,我就给你一些时日。为免师弟为难,师兄忍下这口气,暂不去招司马长风的麻烦。”
天赐大喜,长揖到地,师弟:“多谢师兄!”张清泉道:“你不必道谢。但愿你能早日查明真情,早日脱离武林盟,师兄就心安了。师弟寄人篱下,事事都要当心。切不可为人所愚,做下不齿于人之事,落个身败名裂。对司马长风这个人更要留点心眼。他面慈心狠,逼得急了,他会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你一旦查明真情,切记不可露出声色。身在险中,稍有不慎,横祸立至,绝不能有半分大意。”
张清泉这一席话语重心长,足见关切。天赐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说道:“师兄放心,小弟理会得。”张清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师兄与那些水道朋友还有个约会,先走一步。师弟要多多保重,记住我的忠告,不可对武林盟过于信任。”拍拍天赐的肩头,飞身而去。
天赐目送张清泉的背影冉冉消失在天际,心中无限惆怅。师兄自见面起一直就没有好脸色,但言语之间所流露出的关怀之意,发自肺腑。这种真挚的情感最足珍视。师兄让他不要对武林盟过于信任,几天来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上一次向他说这话的是陆鸿儒,他是卧龙山庄的军师,对武林盟有成见并不奇怪。师兄却是因何对武林盟产生了误解?
忽然想起方才那贼人肩上扛着的包裹,不知内藏何物。回头到草丛中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大包袱。解开一看,天赐大吃一惊。包袱中居然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年龄只有十四五岁,身材轻盈,容颜秀丽。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象两把扇子。蜷缩着身子,静静的似乎睡着了。
不问可知,这小姑娘是贼人从官船上掳来的。探察小姑娘的经脉,发觉是穴道受制,手法不难疏解。天赐扶她坐起,手掌按在她的灵台穴上。内力微吐,用上一个震字诀,闭塞的经脉霍然贯通。
小姑娘悠悠醒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清四周陌生的环境,想起被贼人所掠,不知为何到了此处。又见眼前一个高大雄壮的年轻人正笑吟吟看着她。小姑娘心中惊惧,将天赐的笑容也想歪了,怎么看都象不怀好意。娇呼道:“你是强盗?你要干什么?”
天赐油然而生怜意,报以善意的一笑。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强盗。”一指横卧在地的两具尸体,“掳走你的强盗是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死了,不能再伤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惊骇之色更盛。问道:“是你杀了他们?你竟然杀人了?”小姑娘自小到大只怕连杀鸡也没见过,何况是杀人。见到两个死人,不免吓得浑身发抖。天赐暗自好笑,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两个家伙有其取死之道,所以我杀了他们。我没做错,是不是?”
小姑娘点点头,惊魂稍定。上下打量天赐,又惊呼道:“你今天一直与冷大人在一起,你也是锦衣卫?”天赐笑道:“原来你认识我。昨夜冷逢春请我喝酒,今日我助冷逢春护船。不想节外生枝,让贼人有隙可乘。你是杭州府选送入京的秀女,对不对?”小姑娘如见蛇蝎,急退两步,惊道:“是又如何,你要抓我回船吗?”
天赐道:“我不是抓你,而是护送你。这条路不太平静,我不能再让你落入强盗之手。我也无法送你回船。官船已经被强盗洗劫一空,冷逢春也逃得无影无踪。我只能将你带到宝应县,让官府送你入京。”
小姑娘明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叫道:“我不跟你走,我不要进京到皇宫里受苦。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不怕你。”
天赐安慰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杀你。想去何处你可以自己选择,如果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家。虽然我有事难以分身,但我有许多朋友,都足以信赖。我可以托他们送你回家,他们一定能保你平安无恙。”
小姑娘见到天赐和蔼可亲的笑容,惊惧之心大减,又换上一付泓然欲泣的神情。怔怔出神片刻,低声道:“我不想回家。你还是把我送到官府吧,我认命了。”
天赐心中隐隐有一丝痛楚,代这可怜的小姑娘难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本应是如花的岁月,充满幻想,充满欢乐。可她却为命运作弄,小小年纪就要忍受许多苦楚。苍天何其忍也!天赐问道:“姑娘,你姓什么?”小姑娘略作迟疑,答道:“我姓张。”天赐叹道:“张姑娘,你的选择是对的。进宫受苦的只是你一个人,逃回去受苦的将是你的全家,你会牵连他们的。官府选定的秀女如果无故返家,这是欺君之罪,依律当斩。何况官船中途被劫,而你却安然返回。官府有理由认定是令亲勾结强盗,中途劫人。到那时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小姑娘痛哭失声,仰天悲呼道:“上天呢!我到底做过什么恶事,你要如此苛待我?”天赐道:“张姑娘,不要怨天,上天管不了凡间的是非。这世道虎狼横行,一切只能靠自己。每个人都有他要走的路,一旦踏上这条路,不论多苦多难,都要忍耐着走下去。你将进宫看做苦事,可你要知道世上比你苦千倍万倍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不都活得很好吗?姑娘,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苦难,不要被苦难所折服。”
小姑娘面现坚毅之色,纤腰挺直,小下巴扬起。昂然道:“李爷,你说得对,我随你去官府。人不能与命争,天意安排我走上这条路,我就绝不会退缩。我要坚强地走下去,无怨无尤。”
面对这个可爱亦复可怜,柔弱似水却又坚强不屈的小姑娘,天赐不知为何感到十分投缘。讲话滔滔不绝,将满怀的心事全倾吐出来:“姑娘又错了。人生在世所为者何?如果事事听凭命运的摆布,那是懦夫,是行尸走肉。活着有何益处?只能为世间增添一个可怜的人,让强者去怜悯。无怨无尤讲的是忍耐,要永远抱有一丝希望,一旦时机到来便奋起抗争。为了自己,也为所有同病相怜的人。对你一个小姑娘而言,要与命运抗争,与皇权抗争,的确太难了。但我们男子汉却不作此想。为了一点点渺茫的希望,苦心孤诣,百折不回,即便杀身殒首也在所不惜。有人为的是名利权色,有人为的是天理公道。我李天赐也脱不开这些俗事的羁绊,也是这千千万万不屈者中的一个。”
小姑娘问道:“李爷,你为的又是什么?”天赐道:“我为的究竟是什么?只怕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为父亲临终时的殷殷嘱托,也许是不愿再见到象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遭受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也许是为了我自己,不要再做一个可怜的弱者,听凭命运的摆布。”
小姑娘道:“李爷,你可怜吗?”天赐道:“是的,我很可怜,就象你一样。不!我比你更加可怜。在你家中还有悬念你的父母,而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心中的期望,支撑我不倒。”小姑娘问道:“你的期望又是什么?”天赐笑道:“我的期望就是实现我的期望,也许应该说是奢望,永远也不能实现。但我绝不会放弃。”
小姑娘明眸之中闪着晶莹的泪光,世道:“李爷,老天会保佑你如愿以偿的。”天赐放声大笑,笑声酸楚苍凉。说道:“我会如愿以偿吗?连我自己都不存希望,你一个小姑娘却断言我会如愿以偿,笑话!咱们废话少说,赶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