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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落日风雷》作者:XVLEII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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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7-11-05
    严梦熊得知教匪投降的消息,当即传令大军开入岳州城。一纸书信便取下一座坚城,圣上见事之准,策略之妙,严梦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却不知天赐也是误打误撞,城中的变故实非始料所及。

    小静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恨不能插翅飞去,见一见阔别多年的李大哥,问一问他是否真的能救师父。听着外面传来的人喊马嘶之声,一阵阵不安之情袭来,着实难熬。忽听厅外一个大嗓门叫道:“何绣凤在哪里?快来拜见本将军。”一壮年军官腆着草包肚子,昂首而入。

    小静闪身拦住,问道:“将军可是严梦熊吗?”那军官大笑道;“我乃严大帅麾下副将胡平是也。你就是何绣凤吗?不象,不象。”小静道:“何绣凤是我师父,不是严将军就不许进去。快去请李天赐李公子,我要见他。”胡平喜道:“你要见李兄弟?你知道李兄弟的下落?快快告诉我,我胡平正要找他。”小静十分诧异,说道:“我只在几年前见过李公子一面,难道李公子不是在严将军麾下效力吗?见不到李公子,请严将军来也行。”

    胡平怒道:“你这小丫头真是难缠。严大帅岂是说见就见的,快快闪开,休得罗嗦。”这胡平是个愣头青,伸出大手就向小静前胸推去。小静灵巧地闪开,去而复回,依然拦住胡平,仿佛没有动过。胡平更怒,拉出腰刀就要动手。

    正在此时,就听有人喝道;“胡平,不许无礼!”十几名甲士簇拥着严梦熊进入厅中。胡平慌忙收起腰刀,上前见礼。严梦熊挥手令他退下,向小静一抱拳,说道:“下官严梦熊,特来拜会何仙子。烦请姑娘入内通禀。”

    严梦熊言辞客气,小静略略放心,问道:“你就是严将军吗?你不会为难我师父吧?”小静问得太天真也太直率,严梦熊不禁莞耳,说道:“圣上仁厚,从不妄杀一人。但有降者无不待如上宾,厚加封赠。何仙子举众来归,便是下官同袍,岂有加害之理。”

    小静大喜,返身就向内室跑去。一打开房门,迎头正撞上何绣凤。小静惊道:“师父,你怎么出来了?”何绣凤神情惨淡,毒性初解,行动仍有些不便。吃力地扶住徒儿的肩头,强笑道:“傻丫头,只怪你心肠太软,药没下足,师父还能撑得住。”

    小静搀扶着师父来到前厅。严梦熊不以胜者自居,抱拳相迎,谦逊有礼,说道:“仙子不计自身荣辱毁誉,率众弃暗投明,使岳州城免受兵祸,保全了双方无数将士的性命。下官代全城百姓,麾下将士,谢过仙子高义。”

    何绣凤冷笑道:“我原本是要决一死战的,都是我这个傻徒儿擅作主张坏了大事,否则你严大将军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入这座岳州城。如今我功力难聚,只有听凭摆布。你不用捧我也不用谢我,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是不是要我写信劝拙夫归降?”

    严梦熊不以为忤,笑道;“仙子高明,省去了下官一番唇舌。下官早年曾在九江府任职,深知九江之险。尊夫现有水军五万步军八万,强攻伤折必重。实不相瞒,下官也没有把握。仙子若能劝尊夫来降,下官感激不尽。”

    何绣凤道;“不必多言,我答应你就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严梦熊道:“仙子千万不要误解,下官绝没有强迫的意思。尊夫归降,使贤伉俪早日团聚,岂不是一件美事。另外,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下面的话就有些难于出口了。讨取人家的女弟子,又不好说明理由,何绣凤也许会误解他有什么用心,可是圣上交待的事又不能不办。踌躇再三,严梦熊委婉地说道:“有人想见令徒韩小静,托下官代为转达,万望仙子成全。”

    何绣凤果然误解了,柳眉一竖,说道;“我身边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你们还要算计她?要见可以,让他来好了。”严梦熊为难道:“那人的意思是让下官将韩姑娘送往单县,下官……,下官实在无法推托。”

    单县是小静的故乡,知者甚少。小静先是一奇,即而是一喜,问道:“是李公子要见我吗?他现在在哪里?”严梦熊为之语塞。胡平凑上来低声耳语,严梦熊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韩姑娘是李贤弟的朋友,咱们不是外人。托我送姑娘去单县之人并非李贤弟。我与李贤弟已有两年多不通音信,不知他的去向。”

    小静急道:“你骗人!李公子射信入城,劝我师父归降,难道你会不知道,鬼才相信。”严梦熊又惊又喜,问道:“那封书信是李贤弟写的?你没有看错?”小静道:“黑纸白字,不信我拿给你看。”从怀中摸出天赐的书信,交给严梦熊。严梦熊匆匆读罢,久悬心中的许多疑问迎刃而解,抚掌笑道;“妙哉!李贤弟诚不欺我,除奸臣,清君侧,举贤能,用良将,当年许下的诺言如今一一兑现。三条锦囊妙计一定是出自李贤弟之手,传言圣上一箭射杀龙在田一定也是李贤弟所为。”

    胡平脑筋不太灵光,参不透其中关节,问道:“大帅是说李兄弟如今在圣上身边办事,代圣上出谋划策?”严梦熊道:“十有八九错不了。圣上在密旨中叮嘱我照应韩姑娘,多半是出自李贤弟之请。以此观之,圣上对李贤弟必是言听计从,君臣之间必然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又向小静道:“李贤弟的意思姑娘不会有异议吧?”

    小静悬念家中老母幼弟,恨不能插翅飞回单县。却又舍不得离开师父,左右为难。何绣凤安慰道:“傻丫头,放心去吧!有李天赐在皇帝身边,师父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过些日子师父再去单县看你。”俯在小静耳畔,低声说些悄悄话。小静又羞又喜,俏脸涨得通红。

    闻香教败亡,何绣凤韩玉郎降于朝廷,大江天险不复存在。官军在鄱阳湖操练水师,虎视江南。这些坏消息传到南京,缠绵病塌的司马长风惊急交加,伤势更加沉重。自从江北败归,广延名医,多方求治,无奈司马长风下体尽毁,内腑糜烂,再高明的医者也无回天之术。派人前往太湖敦请华神医,得到的消息却是华神医已经举家迁走,不知去向。众长老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司马长风伤势一天天加剧。若非他内力深湛,只怕早已死去多时了。

    这一日司马长风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司马玉雁与诸葛桢钟云翱远在瓜州,只有司马玉麒和曹国梁守候在病榻旁。床外是深沉的夜色,室内是一盏摇曳的孤灯,静寂而又凄凉。司马长风神智迷乱,握着司马玉麒的手,喃喃道:“麟儿,麟儿,我有话与你说。”司马玉麒欲哭无泪,轻声道;“父亲,我是麟儿,您老请吩咐。”

    司马长风忽然摔脱司马玉麒的手,睁开眼睛,吃力地叫道:“你不是麟儿,快去把麟儿叫来,我要见他。”司马玉麒道;“二弟年幼不懂事,孩儿怕他惊扰了父亲,所以没让他上来。父亲有什么事就交给孩儿好了。”司马长风怒道:“不能交给你,快去把麟儿叫来,快去!”怒气牵动了伤处,下体传来阵阵剧痛,司马长风浑身抽搐,痛苦万状,神智又趋迷乱。

    司马玉麒又是焦急又是悲伤,痛哭失声,不知所措。一旁却急坏了曹国梁,连连向司马玉麒递眼色打手势,立起手掌向下一劈,示意司马玉麒早早下手,莫要迟延。司马玉麒骇然变色,脱口叫道;“不行,不行!”

    司马长风被叫声惊醒,怒道:“什么不行?我命你去叫麟儿,你敢不听!”曹国梁急得两眼冒火,惊得两腿打战。司马玉麒优柔寡断,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旦惊动楼下卫士,只怕要走露风声,坏了大事。曹国梁想清其中利害,杀机陡生,也不管司马玉麒是否同意,一手捂住司马长风的嘴巴,一手并指如戟,正点在司马长风的气海穴上。司马长风闷哼一声,气绝身亡。

    司马玉麒不及阻拦,惊叫道:“舅舅,你杀了我爹!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曹国梁道:“大公子噤声!我不动手龙首也支撑不了多久,早些归天便少受些痛苦,这也是大公子的一番孝心。龙首临终时不停地呼唤二公子,必是要将大位传给他。咱们不早做决断,让二公子继承大位,大公子悔之晚矣。”

    司马玉麒叹道:“为夺位杀害亲生父亲,今后我如何面对盟中兄弟。况且父亲早已将老二立为世子,我无故夺之,大家必有异议。二娘也不会甘休。”曹国梁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龙首临终之言还不是由得咱们说吗。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索性把那老贱人和二公子一并杀掉,永绝后患。”

    司马玉麒惊道:“不可,不可!玉雁尚在江北,我若杀了二娘二弟,玉雁岂肯甘休。她手下有精兵十几万,更有诸葛桢钟云翱为辅,一旦回来寻仇,咱们如何应付?”曹国梁冷笑道:“欲成大事,便不能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大公子不忍心下手,我来代劳好了。大小姐如果回来寻仇,我自有妙计让她来得去不得。”曹国梁丢下司马玉麒自去后宅杀人,司马玉麒呆坐室内,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曹国梁以为行事机密,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正有一人在花园假山后小解。那假山隔着院墙与小楼遥遥相对,曹国梁弑主的一幕尽数落入那人眼中,吓得他浑身发僵,尿水淋了一裤子。曹国梁走下小楼,穿过花园,刚好从假山旁走过。那人屏住呼吸,直到曹国梁出了花园,他方长长出了一口气,提上裤子,蹑足潜踪向花园外溜去。

    刚出月洞门,迎面正撞上一人,树木遮住了月光,入目所见只有森森白牙和寒光四射的双目。那人只当是曹国梁去而复回,惊呼出声,裤子又掉落在地。对面那人笑道;“你是何人?为何吓成这样子?本公子很可怕吗?”

    掉裤子这位惊魂稍定,看清对面之人不是曹国梁而是龙在渊,悬起的心又放回肚中,结结巴巴答道:“小人范德隆,匪号无影神抓。今夜该小人轮值,一时内急,到花园里小解,冲撞了龙公子,该死,该死!”

    龙在渊忽然闻到一股骚臭味,连忙捂住鼻子,问道:“为什么裤子也忘了系?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本公子撞见。”范德隆惊得面如土色,慌忙分辩道:“没有,没有,小人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什么也没有看见。”龙在渊笑意更浓,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快告诉本公子,本公子代你守密。”范德隆惊叫道;“不,不!小人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小人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欺骗龙公子,今生不得好死。”

    龙在渊阴森森道:“一个人如果心里有了秘密,就算不说本公子也看得出。你如果怕酒后失言夜里说梦话,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最好割掉舌头敲掉牙齿,捏断喉咙自然更加保险。你怕痛是不是?不要紧,本公子可以代劳,包你不受半点痛苦。”范德隆吓得直打冷战,哀求道;“龙公子,您就饶了小人吧!此事干系重大,小人如果说出去,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听说事关重大,龙在渊更加感兴趣。将范德隆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傻小子,这秘密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当事人一旦察觉,一定会杀你灭口。本公子看你可怜,给你指点一条生路。快把此事宣扬出去,让全盟兄弟都知道,那当事人便不敢再动你半根寒毛,反而会全力保护你。”范德隆迟疑道:“这法子管用吗?”龙在渊笑道:“百试百灵。你如果怕担上干系,可以先告诉本公子,本公子代你宣扬。”

    范德隆感激涕零,把龙在渊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俯在他耳边悄声道:“方才小人在假山后解手,看到曹长老杀了龙首。大公子就在旁边,居然不加阻拦。后来他们两个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曹长老便下楼向后宅去了,只怕是……。”龙在渊心中狂喜,假作发怒道:“只怕是去杀害二公子。这两个衣冠禽兽,弑父弑主,毫无人性。范老兄,你是盟中剑士,岂能任其妄为。眼前便有一桩天大的功劳,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范德隆喜道:“当年的兄弟如今一个个贵为将军,坐镇一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小人不争气,仍旧在总堂跑腿,供人驱策,他娘的太不公平。小人时时都想立大功升大官,就算冒点风险也敢干。只是小人与曹长老大公子地位相差悬殊,与他们作对,岂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龙在渊笑道:“范老兄,我可不是让你真刀真枪明着干,你有这胆量也没这本事。本盟有谁能同曹长老大公子抗衡,范老兄久在盟中,应该比我更清楚。”范德隆道:“大小姐!”龙在渊笑道:“范兄高明,闻一知十,不必我再饶舌。范兄只须跑一趟瓜州,将此事一一禀明大小姐,大小姐一定青眼相加。范兄从此平步青云,岂不美哉!”

    范德隆喜得抓耳挠腮,却仍有几分踌躇,说道:“如果大小姐斗不过大公子,小人可就惨了。况且我姐夫是大公子的人,我去向大小姐告密,岂不是连姐夫也害了。”龙在渊道:“这年头亲生父亲都可以杀害,姐夫又算得了什么。听我的没错,大公子弑父篡位,天理难容,盟中兄弟一定不服,大小姐一回来他就完蛋了。”

    范德隆大喜,趴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承蒙龙公子指点迷津,小人但有寸进,必不忘公子大德。”这范德隆利令智昏,鬼迷心窍,入人圈套而不自觉。不等天明他便匆匆启程赶往瓜州,去做他平步青云的美梦。

    龙在渊奸计得遂,乐不可支。回到住所,一凹目鹰鼻的精壮汉子出门迎接。龙在渊挽起他的手臂,说道:“天大的喜讯,飞鹰兄,咱们入内详说。”这位被龙在渊称为飞鹰兄的精壮汉子是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之一,狂狮猛虎等或死或逃,现在只余下他一人。

    两人进入密室,仆人送上酒馔。龙在渊斟满一杯酒,郑重地敬与飞鹰,说道:“自中原兵败,父兄皆亡,部属星散。唯有飞鹰兄矢志如一,始终相随左右。云天高义,小弟无言以谢,水酒一杯,略表寸心。”

    飞鹰道:“属下蒙主上大恩,自当追随公子,终生不渝。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不必耿耿于怀。当年刘玄德飘泊半生,雄心不减,终能成就霸业。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方雪国耻。公子乃当世豪杰,必能胜过这两位古人。”

    龙在渊道:“你我兄弟齐心协力,何愁不能再开创一番局面。如今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飞鹰兄,你可知道武林盟已生大变,就在刚才司马玉麒与曹国梁合谋杀掉了司马长风,司马玉麟那小鬼只怕也难保全性命。你我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飞鹰惊道:“我的老天,武林盟内乱,咱们只怕无法在江南立足了。”龙在渊大笑道:“飞鹰兄何出此言。咱们何止要在江南立足,还要夺取武林盟大权,重整旧日气象,北向以争天下。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司马玉麒杀父杀弟,司马玉雁必来报仇。他们兄妹相争,咱们便可从中渔利。我已经派人去瓜州报讯,咱们等着看好戏吧!”

    飞鹰忧心忡忡,说道:“武林盟内讧,从中渔利的只怕不是咱们而是朝廷。官军一入江南,武林盟势败,咱们何处可以容身?”龙在渊道:“飞鹰兄大可放心,官军连日征战,元气大伤,顿兵于江北,无力再举。天赐良机,稍纵即逝,不乘此机会力图进取,让司马玉麒坐稳龙首之位,咱们再想复兴旧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飞鹰道:“属下唯三公子马首是瞻。司马大小姐与公子有旧,于情于理咱们都该帮她。”

    龙在渊道:“咱们即要帮司马玉雁,又不能与司马玉麒翻脸。明天我便找他套套交情,这小子初登大位,一定也想拉拢我为他卖命。你去瓜州走一趟,一有动静马上回报。他们兄妹不论谁胜谁败,总有咱们的好处。”飞鹰迟疑道:“朝秦暮楚,恐非长久之计。”龙在渊大笑道:“我龙在渊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久居人下。大权在握,叱咤一方,方为长久之计。飞鹰兄只管听我的,将来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飞鹰不喜反忧,默然无语。龙在渊得意忘形,眉为之飞,色为之舞。心中想的是即将夺取武林盟大权,顺手牵羊将司马玉雁也弄上手,江山美人兼而得之,却没有留意到飞鹰神色的微妙变化。

    司马玉雁统帅大军十五万屯驻瓜州,扼守要津与官军对峙。官军也不急于进攻,连日平静无事。司马玉雁身在军营,心却飞回了江南,时时牵挂着父亲的伤势,更担心父亲一旦不治,她那野心勃勃的哥哥会有什么异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日司马玉雁在帐中小憩,恍忽间父亲从帐外进来,身上鲜血淋漓,面目扭曲,痛苦万状。她从梦中惊起,禁不住泪流满面,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兆。她越想越是害怕,睡意全消,披衣出帐,想去请诸葛桢占上一卦,梦中所见是主吉还是主凶。

    刚出帐口,就见诸葛桢引着无影神抓范德隆匆匆而来。范德隆只叫了一声“小姐”,便扑倒在司马玉雁脚边,放声大哭。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司马玉雁仿佛冷水浇头,五雷轰顶,头脑一片混乱,两行清泪顺腮边流下。刺骨的夜风吹去了披在她身上的长衣,吹散了她满头长发,她却毫无所觉。

    诸葛桢拉起范德隆,说道:“不要哭了!把你所看到的告诉小姐。”范德隆把强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擦去,说道:“大小姐,龙首死的好惨。属下亲眼看到大公子与曹长老合谋杀害了龙首。曹长老好不狠毒,又往后宅去杀夫人和二公子。属下怕小姐一时不察,为大公子所害,冒死前来报讯。天可怜见,终于让属下见到了小姐。”

    司马玉雁痛呼道:“爹!娘!小弟!”父亲之死她早有预感,尚能自制。但母亲兄弟同时遇害,世上最亲的亲人全都失去了,这巨大的打击,噬心的剧痛,让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如何承受。

    诸葛桢范德隆将司马玉雁扶回帐中,一阵忙乱,司马玉雁悠悠醒来,放声大哭。诸葛桢劝慰道:“小姐,万望节哀。大公子犯上作乱,本盟危在旦夕。千斤重担如今就落在小姐一人肩上,稍有不慎,大祸立至。小姐一定要冷静。”他这一劝司马玉雁哭得更凶了,叫道:“冷静,冷静,爹娘小弟都给人害死了,你还要我冷静。我要杀回南京,将我那丧尽天良的哥哥碎尸万段,将曹国梁那些无耻奸贼刀刀斩绝,为爹娘小弟报仇。”

    诸葛桢道:“龙首之仇要报,但不能鲁莽从事。小姐一旦杀回南京,势必有一场恶战,盟中兄弟自相残杀,官军乘机发难,江南危矣!”司马玉雁意识到事态严重,神智渐清,哭声渐止,问道:“你说该怎么办?”诸葛桢道:“小姐应速回镇江坐镇,传檄江南州县,声讨弑主逆贼,让盟中兄弟明了内情。大家拥立小姐为主,先正名位,名正则言顺,而后兴师讨伐。镇江现有殷氏昆仲把守,他二人耿直忠义,可以信赖。”

    司马玉雁道:“就依大叔之策,明日便去镇江。瓜州扼守大江卫河水路,是江南屏障,也须留人把守,不能丢给官军。”诸葛桢道:“我与小姐去镇江,此处就留给老钟。命他严守城池,紧闭水寨,不可与官军交战。”

    翌日,司马玉雁起大军八万,尽数以白巾缠头,为司马长风挂孝。乘战船数百艘,浩浩荡荡,直放镇江。镇江与瓜州仅有一江之隔,不过数十里水路,清晨启程,薄暮便至,战船驶入卫河直抵城下。

    大江弃舟登岸,诸葛桢策马至城门外,只见城上静悄悄不见一兵一卒。诸葛桢十分惊讶,大叫道:“大小姐回来了,快快开城迎接。”话音刚落,城上传来一阵密集的梆子声,女墙后忽然立起数千名弓箭手,万箭齐发。城下众军慌忙后退,却已伤折了不少人马。诸葛桢怒火填膺,大叫道:“我是诸葛桢,尔等要造反不成?”

    城头并肩走出两位披甲按剑的中年武将,不是殷氏昆仲,而是司马玉麒的死党九天云鹏郝大鹏长空飞雁骆邦正。那郝大鹏面有得色,大笑道:“诸葛桢,你未奉将令,擅离职守,无故返回镇江。是咱们要造反还是你要造反?”

    诸葛桢暗叫不妙,大喝道:“殷正元殷正亨何在?”郝大鹏一挥手,两名军士持长竿挑出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是殷氏兄弟。郝大鹏狞笑道:“龙首殡天,大公子承位。殷正元殷正亨勾结叛逆司马玉雁,图谋不轨。郝某人奉大公子令谕,依盟规将其处斩。你诸葛桢若识时务,快快下马投降,念你身为长老,曾有大功于本盟,大公子尚能饶你一命。如果你执迷不悟,殷氏兄弟就是前车之鉴。”

    好兄弟惨遭横死,诸葛桢肝肠寸断,怒喝道:“司马玉麒弑父篡位,尔等蒙龙首大恩,不思报效,反助纣为虐,杀害同袍兄弟,天良何在!众将士,随本长老杀上城去,擒下这两个反贼,为龙首报仇,为死难的弟兄报仇。”

    军令传下,城外众军擂鼓呐喊,蜂拥到城下,竖起云梯爬城。守军早有准备,滚木擂石象雨点般打下来,云梯多被打断,爬城的军士死伤枕藉,护城河中漂满了尸体,河水被鲜血染红,惨不忍睹。

    目睹一个个跟随多年的老部下倒在城下,诸葛桢心如刀割,暗叫苍天:“我武林盟究竟做了什么孽,要遭受你如此残酷的惩罚,让这许多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强攻无效,不能再让众将士白白送死,诸葛桢下令停止攻城。城上传来郝大鹏骆邦正得意的狂笑,诸葛桢气得脸色铁青。他以再世孔明自居,从来算无遗策,何曾经历过这等大挫折。

    前队遇阻,司马玉雁闻知飞马赶来,与诸葛桢相见。诸葛桢万分羞愧,说道:“大小姐,镇江已被叛贼占据,殷氏昆仲遇害。属下无能,久攻不下,反伤折了许多兄弟。看情势我军在江南已无处立足,不如返回瓜州,再做计议。”司马玉雁道:“父仇不报枉为人。不除掉弑父逆贼我誓不回瓜州。”不理会诸葛桢的劝阻,驱马直驰到城门下。

    这时已是三更天,夜色深沉,数百名随从各持火把,城门前亮如白昼。城上弓弩手见是大小姐,皆不敢放箭。司马玉雁叫道:“城上的弟兄们听着,叛贼司马玉麒丧尽天良,杀害父亲兄弟,谋夺大位。我兴师讨逆,誓为先父报仇。尔等皆是盟中兄弟,何故背主忘义,助纣为虐?快快打开城门,我不追究尔等附逆之罪。”

    郝大鹏从垛口探出头,大骂道:“你这妖妇颠倒黑白,满口胡言。大公子奉龙首遗命继承大位,司马玉麟图谋篡逆,大公子依盟规诛之,天经地义。大家不要受她蛊惑,快给我放箭,射死这叛盟妖妇。”

    城上弓弩手不知真情如何,交头接耳,面面相觑,无人动手。郝大鹏喝道:“快快放箭,尔等想造反不成?”弓弩手仍不肯动手。郝大鹏大怒,拔剑砍倒两人,大叫道:“违令者死!”夺过弓箭向城下射去。军令如山,众军士不敢违抗,来开弓胡乱射去,箭枝满天乱飞,毫无准头可言。

    司马玉雁大喜,守军已经动摇,不乘机攻城更待何时。当下她传令出击,亲自擂鼓助威。众军抖擞精神,抬着重新扎就的云梯,再次向城下拥去。这一次守军的抵抗明显减弱,打下的滚木擂石稀稀落落,有气无力。

    眼看城池将破,忽听背后喊杀声起,有大队人马席卷而至,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城上乐坏了郝大鹏,他扯开嗓子大叫道:“大公子到了!弟兄们,加把劲啊!”城下急坏了司马玉雁,慌忙鸣金停止攻城,回军迎战。

    司马玉麒这枝生力军一到,战局立刻改观。司马玉雁一军远道而来,交战大半日未得休息,更兼军中同情司马玉麒者大有人在,临阵逡巡不前,才一交锋便纷纷败退下来。司马玉麒挥军掩杀,来势如潮。司马玉雁亲自统军上阵,直杀得汗透重衣,血染征袍,依然抵挡不住。

    诸葛桢紧随在司马玉雁身后,神情木然,双目泪光莹莹。敌军上来他只是随手遮拦,不曾杀伤一人,剑上滴血未沾。司马玉雁回身看去,不禁又气又急,叫道:“诸葛长老,你为何不动手?”诸葛桢悲呼道:“杀来杀去,死的都是自家兄弟,于心何忍。大小姐,咱们走吧!”司马玉雁心中一软,想到这些人原本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如今为她兄妹之争自相残杀,横尸沙场,她再也下不了辣手,长叹道:“罢了,罢了,我听大叔的。咱们暂回瓜州,让那弑父逆贼多活几日。”

    司马玉雁诸葛桢收集败军,登上战船,扯起帆篷,顺卫河撤走。曹国梁早已安排下毒计,追兵蜂拥到岸边,密集的火矢射向战船。其时正值冬季,风高物燥,着火便燃,战船多被火矢射中,燃起熊熊大火,船上军卒纷纷弃船跳入河中逃命。司马玉雁冒火冲出,随行船只仅剩下几十艘。

    追兵没有舟船,沿卫河追赶了一段路,却赶不上顺风满帆的战船。杀声渐渐远去,司马玉雁略略放心。不料船行至卫河河口再次遇阻,水道已被几条凿沉的大船封死,这又是曹国梁的一条毒计。司马玉雁出不了卫河,无奈只能放弃船只,上岸逃命。伏兵四面杀出,又是一场恶战。司马玉雁拼死冲开一条血路,落荒而走。

    天明时分,逃到丹阳县界,检点随行人马,只剩下三千余众。西去是南京镇江,敌军众多,司马玉雁不敢涉险。沿江东行,准备寻觅船只返回瓜州。从早至晚,奔波了整整一天,不但没寻到大船,连渔舟也见不到一只。沿途各城皆闭门不纳,众军卒饮食无着,饥疲交加,又走散了大半。

    司马玉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事到如今,诸葛桢就算真是诸葛孔明再世,也只能束手待毙。司马玉麒一旦追来,凭这千余残兵万万抵挡不住。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众军未携带雨具,衣甲均被淋透,冷风一吹,通体生寒,苦不堪言。傍晚时分,一行人马在一出荒村安歇下来。连年战乱,村中住户早已逃散,寻不到粮米,司马玉雁下令屠杀马匹充饥。一千多人拥挤在几十间茅舍中勉强遮挡寒风,挨过这漫长的冬夜。

    翌日清晨,众人尚未起身,忽听村东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司马玉雁只当是追兵杀到,慌忙集合人马,冲出村口。只见村外来了数百健骑,为首者是一个削瘦的中年汉子。见到司马玉雁,他飞身下马,疾步上前施礼道:“属下欧振岳参见大小姐。”

    欧振岳几年前随庄主吕道玄加入武林盟,任职蓝衣剑士,现奉命镇守江阴。吕道玄入盟是由司马玉麒曹国梁引荐的,双方一直走得很近,依理欧振岳应该是司马玉麒的党羽。司马玉雁深怀戒心,问道:“欧将军不在江阴坐镇,来此做甚?”

    欧振岳道:“启禀小姐,数日前龙首殡天,大公子飞骑传书,指称小姐反叛。严令沿江各城封锁江面,船只一律扣留,以防小姐过江。直到昨日龙公子驾临,属下方知真情。特率本部人马前来救援,请小姐往江阴暂避。”

    司马玉雁亦喜亦疑,她与龙在渊早已反目成仇,为何龙在渊反要助她?这欧振岳来的突兀,也不能不令人生疑。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回身向诸葛桢投去询问的目光。诸葛桢耳语道:“欧振岳为人耿介,名声不恶,应该没有问题。至于龙老三的来意,小姐何不请他来探探口风。”司马玉雁也有此意,展颜笑道:“久闻欧将军义薄云天,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若非将军仗义来援,我与众兄弟势必困死江南。龙公子现在何处?传讯之德,理应当面致谢。”

    龙在渊此时正在人丛之中,被司马玉雁这一笑勾去了三魂六魄,被她的一声龙公子叫得心痒难搔。也不等欧振岳招呼,排众而出,走到司马玉雁马前,长揖到地,说道:“贤妹别来无恙。一别数年,贤妹音容小兄无日或忘。当年小兄一时糊涂,失礼冒犯,悔之无及,望贤妹海涵。”

    司马玉雁想起当年的羞辱,恨不能一剑杀掉这衣冠禽兽。勉强抑制住冲动,巧笑如故,说道:“龙公子既已加入本盟,彼此就是同道,旧事不必再提。”

    龙在渊暗喜,说道:“小兄于走投无路之际,蒙龙首大度收容,此恩此德,结草衔环也难报答。惊闻龙首遇害,小兄痛断肝肠,恨不能生食逆贼之肉,以慰龙首在天之灵。日前贤妹发兵镇江,逆贼设下奸谋,妄图加害。小兄无意中探听到风声,急急赶来相助。不想一步之差,铸下大错。”他这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如果不知底细一定会受骗上当。

    司马玉雁不是三尺童子,龙在渊心性如何她比谁都清楚,闻言只觉得恶心。诸葛桢极富心机,立刻揣摩透龙在渊的意图,暗想:“你这是不甘寂寞,想乘本盟内乱兴风作浪。这样也好,你能利用咱们,咱们也未尝不能利用你,看看究竟谁道行高。”说道:“龙公子仗义于危难之间,足见高义。本盟雄踞江南垂三十年,盟中兄弟皆是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势不容弑主逆贼横行。哪个无知狂徒胆敢冒大不韪图谋作乱,终必难逃公道。”

    诸葛桢话中有刺,龙在渊心怀鬼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论武功他比诸葛桢司马玉雁高出不少,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强挤出一脸的笑容,连声称是,心中却想:“我龙在渊若有出头之日,第一个便杀掉你这匹夫。”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一行人上马登程。正午时分赶到江阴,饥肠辘辘的军卒终于能添饱肚皮,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司马玉雁等人却寝食难安,坏消息接连不断,令人心惊。驻防江南各处的军马被司马玉麒所惑,纷纷起兵来攻。司马玉麒的大队人马距江阴只有几十里,指日便可杀到。江阴守军不过两三千人,众寡悬殊,难以抵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经过一夜计议,最终采纳了诸葛桢的主张,先回瓜州再说。

    第二天司马玉雁放弃江阴城,率领部众三千乘船西去。江阴也是大江要隘,原驻有水师,大小战船不下百余艘。自瓜州吃紧,大半已调往江北,余者不敷使用,只得征用民船充数,胡乱拼凑了各色船只几十艘,好歹将能带的人都带走了。

    来时浩浩荡荡,归是凄凄惨惨,数万大军指日间烟消云散。司马玉雁独立船头,远眺浩瀚的江水,仿佛自己就是江中的一叶小舟,在激流险滩中搏击,永远也无法靠岸。父仇几时能报,内乱几时能平,武林盟的前途又将如何?一丝茫然无助之情蓦然涌上心头。

    龙在渊悄悄走出船舱,来到司马玉雁身旁,轻声道:“玉雁,别太难过,一时胜败不必放在心上。令尊之仇小兄责无旁贷,大家齐心合力,何虑奸贼不除。”司马玉雁嫣然笑道:“谢谢你,龙公子。”龙在渊色心大动,讨取美人欢心,此时正是好机会。他堆起一脸的假笑,柔声道:“你我本是故交,说谢不就见外了吗。小兄助你一则是感于令尊厚遇,二则是冲着你我之间的交情。小兄自知无法求得贤妹谅解,可是痴念难断。但愿贤妹能知我苦心,小兄不敢再有它求。”口中甜言蜜语,身子越靠越近,伸臂去揽司马玉雁的纤腰。

    司马玉雁轻巧地脱出,正色道:“龙公子,我不讳言当年曾对你十分迷恋。你在危难之际赶来相助,我衷心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已交给另外一个人,今生今世再不会移情别恋,希望龙公子万万不要再存幻想。”

    龙在渊妒火中烧,大声道:“他是何人?”司马玉雁笑道:“他是公子的老朋友,公子应该知道。”龙在渊顿时醒悟,心凉半截,说道:“原来是他。江湖传言他已被狂道击落深涧而亡,贤妹的情意只怕要落空了。”

    司马玉雁道:“江湖传言岂能尽信。当时我也曾信以为真,伤心欲绝。可是就在一年前,他的小侍女秀雅被人接走了,也带走了他的神弓神剑。秀雅留书向我道别,虽然语焉不详,我也能猜出大概。秀雅一定是他接走的,他一定还活着。”

    一年前在开封城,龙在渊曾被手持风雷剑落日弓的假神箭天王吓得狼狈逃窜,当然认定天赐没有死,这种丢脸事却不能告诉司马玉雁。他道:“如果他没有死,现在一定在官军中效力。你们已是生死仇敌,今生无缘再聚了。”司马玉雁道:“敌也罢友也罢,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今生总会相聚。”她回想起一幕幕往事,目光充满难以言喻的神采,如醉如痴。

    龙在渊恨得牙痒痒的,暗骂:“该死的李天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舱中独自生闷气。心想:“这死丫头还不信任我,想个什么法子打动她才好?”

    就在他挖空心思盘算计策之时,忽听舱门口有人道:“龙公子,小人范德隆求见。”范德隆进入舱内,脸上阴云密布,未语先叹,说道:“真没想到,大小姐败得这么惨。咱们算是走错了门路,不早打主意只怕性命难保。”

    龙在渊立刻有了毒计,阴笑道:“打什么主意?咱们既然走上这条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范老兄不是说过,为了升官发财就算冒点风险也敢干吗?丢了性命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怨不得旁人。”

    范德隆叫苦连天,一付可怜相,说道:“他娘得倒霉透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连性命也要赔进去了。龙公子,我来投奔大小姐是你出的主意,事到临头你可不能撒手不管。”龙在渊笑道:“本公子自有妙计助你解脱大难,只要你答应本公子一个条件。”龙在渊笑得太邪,范德隆心里一阵阵发怵,问道:“公子有什么条件?只要力所能及,小人决不敢推托。”

    龙在渊狞笑道:“借你的项上人头一用!”忽然发难,腰间闪电刀腾跃而出,直取范德隆伸长的脖子。只见寒光闪过,鲜血飞溅,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落入掌中。龙在渊大笑道;“用你的项上人头,换取美人的芳心。你这蠢材泉下有知,可别怪本公子心狠手辣,谁让你利欲熏心,瞎了眼睛。”

    闪电刀削铁如泥,划颈而过,浑不着力,范德隆无头尸体许久方摔倒在舱板上。响声惊动了隔舱的飞鹰,他飞跑入舱,惊道:“三公子,出了什么事?啊!您杀了范德隆,这可如何是好。”龙在渊道:“这厮妄图劝说我去投奔司马玉麒,故而杀之。见到司马玉雁我自有说辞。”龙在渊提着人头去向司马玉雁邀功献媚,飞鹰独自留在舱内,盯着舱板上的无头尸体发怔。

    司马玉雁与诸葛桢正在舱中相对发愁,龙在渊大步闯入,掷头于地,说道:“玉雁,这范德隆是奸细,我把他宰了。”司马玉雁惊道:“龙公子,你杀错了人。先父遇害,全仗他冒死传讯,怎么可能是奸细。”龙在渊道:“错不了,这厮瞎了狗眼,刚才溜到我的舱里,百般游说,许以权势名利,劝我去投靠令兄。小兄虽不敢以君子自居,却也不是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一气之下把他杀了。这厮是郝大鹏的内弟,所谓冒死传讯,只怕也是曹国梁的奸谋,贤妹万万不要为他所欺骗。”

    在龙在渊想来,此举一定能赢得司马玉雁的信任,对他另眼相看。谁知司马玉雁并没有他预料的反应,反而紧缩双眉,一语不发。诸葛桢也有几分不乐,说道:“范德隆既然是奸细,理应交由小姐发落,也许可以探听到一些内情。龙公子擅自杀之,置小姐于何地?”

    龙在渊弄巧成拙,反惹了一场不是,心中万分懊恼。分辩道:“是我太鲁莽,盛怒之下出手没有分寸。他只是一个跑腿送信的小脚色,留下来也探不出什么内情。”

    正在此时,就听有人叫道:“小姐,大事不好了!”欧振岳推开舱门冲进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小姐快去看看,瓜州,瓜州……。”大家冲到舱外,凭舷远望。只见西边瓜州的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江面,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是炮声,是官军的大炮!瓜州出事了!”大家皆大惊失色。瓜州和钟云翱的几万人马是最后一点本钱,瓜州一旦有失,大家就无家可归了。司马玉雁下令加速行驶,战船乘风破浪,箭一般快。距瓜州越来越近,炮声却渐渐稀落下来。水天相接处驶来几条快船,借着火光可见是武林盟的旗号。钟云翱立在船头,虬髯被炮火烧去了大半,其状十分狼狈。大家心向下沉,瓜州果然丢了。

    行到近处,钟云翱飞身跃上司马玉雁的坐船,伏地大呼道:“大小姐,老钟对不起你。瓜州失守,几万兄弟全完了。”司马玉雁扶起钟云翱,安慰道:“钟大叔,这不怨你。若非逆贼作乱,本盟岂能落到如此地步。瓜州是如何失守的?几万精兵,依坚城固守,难道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了?”

    钟云翱道:“小姐走后,咱们严守营寨不与官军交战,接连数日官军也没有举动。今天傍晚一小队战船来到水寨外,自称是奉小姐之命回来求援。咱们信以为真,打开水门放他们进来。谁想他娘得居然是官军,一入水寨便抬出大炮四面乱轰,后面埋伏的大队战船一拥而入。咱们措手不及,船只大多中炮起火。官军水陆夹攻,不知来了多少人马。众寡悬殊,弟兄们都被冲散了,死的死降的降。我老钟孤掌难鸣,拼死杀出重围来见小姐。请小姐再给我几万人马,乘官军立足未稳,我一定能夺回瓜州。”

    司马玉雁凄然道:“我身边也只剩下几千残兵,逃命尚且不及,哪有能力夺回瓜州。”大家皆默然无语。江南无法立足,瓜州又丢了,十几万大军只剩下三千,还能有什么指望。难道要浮海东去,寻找海外仙山避祸不成。

    最懊恼的莫过于龙在渊。他垂头丧气返回舱中,心想:“这丫头快完蛋了,可叹我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我可不能陪他一起完蛋,去投靠司马玉麒方为上计。”心念一转,他又生出毒计,唤来飞鹰,问道:“后舱掌厨的老王是你的同乡对不对?”飞鹰道:“是同村的,小时候还一道玩过泥巴。一别二十年,不想在此巧遇。您问这个干什么?”

    龙在渊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不找他叙叙旧?”飞鹰道:“彼此身份不同,他只会炒菜,我只会杀人,没什么好谈的。”龙在渊道:“没什么好谈的也要谈。这里有一包蒙汗药,你拿去找老王拉家常,乘机把蒙汗药下在饭食里。”飞鹰惊道:“三公子,你要暗算司马小姐?这如何使得。”龙在渊冷笑道:“这丫头现在是树倒猢狲散,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跟着她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趁早去投司马玉麒,拿这丫头做个见面礼。听我的没错,司马玉麒这小子没什么才干,江南早晚是咱们兄弟的。”

    飞鹰唯诺称是,揣起蒙汗药出舱去了。龙在渊在舱中焦急地等候消息,坐卧不宁。起来兜几个圈子再坐下,坐下不多久又起来兜圈子,折腾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飞鹰返回。一名送茶的小童叩开舱门,将茶水放在案上,悄然退出。龙在渊端起茶盏,忖道:“飞鹰这蠢材办事拖沓,拉起家常便没完没了。早餐的时间就要到了,不要误了事才好。”

    忽然,龙在渊心中闪过一丝警兆:“无缘无故送什么茶水?莫非有诈。”提起鼻子一闻,茶水中果然有异味,而且这味道他非常熟悉,正是他交给飞鹰的蒙汗药。“我被飞鹰出卖了!”龙在渊大惊失色,飞身向舱门抢去。

    咣当!舱门被撞开,司马玉雁诸葛桢钟云翱当门而立,怒目而视,背后是神情木然的飞鹰。司马玉雁切齿道:“姓龙的,你好狠毒!若不是飞鹰及时揭破奸谋,咱们几乎被你害死了。你一生只会坑害他人,出卖他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今天让你也尝尝被出卖的滋味。”

    龙在渊手按刀柄,蓄势待发。怒喝道:“飞鹰,你这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龙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飞鹰冷笑道;“你才是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为了一己私欲什么狗屁事都做得出。你待我不薄,只不过是因为我还能为你卖命。似你这等天性凉薄,反复无常之辈,我飞鹰羞于为伍。”

    司马玉雁抚掌笑道:“说的好!说的妙!姓龙的,当年在无为州李大哥饶你一条狗命,就是为让你尝尝霸业成空,众叛亲离的滋味。这滋味如何?很惬意是不是?”

    龙在渊脸色铁青,怒喝道:“臭丫头,休要卖狂。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闪电刀出鞘寸余,一道寒光迸射而出,夺人双目。司马玉雁却不畏惧,冷笑道:“你虽自称神龙,却不通飞腾变化,落入江中尚不及鱼鳖虾蟹。此距江岸有数里之遥,你自忖能逃得掉吗?”

    龙在渊不识水性,惊得汗流浃背,说道:“放我一马,我也不为已甚。否则凭闪电刀之利,咱们拼个你死我活,谁也没便宜。”司马玉雁笑道:“当年李大哥骂你是懦夫,专会向仇敌摇尾乞怜,果然没有说错。杀你污我的宝剑。诸葛大叔,给他准备一条船,放他走。”

    诸葛桢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请小姐三思。”司马玉雁道;“毒蛇总是要噬人的,放他回南京,让他去害那弑父逆贼,狗咬狗斗他个天翻地覆,咱们等着看好戏吧。”诸葛桢深以为然,命军士划来一条快船。龙在渊跃到船上,回身叫骂道:“臭丫头,你死期将至,恕龙某不能奉陪。”独自摇船远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司马玉雁伫立良久,忽然回过身向众人道;“龙在渊说的不错,我死期将至,诸位皆是当世英才,不可因我一人毁了大好前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就此分手吧!诸位回江南也罢,去投官军也罢,悉听尊便。”

    钟云翱叫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咱们生是武林盟的人,死是武林盟的鬼,贪生忘义,猪狗不如。死就死了,绝不能弃小姐而去。”诸葛桢却道:“咱们如果死了,谁为龙首报仇?小姐,恕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自保尚且不及,谈报仇不啻痴人说梦。事到如今,我看不如,不如……。”飞鹰接口道:“不如去投奔官军,借官军之力报仇。”

    钟云翱大怒,将一双板斧磕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喝道:“飞鹰,若不念你有通风报信之功,老子一斧劈死你。”飞鹰面无惧色,说道:“就算你劈死我,该说的我还是要说。我飞鹰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所以救诸位是因为诸位有肝胆,有义气,值得我以性命相托,值得我冒死进言。大势所趋,岂是人力所能相抗。闻香教卧龙山庄都曾显赫一时,现在如何?武林盟早晚要步其后尘。诸位为一己荣辱,拿众兄弟的性命当儿戏,算什么侠义?”

    钟云翱道:“话虽不错,可是龙首伤在官军手里,此仇不共戴天,咱们万万不能去投靠仇人。”诸葛桢叹道:“当年李兄弟去时曾向我言:龙首外似宽厚而内实多疑,驭下有方而理家无术,致使兄弟失和父子想嫉,武林盟虽鼎盛一时终必败亡。当时我不以为然,今日方信此言不虚。当初咱们歃血为盟,立誓以天下为己任,济世救民,行侠仗义,可如今谁还记得这些誓言?大家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多少好兄弟命丧沙场。如果说本盟的宗旨是为公不为私,如何会有权利之争?如何会有如此惨败?小姐,我说句话你可不要多心。龙首逆天而行,方有今日之祸,实不能迁怒于他人。”

    众皆默然。司马玉雁神情凄楚,叹道:“我明白大叔的意思。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先父不幸,实出天意。如果大家皆欲投奔官军,我也没有异议。”

    大家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钟云翱也没有反对。目睹此情地景,司马玉雁争胜之心尽灰,下令船队转舵,一片降帆直驶瓜州。

    此时天色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司马玉雁独立船头,迎着劲急的江风,眺望瓜州的方向,心中有几分失落,更有几分急切。暗想:“但愿龙在渊没有说错,李大哥是在官军中效力。此去我就能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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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三十二回 人道青山归去好 青山曾有几人归
    司马玉麒害死父亲兄弟,逼走妹妹,夺得武林盟大位,着实得意了几天。可是龙首的宝座尚未坐热,各路官军便纷纷出动,急报如雪片般飞来。官军细作潜入江南各地,散布流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马玉麒弑父之事终于不胫而走,卷起轩然大波,武林盟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官军在洪泽湖操练水军多日,战船齐备,瓜州一取便顺卫河直放大江,大江天险化为乌有。瓜州对岸就是镇江,官军朝发夕至。鏖战竟日,镇江守将郝大鹏骆邦正抵挡不住,弃城而逃。西路王致远出彭蠡口,水陆并进,顺江而下,势如破竹。东西两路同时告急,司马玉麒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此时司马玉麒身边可用之将只剩下曹国梁龙在渊两人。派出曹国梁西去拦截王致远,却不放心将兵权交给龙在渊。东路无人防守,没奈何只得亲自统军出征。这司马玉麒是个花花公子,不通用兵之道,盟众心有所疑,不肯用命,才一交战便大败而回,逃入南京城闭门不出。

    司马玉雁等人也随官军南下,打着为父报仇,除盟中叛逆的旗号,挥军所至,降者如云,江南州县大半归附,南京变成了一座孤城。曹国梁得知南京告急,不敢恋战,弃了当面的王致远,急如星火,奔回南京。王致远随后追杀,直抵南京城下。各路大军接踵而至,将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南京城池坚固,城中有守军数万,强攻不易得手。官军并不着急,围困多日,神机营大队人马陆续抵达。官军方开始大举攻城,架起百余尊大炮向城墙轰击。烈火浓烟之中,城墙一段段坍塌,夷为平地。官军欢声如雷,守军魂飞胆丧。

    城中的司马玉雁耳闻隆隆炮声,惊得面如土色,扯住曹国梁不肯放松,哭丧着脸道:“舅舅,你快想个办法呀!城池一破,咱们就全完了。”曹国梁懊恼无及,心想:“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枉费我一番心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实在看不下司马玉麒这付嘴脸,怒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摔脱他的手,大步流星出门去了。

    有曹国梁前去御敌,司马玉麒略略放心,脸色好转了许多。起来绕室踱步,在一张条幅前停下来。回顾四下无人,司马玉麒卷起条幅,在墙壁上一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原来条幅后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里面藏满了五光十色的珠宝玉器。司马玉麒脱下长衫铺在案上,将珍宝一件件捡出,放入长衫。

    正在这时,龙在渊象一只狸猫无声无息溜入室内,邪笑道:“龙首好兴致,生死关头,尚有心情玩赏藏珍。”司马玉麒大惊失色,仿佛小贼撞上了屋主,慌忙卷起长衫,关上暗格。神色极不自然,强笑道:“龙兄不去御敌,来此做甚?”

    龙在渊道:“属下特来保护龙首。”司马玉麒道:“多谢龙兄厚爱。小弟自忖尚能自卫,龙兄还是前去御敌为上。”龙在渊道:“龙首千金之躯,关乎武林盟存亡,岂容轻视。御敌事小,龙首安危事大,还是保护龙首为上。”司马玉麒忙道;“不!不!小弟生死无足轻重,还是御敌为上。”龙在渊道:“龙某手中无兵无将,拿什么御敌?”司马玉麒道:“我给你兵,给你将,要多少给多少。郝大鹏!骆邦正!他娘得,这两个混蛋死到哪里去了?”

    龙在渊冷笑道:“你能给我多少兵将?只怕一兵一卒也拿不出来。司马玉麒,你早知道城池将破,打主意脚底板抹油,却支使龙某出去送死,未免不太仗义吧?”司马玉麒怒道:“大胆龙在渊,竟敢对本座口出不逊,要造反不成?”龙在渊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摆什么臭架子。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谁也别想耍什么心眼。他奶奶的,这是什么声音?官军杀进来了!”

    只听远处隆隆炮声渐渐稀落,代之而起的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杀声由远及近,仿佛已经到了室外。郝大鹏骆邦正两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面目焦黑,衣甲尽焚,一个身上挂彩,鲜血淋漓。郝大鹏气急败坏地叫道:“龙首,大事不好了!曹长老中炮身亡,官军杀入城中,抵挡不住,咱们全完了。”司马玉麒骇然色变,长衫脱手坠落,珍玩撒了一地。

    龙在渊还算镇定,喝道:“闭嘴!快去收集人手挡住官军,保护龙首脱身,没有命令不许后退一步。”郝大鹏道:“弟兄们死的死降的降,就剩下咱们两个了,到哪里去收集人手?”龙在渊道:“你们两个蠢材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去投降?”郝大鹏心想:“要是能降老子早降了。司马玉雁就在官军之中,她恨咱们入骨,投降是死路一条。”说道:“我等誓死追随龙首,决不投降。”

    司马玉麒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叫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龙首,不须尔等追随。大家各奔前程,自谋生路去吧!”龙在渊道:“龙首不想逃走吗?”司马玉麒道:“本座誓与武林盟共存亡,岂有逃走之理。”龙在渊大笑道:“老朋友,咱们结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什么货色龙某心中有数。你如果想死,收罗这许多财物干什么?想去阴间贿赂阎罗王吗?”

    司马玉麒蓦然变色,怒道:“这关你什么屁事?”龙在渊道:“事关生死,恕龙某得罪。老朋友,你一定有办法逃走。一个人逃不如大家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否则大家一拍两散,走不了你也走不了我,一块完蛋。”司马玉麒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拼死杀出去就是了。结伴同行风险太大,不如大家各走各的,是生是死看各自的缘分。”

    龙在渊笑道:“你想找官军玩命?笑话!依你司马大公子的为人,决不可能。你在江南建有不少香窟,相好的数不胜数,随便在哪里都能躲上一年半载,你甘心去死吗?司马老弟,咱们不要再捉迷藏了。龙某答应你,一旦脱困便各奔东西,即不会抢你的珠宝,也不会抢你的美人。这两个蠢材你带着是累赘,送给我好了。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司马玉麒道:“龙兄要他们两个做什么?”龙在渊道:“龙某志在天下,不能没有帮手,他们两个差强人意。”司马玉麒脸色大为缓和,说道:“龙兄,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两人击掌立誓,司马玉麒收起散落在地的珍玩,打成包裹,负在背上,引龙在渊等入后堂。

    后堂似乎是书房,四壁的书架上堆满书籍。司马玉麒抽出几本书,里面是一个铜环,用力一拉,书架自动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司马玉麒道:“这条密道直通城外,诸位请吧!”大家钻入密道,司马玉麒走在最后,拉动机关,合上密门,点起蜡烛,借着昏黄的烛光摸索前行。

    约摸走出百余步,龙在渊忽然站住,回身道:“司马老弟,这条密道令妹知道不知道?如果她在出口设下埋伏,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司马玉麒道:“龙兄尽管放心,这条密道是我和舅舅秘密修建的,家父也被蒙在鼓里,玉雁如何得知?而且我在出口处另外安排了人手,如果有异状咱们会知道的。”龙在渊道:“那人可靠吗?”司马玉麒道:“赛纯阳吕道玄如果不可靠,天下便没有可靠之人了。龙兄,不能再耽搁了,如果让官军发现入口,顺密道追来,咱们就难以脱身了。”

    大家继续前行,龙在渊有意无意放慢脚步,与司马玉麒越靠越近。嘴上也不肯闲着,问道:“那吕道玄名列江南八仙,在武林中地位不低,又是贵盟长老,老弟却让他看守门户,他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司马玉麒道:“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他虽然是本盟长老,却很少过问本盟事务。派他一个闲职,再恰当不过了。”龙在渊道:“他不是老弟的心腹吗?”司马玉麒道:“心腹谈不上,略有交情而已。咱们帮过他几次忙,他感恩图报,愿意为咱们效劳。除了看守门户,其它机密大事我从不让他参与。”龙在渊道:“老弟不怕他出卖你们吗?”司马玉麒不疑有它,随口答道:“这人尚可算正人君子,应该不会出卖朋友。而且密道只能从里面开启,出口造得非常巧妙,从里面可以观察外面的动静,外面却看不到里面,他玩不出什么花样。”

    龙在渊心中暗喜,说道:“为修建这条密道,老弟一定杀了不少人吧?”司马玉麒道:“所有工匠皆埋骨于此,无一走脱。不是我心狠手辣,为了不使秘密外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龙在渊佯做惊容,叫道:“我的老天!这里一定要不少屈死的冤魂,可不要找我索命才好。”司马玉麒毛骨悚然,惊道:“龙兄,不要说这个好不好。”

    他这一疏神,龙在渊便逮到了出手的机会,蓦然回身,闪电刀出鞘,寒光夺目。司马玉麒惊叫道:“你要干什么?”纵身后跃,无奈密道太窄,后背撞上洞壁。闪电刀如出洞的毒蛇,疾刺而至,砍破胸膛,将他钉在洞壁上,惨叫声未及发出便一命呜呼。

    龙在渊大笑道:“你这一死冤魂就不会找我索命了。套用老弟的一句话,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解下司马玉麒背上的包裹,将珍宝据为己有,又笑道:“这些财物价值连城,与其让你拿去玩女人,不如送给龙某招兵买马。有朝一日龙某位登九五,你这厮也算得上开国元勋。”拔出闪电刀,向郝大鹏骆邦正走去,鲜血顺刀锋滴滴滚落,寒光愈加邪异。

    郝大鹏骆邦正惊的魂不附体,想要拔脚逃走,却又失去了勇气。郝大鹏哀叫道:“龙公子,放我们一马。我们不夺你的珍宝,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龙在渊收刀归鞘,拍拍他们的肩头以示安慰,笑道:“二位老兄大可放心,龙某非嗜杀之人。从今天起你们便跟随龙某,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共谋富贵。龙某决不会亏待你们。”郝大鹏赔笑道:“多谢龙公子手下容情,我们兄弟誓死追随龙公子,不敢有负。”心中却想:“去你妈的共谋富贵,老子有不是三岁幼童,岂能为你所愚。”

    三人继续摸索前行,郝大鹏骆邦正慑于龙在渊武功之强,保命为上,不敢玩什么花样,乖乖在前面探路。也不知走出多远,密道忽然向上扬起,一道铁门横在面前。门上有一个铜环,大约是开启的机关。铜环旁有一个小小的方孔,隐隐透进一丝微弱的亮光。

    龙在渊俯身方孔向外察看,只见外面与入口处相同,也是一个书房,房中静悄悄不见有人。龙在渊大喜,拉动机关,铁门缓缓打开,三人一跃而出。

    忽听门外有人道:“是大公子吗?”人随声入,正是赛纯阳吕道玄。一见来人不是司马玉麒而是龙在渊,吕道玄面有诧色,问道:“原来是龙三公子,大公子曹长老为何没有来?”龙在渊故作戚容,说道:“南京城破,大公子曹长老力战身亡。大公子临终之时命我等从密道逃生,来此告知吕前辈,武林盟已经不复存在,大家各谋生路去吧!”

    吕道玄信以为真,黯然叹道:“我早知会有今日之祸。唉!故友已逝,留此无益,我也该走了。三公子请先行一步,咱们江湖上见。”龙在渊道:“吕前辈,何不结伴同行?”吕道玄道:“吕某有儿有女,有家有业,一时尚无法动身,不敢拖累三公子。”龙在渊也非诚心相邀,吕道玄既然不愿同行,他也就顺水推舟,敷衍了两句,偕郝大鹏骆邦正扬长而去。

    吕道玄唤来一双儿女,吩咐她们下去打点行装。时隔数年,这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小家伙年满十八,生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锦雯姑娘已经二十出头,还不急于嫁人,也不知她有什么打算。

    锦雯听说又要搬家,不禁愁色上脸,说道:“当年李大哥劝您不要投奔武林盟,您就是听不进去。现在可好,背井离乡,有家难回,躲躲藏藏,何时方是了局。”吕道玄叹道:“爹又何尝不后悔,可是事到如今,悔有何用?爹已年过半百,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苦了你们两个,小小年纪便要随我亡命天涯,也许这一生就要在逃亡中渡过,再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锦雯道:“爹,咱们远走边荒,找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隐居十年八载。待风头过后再返乡定居,更名换姓,谁还能记得您就是当年的赛纯阳。”吕道玄道:“傻丫头,你想得太容易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到天涯海角,朝廷会追到天涯海角,逃上十年八载,朝廷会追索十年八载。只要不改朝换代,咱们吕氏一门乃至子子孙孙永远都是钦犯。”锦雯急道:“爹,您说该怎么办?”吕道玄道:“走一步算一步,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谋出路。”

    话音未落,只听密道中传来两声刺耳的长笑,两道快捷的人影飞跃而出,大叫道:“反贼,看你往哪里逃!”吕道玄大惊,方才一时忙乱,忘记合上机关堵住出口,让追兵沿密道寻来了。只见来人一壮一瘦。那壮者相貌狰狞,腰间悬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是司马玉麒的首级。那瘦者吊眉鹰鼻,一脸的阴笑。只凭两人这付与众不同的尊容,吕道玄立刻猜出他们是官军中的高手太行双凶。

    施明轩却不识得吕道玄,喝问道:“你是何人?龙在渊哪里去了?”吕道玄道:“我是这里的下人。龙三公子刚刚逃走,二位大人马上追去也许还来得及。”施明轩脑筋不太灵光,不疑有它,拔脚就走。常荫亭却十分机警,拉住施明轩,向吕道玄道:“朋友,你决不是这里的下人,就凭你这镇定如恒的气度,定非泛泛之辈。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如实报上名号,藏头露尾,算不得英雄好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吕道玄大笑道:“二位好眼力,在下便是吕道玄。”太行双杰又惊又喜,常荫亭狂笑道:“施老哥,咱们今天双喜临门,砍了司马玉麒的脑袋,又擒住吕道玄。这可是两条大鱼,一场大功劳唾手可得。姓吕的,快快束手就缚,念你也是武林一脉,咱们不会为难你。”

    吕道玄手按剑柄,冷笑道:“想要吕某束手就缚,须胜过吕某掌中利剑。”常荫亭阴笑道:“阁下武功不弱,一比一咱们难有胜望,可一比二你就不行了。你纵或能侥幸逃脱,你这一双儿女却逃不掉。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如果能随咱们去投案,圣上仁厚,或者能免你一死,你这一双儿女也可以保全性命。”

    锦雯叫道:“爹,别听他胡说八道,走一个算一个,不要管女儿。”吕道玄回顾这一双儿女,争强斗胜之心立刻淡了,暗想:“罢了,罢了!我就随他们去投案,生死听天由命吧!”解下腰间佩剑,散去护身真气,说道:“二位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言出如山,吕某信得过。希望二位放过小女小犬,吕某听凭处置。”

    常荫亭拍着胸脯担保:“吕兄尽管放心,令郎令爱的安全包在我常荫亭身上。”道声得罪,运指如风,闭住吕道玄双肩穴道。吕道玄双臂软软垂下,上半身经脉尽闭,只余下双足尚可移动。锦雯泓然欲泣,想到父亲为救她姐弟甘愿就死,只觉万分愧疚。

    既然吕道玄很合作,太行双杰也就不为已甚,客客气气请吕道玄上路。一出庄门就遇上一小队官军骑兵,太行双杰将腰牌出示,向带队的军官讨来五匹健马。锦雯姐弟扶父亲上马,一行驱马如飞,赶往城中。

    南京城破,硝烟尚未散尽,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各处城关的大火已经扑灭,官军重兵把守,严密盘查,以防武林盟余孽漏网。进到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官军入城后守军很快就溃散了,并未形成巷战,房舍大多完好无损。战事一结束,躲藏在家的居民便拥上街头,相互道贺,庆幸逃过了一场兵劫,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太行双杰将吕道玄父女三人送入大牢暂时监禁,自去求见天子邀功请赏。天赐得知首逆伏诛,十分欣慰,着实夸奖了几句,命侍从将首级送与司马玉雁。太行双杰又禀奏擒获吕道玄之事,天赐道:“吕道玄并非武林盟首脑,一向无甚劣迹。他能随二位爱卿前来自首,可见颇有悔过之心。朕不欲深究,二卿以为如何?”

    太行双杰与吕道玄并无过节,自然无可无不可,连声称颂陛下圣明。叩辞出来,施明轩百思不得其解,向常荫亭道:“老常,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他吕道玄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照理说便有一百颗脑袋也一发砍掉了,圣上怎么会饶了他?”

    常荫亭笑道:“依我看一点也不奇怪。前些天老段老程解送匡文尧的眷属交与圣上发落,圣上不但没有降罪,反而命老段老程护送返乡。前前后后一联想,圣上的意思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施明轩道:“吕道玄和匡文尧风马牛不相及,根本扯不到一块,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常荫亭道:“匡文尧吕道玄的确扯不到一块,但他们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四顾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他们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儿。匡文尧早死几日,算他倒霉。吕道玄却福星高照,遇上咱们兄弟,手下留情保住了一条老命。”

    施明轩犹有不信,说道:“你说圣上看中了匡文尧和吕道玄的女儿,所以放过了匡文尧的家眷,饶了吕道玄。这似乎不可能,圣上并非好色之徒,不会因私而废公吧?”

    常荫亭道:“自古帝王有几个不好色的,似汉高祖唐太宗这些开国明君尚且不能免俗,圣上年纪轻轻,稍稍有那么点寡人之疾也不算什么过错,老兄犯不上为圣上遮遮掩掩。这两三年圣上忙于军务政务,无暇分心。现在天下大定,可以轻松轻松了,旧病复发,也在情理之中。”

    施明轩道:“圣上又是如何得知吕道玄有一个漂亮女儿,难道圣上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常荫亭道:“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圣上好美色,自然会有人走这个门路,巴结逢迎,无所不至,只怕比千里眼顺风耳还要灵通百倍。老段老程没脑筋,圣上让他们护送匡贼家眷返乡,他们就把匡贼的女儿也一道送走了。圣上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大为不快,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吕道玄是可以放的,那姓吕的小姑娘却要留下。”施明轩一拍后脑勺,赞道:“老常,还是你脑子灵,主意多,这一回老段老程可叫咱们比下去了。”

    太行双杰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兴高采烈地赶往大牢。先私下里命狱卒将吕道玄父女分别监禁,而后去见吕道玄,神色举止仿佛就是吕道玄的救命恩人。狱卒打开牢门,放吕道玄出来。常荫亭拍着吕道玄的肩头,笑道:“吕兄,天大的喜讯。圣上有旨,赦你无罪,吕兄可以走了。”

    这喜讯来得太突然,吕道玄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问道:“圣上赦我无罪?莫不是二位哄骗吕某?”常荫亭道:“算吕兄走运,圣上今天心情甚佳,咱们乘机进言,说吕兄并非武林盟首脑,一向无甚劣迹,这次有能主动投案,尚有悔过之心,求圣上宽大为怀。咱们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不想圣上居然被说动了。”常荫亭信口胡吹,归功于己,不知脸红。吕道玄信以为真,大喜过望,长揖到地,说道:“吕某全家性命皆出两位大人所赐,此恩此德,容图后报。”

    太行双杰架子端得十足,施明轩道:“区区小惠,何足挂齿。”常荫亭道:“还有一事请吕兄谅解。令爱有案未消,一时尚不能释放。不过吕兄大可放心,咱们一定尽力周全,保证令爱平安无事。”吕道玄万万想不到太行双杰是在捣鬼,他父子两个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当下千恩万谢,告辞出来,找一处客栈住下,耐心等候女儿的消息。

    一连三日,音信皆无,吕道玄坐不住了。花几两银子买通一个狱卒一打听,方知女儿三天前就被送走了,去往何处不得而知。吕道玄又去拜访太行双杰,却被卫士挡在门外,口称两位大人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吕道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以前他心存感激,不敢对太行双杰有所怀疑。如今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其中有鬼。以太行双杰的为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难道是在打女儿的主意?吕道玄气愤难平,几乎忍不住打上门去找太行双杰算帐。可是转念一想,好歹太行双杰对他也有活命之德,不能恩将仇报,还是另寻门路救出女儿为上。他吕道玄从前是一条过江的强龙,无论走到何处,人人畏惧三分。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在南京城只怕没人肯帮忙。想来想去想到在夫子庙看相问卜的一言断生死顾一言。这顾一言在南京居住多年,与三教九流都有交情,通过他也许能打听到女儿的消息。

    吕道玄寻到夫子庙,向路边的小贩询问看相的顾瞎子。顾一言常年在夫子庙看相,铁口神算,名声颇显,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顾一言的卦摊。算命的家什都在,人却不知去向。自有热心人指引道:“先生是要算命吗?不巧得很,老顾被两个朋友请去喝酒,今天只怕不做生意了。您看,就在对面。”

    街对面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小酒店,高朋满座,生意十分兴隆。吕道玄谢过那热心人,穿街走入酒馆。才一进门,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咦!这不是假道士吗?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吕道玄循声看去,只见那发话之人正是顾一言。同桌的两个人也不陌生,一个是醉果老张清泉,一个是恨地不平李伯年。

    大家都是老朋友,吕道玄也不客气,拉把椅子坐下。张清泉歪斜着一双醉眼,揶揄道:“我说假道士,你怎么一脸的倒霉相,浑没有半分仙味,把咱们江南八仙的脸都丢尽了。”李伯年笑道:“你这样子就算有仙味吗?我看你象个酒鬼,十足的鬼味。”张清泉笑道:“李太白诗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可见天地也是爱酒的。我张清泉便做个酒中神仙,有何不可?假道士,你也喝两杯,解解一身的霉味,免得坏了咱们的兴致。”

    吕道玄苦笑道:“小弟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张老哥就别拿老弟寻开心了。咱们说正经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弟此来是想请顾老哥帮个小忙。”张清泉笑道:“假瞎子,你的生意上门了。这假道士是个大财主,狠狠敲他一笔,小弟也好叨光分几个酒钱。”

    顾一言却没笑,皱眉道:“醉鬼,你就少说两句吧。我猜吕老弟一定是遇上了难题。吕老弟,咱们老哥几个相交多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困难尽管直说。但有能效劳之处,我顾一言绝无二话。”张清泉李伯年也敛容倾听,露出关注的神色。

    吕道玄叹道:“说来令人汗颜。小弟一念之差,所交非人,落得个身败名裂,就连小女也无力保全……。”他将这几天的遭遇讲述一遍,最后道;“希望顾老哥能帮忙打听小女的下落,以后的事不劳诸位费心,小弟自有对策。”

    顾一言道:“令爱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不过老弟可不许胡来。常言道:民不与官斗。那太行双凶也算是朝廷命官,咱们可不愿看老弟走上绝路。”张清泉笑道:“假瞎子嘴上说的漂亮,实则是束手无策。吕老弟,要搭救令爱求我张清泉才是正理。”

    大家均十分奇怪。李伯年问道:“张老弟与太行双凶有交情?”张清泉怪叫道:“屁个交情,凭他太行双凶也配。实话告诉你们,我的小师弟李天赐是太行双凶的顶头上司,叫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叫他们打狗他们不敢骂鸡。吕老弟,咱们做笔生意,你包我一年酒资,我把令爱完整无缺地交给你,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话音未落,忽听店门处有人笑道:“师兄,你好没道理,拿小弟换酒喝,也不问小弟同意不同意。”大家回头看去,只见天赐满面春风,负手踱入店内。大家喜出望外,起座相迎。天赐作了个罗圈揖,笑道:“李老哥,顾老哥,吕庄主,小弟有礼了。”大家拉天赐入座,敬酒布菜,问长问短。只有吕道玄心中有愧,默然不语。

    张清泉道:“好师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咱们有事想请你帮忙,换不换酒倒无所谓。”天赐笑道:“是吕姑娘的事吗?小弟正是为此而来。施明轩常荫亭这两个混蛋擅作主张,将吕姑娘留下,企图献与圣上邀宠献媚,真是荒唐透顶。我狠狠申斥了他们,将吕姑娘接了出来。吕庄主,令爱如今就在舍下,安然无恙,庄主大可放心。”

    大家均想:“太行双凶是御前两品带刀护卫,官高爵显。这位李兄弟好大的口气,不知官居何职,咱们怎么没有听说过。”张清泉却不以为异,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师兄面子上大有光彩。假道士父女团圆,理应隆重庆贺一番。不请咱们去尊府喝两杯吗?一想到弟妹的手艺,我口水就忍不住了。”

    大家相偕来到天赐家中。这是一个江南风格的小庭院,整洁雅致。门外站着一小队荷枪佩剑的官军,带队的是一名大胡子军官,见到天赐,一齐弓身施礼。进到院里,兰若小雪偕锦雯姑娘出来迎接。吕道玄重逢,恍如隔世,锦雯扑到父亲怀中嘤嘤低泣,道不尽的委屈凄苦。

    张清泉大为光火,怪叫道:“你们有完没完?姑娘家就是眼泪多,喜事也哭,愁事也哭,我老人家的酒兴也给你们搅了。”老哥几个放声大笑。锦雯收住泪水,垂首捏弄衣角,俏脸涨得通红。

    吕道玄心情十分复杂,想起当年在纯阳庄见难不救,十分绝情。如今天赐反以德报怨,救其女脱险。吕道玄惭愧到了极点,向天赐深施一礼,说道:“李公子两次搭救小女,吕某感同身受。回首前尘,实令吕某汗颜,得罪之处,万望公子海涵。”

    天赐笑道:“前番在纯阳庄,小可忝为西席,见庄主有难,岂能坐视。今番搭救令爱,也是奉圣上旨意,做个顺水人情,算不得什么恩惠,庄主不必放在心上。据小可从九江得来的消息,纯阳庄未经兵火,依然完好无损。庄主离家多年,如今天下大定,可以安心返乡隐居了。”

    吕道玄思乡情切,听说纯阳庄尚存,不胜欣喜,说道:“这几年东漂西荡,身心俱疲,我早已厌倦了。叶落归根,是该返乡过几年清闲日子了。”锦雯姑娘却愀然不乐。她与天赐一别数载,相思之情日甚一日,好不容易盼来片刻相聚,不想又要分手,难免心中依依。有心求父亲留下来,却又羞于出口。

    兰若察言观色,心中了然。她也曾饱尝相思之苦,推己及人,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说道:“返乡也不急在一时。我与锦雯妹子一见投缘,想留她多住些日子。庄主就赏我个面子吧!”张清泉也道:“现在江南刚刚平定,武林盟闻香教余孽未除,路上不太安全。咱老哥几个都已年过半百,有今天没明天,一旦分别还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难得有缘相聚,就依兰丫头多住些日子,大家叙叙旧话话家常,等路上平静了再动身不迟。”

    吕道玄本想推辞,可一看女儿急切的神色,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暗想:“罢了,我就成全这痴丫头吧!”笑道:“张老哥盛情,小弟岂敢推却。只要张老哥管饭,小弟便在南京住上一辈子又有何妨。”众皆大笑。锦雯姑娘更是欢喜,双目瞟向天赐,含情脉脉。天赐正好也向她望来,四目相对,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之中。锦雯姑娘娇羞地垂下头,芳心如小鹿般乱撞。

    正在这时,那守门的大胡子军官疾步而入,拜倒于地,禀道:“宫里来人了,请,请……。”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天赐道:“请什么?为何吞吞吐吐。”大胡子军官见有许多外人在场,顿时醒悟,改口道:“请公子爷速速进宫。”

    南京筑有宫室,体制规模大致与京师相同,天赐驻跸南京便在宫中下榻。连日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好好容易偷得片刻清闲,出来料理些私事,会一会妻子旧友,不想又让公务缠上了。天赐万分懊恼,心想:“我出来时叮嘱过小蔷小薇,无论何人求见一概挡驾,天塌下来也不加理会。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向张清泉等道:“圣上诏见,不容耽搁,小弟失陪。”

    张清泉道:“快走,快走!你小子是个大忙人,咱们可不敢留你。”天赐一去,张清泉俨然成为这里的主人,吩咐兰若小雪准备酒馔,招呼老哥几个入座,忙得不亦乐乎。

    天赐匆匆返回宫中,换下便装,穿戴上龙袍金冠,然后去见小蔷小薇,询问发生了何事。小蔷小薇见他神色焦急,忍不住笑道:“放心吧,天没塌下来。是萧公爷求见,等在宫门外就不肯走,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我们知道大哥很喜欢萧公爷,怕大哥心疼,所以差人请大哥回来。”

    天赐笑道:“两个鬼丫头,人不大,心眼倒不少。”心中的隐秘被小蔷小薇揭破,他有些忐忑不安,暗想:“难道我真是很喜欢萧若男,无意中流露出来,让这两个鬼丫头看穿了。李天赐啊李天赐,你现在身为天子,一举一动万人瞩目。那太行双杰把你当成好色之徒,献美邀宠。你应该引以为鉴,以后绝不能再有这类事发生。”

    情之为物,最难捉摸,所谓剪不断理还乱,只能顺其自然。天赐想压制自己的感情,却不知一缕情丝早已悄然萦系心头。他迫不及待地吩咐内侍传萧若男入见。小蔷小薇偏偏会作怪,萧若男一到她们便将殿内殿外的宫娥内侍全部赶走,而后悄然退出,掩上殿门。天赐与萧若男单独相处尚属首次,两人都有些尴尬,相对无言。

    良久,天赐干咳一声打破沉默,问道:“萧卿来见朕,不知有何要事?”萧若男道:“臣得到密报,逆贼龙在渊偕郝大鹏骆邦正日前在桐庐露面,很快又失去了踪迹。据臣推测,他们正逃向浙南。浙南山岭连绵,易于藏匿,若不及早擒获,后患无穷。”天赐道:“朕明白萧卿的意思,龙氏父子与卿有杀父之仇,恨不能生食其肉。父仇当报,却要量力而行。龙在渊凶悍无比,卿非其对手。朕当派遣段护卫程护卫去擒此贼,萧卿只管静候佳音。”

    萧若男道:“当年在开封城郊,段护卫程护卫合力出手仍非龙在渊之敌,若不是一位林姑娘以神弓神剑惊走此贼,臣等几乎命丧剑下。只有那神弓神剑的主人方能胜过龙在渊。”天赐心神大震,问道:“那神弓神剑的主人是谁?”萧若男道:“那人大号李天赐,江湖人称神箭天王。臣不求陛下,只求这位李公子,请他助我擒住龙在渊,为先父报仇。”

    萧若男旁敲侧击,无异道破了天赐的真实身份,天赐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四目相对,萧若男目光里没有丝毫臣下对君王的敬畏,只有热切的期盼,无言的恳求。天赐只觉胸中一阵热血翻涌,抑制不住冲动,大叫道:“小蔷小薇,拿我的剑来!”

    小蔷小薇应声而出,送上风雷神剑。天赐拔剑出鞘,手抚剑脊,悠悠道:“当年我与小姐萍水相逢,蒙小姐不弃,视我为知己,赠剑订交,一诺于心。这把风雷剑助我渡过无数次劫难,我也没有辜负小姐的厚望,数载磨砺,终于赢来天下太平。如今我要用这风雷剑斩下龙在渊首级,以酬小姐赠剑之情。”

    萧若男喜极而泣,凤目蕴满热泪,颤声道:“你……,你果真是李公子,你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天赐道:“这不是陈年旧事,在我而言就如昨日,永远也不会忘记。”萧若男轻声道:“我也是。”瞬时间英风尽失,螓首低垂,红晕上脸,纯是一付娇羞的女儿态。萧若男一向豪迈洒脱,颇具男儿之风,这副神态天赐尚是首次得见,不禁看得痴了。

    小蔷小薇强忍住笑,说道:“我的好大哥,别再发呆了。你要去擒拿龙在渊,应该尽早动身才是。这般你看我我看你,就能把龙在渊看来吗?”天赐如梦初醒,慌忙收敛心神,板起面孔掩饰自己的失态。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去给我准备行装。我这一走说不定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们要想办法替我遮掩。就说皇帝陛下劳累过渡,必须蒙头大睡几天,无论何人一概不见。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处理,不必禀奏。”小薇道:“大哥尽管放心,保证不会走露风声。你一走这座殿宇就是禁地,谁敢闯进来打扰皇帝陛下的好梦,本公主砍他的脑袋。”

    事不宜迟,早点动手便多几分把握追上龙在渊。天赐换上便装,偕萧若男从后门出宫,赶往镇国公府。萧若男入后宅更衣,出来再看,只见她穿一深蓝缎骑装,白绢包头,背插长剑,俨然是一位刚健婀娜的武林侠女,不再是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两人并骑出城。天赐逃出令人气闷的宫廷,仿佛又回到了旧日的江湖生涯,恰似飞鸟脱樊笼,蛟龙归大海,仰天大笑道:“我神箭天王李天赐终于复入江湖了。”萧若男道:“可惜不出十日又得返回宫中,收拾起壮志豪情,继续做你的皇帝。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是李公子,还是当今天子。”天赐笑道:“我当年是李天赐,如今依然是李天赐,只不过机缘巧合做了几天皇帝而已。萧姑娘,你是何时窥破了我的身份?”

    萧若男白了他一眼,说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起了疑心。后来你箭毙龙在田,又见到你腰间佩戴着风雷神剑,我就更加肯定了。可是你太会装模作样,每次相见都是一付冷面孔,道貌岸然,望而生畏,所以我始终没敢说破。”

    天赐叫道:“冤枉,冤枉!哪有这回事,我也是无可奈何。每次相见都是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那些道学先生专会无事生非,我一旦道破真情,势必卷起轩然大波,难以收拾。如果是单独相处,我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雌威,欺骗你萧大将军。”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三十三回 千古风流事 留与后人书
    萧若男嗔道:“油嘴滑舌!”扬起马鞭,作势欲打。天赐叫声“厉害”,催马就逃。萧若男随后紧追,快如风驰电掣。天赐的老伙伴小黑与萧若男所乘的白马都是万中选一的神驹,这一追一逃直奔下百里开外。两人收住坐骑,缓缓而行,一路谈笑,乐也融融。

    天赐与萧若男星夜兼程,第二天薄暮赶到桐庐。官军砥定江南未久,各州县地方官尚未到任,由驻防的官军维持治安,清剿流寇。武林人士大多停止活动,以免招惹是非。天赐与萧若男并辔入城,鲜衣怒马,俨然是一双江湖豪客,引人注目。

    萧若男捕风捉影,只凭一份密报就千里迢迢追到桐庐,龙在渊却早已鸿飞冥冥,去向不得而知。萧若男没有江湖阅历,如何探询龙在渊的下落,她束手无策,全靠天赐拿主意。两人招摇过市,在一处门可罗雀的小客栈前停下来。也许是生意太清淡的缘故,客栈里的伙计一个也不见,只有掌柜的伏在柜台上鼾声如雷。

    天赐一脚踢开大门,大叫道:“掌柜的,生意上门了。”嗓门大得象炸雷,马鞭敲在柜台上,砰砰作响。那矮胖的中年掌柜一惊而起,圆圆的白脸上迅即堆满了笑容,问道:“大爷,您要住店吗?”天赐怒道:“废话!这小小的桐庐城连个驿站也没有,太爷不住客栈难道要睡在大街上。你这混蛋快给太爷找间上房,再罗罗嗦嗦当心太爷拆掉你这鸟店。他奶奶的,从南京一路过来,跑断了两条腿,武林盟的龟孙子却一个也没抓到,真他娘得邪门。”

    天赐装得象凶神恶煞,那掌柜的吓得体似筛糠,只当是从南京来的公差,万万得罪不得。

    慌忙吩咐伙计引天赐去上房,端茶送水,招待得殷勤周到,不敢稍有马虎。

    这间上房名为上房,实则只是一个单间,陈设十分简陋,一副桌椅,一张木床,别无它物。萧若男盯着这张窄小的木床直发愁。床是一张,人却有两个,怎么个睡法?一想到夜里的尴尬,她身上就起了异样的变化,芳心突突乱跳,羞不可抑。天赐的目光似乎也有几分暧昧的意味,令她不敢正视,垂下螓首,声如蚊蚋,问道:“那掌柜的是个老实人,你为什么要吓唬他?”

    天赐道:“你走眼了,那掌柜的是个精明的老江湖,害怕的神情是装出来的。这座客栈十有八九是武林盟的一处联络站,我故意露出风声,今夜必有人摸进来探咱们的海底。你只管放心休息,我来值夜,好歹捉一两个毛贼,缉拿龙在渊就有线索可循了。”

    萧若男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错会了天赐的意思。她神色逐渐恢复正常,问道:“武林盟早已冰消瓦解,缉拿漏网余孽也不必你亲自出马,与龙在渊也扯不上关系。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天赐道:“表面上武林盟已不复存在,事实上各地的潜势力仍然根深蒂固,只不过暂时停止活动而已。通都大邑朝廷尚且无法完全清除武林盟的实力,桐庐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天高皇帝远,朝廷更是鞭长莫及。龙在渊曾在此地露面,一定逃不过武林盟眼线的监视。这些地头蛇消息灵通,比朝廷密探强上百倍,顺藤摸瓜,不愁找不到龙在渊。”萧若男喜上眉梢,笑道:“天高是不错的,皇帝远却未必尽然。你这位皇帝陛下不是已经驾临桐庐吗?”

    用罢晚饭,已经是初更时分。萧若男s日奔波,十分疲乏,却不想上床休息,缠着天赐东拉西扯,讲些无足轻重的闲话。天赐知道她这是害羞,说道:“若男,早点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我不放心让你独居一室,所以只要了一个房间。出门在外,随遇而安,不能过于讲究,只好委屈你一夜了。”萧若男轻笑道:“劳皇帝陛下为我守夜,有什么好委屈的。”扭扭捏捏脱下小蛮靴,和衣钻入被中。天赐吹熄灯烛,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打坐,不多时便入定了。

    萧若男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与一个男子同室而居,这新奇的感觉令她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惶恐。夜风送来隐约的更鼓声,夜色已深。萧若男睁眼偷窥,朦胧的月光洒在床前,只见天赐瞑目打坐,宝相庄严。萧若男轻声问道:“李大哥,你睡着了没有?”

    天赐双目忽开,亮晶晶似两点寒星,笑道:“我正在守株待兔,兔子不来我就不能睡。

    你放心睡吧,明早醒来一定有好消息告诉你。“萧若男拥被坐起,关切地问道:”你不想休息一会吗?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不如我来守上半夜,你来守下半夜好了。“天赐调侃道;”我看你不是睡不着,而是怕我不规矩。放心吧,我这人是个鲁男子,面对绝色佳人也不会动半分邪念。“

    萧若男被天赐道破心事,不禁有些羞恼,嗔道:“胡说八道!你一登基就迫不及待遴选秀女,三宫六院,嫔妃盈千,你会是鲁男子?鬼才相信。”天赐叫道:“冤枉,天大的冤枉!

    那可不是我干的。当时我正在逃避朝廷的追捕,被你萧大小姐当成是天人山的山贼,几乎命丧剑下。我也许算不上鲁男子,但至少不是好色之徒。“

    萧若男轻轻抚摸自己的面颊,幽幽道:“我是不是生得很丑?”月光之下,只见她粉白的娇靥如同无暇的美玉,清澈的大眼睛象一泓深潭,真可称得上美绝尘寰。天赐怦然心动,由衷赞道:“你是天仙化人,神仙见了也会动凡心。快睡快睡,再罗嗦个没完我可要点你的睡穴了。点一位大美人的睡穴,我还真有些心疼下不了手。”扶萧若男躺倒,轻轻拉上被子。

    萧若男心里甜甜的,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天赐也随之入定,功行全身,耳目通灵,百丈之内的风吹草动清晰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猎猎衣声,有夜行人窜上了对面的屋脊,伏身屋脊之后。天赐暗喜,心想:“这厮武功不弱,我找对了门路,今夜必有收获。”凝神戒备,只等那人摸进来便出手擒拿。

    那夜行人十分谨慎,似乎是在窥探院里的动静,迟迟不敢有所举动。又过了一会,夜行人弹出一枚小石子,啪地一声打在窗棂上。萧若男睡得不沈,一惊而起,天赐忙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那夜行人意在引他出去,他却不放心萧若男,怕中调虎离山之计。暗道:“咱们比一比耐心,看谁先沈不住气。”

    那夜行人又接连打出两枚石子,仍不见房中有什么举动,果然沈不住气了。低低打了声呼哨,又有两名夜行人跃上屋脊。三人低声计议,一人道:“这一双狗男女睡得象死猪。老赵,你说怎么办?”那老赵道:“傅老弟在此把风,我和周老弟下去把他们捉出来。”

    听到这三人的称谓,天赐心中一动。这功夫两个夜行人跃到房门前,拔出短刀挑开门闩,轻飘飘跃入房中。天赐象一头伺食的豹子,一跃而起,出手如电,两名夜行人的蒙面巾应手而落。双方这一朝相,同时惊呼出声:“周大哥,赵大哥!”“李老弟!”原来这两个夜行人是老朋友周天豪赵连城,那屋脊上把风的傅老弟不问可知是被戏称为黑脸小鬼的傅青山。

    天赐点起灯烛,老友相见,格外亲热。傅青山跃下屋脊,一捶天赐的肩头,大笑道:“好兄弟,原来你没有死。”房间里有了外人,萧若男慌忙蹬靴下床。周天豪知道天赐娶过亲,见他与萧若男同室而居,还当是另结的新欢。男子汉三妻四妾平常得很,周天豪也不以为异,笑眯眯问道:“老弟,这一位是新娶的弟妇吗?”

    天赐未及回答,萧若男却抢着道:“小妹萧若男,天赐没少向我提起三位大哥。”大大方方依偎在天赐身侧,称呼中透着亲热,仿佛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萧若男率铁骑横扫大江南北,所向披靡,声威如日中天,在武林盟诸公心目中有如凶神恶煞一般。周天豪等听她报出名号,同时变色,惊道:“你是镇国公萧若男!”心中万分惶恐,几乎要拔脚逃走。

    天赐笑道:“她虽是镇国公,官高爵显,却要听从小弟的管束。三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她恭敬尚且不及,岂敢稍有得罪。”周天豪大放宽心,他是个纠纠武夫,不善心机,自然悟不到天赐话中深意。大笑道:“有理有理!这叫做夫唱妇随,老弟好福气,真让我老周羡慕。

    你和弟妇千里迢迢跑到这穷乡僻壤,究竟是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来游山玩水吧。“

    天赐道:“一来是在官场里闷得久了,出来散散心。二来是陪若男追拿龙在渊,报杀父之仇。听说龙在渊数日前曾到过桐庐,周大哥可有耳闻?”周天豪道:“岂止耳闻,彼此还打过交道。龙在渊这混蛋大约是想逃往浙南,却不识得路径,派郝大鹏骆邦正出来交涉。这两条走狗投了新主子,趾高气扬,口口声声要咱们三个去当向导,借助咱们与浙南的武林人士拉上关系。他娘得什么玩意!咱们看风色不对,给他来个溜之大吉,足足躲藏了三天,龙在渊找不到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天赐喜道:“周大哥说龙在渊刚逃走不久?”周天豪道:“不错,就是昨天走的。听那两条走狗的口气似乎是想出海,问咱们有没有水道上的朋友。咱们水道上的朋友是不少的,却不想帮这三个混帐王八蛋。”天赐惊道:“这混蛋居然想逃到海外去,麻烦大了!果真让他得逞,若男的大仇找谁去报?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得动身。”

    周天豪道:“要不要咱们三个帮忙?浙南一带咱们很熟,朋友也多。论武功咱们斗不过龙在渊,打探消息追查线索尚能胜任。”天赐道:“浙南一带我也不算陌生,不必劳动三位大哥,只我和若男足矣!三位大哥躲躲藏藏也非长久之计,我看不如去南京投案。司马小姐和钟长老诸葛长老都在南京,旧日的兄弟投奔者甚?。”周天豪等均面有难色,赵连城道:“只怕朝廷会追究我等反叛之罪。去南京容易,再想出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天赐笑道:“小弟敢担保朝廷不会追究。大乱方平,人心思定。朝廷旨在安抚民心,只要前往投案便是良善子民,除龙在渊等罪大恶极者,其余皆可赦免。三位大哥如果还不放心,小弟让若男修书一封,到了南京谁敢不买账?见到司马小姐,切记不可透露曾见过小弟,千万千万!”

    周天豪瞟了一眼萧若男,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不想见见她?”天赐苦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丫头太霸道,小弟吃足了苦头,时隔三年仍然心有余悸,不想再自找没趣。”

    送走周天豪三人,萧若男与天赐单独相对,神情透出几分异样,脸颊微红,轻声问道:“周大哥误认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否认?”天赐道:“我能否认吗?咱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虽说问心无愧,别人却不会这么想。我一否认岂不让周大哥他们笑话。”萧若男略感失望,问道:“只有这个原因吗?”天赐笑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怀,当然不愿否认。你不也默认了吗?”

    萧若男又羞又喜,狠狠白了天赐一眼,佯嗔道:“见你的大头鬼!自作多情。”天赐大笑道:“事到如今,你赖帐也没用。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我等不及了。”抱起萧若男,平放在木床上。萧若男又惊又慌,紧闭双目,不知所措。天赐怔怔立在床前,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为她掩上被子,柔声道:“若男,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睡吧!”

    翌日两人早早登程,马不停蹄赶往浙南。经过周天豪等悉心指引,行事方便多了。每到一处便依周天豪所授方法与地头蛇取得联络,打探消息。一路寻踪觅?,这一天终于赶到了雁荡山。

    雁荡山是天赐的旧游之地。当年他曾在此与东方老道追逐多日,跑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最后跳涧诈死。又曾在沧海书阁读书半载,与紫箫姑娘琴箫唱和,机缘巧合练成了绝世神功。

    往事悠悠,历历在目。他与紫箫姑娘匆匆相识,又匆匆分手,伊人的倩影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刻骨铭心。也许是曾在琴箫声中互通心曲,结下了不解之缘。也许是送别的那一幕,紫箫姑娘真情流露,纯和自然,不带分毫世俗儿女的矫揉造作,洒脱地道别,使他永难忘怀。

    他催马信步而行,无意中走上了通往沧海书阁的山路。

    天赐只顾想心事,闷声赶路。萧若男却忍不住了,问道:“李大哥,咱们这是去哪里?”

    天赐笑道:“去一个你曾去过的地方。咱们快到海边了,你听!这是海潮声,我仿佛已经闻到了海风的气息,多熟悉,多亲切!”萧若男喜道:“我想起来了,这条路通向沧海书阁。

    大哥,你也去过沧海书阁?“天赐道:”我曾在沧海书阁逗留半年有余,读书下棋,优哉游哉。这是我一生中最逍遥的一段时光。“

    萧若男笑道:“你一定见过紫箫姑娘,她是不是很漂亮?你是不是很想她?”天赐道:“我确实忘不了她,这与漂亮不漂亮无关。她琴上的造诣令人叹服,若不是她悉心引导,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谈笑间走出山路,到达海边,视野顿时开阔,海风清凉,涛声阵阵,令人心旷神怡。两人沿海岸策马狂驰,好不惬意,不知不觉中沧海书阁悠然在望。

    行到近处,两人骇然变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昔年美仑美奂,画栋雕梁的一座座亭台楼阁,不知被何人放了一把大火,化为一片断壁残垣。火劫过后不久,余烬仍在燃烧,发出劈劈啪啪的爆响。两人跳下坐骑,冒烟突火踏入废墟,沿着石级向上走。只见那座巍峨的藏书楼也没能逃过火劫,楼中的珍本藏书只怕也尽数付之一炬了。天赐又惊又痛,大叫道:“这是谁干的?乐老伯,紫箫姑娘,你们在哪里?”

    忽然,一缕箫声随风而来,曲调缠绵低徊,时断时续,正是那一首天赐常吹的《引凤》。

    “这一定是紫箫姑娘,她内力进境好快,已经能吹奏紫玉洞箫了。”伊人无恙,天赐大喜过望,循箫声寻去。只见海边的礁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临海抚箫,背影纤弱孤单,箫音凄楚苍凉。天赐心中一酸,轻声唤道:“紫箫姑娘。”

    箫声嘎然而止,那女子转过身,果然是紫箫姑娘。她神情凄苦,面色憔悴,秀目泪光隐隐,惊喜之色一闪即逝,只叫了声:“若男姐,李公子!”扑到萧若男怀中,放声大哭。天赐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问道:“紫箫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乐老伯呢?”

    紫箫低泣道:“家父遇害了。昨天有一个姓龙的带着两名随从登门造访,自称在山中迷路,家父好心留下他们款待。谁想这恶贼发现阁中藏书,马上翻脸相向,将武功密笈抢掠一空,放火焚烧书阁,杀害了家父。我得到消息出来抢救却迟了一步。这恶贼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刀,我敌他不过,拼死逃出,眼睁睁看著书阁化为灰烬,听任杀父仇人扬长而去,无力阻拦。我真没用,白练了十几年武功。

    天赐目龇欲裂,切齿道:“是龙在渊!紫箫姑娘,告诉我,他逃到何处去了?”紫箫道:“他夺了一条渔船出海去了。”萧若男心凉半截,悲呼道:“苍天无眼,让这恶贼逃掉了。”

    大海茫茫,何处寻觅仇人踪??二女同病相怜,相拥而泣。

    天赐道:“这厮残忍狠毒,毫无人性,让他活在世间,不知又要害死多少无辜。若男,紫箫,咱们也找船出海。这厮逃到天尽头,咱们就追他到天尽头,不取其性命决不罢休。”

    三人沿海岸寻去,在一个傍海的小渔村找到了一条渔船。昨日龙在渊在村中夺船,胁迫船主驾船出海,村民已成惊弓之鸟。那船主是个中年汉子,生得人高马大却胆小如鼠,见天赐与萧若男?带利刃,还当是龙在渊的同伙,惊得脸色煞白,嗫嚅道:“小人不想出海,大爷另外找人吧。”

    船主操一口本地土音,天赐听的胡里胡涂,莫名其妙。紫箫姑娘却听懂了,也用土音道:“我是沧海书阁乐老先生的女儿,昨日家父被那夺船的恶贼害死。这两位都是威震天下的大侠客,助我出海追杀仇人。请大叔务必帮忙,事后重重有谢。”船主一听有谢,乐得眉开眼笑,拍着胸脯道:“大家都是乡邻,人不亲土亲,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我沈老大人称浪里钻,论使船的手段在本村数一数二。那被劫走的田老四比我差远了,包管追上他们,没问题。”

    这沈老大的确没有吹牛,操舟之术十分高明,将渔船驶得箭一般快。可是大海比不得陆地,无道路市镇可循,茫无边际,想找一条小船谈何容易。一连三日,毫无收获。眼看着船上的淡水食物即将告罄,沈老大便想返回,若男紫箫也有归意。天赐夸下海口,不杀龙在渊誓不罢休,岂能无功而返,许以重酬,劝说沈老大再寻一日。

    时至午后,天色忽变,阵阵浓云从天边翻卷而来,风势逐渐加强,渔舟颠簸得厉害。沈老大脸色惨白,惊道:“我的老天,风暴来了!”天赐道:“老兄人称浪里钻,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点小风浪不在话下。”沈老大道:“李爷,您不识得厉害。这才刚刚开始,等一会风大起来,浪头高得象小山,钢铁也打烂了,何况这只小木船。咱们完了。”天赐道:“生有时,死有地,叫天没有用。这一带海岛不少,或可躲避一时。老兄,我来帮你。”沈老大精神稍振,调转船头,向来路驶回。

    天无绝人之路,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荒僻的小岛,远远可见葱翠的林木之中隐隐有烟火之光。沈老大喜道:“李爷请看,岛上有人。”船行到近处,只见海湾里泊着一条渔舟,随风浪时起时伏,舟上空无一人。沈老大更喜,叫道:“这是田老四的船。”

    被劫走的船在这里,龙在渊一定也在岛上。皇天不负苦心人。天赐大喜过望,弃舟登岸,命沈老大看守船只,与若男紫箫向火光方向摸去。

    林中的空地上正有三个人围坐篝火旁烤鱼食用。赫然是龙在渊与郝大鹏骆邦正。另有一个褐衣赤足的瘦小汉子瑟缩一旁,大约就是田老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男紫箫便要跳出去动手。天赐低声叮嘱道:“这厮闪电刀厉害,由我来对付。你们收拾那两个走狗。”大踏步走出树林,笑道:“龙三公子,别来无恙乎!”

    天赐语调平和,但在龙在渊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惊而起,骇然变色。手按刀柄,凝神戒备,沉声喝道:“姓李的,你来干什么?”天赐笑道:“咱们两个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交手数次却一直没能分出高下。龙三公子即将远走异域,今后也许不会再有比试的机会,岂不令人遗憾。李某特来送行,与三公子一决雌雄。”

    天赐气定神闲,龙在渊心胆皆裂,孰强孰弱洞若观火,何须比试。龙在渊冷汗涔涔而下,说道:“龙某自认不敌,远遁海外避祸。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想赶尽杀绝,未免太不讲道义吧。”

    天赐冷笑道:“你龙在渊也知道什么叫道义,奇闻奇闻!贤父子兴兵造反,流毒中原,为逞一己私欲,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如今你父兄皆亡,也算付出了代价,这且不必再提。

    乐老先生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乡间隐者,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他性命,只此一罪便死有余辜。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有闪电刀在手,尚能一搏,何必自贬身价,向仇敌屈膝求饶。“

    龙在渊脸色铁青,步步后退,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忽然,他疾掠到田老四身后,提起田老四的衣领,将闪电刀驾在后颈,大叫道:“姓李的,放我一马,否则我一刀宰了他。你以侠义自居,不会看着他因你而死吧?”

    这一手太出人意料,谁能想到一个武林高手会施展如此下作的手段。天赐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放开他,李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接得下李某三剑,李某就放你走,前仇一笔勾销。否则李某剑出无情,你绝难逃生。”龙在渊狂笑道:“你想的美!现在必须听我的,快快让路,放我上船,不许追赶。这田老四尚有大用,我不会杀他。如果你想让他死,简单得很,龙某一M砍下,一了百了,决不拖泥带水。害死一个无辜的船夫,你会一生负疚。

    姓李的,我没说错吧?“

    君子可欺之以方,天赐欲不顾一切拔剑动手,但一看田老四惊骇欲绝的神情,于心不忍,一番内心交战,终于无可奈何地让开路,眼睁睁看着龙在渊挟持田老四上了渔船。郝大鹏骆邦正解开船缆,随后跃上,扯起帆篷,离岸而去。龙在渊万分得意,大笑道:“不劳远送,后会有期。龙某向你保证,不杀这田老四,够义气吧?”

    萧若男气的娇躯乱颤,急道:“大哥,就这么放他走了?”天赐没有回答,注目远去的渔舟,口唇微微蠕动,却无声音发出。紫箫姑娘是行家,知道天赐是在施展千里传音的绝技。

    她道:“姐姐别着急,他逃不掉的。你看,有变化了。”

    只见远去的渔舟上果然发生了变化。掌舵的田老四乘龙在渊不备,忽然翻身跃入海中,潜行至十数丈外方浮出水面,向岸边游回。渔舟无人操纵,在原地兜圈子。龙在渊鞭长莫及,望洋兴叹,急得大骂不已。郝大鹏骆邦正相互一递眼色,也乘机跃入海中,却不急于逃走,潜游到船下,用佩剑将船底凿穿。海水汩汩涌入船舱,渔船渐渐倾斜,沉入水中。

    龙在渊不识水性,被这出乎意料的变化惊呆了。直到海水浸到足踝,他陡然清醒,疯狂地扑向船桅,举掌猛劈。救命的船桅尚未到手,渔船忽然倾覆,将他摔落水中。他手足乱抓,却抓不到借力之物,只发出几声绝望的惨呼,便沉入海水,再也没有露出头。郝大鹏骆邦正在沉船处游了几圈,确认龙在渊已经溺水而死,方向岸边游回。

    若男紫箫目睹仇人葬身大海,又是喜慰,又是惊诧。萧若男扑入天赐怀中,甜甜笑道:“大哥,那两个走狗为什么会忽然翻脸?你刚才向他们说了什么?”紫箫不如萧若男大方,只是亲昵地依偎在天赐身侧,目光中柔情无限。

    天赐揽住二女纤腰,笑道:“我对他们说:龙在渊天性凉薄,跟着他是死路一条。只要杀掉龙在渊,我便饶他们不死。中原花花世界何等快乐逍遥,何必去蛮荒异域受苦。龙在渊一生害人,今日终于为人所害,神龙归海,葬身鱼腹,死得其所,可称无憾。”

    这时田老四等相继游上岸。郝大鹏骆邦正一脸的谄谀之色,打躬作揖前额几乎触到膝盖。

    郝大鹏解下背上的包裹,双手捧上,赔笑道:“李公子,郝某幸不辱命,已将龙在渊溺死。

    这是龙在渊自武林盟劫夺的不义之财,请公子过目。“

    天赐不假辞色,冷冷地接过包裹。奇珍异宝他见得多了,也不觉有什么稀罕,随手捡出两颗浑圆的大珠,交到田老四手里,说道:“毁了田老兄的船,我很抱歉。这两颗珠子算做赔偿,请田老兄笑纳。”这大珠价值不菲,足够打造十来条渔船,田老四因祸得福,称谢不已。天赐又道:“紫箫,这两个恶贼是杀害乐老伯的帮凶,交给你了。”

    郝大鹏骆邦正骇然变色,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哀号道:“李公子,你答应过不杀我们的。您老开恩,高抬贵手。”天赐冷冷道:“我答应不杀你们就不杀,紫箫姑娘为父报仇,却与我无关。二位卖友求荣,杀害同袍兄弟之时,可曾想过高抬贵手吗?”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背后传来两声惨号,二贼被紫玉洞箫敲破头颅,当即毙命。

    天色渐渐转暗,酝酿已久的大风暴终于来临,风急雨骤,浊浪滔天。大家找到一处洞穴躲避风雨。翌日清晨,风收雨止,旭日东升,晴空万里。若男紫箫?手出洞,深深吸一口清爽的海风,一身的轻松。

    若男道:“大仇已报,我和大哥该回南京了。妹妹,你也随我们一起走,好吗?”紫箫姑娘幽幽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继承父志,重建沧海书阁,不能让他老人家一生心血付诸东流。”若男笑道:“看样子姐姐的面子还不够大。大哥,看你的了。”

    若男说得太露骨,天赐脸皮虽厚,也不禁为之一红。说道:“乐老伯毕生的心愿就是藏尽天下奇书,沧海书阁一定要重建。你一个姑娘家却有诸多不便,不如随大哥回南京,此事容待后议,大哥一定会尽力的。”紫箫双颊羞红,垂首无语。天赐急道:“紫箫,难道你不愿意?”若男笑道:“傻子!不说就是默许了,再问下去,当心紫箫妹妹恼你……,格格!

    恼你不解女儿家的心事。“天赐恍然大悟,心痒难搔。紫箫头垂得更低,脸颊也更红了。

    一年之后,沧海书阁开始动工重建。此事出于天子的旨意,由朝廷批拨银两,各地方官不敢不尽力。雷厉风行,沧海书阁很快便恢复了旧日的气象,藏书之丰更胜从前,成为天下读书人向往之地。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自各地反叛相继平息,天子起驾返回京师。三年励精图治,天下承平,海内无事。

    这一日天赐在宫中百无聊赖,诏请孟文英入见,在后苑假山上的御景亭摆下棋枰,下棋取乐。孟文英恭敬拘谨,心事重重。天赐心在局外,神思不属。这一局棋下得平平淡淡,兴味索然。大约走了两百余手,双方各围各的地域,未经大战棋局便结束了。

    天赐推枰而起,笑道:“孟卿好棋力,朕输了。”孟文英连忙起身肃立,口称不敢。天赐道:“孟卿请坐。朕叫你来还有一件要事。朕有一小妹,年齿已长,尚未字人。听说韦应麟也未婚配,他二人年貌相当,堪为佳偶。卿与韦应麟交情不薄,能否代为作伐?”

    孟文英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公主殿下?”天赐笑道:“孟兄何必跟老朋友装胡涂。我只有一个妹妹,闺名小慧,相信孟兄不会不知。我的真实身份相信孟兄也不会猜不出。”天赐改变称呼,道破机关,孟文英却不敢相认,心怦怦乱跳,说道:“陛下乃先皇裔胄,当今天子,臣焉敢妄猜。公主殿下的亲事臣一定尽力。”

    天赐摇头叹息,怅然若失。两人本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自幼一同长大,无话不谈。如今一个是君王,一个是臣下,身份所限,无形中产生了隔阂,只怕再难找回昔日纯真的友情了。

    正在这时,忽见大太监余广登上假山,禀道:“启奏陛下,鸿胪寺陆大人昨夜暴病身亡,临终时留下书信一封,请陛下御览。”

    陆鸿儒病逝!这噩耗来得太突然,天赐又是悲伤,又是惊诧。拆开书信一看,其中所言不外乎病势日渐加重,自知不久于人世,无法侍奉陛下,求陛下恩准妻儿扶柩还乡云云。天赐陡生疑念。陆鸿儒正值壮年,一向无甚疾病,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故呢?天赐换上便装,只带孟文英一人,前往陆府吊唁,以求解开心中的疑团。

    御驾亲临,忙坏了陆府上下人等。陆夫人偕幼子出来叩谢圣恩。天赐留心观察,母子二人的悲凄之色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到灵前上香致祭,运功默察棺木,棺中似乎也不是空的,只可惜不能打开看看。天赐心想:“陆兄难道真的亡故了?令人难以置信。他智计百出,如果想诈死我也看不破。”祭奠完毕,一路返回宫中,左思右想,始终无法释怀。

    正行走间,迎面大摇大摆走来一人,破衣芒鞋,披头散发,一脸的泥垢。肩上斜挎着一面渔鼓,载歌载行,歌曰:“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擦肩而过,歌声鼓声随之远去,消失在人丛之中。

    天赐细细琢磨歌中意味,顿时憬悟,暗叫道:“这是陆兄,错不了!”回头再去寻找,陆鸿儒却已杳无踪?。天赐暗自叹息:“陆兄走了,这是来向我辞行的。来的清楚,去的明白,足见坦诚。他把我比做寡恩无义的勾践,屠戮功臣的刘邦。唉!难道我做了皇帝,朋友之间便不能如从前一般推心置腹,赤诚相待?”回想起方才孟文英的态度,天赐心中更为怅惘。也不想再回宫中,径自前往他假扮道士时居住的那所宅第,去寻妻子兰若。

    兰若见丈夫郁郁不乐,问起缘由。天赐一一相告,叹道:“朋友之间要相互信任,相互体谅,我不怪他们。谁让我自找苦吃,鬼使神差当上这无聊之极的皇帝。皇帝是不能有朋友的。”

    兰若幽幽道:“皇帝只有忠于他,敬畏他的臣子,没有朋友,甚至……,甚至也不能有妻子。我真怀念在兖州那段日子,只有那时你才是真实的。现在却象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可望而不可及。”

    天赐深情地握住妻子的双手,说道:“兰若,这几年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再给我一点点时间,稍做安排,你我便回乡隐居,回我们的家。那时我就不再是天神,而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好丈夫。”

    兰若喜道:“我等你这话等了好久。可是你走得掉吗?太后?臣不会阻拦吗?”天赐道:“陆兄提醒了我。他能诈死而去,我为什么不能?太后?臣想阻拦也阻拦不住。”

    兰若道:“将万里江山,千斤重担交与他人,你放心得下吗?”天赐道:“朝中有孟文英宓日华王致远严梦熊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千斤重担让他们去挑,我已经累了。”

    兰若道:“你抛得下宫里安逸的生活,抛得下炙手可热的权位吗?”天赐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何足惜哉!”

    兰若道:“你抛得下后宫三千粉黛吗?”天赐笑道:“她们几千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分半分,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兰若笑道:“别说得太满,象小蔷小薇若男紫箫这些爱你敬你的姐妹们,你也抛得下吗?”天赐哑口无言,脸上掠过一片阴云。

    兰若笑道:“我的傻哥哥,不用担心。我不是醋娘子,舍不得抛下,就带她们一起走好了。”

    天赐大喜,一把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轻轻亲吻她吹弹得破的脸颊。阵阵体香沁人心脾,丝丝秀发撩人心意。天赐陶然欲醉,俯在她耳畔轻笑道:“我李天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娶到你这样美貌贤淑,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这一年的秋天,皇帝晏驾。噩耗传出,朝野皆惊。皇帝春秋正盛,为何突然病亡,令人费解。国不可一日无君,年仅六岁的皇太子登基,生母吴皇后成为太后。内有吴太后抚养幼君,外有?臣尽心辅佐,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并未因先皇之逝生出波乱。

    同年冬,前任兖州知府李大人之子李天赐偕家眷返乡定居,全城为之轰动。距李大人遇害时隔八九年,合府百姓仍没有忘记这位爱民如子的青天父母。天赐家门前终日车水马龙,本地士绅,当年学友,乃至知府知县大人纷至沓来,应接不暇。

    天赐忙于应酬,很快就厌倦了。在城里住不多久,便在城西滋阳山下购置了几顷田地,隐居乡间,耕读为乐。旧日的江湖朋友得知天赐下落,相继前来探望。谈及叱吒风云的江湖岁月,卧龙山庄闻香教武林盟的兴衰,言下颇多感慨。问及天赐这几年的行踪,天赐含糊带过,付之一笑。

    又是一年春暖,园中百花盛开,奼紫嫣红。天赐偕?妻子置酒赏花为乐。席间秀雅奏琴,紫箫吹箫,天赐击盏歌曰:“隐乡间而高卧兮,远江湖之嚣嚷。弃宝剑于尘蠹兮,恋桃李之芬芳。奏琴箫而高歌兮,醉美酒之醇香。揽佳人于左右兮,乐艳福之永享。”?女大嗔,齐声喊打,闹成一团。只有映雪愀然不乐。

    小薇已经是成熟的少妇,却仍不改顽皮本性,问道:“姐姐何故不乐?是不是想念世平了?大哥也真是的,将世平丢在京里,自己担不了的担子却要交给一个孩子,太狠心太绝情。

    我代姐姐打他一顿出气。“

    天赐黯然道:“我也一样舍不得,可是我们还应该想一想太后的心情。我诈死而去,她老人家却不知真情,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何等悲伤。有世平在她身边,或者能稍稍抵消丧子之痛。”?女深以为然。小蔷道:“最苦的是明霞姐。她一个人留在宫里照顾世平,太后这付担子可不是好担的。”映雪垂泪道:“皇帝可以诈死,皇后自然也可以诈死。过几年世平长大了,大哥会设法接她出来的。我却永远也见不到世平了。”

    小薇笑道:“见不到世平又有什么关系,姐姐可以再生一个小世平。山人掐指一算,今夜就是吉期,来年必有喜讯。大哥,你说是不是?”一句话羞红了两张脸,一场小风波消于无形。

    正说笑间,忽见侍女凝霜匆匆而入,说道:“姑爷,庄门外来了两位客人,一个长脸汉子自称姓欧,一个年轻女子自称姓司马,指名道姓要见您。”兰若道:“姓司马的年轻女子一定是司马玉雁,那姓欧的又是何人?”锦雯喜道:“一定是欧大叔,以前是我家的大管家。

    我去请他们进来。“

    天赐神色紧张,慌忙阻止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她进来我可要逃走了。”兰若笑道:“咱们庄上正好缺少一名管家,这位欧大叔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何不见?司马姑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看把你吓得,脸都白了。”天赐苦笑道:“她不是吃人的老虎,却比老虎可怕一百倍,一万倍。一旦让他缠上身可就再也甩脱不得了。”

    秀雅笑道:“为什么要甩脱?司马姑娘对大哥一往情深。我在武林盟时若非司马姑娘照应,只怕早就遭了司马玉麒的毒手。她这是爱屋及乌,用情之深,大哥能不动心吗?我看还是见见为好。”

    小蔷小薇道:“不能见。她是个疯女人,又凶又野,又刁又蛮。大哥在武林盟时没少受她的气,老命几乎送掉。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我们的迷香已经用光了,她一旦发起疯动刀动剑,谁来应付?”

    若男奇道:“我曾在两军阵前与她交过手,脾气有点大是不错的,其它都挺好的吗,怎么会是凶野刁蛮的疯女人?”

    映雪掩口笑道:“那次在竹园门前她得知大哥的死讯,伤心欲绝,一定要杀我报仇,看样子真的很喜欢大哥。这几年屡经挫折,脾气或许会有所改变也未可知。她如果不再向我递剑,我就同意大哥见她。”

    锦雯道:“当年在武林盟我和她有过交往。那时武林盟兴兵造反,占据江南,显赫一时。

    她是武林盟的公主,不乏佳子弟追逐裙下。她始终不假辞色,始终念着大哥,算来足足等了五六年,这次又千里迢迢寻来。将心比心,咱们不应该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箫笑道:“你们说多少都不顶用,见不见全在大哥。大哥如果喜欢司马姑娘,咱们拦也拦不住。大哥如果不喜欢,咱们强迫也没有用。兰姐姐,你说对不对?”

    兰若故意板起面孔,说道:“这是当然。自己惹下的麻烦应该自己解决,咱们可帮不上忙。”?女各抒己见,这个说见,那个说不见,各有各的道理。天赐左右为难,有苦说不出,究竟见还是没见不必细表。只说天赐一家在兖州定居,其后子孙繁衍,李氏成为当地一大旺族。李氏后人或务农或经商,或仗剑行道,遨游天下,却无一人涉足官场。祖训如此,不得有违。

    百年之后,江湖人提起当年威震天下的神箭天王,提起风雷剑落日弓的神奇之处,依然津津乐道,茶房酒肆之间每每谈及。那说者总是眉飞色舞,悠然神往。那听者也总会挑起大指,赞道:“神箭天王!我听师父说起过,大英雄!好汉子!”

    后人有诗赞曰:江山待明主,几辈英雄出。相争势未已,战血满江湖。自有豪杰士,剑出鬼神伏。不为争强弱,名利如粪土。铁肩担侠义,胸怀生民苦。此身不足惜,一往无反顾。只手回天力,孤胆王霸图。千古风流事,留与后人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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