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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政局的“三角恋”:皇帝、文臣和太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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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8楼 发表于: 2007-11-09
矿产越丰富百姓越穷困(1)

  按照现代社会一般的经济发展规律,哪个地方矿产资源丰富,当地的地方经济应当较为发达,当地居民也多多少少沾一点好处。许多地方政府对开矿乐此不疲,以为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因此也带来矿难、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

  可看明代的历史,发现一个今天看来很奇怪的现象:当时哪个地方矿产越是丰富,当地的居民负担反而更加沉重,百姓和地方不但从矿产中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深受其累。

  在《明史》和《明通鉴》等历史著作中,有关因开矿激发社会矛盾的比比皆是。

  浙江的温州、处州,福建的浦城等地,明代有银矿,每年朝廷在此征税。税额逐渐增多,到明代中期福建银矿增加到三万两,浙江增加到八万两。地方财政为此枯竭,百姓苦不堪言。

  明英宗继位后,下诏令封闭矿山的坑道。但是政府不开,一些所谓的“奸民”私下里偷开矿山。大约和前些年遍地开花的小煤窑一样,私开小矿,上面征不了税,管理成本也很低,自然利润丰厚。于是蜂拥而上的“奸民”,因盗矿相互斗殴,死伤不断。

  英宗正统九年(1444年)福建参政宋彰,浙江参政俞士悦针对私人盗开银矿的种种问题,上书请求“重开银场,使利归于上而矿盗自觉”。这两位官员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的,与其让朝廷的矿产资源这样浪费和流失,还不如直接由官府开采。但当时的浙江按察使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重开银场虽然一时得利,但开采的各种器用由民间出,恐怕有关部门横加科派骚扰,祸患更深。不如选官看守,严加禁止,盗矿行为自然绝迹。

  朝廷一开始接受了这位按察使的建议,可是没过两个月,福建、浙江的银场又重新开采了,这次是邢科给事中陈傅的提议。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当时宫中的宦官和一些大臣争相附和,背后操作。最后规定了每年向银场征税,福建为两万一千余两银,浙江为四万一千两银,比宣德年间减少了一半,可却是洪武年间的十倍。而供应官府的费用,比税额还多得多。从此当地老百姓更加困苦,浙、闽之盗相继而起。

  请注意,促成皇帝改变主意,重新开设两省银场的是宫中太监和一些大臣。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积极?难道他们真是公忠体国,关心朝廷的财政收入?不是,他们是关心自己个人的利益,只有以朝廷的名义去开采矿场,他们才有牟利的机会。

  明代派遣宦官充当矿监,是当时百姓的一大灾难。横行各地的矿监税使中,最为骄横的要数陈增、马堂、陈奉、高淮、孙隆等数人。陈增是万历年间的宦官,被派往山东任采矿使,陈增到山东后即插手地方事务,并与福山知县韦国贤发生矛盾。陈增诬告韦知县阻挠开矿,将他逮捕免职。山东参政万象春仅为韦国贤辩护了几句,竟也被停发薪俸。陈增随即在山东大规模地强行采矿,随意抽取壮丁,致使多人死在矿井中。陈增将少量所得送给朝廷,而将大部分归入自己私囊。——明代管理矿产开采的官员基本上如陈增这样跋扈。

  其实开国不久,明太祖就认为“(矿)利于官者少,损于民者多,不可开”。也就是说,开矿对朝廷没多大好处,对老百姓只有坏处。朱元璋这个观点是符合当时事实的。如果放到资本主义社会,这就是奇谈怪论了。西方等资本主义国家,工业革命的初期无一不是从办厂、开矿、兴办贸易开始的。独独在明朝为什么对朝廷和老百姓只有坏处,没什么好处呢?这就是管理体制和经营模式的区别了。中国古代无论是开矿还是给郑和舰队造船,或是架桥铺路,一直到清朝的洋务运动时期,都是政治活动和经济活动不分,用搞政治的方式去搞实业。具体到开矿,不是把矿作为一个企业来经营,该支付的成本必须支付,才能确保收益的稳定,皇帝派出太监替他去开矿,变成了一项谁也不能讨价还价的政治活动。如上文所说的陈增要报复当地官员,给他安的罪名是“阻挠开矿”。开矿是皇帝交办的政治任务,阻挠开矿就是反对皇帝,这种上纲上线罗织罪名的方式,在帝制社会里是百试不爽。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9楼 发表于: 2007-11-09
矿产越丰富百姓越穷困(2)

  这样的体制下,管理矿产的官员因为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有无穷的权力,他能以公权力来强迫当地百姓几乎无偿给他劳动,也可不给当地支付任何成本而将矿挖走,“器用”都出于当地,可见起码的设备和运行成本都是当地承担。而大部分利益落到管理矿产的私下腰包里,朝廷得到的是很少一部分,对当地百姓则是百害无一利。

  黄仁宇评价明代是内敛保守的政府,完完全全用管理农业社会的方式治国。这样的情况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很难成长,现代企业管理模式更不可能出现。在此情况下,国家对于矿产资源,越消极反而越好。就如明太祖和那位浙江按察使的主张一样:干脆不去开采,国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老百姓负担会更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0楼 发表于: 2007-11-09
一个假校尉的蚀本买卖(1)

  近二十年内中学毕业的人大约都学过一篇课文《五人墓碑记》,笔者也不例外。但说老实话,我当时对这篇文章兴趣索然,主要是死板的语文教学方式害的,老师一味地让你总结中心思想、段落大意,把好好的一篇短文零刀碎割,糟蹋得不像样子,学生们记住的无非是在封建社会里面,劳动人民敢于反抗统治阶级的大无畏精神。

  年岁稍大,开始能独立地看一些书,了解到明末东南文坛领袖、主持复社的张溥所写这篇短文的时代背景,更增添了对几位平民义士的景仰,也了解到明末的党争并非简单的非黑即白的二分法就可以概括的。

  这个事件发生在明代天启朝,皇帝是那位木匠技艺直逼鲁班、治国之术逊于宋徽宗的明熹宗,大权由不识字的大太监魏忠贤独揽,东林党一些担忧国运、痛恨阉奴秉政的大臣自然很不爽,一再上疏参劾魏忠贤。——这几乎是向一个糊涂的家长告他儿女的状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招来魏党的疯狂报复。一大批东林党人被残害,包括为熹宗即位操心得一夜白发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左副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吏部尚书赵南星等高干。

  引发苏州百姓反抗阉党特务统治事件的官员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级别并不高,但地位显要。他做过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明清两代,对人事最有权的两个司局,吏部是文选司,兵部是武选司。所有文武官员升迁的基本材料是这两个司局整理出来的,你说重要不重要?

  周顺昌是南直隶吴县人(今属苏州),这个地方是东林党人的大本营,魏忠贤所清洗的文官多半出自这一带。本来周员外郎可以免祸,明代的野史《人变述略》记载:“周吏部之逮,在丙寅三月。吏部家故贫,直节亢爽,遇事敢言。初传有《天鉴》、《点将》诸录,盖逆儿所造,罗列诸正人斥为党,独未及吏部名,吏部慨然曰:‘此度辽有不与之耻也。’益奋发无所顾忌。”这位老先生真是可爱,当权的阉党罗列的黑名单中没有他,他觉得是一种耻辱,便照着黑名单的标准行事,终于他得以载入黑名单。曾经的巡抚苏州、松江十府的周起元因为抑制驻苏州的织造太监李实被阉党罢官——这个李实有点和曹雪芹祖先做江宁织造相若,是上面派到当地执行远不止监督织造的使命。周顺昌送了一篇文章给这位同姓同志,文中斥骂了阉党。接替周起元来抚吴的是魏忠贤的二十孩儿之一的毛一鹭,莅任之时,周顺昌竟然把这篇文章专门送给毛一鹭,显然故意给他难堪,有强烈的示威意味。于是,周员外郎被找了个理由,下令逮捕,当时周顺昌正闲居在老家。

  魏忠贤抓人的缇骑(穿橙红制服骑高头大马的厂卫人士)来到吴县,巡抚毛一鹭、巡按徐吉拱陪着京城来的校尉来抓人。老百姓蜂拥而来,不下十万人,三秀才走上前问道:“周顺昌大人有事,为什么地方官员不知道?”巡按哑口无言,一校尉厉声呵斥:“今天的事情与你们这些秀才没有关系。”其他校尉拿着家伙殴打说话的秀才。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秀才是有豁免权的,见地方官可以不跪,非经学台褫除资格不能逮捕。这些校尉不讲规矩,打人是常事,如此激起了众怒。于是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五人跳出来抓住打人的校尉质问:“抓人的旨意从哪里来的?”这个校尉大概惊慌失措说了实话:“实是魏上公(魏忠贤)命我来。”——没有皇帝的允许不能随便抓朝廷命官,于是五人大喊:“让我们一起打这些伪造圣旨的人。”

  顷刻,我们熟悉的一幕出现了,有如观众对台上不满意的歌星一样。当时正是雨天,大家穿着拖鞋携带者雨伞,明末野史《人变述略》载:“来者各以伞屐,喧声震地,堂下万屐齐掷,诸校尉抚巡按胁下曰:‘爷救我!’”巡按将这些“执行公务”的校尉藏起来对群情激昂的百姓说:“老先生毕竟是骂了上人魏公公呀。”这是后来官府报复的重要理由之一。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1楼 发表于: 2007-11-09
一个假校尉的蚀本买卖(2)

  人民群众发怒了,后果很严重,大伙儿不依不饶,闯进府衙追索这些抓人的厂卫校尉。很不幸一个藏在梁上的校尉受到惊吓,摔下来死了。后来有人询问同来的人,得知这个死者叫李国柱,本来不是在编的校尉,向有关人士行贿五百两银子,才假冒校尉谋取这个同来的差使。

  来执行一项抓捕朝廷命官的重大公务,竟然有自己掏钱来参加的“志愿者”,看起来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五百两银子是好几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这样高的投资自然有更高的回报。

  那时候的校尉特别喜欢来江南一带“执行公务”,为什么呢?因为可以因此索贿。“江南即数见缇骑以为常,而缇骑亦视江南为熟游故道。”(同上书)翰林侍读缪昌期五十多岁才登科第,被逮捕后榨取的油水自然不大,校尉们也得了三千两银子,仍然不满足,急急忙忙离开去别的地方,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匆忙,回答是:“急着赶下一趟差。”《人变述略》说道:“凡此辈出,珰(魏忠贤)之儿孙及左右皆有贿,入则数十倍,利如市贩。”

  到了明代中后期,许多政府特权都能用来交易。《喻世明言》中有一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给蒋兴哥戴绿帽子的陈大郎病在旅途,要快捎书信回家,给了一个送公文的差人五钱银子,便“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私信变成公文走驿站到了家。

  而抓获朝廷大官这类重大的行动,都能用来交易确实令人目瞪口呆。东林之祸时,武进县有一个人送了一千两银子给魏忠贤的死党李实,请求他逮捕礼部尚书孙慎行,果然孙氏被充军。

  崇祯十五年(1642年),御史杨学愿上疏,深表厂卫出京“执行公务”之害。他建议:“外臣获罪,但敕抚按槛车,送诣阙下,未为不可,若缇骑一遣,有资者家产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滋甚。”本来道理很简单,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当地的巡抚巡按完全可以解决,非得由锦衣卫出马,无非是要借此中饱私囊。崇祯皇帝接受上疏的建议,下旨:“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有司在。锦衣卫校尉,毋得奉差需索!”可这道旨意没什么实质性意义,因为离大明亡国,崇祯自缢于煤山只有两年了。执法活动公然成为牟取私利的工具,大明不亡真是没有天理了。

  这个倒霉的假校尉李国柱,只是一个例外,他实在不走运,恰好碰上人民群众造反,谁想到一向被视为温顺的江南民众也会有受不了而奋起反抗的时候。

  附:《五人墓碑记》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前,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为时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贵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没不足道者,亦已众矣;况草野之无闻者欤?独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犹记周公之被逮,在丁卯三月之望。吾社之行为士先者,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哭声震动天地。缇骑按剑而前,问“谁为哀者?”众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时以大中丞抚吴者为魏之私人,周公之逮所由使也;吴之民方痛心焉,于是乘其厉声以呵,则噪而相逐。中丞匿于溷藩以免。既而以吴民之乱请于朝,按诛五人,曰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2楼 发表于: 2007-11-09
当男人割掉最重要的东西后(1)

  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中,有好几个江湖高手为了练成最高层次的武功,不惜自己去掉自己的那东西,变成一个阉人,如东方不败和岳不群。

  “欲练绝世武功,必先挥刀自宫”,这是小说家演绎出来的一种武学上的因果关系,现实中不可能存在。但这个现象却有某种象征意义,那就是男人一旦舍弃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必然会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希望在别的方面得到补偿,以证明他比一般的男人还像一个男人。《笑傲江湖》那些自我去势,变成不男不女的江湖高手,练就绝世武功的目的只有一个: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葵花宝典》的象征意义在于:男人要取得非同寻常的成就,必须压抑甚至牺牲最符合人性的东西。那么对男人的肉身和心理来说,舍弃性欲可算是牺牲了最原初、最本能的东西。生殖器承载了男人人生最高的荣耀和最重要的快乐。连这些东西都不要了,那么所希望得到的补偿绝非俗世的金钱能衡量的。

  一种就是精神上的最高追求,留万世之名,成千古伟业。比如司马迁被汉武帝施以宫刑后,要洗掉这种耻辱,只能怀着孤愤痛苦,写了史家之绝唱的《史记》,用他自己在《报任安书》中所说的那样:“欲以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还有一种就是权力上的追求,这就能明白为什么太监比普通人的权力欲更强,更善于弄权,得到权力后更加狠毒残酷。——他具有一种极强的补偿心理,阉割后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和功能,只有手握大权,让那些健全的男人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心理上才能有一种平衡。就如东方不败和岳不群一旦统一了江湖,能号令天下的英雄,谁敢说他们不是伟男子呢?

  魏忠贤,就是明朝熹宗年间的一位几乎练成《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

  大多数太监,是还在孩童时被净身入宫,被动地当了太监,而魏忠贤不然,他是真正的挥刀自宫,进宫做太监的。杨涟弹劾他的二十四大罪状,第一条就是说他:“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非能通文理,自文书司礼起家者也。”《明史·宦官传》说魏忠贤是河北肃宁人,“少无赖,与群恶少博,不胜,为所苦,恚而自宫,变姓名曰李进忠”。欠了一屁股赌债的魏忠贤,如果在老家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他不可能发达,将永远沉沦在最底层。此时,赌徒的性格让他做出了常人难以做出的决定,自宫去做太监,开始他人生最大的一场赌博。——古今中外成大事的,多半有这种将所有本钱全部押上去以求最后一搏的赌徒性格。

  魏忠贤最后赢了,他的赢和赌徒性格有关,也与偶然的好运气有关。——真正在赌场中大赢的人,超人的意志力和过人的赌技,以及好运气一个也不能少。

  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人到中年才进宫,起点显然没有那些从小就当太监的人高,别人已经干到了相当的位置,而他得重新开始,而且也无其他太监那样有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他被分派去照顾万历帝的长孙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饮食,这是他一生发达的契机和伏笔,但当时谁也看不到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因为万历帝宠幸郑贵妃,一直想立和郑贵妃所生的儿子——即后来在洛阳被李自成杀死用血掺杂在鹿血酒中喝下的福王做皇储,朱由校的爸爸,万历的长子常洛当时皇储位置几乎不保,幸亏大臣们力争才得以即位——这就是对万历朝乃至整个晚明政治影响很大的“国本之争”。老爸的地位都不明朗,朱由校和他的生母——一个普通的才人,在宫里受不到重视是自然的,因此朱由校作为皇帝的长孙,竟然没人想起来给他请老师教他读书,任凭他在宫里闲逛。当时宫里正大兴土木,营造和修复宫殿,无书可读的朱由校对建筑业感兴趣,耳濡目染学了一手很好的木匠活。等他父亲才当了一个来月皇帝便一命呜呼后,这个字识不了几个的顽劣少年进位九五,其治国的才能可想而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3楼 发表于: 2007-11-09
当男人割掉最重要的东西后(2)

  赌博和买股票差不多,别人对朱由校和他的生母王才人不看好,但魏忠贤烧了这个冷灶,他也买了这只看起来暴涨可能性不大的股票——他也没别的选择,因为郑贵妃那里轮不上他。此时,大明未来皇位继承局势还很模糊,魏忠贤做完了他后来咸鱼翻身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他本来是奉承大太监魏朝,得到太监总管王安的重视。但忘恩负义一定是豪赌中翻身必须娴熟的手段。他和朱由校的乳母也就是魏朝的对食客氏好上了,最后联合驱逐了魏朝,得势后杀死了王安。——这太监和宫中女性结成形式上夫妇的“对食”关系,大家想必已经不陌生。宫中只能存在一个健全的成年男人即皇帝,上千的宫女哪能轮得上雨露沾润,而那些太监毕竟曾经是男人,在铁桶一样禁锢的宫中,太监和宫女在寂寞中相互慰藉,结成没有实质内容的夫妻,算是对人性一种不得已的弥补。这类“对食”也会日久生情,相互之间也有正常男女社会中的争风吃醋、移情别恋。客氏舍弃老情人魏朝,和魏忠贤相好,可看出魏忠贤的心计和手腕。大约中年净身的他,比一般的太监更懂得男女之事,何况他当年还是一个无赖,这样的小混混容易被女性喜欢上。后世也有史家说魏忠贤并没有彻底地阉割,还具有部分男性功能,此说存疑。
  联合上客氏,他们俩一起伺候朱由校母子,他也在朱由校的童年时扮演某种父亲的角色,就像早年陪伴万历帝的太监冯保那样,被万历帝称为“大伴”。——人是情感的动物,太监专权,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皇帝和太监朝夕相处结下的情谊,这种情谊不会因为帝王和奴仆的身份障碍而不存在。光宗突然驾崩时,朱由校的母亲已经死了好几年,魏忠贤当时已是光宗的宠妃李选侍的近侍太监,因此在“移宫案”中他站在李选侍一边,鞍前马后到处活动,如果当时李氏控制了傻乎乎的熹宗朱由校,晋身太后搞垂帘听政,魏忠贤自然是首功。可李既非驾崩的光宗的正宫娘娘,也不是继位的熹宗的生母,没有理由继续干政,因此在杨涟等顾命大臣的干预下,不得不搬离皇帝所居的乾清宫,控制少年皇帝的图谋失败。

  魏忠贤在新皇登基前后,赌了一场无论如何他都能赚的牌局。如果李选侍顺利控制新皇帝,他的功劳自然不用说,可以通过李来影响皇帝;而李失败后,他有第二套方案,通过自己的“对食”、和皇帝有某种不伦关系的客氏来影响熹宗。

  客氏被熹宗封为“奉圣夫人”,他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并提督东厂。——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前者是皇帝的机要秘书,替皇帝批阅公文,后者掌握最大的秘密警察机构,文武兼于一身,有了兴风作浪最大的本钱。至于他不识字如何批阅公文,有了巨大的权力,这点小小的不足就太容易弥补了。专制的帝国中,什么样的奇迹不可能发生?

  魏、客两位从社会底层成长起来的政治高手,那水平是相当的高,比那些科甲出身的士大夫高多了。《明史》说魏“不知书,颇强记。猜忍阴毒,好谀”。在政局这个最大的赌场中,他具备了赢者通吃的几乎所有性格特质,是否知书并不重要。

  后来,他侄儿侄孙封为公侯,他成了九千岁,诛杀了妨碍他专权的东林党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作为一个忍辱负重,不得不自宫的男人,他在权力上得到了极大的补偿,顶峰是各地文武官员为他修生祠,用颂扬皇帝的话来奉承他。明末一位文人朱长祚评论说,一位刑余的太监,而天下阿谀奉承、寡廉鲜耻的士人,一起附和称颂他,将他比喻成功劳像周公、召公一样,德行如大禹、商汤一般。更有国子监的生员将他比喻成孔子再世,奏请在国子监旁边建魏的生祠。

  现实中的魏忠贤,其地位完全超过了武侠小说中的东方不败。后世有人认为,他既然可以将熹宗玩弄于股掌,已经具备废掉皇帝自立的条件。这样说我以为有些夸张,唐代后期太监能左右皇室子孙即位,但自己不敢自立。不是不想,几乎是不可能,魏忠贤这类太监全部的权力来源于皇帝,他的股票可以借大明的壳上市,但不敢将公司的名号和法人代表公开改成自己。如果这样做就使自己丧失了权力源,因为再权势熏天,无论大唐还是大明,天下人恐怕接受不了一个太监当皇帝。《笑傲江湖》中的东方不败为什么不干脆杀掉任我行,而将其囚禁,并将任盈盈捧到公主一样的地位,他的难题和魏忠贤相仿。看来,男人一旦舍弃了最重要的东西后,即使掌握再大的权力,也有无法克服的缺陷。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4楼 发表于: 2007-11-09
栽赃是个技术活(1)

  栽赃陷害,在我国历史上政治斗争中,是打击政敌最常用的手法,这是个技术含量颇高的活。

  能够让一个无罪的人变成有罪,当然首先是要依靠手中的权力,但光这个还不够,把政敌打倒,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必须要强调自己打击报复行为的正当性,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安一个罪名,这个罪名越时髦、越被公众痛恨、越难翻案则是最佳选择。比如大敌当前,给政敌安一个“叛徒”之名最合适;吏治腐败的时期,则最好给政敌戴一顶“贪赃枉法”的帽子。如此不仅从律法上可以惩治对方,而且从道德上把对方抹黑,让天下共弃之,似乎这就可以办成铁案了。

  要构陷政敌,罗织罪名,最关键的工作是栽赃。大家都知道,“莫须有”虽然搞死了岳飞,但这种似是而非的罪名难以使天下人服气,所以高超的构陷高手,决不会愚蠢到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换一个比秦桧更高明的酷吏,绝对会把岳飞弄成勾结金国、企图造反这样的滔天大罪,而且还会搞出一大堆证据来。

  明代和宋代比,更加专制,皇权更加暴虐,因此构陷忠良,从不会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不读书的魏忠贤,陷害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这些纪检监察官员,罪名都是贪赃,即收受地方官的贿赂。

  杨、左、魏等人,其道德操守天下有名,把这些清官弄成贪官,确有一定的难度,如何栽赃颇费思量,但这一切难不倒下狠心要除掉杨涟等正人君子的阉党。

  栽赃陷害的第一步工作往往从外围突破,从与杨涟等人交往密切的人身上打开缺口,因为杨涟这些人自身没什么把柄可抓。

  尽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不可能一个清廉的人所结交的都是他那样一尘不染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有一个人叫汪文言,他和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这个人是安徽歙县的,皖南人大多脑子活泛,此人出身狱吏,是宋江、戴宗那一类人,见多识广,明白帝国政治运转种种奥妙,为人仗义,足智多谋,被地方大员派到京都当驻京官员,主要任务是结交权贵,打探消息。

  因为吏目政治地位低,和京官拉关系身份上的障碍,于是汪文言捐了个监生,也就是说他用钱买了个最高学府国子监的资格。明代举人和进士一定要考,而举人以下,除庠生即秀才是考出来的,还有些功名比如监生可以捐,有了这个资格算是正经八百的读书人,可以参加乡试。《儒林外史》中的周进,蹉跎半生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后来几个商人凑钱给他捐了个监生,他才能得以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后来又中进士,开始腾达。

  像汪文言这样从底层出来的能人,办事能力远比那些科举出身、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强,不多久他名满京华,结交了赵南星、杨涟等东林党人,成为他们的参谋,最后在东林党人的帮助下,做了内阁中书,也就是说内阁的秘书,能接触到核心机密。这种人尽管侠义,但比起杨涟等方正君子来说,有很多毛病,比如喜欢忽悠,爱张扬,贪财等等,这就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经略辽东的熊廷弼被罢官,后又被判处死刑。久任封疆大吏的熊廷弼便想用钱打点当权者,以保住脑袋。熊家找到了汪文言,交给他四万两银子托他贿赂魏忠贤,汪文言做得很不地道,把这笔巨款私吞了。爱财的魏忠贤知道后,痛恨汪文言,熊廷弼自然也没保住性命。

  本来魏公公就恨汪文言自己吃独食,而他又是东林诸人的高参,自己行为不检,首先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知道明代司法黑暗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东厂、锦衣卫可以不受监督地单独办案,他们可以不经过国家正式的司法机构——刑部,就把人抓进镇抚司狱拷问。这种办案方法很方便栽赃陷害,

  最开始一个倒向魏忠贤的言官弹劾左光斗、魏大中和汪文言狼狈为奸,魏下令先将汪文言抓进东厂控制的监狱——镇抚司监狱,这举动当然不是只搞汪文言一个人,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将杨、左、魏等人牵连进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5楼 发表于: 2007-11-09
栽赃是个技术活(2)

  但栽赃陷害不能让权势熏天的魏公公亲自去干,需要下面的得力干将配合。执掌北镇抚司的刘侨,良心未泯,不愿意冤杀好人,仅仅将汪文言廷杖削职,赶出京城。

  魏看他不配合,将他削职为民,让自己的私人许显纯代替刘侨。——由此看出专制一定是一种淘汰好人的体制,不愿为恶者必定出局。

  有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许显纯掌镇抚司监狱,构陷栽赃就很顺手了。汪文言第二次被抓进镇抚司监狱,此时他面临的不是那个多少还有点讲程序、守律法的刘侨老爷了,而是一门心思想收集杨涟等东林党人“犯罪”事实以取悦于魏公公的许老爷。

  一旦掌握了专政机器,栽赃这样的技术活也变得很容易,因为没有监督,审案的人想怎样就怎样,最常使的一招古老而常青,那就是刑讯逼供。许显纯亲自拷逼汪文言,给他提供一个名单,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都在其中,只要汪文言承认就行了。这时候汪文言显出一个侠义汉子的铮铮铁骨,他坚决不承认杨涟贪赃。在一个封闭的办案环境里,颠倒黑白并不难,许显纯自己伪造了一份汪文言的供词,让人捉着他的手指往上画押。——如此,就能证明和东林党人交往密切的汪文言主动坦白了更大的“贪官”。——清廉的杨、左、魏等人一夜之间就成了大贪污犯。杨涟被侦查出来的赃银两万两,左也是两万两,魏大中是三千两,几乎所有的东林党人,在这种看似正大光明的名义下,全部被牵连在这个冤案里面。

  于是,魏忠贤便名正言顺地命令爪牙把杨涟等人抓到监狱里,同样是严刑拷打,你不承认吗?还是老办法,篡改你的供词,反正要办成经得起历史考验的铁案。

  因为这些东林党人是贪赃,当然要根据法律追赃,这些人的家属只好东借西凑来“偿还”赃款。家属来“交赃”时,可以探望一下关在监狱里的亲人,监狱的管理者害怕他们逼供的行为被泄漏出来,规定家属见犯人,要隔一丈远,如此说话必须大嗓门,而且不能用方言,必须用官话,这样旁边监视的狱吏可以掌控。

  终于,栽赃工程顺利完成,杨涟等“贪官”被秘密取死在监狱里。但政治形势一变,崇祯登基魏忠贤被除,永不翻案的“铁案”一夜之间冰雪消融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搞逼供信致人于死地的恶行也大白于天下。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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