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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穿越时空奇幻三部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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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12-21
~简介~
 
  法老王(尼罗河系列第三部)
  一个奢华完整的衣冠冢,一段千古不解之谜,一声余音未了的叹息……开启了一段沉淀在时间沧海中壮阔的历史。
  灵魂被禁锢坟墓三千年,法老王奥拉西斯在终于得到自由后,利用命运的分叉点将自己深爱了三千年,又陪伴她长大直至成人的展琳带回属于他的时代。然命运的擅自篡改不但招徕神的惩罚,更使周遭的历史在其影响下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变异,该存在的消失,该消失的昌盛直至猖獗 。一场意外后他被迫同狼交换了身体,为了救自己的恋人,他又在一夜间变成了半兽人……打开三界之门的后遗症同时开始展露它不可忽视的 力量,瘟疫肆虐的埃及,战火纷争叠起,挚爱被迫返回属于她的时空……神,能与之想抗吗?命,能逆天而行吗?面对这一切,年轻的法老王,他该何去何从……
  ~短评~
  私心地说,这部作品才是经典之中的经典。作者花了2年,写了5个版本才最后定稿。不容于命运和历史的爱情,不容于神的抗争。当历史被这段逆天改命的恋情搅得天翻地覆时,作者丰富的想象力,极具现场感的场景刻画,以及让人喷饭的冷幽默,在在显示出作者写作功力的精进以及创作灵感的旺盛。原来,穿越时空的爱情可以写得如此壮阔和宏大,异域风情可以刻画得如此真切,这是席娟大姐开创的港台言情式穿越所不具有的。
  命运可以改变吗?神可以与之抗争吗?如果改变自己的命运会影响历史吗?如果影响了历史,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自己的命运?
  至此,水心沙将细川阿姨、攸原大姐定下的古埃及、古巴比伦地区的穿越故事的经典模式进行了里程碑式的拓展。水心沙笔下的穿越故事,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除了接受和顺应历史,还可以改变和选择历史。
  如果说攸原大姐对细川阿姨的突破在于,她改变了细川阿姨穿越故事里的女人只能被人抢来抢去的命运。那么,水心沙的突破则在于,她改变了穿越故事里的女人只能接受历史或者被动的小幅干扰历史的宿命。这一点,她在《尼罗河之鹰》中埋下引线,在《法老王》中引爆了破坏历史的“核弹”,历史脱轨到让人惊叹。而女主人公以微薄之力,试图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固执又在丝丝悲凉中渗出丝丝悲壮来。这个固执而坚强,爽朗又细腻的女主人公,真正的透着中国女性的味道,温骨柔肠又不让须眉。
  平行时空的设定更是将三部各自完备成篇的作品巧妙的维系在一起,将三部作品连接成一个奇妙的圆。有始有终,又无始无终。可以从任何一部开始看,最终都会回到起点,这一切精心设计,都堪称穿越爱情故事中的经典。
  煽情状况:看完你就知道了....
  ~《尼罗河之鹰》内容回放~
  女特警展琳在一次负责古埃及文物展出的安保工作中,见到了一具让自己惊艳的木乃伊。当夜她的同伴蹊跷地迟到,而在一声神秘的呼唤之后,她突然遇袭昏迷。
  苏醒后的展琳发现自己身处无际的沙海中。凭着毅力跋涉两天两夜之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却是让她几近崩溃的陌生时空中的城市——三千年前的古埃及都城底比斯。
  展琳的噩梦与传奇至此正式开始。
  震惊过度的展琳无意中阻挡了迎接巴比伦公主的仪仗队,并与之发生冲撞。人数众多的军士没能拿下身手敏捷的展琳,她最终被一条神秘的金色长鞭擒获,然后锒铛入狱。
  展琳怪异的服饰和出色的身手引起了法老王奥拉西斯的好奇,这令展琳极为不安。在了解艾布丽莲的入狱原因后,她与这位身份特殊的美丽女子决定越狱。逃亡计划以失败告终。展琳很快无助地目睹了艾布丽莲的死亡。悲愤的展琳对法老王直面冲撞,竟然意外地重获自由。
  被释放的展琳在底比斯街头偶遇小偷雷,从此被这个大男孩黏住。被雷叫做姐姐的展琳为了养家糊口,当上了舞姬。为了报酬,她带伤演出,再次冲撞了法老王。演出后,雷越来越显得不安,最后要求琳和他一起逃亡。逃亡中雷的身份被揭穿,原来他竟是法老王身边得力的大将军。因被欺骗而愤怒的展琳独自跑入沙漠,险些丧命。法老王奥拉西斯救回了展琳,并告诉她雷已出征,生死未卜。思念淡去了展琳的愤怒,当雷凯旋之时,两人言归于好。
  为了缔结盟约,法老王奥拉西斯迎娶了巴比伦公主。婚礼前夕,雷被遣保护王后前往孟菲斯,法老王借机接近展琳。法老王的这一行为遭到了他的哥哥、大神官俄塞利斯的反对和警告。
  孟菲斯落入亚述王之手,雷失踪,生死未卜。亚述奇异的火攻使得埃及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无奈之下,展琳在现代装备的帮助下独自潜上城墙,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开了城门。
  孟菲斯重新回到埃及人手中,展琳终于见到了雷。期待已久的重逢却是以兵刃相接的方式上演。面对以杀死她为目的的恋人,恍惚间展琳受到重创。亚述人从孟菲斯撤退,也带走了展琳朝思暮想的雷。为了攻破号称不破之城的亚述城门,经过长期的准备,展琳为法老王的士兵插上了翅膀。不破之城终在冲天火光中被漫天飞舞的巨鹰攻破。
  从昏迷中醒来的展琳发现自己回到了21世纪。博物馆的失窃案仍在追查中。与雷蒙德的会面让展琳一度以为见到了雷,但是雷蒙德对展琳的紧迫调查让她陷入极为痛苦的状态。困惑间,展琳被大神官俄塞利斯的咒语再次带回古埃及,出现在亚述城门刚破,雷重创后她突然清醒的那一刻。战场上一切如故,不同的只有展琳不再是受伤的展琳。这一次,亚述王被雷杀死,展琳救回本会受到重创的雷。险中求生后,奥拉西斯用拥抱迎回了自己的爱将与情敌。
  然而,逆天改命的一幕受惩罚的却是奥拉西斯的哥哥,大神官俄塞利斯即将面对魂飞魄散的惩罚。这破命的一局换回了他心爱的弟弟的生命,却也招徕了神的愤怒。帮助他的神石从此消失于古埃及的历史长河,接着开始了自己的故事——《天狼之眼》。
  ~《天狼之眼》内容回放~
  女主人公黎优是个从小长着阴阳眼,带着点轻微神经质的女孩。自从她在邻居阿森的介绍下到博物馆工作后,生活低调平静的她,开始受到了一系列神秘事件的困扰。博物馆被盗的文物出现在她的家里,半夜醒来被一具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木乃伊吓得几乎崩溃。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成为特警展琳注意的对象。
  直到有一天,在天使般美丽的异国男子出现在她家中之后,一直照顾她的阿森忽然神秘失踪了。黎优开始了同那个异国男子的“同居”生活,因为他是惟一知道阿森下落的人。这个名叫俄塞利斯的男人有着异于常人的习惯和能力。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两人摩擦不断,却也因此逐渐彼此熟悉起来。
  其间黎优更换了工作,并且开始着手追查阿森失踪的原因。在随后的调查中,她发现阿森的失踪似乎和一家名为“流连坊”的发廊有关。在对这家发廊的探察中,她陷入了一场几乎夺去她生命的灵异事件。俄塞利斯救了她的命,并告诫她远离那一切。但那一切似乎就此缠上了黎优,成为她无法摆脱的噩梦。
  从小区里的狗死掉开始,黎优居住的小区陆续有人意外身亡。因为事件频繁,这个小区逐渐成为人们避之惟恐不及的死亡区域。而她本身也被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缠绕着,一只见到她会微笑的狗,曾经的好友——死魂灵小芊当着她的面吸食死人的灵魂……直到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婶婶的女儿身上,为了救她,黎优发现自己具有一种奇怪的能力。
  与此同时,特警展琳带着国A局的人找到她,在准备将她带走时被一群神秘的人袭击,当着展琳等一干武警的面把她绑走。苏醒后的黎优发现,那才是她噩梦的真正开始。
  面对恐惧的不断加深,她逐渐开始恢复被她遗忘已久的记忆,也终于明了那一系列死亡的促成者——死神阿努比斯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正原因。于是独身赶往博物馆,在俄塞利斯试图牺牲自己的生命,以换回她在这世界存活下去的机会时,她联手曾被阿努比斯控制的阿森,同俄塞利斯一起把它推入荷鲁斯之眼的封印……
  死神阿努比斯消失在未知的空间中,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当时同在博物馆的展琳。黎优充满坎坷的生活眼看告一段落,而女特警展琳的坎坷却只是刚刚开始。昏迷后醒来的她惊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厮杀声四起的古战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女特警的命运将会如何?
  三界之门开启了。
  我们即将进入第三部——《法老王》,这是一部女特警展琳在古埃及的逆天传奇。
 
 
 
 
~引子~
 
  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头痛得厉害,后脑勺挨的那一下还真不是盖的。不过有感觉,应该代表人还没挂,所以说干特警这行,不但身手头脑要灵活,最重要的还得靠个运气。不过感觉回来了,人却很不舒服,全身热得想剥皮。而周围一波波的热风,还在鼓着劲朝自己穿着皮茄克和防弹衣的身体上猛吹。博物馆的空调莫非也疯了不成,和突然袭进来的那批人一样疯了……
  周围似乎热闹得很,隐隐约约的撞击声,在蜂鸣的耳膜里回荡出铁匠铺铸铜砸铁般的奏鸣。没有枪声,只有模糊混乱的喧嚣。
  还没有结束吗……博物馆里突发的袭击……
  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沉重的大脑和酸得几乎麻痹的四肢,又让展琳一时辨别不出来究竟哪个地方不对。
  “噗!”背上突然被一样重物狠狠砸到,手神经便条件反射般一颤,推开背上重物,朝边上一滚,刹那间展琳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她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刺眼的光,不是来源于博物馆顶部美丽的吸顶灯,而是正午烤得人浑身冒烟的的阳光。身下柔软的感觉,不是博物馆里为迎合展出重新铺设的绒毯,而是一望无际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沙海。四周热浪般的风更不是博物馆空调疯狂下的杰作了。沙漠里的风,卷着尘土在密密麻麻晃动的黑色身影间肆虐,翻卷,舞出一片混乱中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迷雾……
  血腥?
  愣神间,一道黑影流星般从远处朝着她的方向呼啸而来。出于本能,展琳举起佩挂在身上的冲锋枪,朝前用力一格。
  黑影在枪托上撞出一声闷响,随即跌落到地上,在沙砾间兀自打着转。几滴微温的东西在撞击的霎那飞溅到她的脸上,随手将它们抹去,这时她看到在地上已经逐渐停止转动的这个东西。
  这是一颗头颅。
  非洲人的长相,一双眼睛因愤怒或者激动而暴凸于眼眶之外,嘴大睁着,一声怒吼似乎随时随地会从两排惨白的牙齿间宣泄而出。
  地上雪白的沙砾很快印出一片艳红,是那些不断从这头颅下泉涌而出的鲜血。
  不算太短的工作经验告诉自己,这绝不是道具。所以,才真实得让展琳从最初的懵懂状态脱离出来,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恶寒。
  不是道具,那周围咆哮厮杀成一片的披着铠甲的身影,是真实的了?
  不是道具,那周围长矛穿透身体,挥刀劈下一条手臂的场景,是真实的了?
  不是道具,那周围古代两河流域间宏大混乱的战争场面,都是真实的了?!
  真实的现实,还是真实的梦?
  一只断手兀地从斜后方飞出,撞在展琳的肩膀上。手中紧握的刀在展琳挥手抵挡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在她手背上舔出一道痕迹。
  粗劣的青铜刀身摩擦出不规则的伤口,鲜血飞快爬满整个手背,刺痛和麻痒的感觉让她清醒而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切,绝对不是梦!
  从都市到荒漠,从博物馆的枪战到古战场的厮杀,大梦一醒间眼前竟然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来不及消化这周遭的一切,捏着手里的枪,展琳睁着空洞而混乱的眼茫然四顾着,爬起来,行走在那一片硝烟与腥风蒸腾的古战场内。
  突然背后闷声一记重击。眼睛发黑的瞬间面前蓦然一道刀光闪过,展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里的机枪。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一章似梦非梦~
 
  伴着一阵轻微的晃荡,一丝疼痛从后背侵袭入大脑,展琳睁开眼。
  四周很暗,很狭窄,凌乱的杂物堆满整个空间,而她就在这堆杂物中间躺着。
  微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就在刚才,她似乎还梦见自己在一片混乱的战场里走着,甚至连鼻子里的血腥味都还没完全散去。只是眼下半躺在这个地方,随着风从窗洞一股接着一股地灌入,她倒一时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战场血腥味的残余,还是那一阵阵从窗口飘进来的海腥了。
  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昏迷的,从战场到这个地方,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就像在博物馆受到突袭后的一瞬,再睁开眼,蓦地便见到一片古代的战场。
  梦?
  但梦里会有这么清晰的疼痛?
  默然,她抬头在这片空间里静静观望,很仔细。
  这是艘不大的船,木结构,式样古老而陈旧。似乎正靠岸停泊着,因为能看见岸边的灯火时不时闪烁在船窗的光芒。船身不断随着底下的浪一起一伏,一波波嘈杂从倒垂着的布帘子外面卷进来,很热闹的样子,夹杂着隐隐的乐器声。乐器声同样老旧,古老的笛子,简单却也悠扬地吹奏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曲子。
  身子挪了挪。双手被反绑着,同样被绑着的还有两条腿。机枪就扔在一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能从背后伸出手。
  显然把她弄到这地方的人,似乎并不懂得把这玩意儿放得离一名特警那么近意味着什么。目光轻闪,展琳唇角牵了牵。
  忽然门帘一掀,抬头,便见一条瘦小的身影从外面跨身进来。与此同时外面一团巨大的篝火轰然蹿起,张扬在风中,展琳忍不住闭了闭眼。
  帘子随即放下,然后展琳便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嵌在一张扁平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凑得很近,冲着她嘿嘿地笑。
  展琳蹙眉。
  这老头是光着膀子的,只有一条肮脏的破布围着私处,令他本就枯瘦如柴的身体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看上去像是中东一带的人,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ρτμφ。”把手里的桶放到地上,这瘦小的老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很陌生的语言,展琳没有听明白。而他也没有等展琳回答的意思,蹲下身从装满水的桶里捞起一块布拧了拧,随即朝她的脸上抹了过去。
  扑鼻而来一股异味,像是咸鱼腐烂的味道,展琳一个不防备几乎想吐。一扭头避开,条件反射地用肩膀朝那老头贴得过近的身体用力一顶。
  老头被她顶得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脸色微微一变,他霍地起身把布丢进水里,扬手照着她的脸便是一巴掌:“θα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扭曲,这让他本就丑陋的脸显得更加怪异。抬手指指外面,他又朝她点了点头,说:“γδεζκ,μνξστφχψ!”
  展琳的眼睛闭了闭,又抬起头,仿佛没有听见。
  只是老头并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把脚底下的水盆踢到一边,他转身骂骂咧咧走了出去,然后不知道冲谁吆喝了一嗓子,声音沙哑,跋扈霸气。
  船身一沉,随即外面传来了几声喊叫。
  展琳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什么都看不见,窗子太高,但可以肯定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装上了船。然后船忽然有点异样地荡了荡。
  她眉梢一挑。看样子,要行动的话得趁早了。
  当下身子一缩,反背的手顺着臀部朝前一滑,轻轻巧巧就回到了前面。她抬起手把绳结咬开,粗劣的打结手法,一看就是外行人干的。不过,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琢磨着,脚上的绳子已经松开了,她站起身,将地上的枪抓在手里。
  与此同时帘子一掀,那老头再次跨了进来。
  一见到她脱困,他黑炭似的一张脸瞬间就白了,连着倒退,冲外面一声吼叫:“ζκ!μνξσ!!!”
  展琳没等他喊出第二声,扬手一枪杆,老头顿时就没声了。他重重跌倒在地,被她一脚踹到一边,耳听着甲板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不慌不忙出舱门跳上甲板,对着那些朝她奔来的身影一梭子子弹射出,随即,朝船下漆黑一团的水里一个猛扎子跳了进去。
  船上一阵喧哗。愤怒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同时有数条身影跟着一起跳下来,以极快的速度追向展琳没入水中的身影。
  “ξστφχψ!!ξστφχψ!!”她听见他们在她身后这么大叫,没有回头,她径自朝前游着,岸就在不远的前方,上面人影憧憧,煞是热闹。
  突然身下猛的一波巨浪!
  还没回过神,人已被浪头高高托起,与此同时岸上散乱的人群仿佛有了默契般瞬间聚集到了一起,汇合在岸边那片几乎就要没到顶的堤坝,对着展琳方向发出一波兴奋的喧哗。
  呛了口水,从没顶的水面挣扎而出,水是咸的,她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一呆。
  身后一片漆黑的幕,阻隔在天和水之间,直到逐渐刺破水雾显现在眼前,才看清是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暗色的船体,深色的帆。隐匿在铅灰色云层和墨汁般浓黑的水面间,庞大的船身借着风力缓缓行驶,以致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滑动得无声无息。
  转眼间,已如大山般压近她随着波浪不断起伏的身体。
  岸上再次掀起一波更为激烈的喧哗。
  一声轰响在头顶炸开,几乎把人震得一荡。随着高高昂起的船头突然对天空喷射出两道巨大的火柱,暗沉的天色瞬间被映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点点火星从火柱上倾泻而下,四散在船头硕大的鹰兽雕像前,挥洒出璀璨妖异的流光幻火。火星散尽,整个船头半隐在四周还未来得及散尽的浓烟间,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那两道蓬勃的火柱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个男子,一个妖冶得混淆了性别的美丽男子。
  漆黑色长发被火焰蒸腾出的气流抛散在半空,仿佛弥漫浓稠的雾,温柔地覆盖着他古铜色的肌肤。静静地屹立在船头,他矫健的身影逆着光望着岸上人群,就如同帝王俯瞰着他脚下的臣民。岸上一阵骚动,他被火光折射的眼眸幽光暗涌。
  他真的很美,他真的很魅。他黑曜石般的眼和微微扬起的唇,火焰中闪烁着亦兽亦魔的狂野……真是极尽张扬的诡魅。
  一个连男人都会被其所吸引的男子。
  岸上的人都疯了,当这个男子从火柱间出现的瞬间,整个港口都疯了。
  连展琳都有些微微的失神,如果不是眼角瞥见那些本被船所阻隔的身影,正隐隐朝着自己的方向再次快速游来。
  船上突然放下一道软梯,不偏不倚,就荡在展琳的面前。
  她怔了怔。
  抬头便望见那双眼,从岸上无数人的目光中移开,对着她的方向轻轻一闪。随即转身走了,在身后激烈的喧嚣声中步回船舱,只余背后一袭柔长的华发,月光下抖散出一道清冷的暗蓝。
  迟疑只是一瞬,眼见那些不明身份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展琳一把抓住绳梯,朝上攀了过去。
  才上船,一排长桨突然从船下伸出,整齐一划,船已调头朝着正西边加速驶去,很快把一岸喧闹抛在了身后。
  展琳站在甲板上绞着身上湿透的衣裳,防弹衣浸了水,简直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冷不丁视线撞见了刚才困住自己的那艘船,黑沉沉的夜色里随着水波起伏,甲板上立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对着她的方向。
  个子矮小的那个她认得出,是打了她一巴掌,后来被她用枪杆子砸晕的老头。个子高的那个看不清楚,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很长的斗篷里,几乎和夜色融在一起,除了那道从斗篷中射向自己的视线。
  船越行越远,那人的视线始终追随在她的身上,直到人影消失不见。
  忽然一缕发丝随风从眼角轻轻荡了过来,贴着脸颊扫过,无声无息。展琳迅速回头,随即脸色僵了僵。
  白衣,黑发,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却叫她全身紧绷,简直无法呼吸。鼻息间流动着一丝淡淡的味道,从他那身式样简单的衣服上散出,似香非香……
  是那个仅仅在船头惊鸿一现,便令岸上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男人。
  一阵劲风从船头掠过,那些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压得更低,隐隐一些沉闷的声音在头顶滚动,交杂在船帆猎猎颤抖声中,不留心几乎很难辨别。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随后目光重新转向展琳:“στφχψ,γδεζκμνξ。”
  听上去有点像拉丁语和法语的混合,但可以肯定不是。想了想,展琳用英文说了句:“谢谢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却被他微闪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之打断。
  “φχψγδε,στφχψ。”他又道。
  展琳沉默。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男子将目光投向大海,不开口,却也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空气一度陷入某种僵持状态,展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她沉不住气动了动身子,他的视线重新转向她,静静的目光在她眼里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抬指朝她点了点,反手,往船舱方向一指。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二章暴风雨~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不出所料,船上没有灯,也没有任何看上去有现代气息的东西。一切都是古老而原始的,看不到舵房,也不知道谁是大副,谁是水手。船里来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女人。上上下下挤在那些狭窄的通道和楼梯间,有的光着膀子,和那老头一样只以一块布胡乱围着私处,也有些穿着的是……铠甲。
  天知道,当看到那些人套着这些金属玩意儿从她身边走过时,是种什么样古怪的感觉。这幽暗晃荡的空间就像错乱了时空的隧道,而她不知道究竟是那些人走错了空间,还是走错空间的人是她。
  一道光线划过,映亮眼前的舱壁,木制的舱壁上一具雕工精美的塑像显露在展琳面前。
  突然明白刚才对那些人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虽然和塑像不尽相同,但还是看得出来,他们的外形和塑像有很多地方都相仿,而塑像展琳是非常眼熟的,在网络上一搜能搜出一大堆类似的图像,源自某些坟墓,古埃及人的坟墓。
  没错,他们的打扮和图片里看到的那些古埃及人一模一样。
  见鬼……
  又一道光划过,一道黑影投射到墙面上,覆盖了她的影子。
  展琳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搭到枪上回过头,却见一个年轻男子靠墙站在一道舱门边,迎着她的目光,朝她摆了摆手:“ψγδε。”
  清秀温和得让人可以瞬间褪去戒备的男子,一脸灿烂的笑,像黑暗里盛开的梨花。可惜依旧一口听不懂的外星人话。
  展琳只能对着他干笑,的确,除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γδεζ?”
  展琳看着他,嘴角有点酸。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朝她勾了勾,推开身旁的门,向里面一摆头。
  总算明白了,展琳朝那扇门走去。进门的时候肩膀被他一把搭住,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路玛。”口里发出这两个音节,他指了指自己。
  展琳莞尔,一边把自己身上沉重的湿衣服脱下,抬手把门关上的时候朝自己一指:“琳。”
  他笑,转身离去。
  船走了大半夜,但展琳一直没能睡着,虽然后背上的疼痛折磨得她有点疲劳。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看见背上很大一片乌青,如果战场是自己昏迷后的幻觉,那么现在这块乌青算是怎么一回事?
  古代的战场,并非中国疆域,而是很明显的两河流域那一带民族间的战争。
  古老的船只,上面站着一群穿古埃及衣服和铠甲的人。
  衣服是亚麻的,有点僵硬的质地,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海腥味。镜子是青铜的,不太光洁的表面映着人扭曲的脸,上面锈迹斑斑……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可是面对现今的一切,她不得不迫使自己产生一些唯心主义的联想,在静下心来的时候。
  她想,她是不是穿越时空了……
  从上船开始脑子里一直若隐若现着疑惑,所有人的穿着,他们陌生的方言,还有由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一盏电灯。刚才那么大一片港口,全都是靠篝火和火把来照明,还有脚下这艘如此庞大的船,至今没有听到一点发动机的声音。种种迹象表明,它真的是一艘依靠手动朝前行走的轮船……不是开玩笑,在海上走了那么久,如果是伪装,谁吃饱了饭没事要干这种事。
  荒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题一定出在博物馆。想来,在遭到袭击昏迷后自己身上一定有事情发生,如果时光能够倒退,她真的很想回到当时当地去亲眼看一看。
  而现在……
  桌上豆大的油灯轻轻一闪,映得她在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可怕。突然整个船身猛地一晃,油灯从桌子上直跌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地面,船舱内顿时一片漆黑。
  而船身在那一波巨震后显见并未就此平静下来,不断起伏跌宕的感觉,伴随着外面猛烈的风声和浪声,整个船舱瞬间充斥着凌乱的步伐和男人低沉的咒骂。
  出什么事了?!
  在剧烈摇晃着的船上勉强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门一把推开,她向外踉跄着跑了出去。好不容易拉开通往甲板的舱门,展琳随即被眼前的景像所骇住。
  那是真正的海上暴风雨。
  刚才还安静得像团棉被的夜空,此时被滚滚浓云压得极低。那蒸腾翻滚着的云层,涌动着,挤压着,在天空发出可怕的呻吟,抬头间几乎触手可及。漆黑的浪被狂风席卷起千层巨墙,又好似一张张巨大冰冷的手,在一片狂乱的黑暗中玩弄着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的帆船。
  甲板已被暴雨和不断冲刷上来的浪所吞噬,而更糟糕的是,由于暴风雨来得突然,那船上巨大的帆竟然还未来得及被降下。在强劲而混乱的狂风下,那三道帆被扯得暴张,引得船身在挣扎中摇摇欲坠。
  “ξστ!!!ξστφχψ!!”风中隐隐传来几声粗哑的怒吼。桅杆下的人们竭尽全力在扯帆,然而早被飓风控制住的帆,又岂是小小的人力所能改变的。
  一片混乱和喧嚣。
  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暴雨和狂风下挣扎着朝桅杆上爬去。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那些身影在低沉压迫的自然中渺小得可怜。突然一声惨叫,一道人影被狂风陡地拔起,来不及发出第二声呼叫,整个人瞬间被高高涌起的浪所吞没。余下的人停滞了片刻,当云层中摩擦出的闪电映亮天空,众人看到屹立在船首、被风吹得如飞仙般鬼魅的白色身影时,又不约而同地奋力朝上爬去。
  展琳用力合上门,贴着舱壁一步步朝着桅杆处移动。风吹得她身上的衣服风花般四散开来,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而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锁定在已离绳索越来越近的那几道人影身上。
  剧烈摇晃的船身,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身体,那些人暴露在狂风骤雨下脆弱得不堪一击……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
  眼见一道近十米高的水墙从沸腾的海面呼啸而来,展琳不顾一切地对着桅杆上的人尖叫:“别动!!!抓稳了!!!!”
  然而,她拼命发出的叫声顷刻间被淹没在自然雄壮的气息中。不出几秒,那高大的浪头在刹那间击中船体,不但桅杆上的人,甚至包括甲板上那些攀着围栏的船员,也一并随着脆弱的围栏被汹涌的巨浪吞进大海。
  “στφχψ!!ψγδε!!!”一眼看到展琳朝着桅杆方向踉踉跄跄过来,站在桅杆下努力扯着帆的男子红着眼朝她大吼。
  听不懂,也装作没听见。从容地在地上抽起一把插在甲板上的刀咬在口中,腰间缠上缆绳,她一步步朝着他们靠近。
  “ψγδε!!!”
  “στφχψ!!ψγδε!!!”
  对他们的怒吼充耳不闻,紧走几步跑到桅杆前,在又一波浪头退去的瞬间用力攀住了桅杆。风很大,吹得人几乎能飞起来。展琳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将湿透了的短发掠向脑后,随后深吸一口气,顶着风雨,朝着桅杆上爬去。
  有点像蛇行,她攀爬的路线走的是螺线形,一点一点,那拖在身后的绳索就这样一圈圈绕在了粗大的桅杆上,将她的身体与桅杆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湿透的斗篷牢牢地黏贴在她身上,倒也有效地防止了被飓风吹起的尴尬。
  即将到达系着帆顶绳索的瞬间,展琳听到下面混乱的惊叫。眼角随即瞥见一波比刚才更为巨大的浪头,正挟带着呼啸的风和四溅的水沫,朝着自己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压来。
  手脚用力缠住桅杆,借助着绳索的阻力迎接巨浪。当那冰冷的水墙从她身上排山倒海般掠过时,她感觉到巨大压力带来的窒息般的疼痛,亦感受到整个身体仿佛被一个巨大磁石牢牢吸引着,牵扯着……却也终于靠着那些绳索,她只是朝下滑脱了几分,却在巨浪过后依然牢牢地攀附在桅杆上头。
  不再犹豫,她迅速上蹿,到达手可以够到绳头的地方,将刀从口中取下,起手,对准绳头用力剁了下去。
  “刷!”饱浸水分的巨帆,凌空一阵抖动,随即从那高高的桅杆上无力地滑落下来。与此同时,另两道帆也落了下来,原来是路玛,还有那个美得混淆了性别的年轻男子。
  船身瞬间稳了许多。
  攀附在桅杆顶端,那男子一头漆黑色长发缠着身上雪白的衣在狂风中四散张扬,在昏沉的乌云与咆哮的黑浪间,兀自醒目。一道闪电划过,他眼里隐隐翻涌出一波暗蓝色光泽,稍纵即逝。
  “轰!”突然一声惊雷不偏不倚在展琳头顶轰然炸开!
  强光中她只感觉到全身电击般猛地一震,随即,耳朵出现了暂时性的失聪。空白一片的大脑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伴随喀嚓一声脆响,整个人被缆绳缠着,随着那折断的桅杆朝船下咆哮沸腾的海面直坠而去!
  真实的恐惧。当她的身体从桅杆上飞离的瞬间,她依旧清醒着,清醒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海面,如一座座喷发的火山,向着她奋力攒动……
  放弃了所有的期望,她任命地闭上双眼。这种境况下,想要获救简直是奢谈。没有人会有那样敏锐的反应力和快速精准的行动力,没有人。
  “啪!”一道绳索,在她脑中刚刚念叨出“没有人”这三个字的瞬间,突然间将她的腰缠绕住。下一秒她已凌空飞起,还没辨别出目前的现状,整个人已跌入一个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之中。
  被雨水冲刷得几乎没有一点温度的胸膛,依托着展琳的身躯缓缓起伏,平静而淡定,却能清晰听到那胸膛中急鼓般强烈而快速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自己那刚刚恢复听觉的耳膜……慢慢睁开眼,一缕乌黑柔长的发丝,被水凝结着,映入她微微有些颤抖的眼帘。
  是他……
  为了承受住她冲力极大的身躯,他整个人被迫撞在船舱结实的舱壁上。嘴角一丝鲜血,随着脸颊不停流淌的水珠,静静地滴落下来,在他被水冲刷得有点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艳丽。
  “谢……谢谢你……”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展琳在他靠墙而坐的身体上挣扎着试图起身。却不料他修长的指蓦地收紧,几乎是不可抗拒般,她重新落入他的怀中。那湿透的、冰冷的怀中。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海平面。
  远方低矮浓重的云层与海面蒸腾而起的浪牵扯出巨大的漩涡流,密集的雷电利刃般割破乌云,在大海上盛开出火树银花……
  真实的华丽,真实的恐怖。
  有种温度从他原本冰冷的指间一点一滴融化进她微微僵持的肌肤中,她感觉。
  醒来后的天空和她的大脑一样,空洞却又五彩斑斓。她发现自己靠着厚实的围栏半躺在船头,淡紫与橙红交织而成的天空连着蔚蓝得剔透的海,越过那些栅栏,无声无息将她凌空包围。船在平稳行驶着,她却似乎在海面上轻轻飞翔……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似乎是场遥远而真实的梦,同那片自己坠身的海域一般,已经成了一种过去。
  肩膀略微移动,身上覆盖着的那层披风便水泻般地从肩头滑落下来,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味道,淡淡的,似香非香。她起身朝边上看了一眼。
  甲板上凌乱躺了许多人,昨晚那一夜的挣扎,每个人都困乏到极点,甚至没有回舱,直接倒在满是海水和鱼虾尸体的地板上睡了过去。
  然后看到了那个男人。
  一身干净的白衣,他倚墙席地而坐,清凉的晨风纠缠着他四散飘扬的黑发,抬头对着天,静静地闭着双眼。天空很美,由深至浅的紫罗兰色,搀杂着淡淡的嫩绿与浅红,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他很美,在这么美丽的天空下,美得干净而纯粹。
  远处忽然咔啷一声轻响,在此刻安静无声的甲板上,清脆得有点突兀。
  视线匆忙移开,展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坐了起来,拉拉衣服正要站起身,冷不防船舱拐角处一团黑影朝角落里飞快一闪,迅速吸引住她的视线。
  飞速滚动的一团东西,就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皮球。什么东西?下意识跳起身追了过去,眼看着那团黑影就要朝一堆杂物里钻进去,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它露在外面的后半截往外用力一拉。
  “嗷!”一声细嫩的尖叫。
  展琳一怔。柔软的感觉,像捏着一团丝绒。
  等看清楚后,才发现自己拉着的是只不到两个月大的小黑狗,肥肥的屁股被她拽在掌心,半个身体倒吊着,鼻尖一耸一耸,它愤怒地扭着自己的身子。
  手一松,它啪地掉在地上。随即一声不吭打个滚从地上爬起,葡萄般溜圆的两粒眸子委屈又惊惶地瞪着展琳,又瞅了瞅身边的杂物堆。
  “小狗?”展琳把手朝它伸了过去,小东西当即尖叫起来,猛地后退,一屁股撞在杂物上。随即砰的一声闷响,不知怎的就那么巧,一块木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它不足两厘米长的短尾巴上。
  “嗷——!”一声惨叫,它突然间就窜得没影了,独留展琳一人坐在杂物边,尴尬地对着身边被惊醒的一众视线。
  那靠墙沉睡着的男子也被吵醒了,半敛着双目,他朝她的方向轻扫一眼,随后站起身。周围那些人也都起来了,在那男子站起身的同时不声不响地走进船舱。直到最后一人的身影在舱门口消失,他转身往她的方向径自走来。
  展琳垂下头,忽略他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等待他的脚步声从身旁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存在总让人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尤其是在昨晚暴风雨中……那让人感觉有点突兀的举动之后。
  他的脚步声忽然顿了顿,在经过她面前的时候。
  展琳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眉梢轻轻一扬,抬手,一团漆黑的东西便朝她直飞了过来。
  下意识出手抓住。
  “嗷嗷!!”一声尖叫,两手间一阵疯狂蠕动。
  来不及抓稳,那团黑毛球已从她掌心挣扎而出,屁股一落地立马跳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舱门。抬头望见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伴着一缕长发从眼前扫过,那男子径直走进舱内。
  这一天过得很快,因为所有人都非常忙碌。似乎昨夜那场风暴打偏了他们的航线,一早他们就在调整航道,并且打旗语同远远跟在后面的几艘船进行繁琐的联系。这才知道原来这艘船是一个船队的领船,也不晓得暴风中有没有船只被打散。
  白天看这些船是分外气派的,虽然它们是那么的古老。两头弯翘的流线体造型,在夜晚呈暗色,到了天明则是一层暗赤色的金。被海风鼓吹起来的巨帆上描绘着奥西里斯神的肖像,高高在上眺望着大海,交叉双手掌握着代表王权的鞭子和权杖。
  白天一直没有见到那个男子和路玛的身影。展琳走来走去参观着船员的忙碌,而船员们则在忙碌间参观着同他们外表很不一样的走来走去的展琳。
  直到晚饭时,才再次见到那个男子的身影。她至今不知道该叫他什么,这个美丽却又让人不自觉感到有点不安的男子,迄今为止,她只能称他为“那个男子”。
  他很安静地用着晚餐,很安静地时不时同坐在身旁的路玛说上一两句话。整个舱室里只有他、路玛和她三个人,送菜倒酒的奴仆手脚极轻,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排雷,以致氛围静寂得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奴仆,哈,她现在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念出这个词,她想她的心理素质的确已经可以让人感到佩服。
  事实上展琳真的有点在打瞌睡了,她想可能是昨晚体力的透支还没有完全消除。昨晚真的够累,又刺激又累,否则她也不会在甲板上睡去而自己都毫无察觉。想着,嘴里嚼着食物,却有点食不知味起来。那个男子还在同路玛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好听,但是轻得像在催眠,眼皮子渐渐有点沉,周围空气很香,像那男人身上总是淡淡流动着的那丝味道……
  耳边谈话声变得有点空旷起来。她看到路玛回头看着她笑,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对她说着些什么。她也对他笑了笑,脸部的肌肉似乎有点僵。
  然后……一切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睁开眼的时候,平躺着的身体跟着船身微微起伏。
  一点小小的火苗在眼皮附近晃动,一下一下,有些虚弱地撑着一室的光线。正如她此时的身体感觉。
  虚弱,疲惫,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眼睛慢慢转动,她看见不远的地方有道熟悉的身影,静坐在桌边,侧对着她的方向。幽暗的灯火勾勒着他的脸庞,有点柔和的感觉,像他低垂在脸侧那些温柔的发丝。
  展琳试图动一动身子,但做不到。于是放弃,她看着他,那张火光下沉静而温柔的脸,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那把机枪,专注,若有所思。
  眼神微微沉了沉,他没有意识到,正如他始终没有意识到她已经醒来。
  忽然他抓着枪站起身,朝展琳的方向看了一眼。展琳迅速合上双目。透过眼皮感觉到那点暗淡的火光被熄灭了,然后听到那男子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她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他却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他手里拿着她的那把枪,在窗外渗入的月光下隐隐折射着暗光。船舱里一片死寂,只有波浪声拍打着船体,一波波在耳边回荡。
  他突然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心脏用力跳了一下,她再次合上眼。忽而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恢复了知觉,虽然只是几根指头,因着身体的紧绷,在身下微微收拢。
  一丝淡淡的气息渗入了展琳的鼻间,他的味道。很好闻,但在这样的夜这样的状态下,散发着一种幽然的诡异。脸庞微微一热,随后,她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很轻,很细……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用他那双深邃,却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到某种压抑的眼睛。
  心跳开始加剧,她甚至开始担心这样安静的空间能不能掩饰她心脏部位此刻正猛烈蹦奏出的声音。手心湿了,很奇怪的感觉,即使过去在最危险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她想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睁开眼睛了,如果他的气息离自己更近一些的话……
  “νξστφχ。”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话音,压迫在脸畔的温度和气息瞬间远离了,她听见他转身朝门口走去。片刻,门开,一线晕黄色的光透了进来,她偷偷睁开眼。然后见到他把手里的枪交给了路玛,那个总带着明朗笑容的男子,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关上门,走了。
 
 
 
 
~第三章我叫俄塞利斯~
 
  两尊约有20米高的巨型神石像扑入眼帘,沙砾、平原的荒草逐渐被平坦工整的石板道路所替代。一路走来,除了手执长矛身着铠甲的黑人士兵,闲杂的身影并不多见。道旁描绘着斑斓壁画的高墙沿路面而砌,令本不是很宽敞的道路显得有些拥挤,甚至可以感受到壁画上的人物在有人经过时投诸到身上的木然视线。
  很漂亮,也很诡异的感觉。
  不出所料,那船的目的地果然是埃及,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在望见这片陆地后并没有立即靠岸。但这已经不是她有兴趣管的事了,从拖着半边还麻醉着的身体逃离那艘船的晚上开始,她同此船上的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越走向深处,墙外不断渗入的喧嚣声越显鼎沸,虽然听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但闭着眼睛,展琳都能感觉出一幅人头攒动、驼马往来的热闹场面。
  一道脚手架横跨巨大的雕像头颅之间,显然是在休整那些风沙摧残中已经有些残破的五官和头饰。几个穿着简陋的男子攀着木架悬坐在上面,对着远处某个方向咧着嘴笑着,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工头模样的发现了执鞭怒吼一声,那几道人影便迅速钻入脚手架内,很快消失不见了。
  一些尘土随着他们匆匆的步伐从高处滚落了下来,随风吹进展琳抬起的眼睛里,她忍不住低下头揉了揉。也就在这一瞬,前方拥挤的人流方向蓦地一转,于是一道位于石像后十米多高的铜门,显现在她的眼前。
  “γδεζκμνξστφχψ!”走在最前头的队伍朝城门上高声喊着什么,片刻,粗犷的吆喝声伴着吱嘎声响,那道金光簇新的厚重铜门在一行人面前缓缓开启。
  展琳的眼睛随之微微一眯。
  整洁明亮的刻花地砖阻止不了沙尘暴对掩于高墙背后白色城池的侵蚀,随着大门完全敞开,扑面而来除了这古都内城一片浩大繁华的街头景象,便是铺天盖地令阳光都快为之失色的风沙。
  古埃及庞大的都城,也不知道究竟是坐落于尼罗河以北的孟菲斯,还是尼罗河以南,由中王朝时期起取代孟菲斯成为古埃及政治经济中心的底比斯。一边追随商队的步伐朝城里走进,展琳四下环顾着,一边将罩在身上的斗篷拉了拉紧。
  “呜……”小黑狗阿努在脚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叫,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一脸的可怜相。展琳知道它饿了,从早晨到现在,他们还都没有碰过一点吃的。
  “再忍忍,乖。”展琳小声对它说。一路目不斜视地前行,在门口那些守卫的注视之下。
  自从错把它当成一团衣服包进行李然后从那艘巨大的船上潜离后,这只原本对她充满敌意的小黑狗就此跟上了她,如影随形,像个忠实的小跟班。本想把它送给海滩边晒鱼的老人,可前脚走后脚就看到它跟在脚下一颠一颠的小影子,怎么撵都撵不走,心一软,也就由它去了。
  她管它叫阿努比斯,简称阿努,很嚣张的一个名字,因为她深信虽然它现在看起来像只黑面团,长大后未必会没有那位古埃及死神帅。
  一路走来,它倒成了自己惟一能说说话的对象。她现在对身边每个人都多了层提防,很累,但的确在某些时候,相信人还不如相信一条狗。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批由几十头骆驼和上百人组成的杂耍队伍从眼前浩浩荡荡经过,于是这条纵贯于古埃及城内拥挤的街道更为喧哗起来。不论头顶着竹篓的小贩,牵着牲口的路人,还是从隐在棕榈叶后的窗口内探出头来的年轻姑娘……
  古埃及人把他们的国家叫什么来着……对,凯姆?特。
  当时商队里那些人不断提起这个词时展琳还以为他们在谈一个名叫凯姆?特的人,直到这座建筑特点显著的城市,以及那些来来往往跟法老王坟墓壁画里跳出来似的人出现在眼前后,她才明白,原来凯姆?特指的是这个国家——在几千年前,仍被人称作凯姆?特时的埃及。
  21世纪早已化作废墟或者被新兴建筑所取代的城市,现在原封不动以最完整华丽的姿态站立在自己眼前。不免有些得意,因为她是21世纪见证古埃及真实全貌的第一人,但随即一阵沮丧,因为这种得意不会有人能与之分享。
  阿努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跑着,时不时对着一些堆放着干果烙饼的铺子流上一小会儿口水,然后摇摇尾巴继续跟在展琳边上一路前行。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一眼望去前边的道路似乎有些拥挤,嘈杂一片。小阿努很兴奋地跟着那片骚动朝人群里挤去,却在不到几秒中后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屁股上很大一块灰,显然是混乱里被人踢着了。
  展琳伸手把它抱了起来。抬眼朝前看去,人太多,一个个兴奋的表情,不晓得是看什么看得那么起劲。放弃继续观望,她转身绕道而行,却在两步后,发现眼角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突然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将她的心轻轻一扯。蓦然抬头,那身影转眼已消失在人群拥挤的街角处,只来得及看清楚一张有点苍白的侧脸,被冗长的发丝半掩着,夕阳金红的光勾勒着一道精致的轮廓,斜靠在由六人扛抬的藤编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挥洒出一层庸懒至极的美……
  展琳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同她的心跳。
  就是这样一张脸,两天前刚刚带着那名叫黎优的女孩从恒泰大厦28层的窗口轻轻跃下,然后双双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忘不了他微笑着仰面落下的样子,自在得……如同一只翱翔于空中的鸟(详情参见《天狼之眼》)。
  不会认错。虽然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展琳自信绝对不会看错。
  “喂!!”眼看着那些抬着他的僧侣们也将消失于人群,她的脚猛一点地,朝那道被人群涌堵的街口直窜了过去。
  与那人还有十多步远的展琳,已被数把斜刺过来的长矛团团围住。人群间一阵哗然,无数道目光投向了展琳,包括那几名抬着软榻从她眼前走过的僧侣。
  “喂!!”肩膀被几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扣着,她对软榻中坐着的那个人扯开喉咙再次吼了一嗓子,试图引起他哪怕一点点的注意。但显然根本没起任何作用,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将视线集中在她一人身上,惟独他安静淡然地坐着,仿佛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有些空洞的目光径自对着正前方某个点,被僧侣们抬着逐渐前行。
  阿努在脚下低吠,咬着她的鞋子。人群因阻挡的侍卫粗鲁的动作而变得愈加混乱。
  突然展琳身子一矮,肩膀扭动间迅速闪脱那些手掌的桎梏,在那些守卫一愣神时起手一把撩开挡在身前的长矛,追着前面即将消失的身影直奔过去:“喂——!!!!”
  “嘭!”一旁一堆货物经受不住人群的拥挤轰然倒地。一脚朝上蹬去,起跳,落地,展琳不偏不倚落在那顶软塌前。与此同时僧侣们被她的举动惊诧得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而她随即出手,一把抓住那男子平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是我!还记不记得我?!喂!”
  低下头,那男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而展琳的心却微微一凉,正如他的手背带给她手指的感觉。
  终于明白自从见到他后隐隐绕在心里的古怪是什么,她发现这男子两眼是盲的,即使贴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对着她的方向,焦距始终没有对准过她的脸庞。只那么直愣愣朝下凝固着,反手摸索住她的腕:“ξστφχψ……”
  展琳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手还在他的掌心里握着,他的目光并未因她的起身而抬起。
  错了……搞错了……虽然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但同黎优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绝对没有他那么苍白孱弱,更不是瞎子……
  她想抽回手,但对方那冰冷的手指迟迟没有放开她。微蹙着眉,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那些侍卫匆匆过来对着展琳发出一阵粗暴的低吼,他忽然抬头,静静地说了几个字。
  那些侍卫随即退下了,甚至没有朝展琳再看上第二眼,转身,开始驱赶那些围堵的人群。阿努总算从某个角落里挤了出来,一身的凌乱,抖了抖身上的毛,它一下窜到那男子停在路面的软榻上。
  “阿努,下来!”一边把手尽可能不粗暴地从那男子冰冷的掌心里抽出,一边对着那只蜷着身体很舒服地找了个柔软的地方卧倒下来的小黑狗勾了勾指。
  小东西没理会她,却见那男子嘴角轻轻一扬。空洞的眸子随即循着她的声音对准她的方向,开口,淡淡的声音,带着那么点明快的感觉:“又见面了,展琳警官。”
  中文,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中文。
  他说:“我叫俄塞利斯。”
  俄塞利斯就是21世纪和黎优在一起的男子,而此时此地,他是这个古老国家地位最高的大神官。但和21世纪不同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他不仅双目失明,而且两腿瘫痪,展琳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说,她也不便当即询问。
  从最初的激动到后来的沉默,她一路跟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这男子淡淡地述说。他说他是怎样出现在21世纪的,他说同一个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会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不同的时空,比如木乃伊的复活术,那并不是记录在文献里的神话而已……
  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并且清楚自己想说些什么。
  她说:“两个时空间来回的具体方式是什么,俄塞利斯,请你告诉我,我要回去。”
  他说:“抱歉,琳……对于你,我无能为力。”
  坐落在尼罗河畔依山而建的皇宫很宏伟,尤其是从第一道门向上仰望的时候。
  展琳曾在纪录片里见到过美国人对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王宫的电脑复原图,依亚力山大港而建,错落有致的恢弘建筑衬托举世文明的灯塔,那是种梦幻般绚丽的感觉。而眼前这座位于底比斯城内的庞大建筑群显然没有克里奥佩特拉王宫复原图的精致和奢华,但许是借了山体层叠而建的缘故,那隐在数重大门后俯瞰整个底比斯的宫殿,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了克里奥佩特拉细腻柔美的堡垒。
  展琳很欣赏这种风格的建筑,撇开美丽和豪华不谈,对她来说,让人感觉气势宏伟、安全实用的建筑,就是好建筑。何况它其实是漂亮的,特别是当内部宫殿精美的造型和精巧曲折的长廊透过浓荫妖娆地闪现在她眼前的瞬间。
  俄塞利斯为展琳设了颇为丰盛的宴席,地点在法老王平时接见重要人物的小会客间。因为他的弟弟——法老王奥拉西斯最近去了叙利亚做国事访问,所以这偌大一片地方,目前只有他这一个主人在此坐阵。
  听到“奥拉西斯”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正狼吞虎咽地咬着一块涂满了蜂蜜的玉米饼,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嚼着那些柔韧的面皮没法吞咽下去。她熟悉这名字,熟悉极了。在21世纪负责保护的那批古埃及文物的主人,名字就叫奥拉西斯,一位寿命不超过30岁的法老王。
  历史上只有一位名叫奥拉西斯的法老王,而他是眼前这个双目失明、天使般美丽的男子的弟弟。
  他是知道自己弟弟早亡的命运的吧。
  因为他曾经去过21世纪。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21世纪跑到了这里。
  吃东西时俄塞利斯由始至终没开过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然因为阿努爬来爬去踢翻酒杯、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他朝那个方向发上一会儿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圈。一下一下,缓慢而无规律。
  直到吃饱喝足,那些小祭司们从外面鱼贯而入把桌子上的杯盘迅速撤去,于是他终于开口,打破了长达几十分钟的沉默:“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回去。”很干脆的回答,正如他在路上时让满怀希望的她很干脆地失望。
  他不语。指尖在扶手上轻轻转动,一阵令人难耐的寂静。
  直到阿努啃着桌子边缘一不小心从桌子上滚了下去,伴着“嗷”的一声尖叫,他抬起了头:“知道吗,没有天狼之眼,除了神,现在没人可以让你回去。”
  “天狼之眼……什么东西……”
  “天狼之眼……”轻抚着脖子上的项圈,他薄削的嘴唇中溢出的那一种声音,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你之前说你清醒后发现来到了这里,那么清醒前,你曾发生过什么事?”
  提到这个,展琳的精神振了振。略略思索了一下,她尽量简明地道:“博物馆来了批相当珍贵的古埃及文物,我们连夜赶去看守,没想到……后来遇到了一伙武装歹徒的袭击……”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一时大意,我被人砸昏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
  眉梢轻轻一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袭击博物馆吗?”
  “除了古埃及的国宝,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近似了,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笑,火光映着他空洞的眼,隐隐透着些莫测的深邃。
  “你是说天狼之眼?”
  “对。”
  “那是个什么东西?清单里根本没有什么天狼之眼。”
  俄塞利斯再次微笑,淡淡的:“清单里没有。但是,不等于那批国宝里没有。”
  沉吟,展琳望着他的眼睛:“说得是。但他们要它干什么?我回到21世纪又跟它有什么关系?”
  “我用它来到你们的时代,琳,它是一块能够打开时间之门的神石。”
  她的目光轻轻一闪:“打开时间之门……”
  “你如果要回21世纪,除非有天狼之眼。”
  “那么……”目光转向他的手指,他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项圈,灵巧纤长的手指,带着魔幻般的动作,仿佛随时能从其间变出一块天狼之眼来。
  “可我没有天狼之眼……”手指松开,项圈在火光的映射下勾勒出一圈绚丽的光泽。
  “但你曾经用它去过21世纪。”
  “那是曾经,现在它消失了。”
  “那么……”
  “琳,我很抱歉……”
  许久,展琳望着他安静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个地方能找到这个人,本以为她找到了希望,没想到其实是个绝望。
  这个美丽的男子用他平静的神色、淡定的口吻宣判了她未来的下场。与其这样,还不如根本没有见过他,那样至少在自己心里还能保留那么一些期盼,能够侥幸重返21世纪的期盼,比如,再昏迷一次之类的。
  现在,什么希望都没了。要回去除非有天狼之眼,或者神来相助。天狼之眼,见鬼,那玩意儿是扁是圆都没见过。而神……除了一味地见鬼,她倒真希望哪天能够和神见上一面!
  坐着发呆的时候,一名祭司远远地朝她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耳边再次响起俄塞利斯的话音,带着点叹息和歉然。
  他说:“不如先留在这里吧,我试着帮你想想办法,尽我所能……”
 
 
 
 
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四章法老王~
 
  黑,这种夜的保护色,在21世纪,那个几乎都没有黑夜和白天之分的年代,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而在此时此地却竭尽全力地发挥着它的力量,浓郁的黑铺天盖地包围着整个城、整座王宫,除了被火把闪烁的光撕裂的那一小部分。
  对于喜欢安静独处的人来说,这不失为一个独自漫游的好时段。展琳喜欢在这样的时段一个人在宫里到处转转,站在王宫最高处,一览无遗地静静俯瞰整座城市的全貌。
  雄踞尼罗河中游的底比斯,在公元前14世纪中叶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据说其繁华堪称当时世界之无与伦比,被古希腊大诗人荷马称为“百门之都”。由南至北,一道尼罗河分割这座庞大的城市,以及同繁华的城中心遥相对望的帝王谷。
  一座将生和死同时兼并在一起的都城。
  背靠峡谷依山而建,尼罗河水滋润了这块沙漠明珠般的城市,一片广袤的绿由母河蔓延至底比斯每一寸角落,再由这绿海中伸起层层巨大建筑,沿着啄开的山岩依次叠建,巍然俯瞰着脚下所簇拥着的交错街道、密集屋舍……而一路点燃着的火把,为这粗犷的城堡增添几分华丽的妖冶。如果说白天的底比斯是妩媚的,那么夜晚的底比斯,却是狂野不羁的……
  一阵夜风袭来,展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随风隐约传来低低的声音,是从那些被夜色笼罩得更为彻底的浓荫下传来的,年轻宫女同侍卫间暧昧而匆促的调笑。她忍不住莞尔,因为从那些细碎的话音中她居然能辨清不少字眼,比如“你今天真美”,“明晚上不上我这里来”……
  一晃眼留在王宫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期间掌握了不少日常会话,这得归功于俄塞利斯,还有她那个记忆力不赖的大脑。基本上,掌握了一定的规律后其实古埃及语也不是那么难学,主要是语法和发音上还有点问题,不过相对于刚来时满耳朵外星语的状况,现在的情形已经好了太多。
  的确,环境挖掘人的潜能。
  北边那片奢华的宫殿群灯火辉煌,似乎宴席还没有散,那是法老王奥拉西斯所居住的地方。俄塞利斯说他最近已经回底比斯了,所以这段时间宫里比以往忙碌了许多,守备也明显比以往加强了,来来去去还有不少陌生面孔在宫里出现,都是平时不多见的要臣和军官。
  不过展琳至今还没有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法老王。一来一直跟着深居简出的俄塞利斯学习语言,二来除了俄塞利斯和周围一些仆役侍从,她几乎没有同女官或者书吏级别以上的人打过交道,王宫又那么大,碰不上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虽然私下,她对那位帝王存着份好奇。
  又一阵风卷过,很凉,夹带着不远处巡逻兵整齐的步伐声。他们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展琳走下台阶。正准备穿过花径返回自己住的地方,忽然风里隐隐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很模糊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能被巡逻兵的脚步声给掩盖了,但绝对不是树丛背后那些隐隐约约的调笑声。有点像笑,但更类似一种呜咽,随着风从西南方向丝丝传来,像一只细小的爪,冷不丁地在展琳的心脏尖挠了挠。
  “呵呵……哈……呵……唔……”
  会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夜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
  有点好奇,她循着那声音来源的方向探了过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因为那声音实在太轻。
  一路往西南方向走,是一片几代前留下来的宫廷建筑,陈旧、苍白的墙漆被干燥的气候剥落得如同半老徐娘脸上化开的妆容。听说已经是很老的建筑式样了,所以连重新整修的费用都能省则省,只是因为数目比较庞大,挨着新建筑拆起来不方便,所以得以保留至今,只象征性地拉了几道墙,阻隔它对整个宫闱美景的破坏。
  展琳直到声音消失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白天她曾经来过这里,但逗留得并不久,只在外面随便看了两眼。这里很清净,几乎听不到人声。整个建筑群以阿努比斯神庙为核心呈辐射状排列,藤蔓植物绕着雕塑和石柱恣意生长,依附在依旧还留有金粉的表面,有种没落贵族的悲凉。
  听说这里曾是奥拉西斯的母亲法农蒂迪丝王太后经常举办宴会的地方,现在佳人已逝,连神庙也因为俄塞利斯行动不便疏了往来而逐渐被人遗忘,以致最终荒废成这个样子。就像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冷宫,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华丽,一样的萧条……如果有幽灵,这地方应该就是底比斯最高贵的幽灵圣堂。
  是不是还要继续探索下去……一时有些犹豫,她想起这地方白天有人守着不让随便进入。帝王家都埋着些不想让人窥知的东西,通常是在这种类型的地方……
  “呵呵……唔……唔……”风夹卷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呜咽,忽然间悠然飘出,在展琳立在石柱边微微发怔的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气温,还是这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一时间来得太突然,她手臂上的肌肤竟隐隐泛起一层涟漪。条件反射地一缩身,借着地形迅速没入墙与柱子间垒出的阴影里,与此同时,她瞥见不远处包围在一团浓黑中的神庙长廊上,有道淡淡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谁?
  正想从阴影中冲出去看个究竟,不料才探出身子,冷不防一脚踏碎台阶下的枯枝。喀嚓一声脆响,瞬间凝住了展琳的动作,亦凝住了周遭寂静冰冷的空气。
  风在廊柱间回旋,在这空旷寂冷的世界里,那一声似乎从喉咙里压抑过后再喧嚣而出的呜咽轻易被打散,连带那道身影也都消失不见了。
  展琳重新退回到阴影中,背贴着石柱,任那一片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服直渗进自己的肌肤。
  她觉得心跳有点加速。
  四周很静,没有了那奇特的呜咽声在耳旁若隐若现地纠葛之后,这片因缺乏人气而显得尤为清冷的地带寂静得一如凝固的琥珀,看上去透明无害,却制约了人所有的举动。
  轻轻吸了口气,平稳住呼吸,她朝石柱外再次探出半个身子。
  前方一片混沌的深邃,除了星光勾勒出的一些建筑轮廓,还有那些生长得很好的植物在黑暗里隐隐摇曳。没有奇怪的声音,只有植物沙沙的声响。
  她朝前一步跨出,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正要继续往前走,冷不防耳边啪的一声轻响。
  眼角瞥见一只手扣在自己耳旁的柱子上,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肩膀猛地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牵扯着朝后转去!
  月光忽然从云层间滑了出来,无声无息间,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园子变得有点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身后那个将她钳制住的身影。
  “你?!”
  “是你?”
  略带惊诧的话语同时从两人口中响起,就着月光,展琳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一时竟忘了该继续再说些什么。
  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这个人,在隔了那么久之后。果然应证一句话: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又见面了,那艘庞大帆船上,至今都还不晓得他叫什么的……“那个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头望着她,眼里暗光闪烁。柔长的发丝在风里纠缠着她的脸颊,他胸前的配饰在月色下流光四溢。
  “这句话似乎应该由我来问才对。”
  “我以为你不会说话。”
  “可惜,我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从他紧抓不放的视线中移开的一刹,肩膀猛偏一拳挥向他的下颌,与此同时,一脚踹向了他的胯间:“反正和你做的不会一样!”
  他闷哼一声,毫不防备间松手弯下了腰。
  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在我把人叫来前马上出去,贼!”
  暗爽,从没像今天这样把古埃及话说得那么利索过。
  清晨,展琳在一股浓香中挣扎着清醒。胸口闷得透不过气,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习惯拿展琳胸口当床睡的阿努已经用舌头开始帮她的脸进行每天例行的“清洁”。
  一把揪住它的脖子把它丢到地上。这家伙最近体重疯长,再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在梦里被它压死:“再上来三天没饭吃。”
  “嗷嗷!!”打了个滚抗议似的冲她吠了几声,阿努转身朝外一颠一颠跑了出去。
  展琳叹了口气用毯子抹了把脸。阿努的口水很臭,不大的房间里空气很香,混在一起,那味道叫做“窒息”。出什么事了,昆莎把香水瓶给打破了?
  琢磨着,胡乱套了件衣服,她朝外面走去。
  昆莎原是俄塞利斯身边伺候他的女官,自从展琳住到宫里后就被俄塞利斯谴来这边照应她的生活起居,年长展琳十多岁,一直被展琳视作姐姐。曾经努力试图让展琳明白香水对一名有品性又高贵的女子的重要性,但在展琳多次装聋作哑后她只能选择放弃。
  此时她正坐在走廊的花架下,拿着顶假发在上面用手指抹着些什么。香气正是从她身边那罐油膏里散发出来的。她用它们小心地抹在假发上,每根发辫都搓揉到了,那顶簇新的假发在她手指的涂抹下闪烁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昆莎,新买的?”走到她身边坐下,展琳拿起油膏罐头闻了闻,随即皱眉。一种类似玫瑰花的味道,但浓烈得能用来杀苍蝇……
  昆莎看了她一眼,笑笑:“给你的。”
  “给我的?为什么?我不需要。”
  “俄塞利斯大人今天谴人来说,今晚要带小姐去见王,所以,一定要带的。”她说话总是很温润,缓慢清晰的谈吐让展琳听起来不太费劲,几乎每个字都能听懂。
  “今天要带我去见王?为什么?”微微有点诧异。
  “这个昆莎不知道。”依旧温婉地笑,她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昆莎不知道的事情,俄塞利斯必然知道。但一天下来都没见到俄塞利斯的人影,所以展琳还是没办法知道。傍晚的时候俄塞利斯身边的祭司来了,接走了被昆莎折腾了很久的展琳,而她依旧没有见到俄塞利斯。
  赶到奥拉西斯宫殿的时候,夕阳正在那道雪白色的平顶边喷着艳红的火焰。
  奥拉西斯的宫殿比外面看上去的还要奢华美丽,光一个正殿,就像把一座花园搬进了室内,再用大理石、黄金和珠宝给它砌上一层外衣。展琳庆幸自己不是考古学家,不然她会对着这些东西疯掉。
  装饰在墙壁浮雕边的那些金片光洁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她对着金片打量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脸。长长的假发搁在肩膀上,把昆莎的黄金项圈划出一道道油亮的光泽,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除此之外她辨别不出一点点其他的味道。满足好奇心一般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代价是她的鼻子,还有蜜蜂的威胁。
  大殿里站着很多人,熟悉的招呼到一起谈着话,说话声很轻,但被空间的宽敞回荡到一起就变得有点吵人。使女们悄然而迅速地穿梭其间,她们手腕和脚踝上都配着一串串精巧的铃铛,于是整个殿内除了谈话声,还多了许多铃声的俏皮。
  法老王还没到,正前方那把金光璀璨的椅子被使女用驼鸟毛刷子小心拍拭着,椅子下一道红得绚丽的地毯连绵近百米,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着整条冗长的走道。
  展琳想像着那位法老王沿着台阶从华丽的地毯上被众奴仆簇拥着走来时,会是种什么样的景观,事实上也不用去想了,因为已经有身影在地毯尽头出现。一顶鹰和眼镜蛇交缠而成的环型金饰压着一头乌黑色长发,被无数身影簇拥着,一路走来,金色的披风散在火红色的地毯上,一种嚣张霸道的色彩。
  整个大殿忽然间便肃静了下来,因着这道身影的到来。而展琳的目光随着那身影的接近,由原先的饶有兴致变成了一片空白。
  终于知道“那个男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在隔了那么久之后。
  他的名字是奥拉西斯。
  猩红色地毯上他的步子稳健而快捷,时不时同身旁的人低声说着些什么。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步子微微起伏,在身后如血的夕阳下,漆黑中流动出一缕缕暗红色的光泽。
  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俊美,俊美得有些妖冶。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淡然,淡然得让人觉得有点漠然。只是嘴角处有些微肿,红红的,随着他轻扬的唇鼓起一块。
  经过展琳身边时,他回头朝她轻轻扫了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在他不动声色的眼睛里。周围人都跪下了。
  “王。”他们异口同声,而她仍旧呆呆地杵在原地。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奥拉西斯和他身边围绕着的人群在她视野中消失为止。
  她发现自己现在陷于一种相当搞笑的境地。她曾经碰上一个长相出色、道貌岸然的贼,而这个贼是这个国家最最高贵的主人。
  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包括原先在这座大殿里等候着的数名大臣。奥拉西斯并没有在这里久留,一路走过交代了几句话后,他就带着人绕过那把金色椅子,从一道帷幕后的通道进入另一个房间。
  展琳四下环顾,依旧没有看到俄塞利斯的身影。边上众人又开始低声闲谈起来,或许是在等候法老王的召见。她在原地又逗留了片刻,外面天色逐渐变黑,有使女出来陆续将宫殿内的灯火点燃。眼见几名跟随奥拉西斯进去的大臣从里面折了出来,展琳意识到那个大神官可能不会出现了,她决定马上离开。
  刚转身,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随即,微微一愣:“……路玛!”
  眉梢一挑,那个将她肩膀搭住的年轻男子似乎有些诧异。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闪烁着明锐的金,片刻,眸子快乐地弯起:“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他带着同样的表情接过奥拉西斯交给他的枪,她记得很牢。
  “你能听懂我说话?”他看上去很高兴,不过,通常他看上去总是很高兴。
  “最近能听懂那么一点。”
  他又笑了,眼睛很明媚,牙齿很白:“那很好,琳,王要见你,跟我来。”
  内殿相对于外面,要简单朴素得多。不大的空间摆放着几尊造型古朴的雕像,还有堆放着大把大把卷宗的柜子。中间立着莲花状铜炉,张开的花瓣间溢出淡淡的薰香。
  很舒服的味道。
  意外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奥拉西斯独自一人坐在靠近窗台的书桌边。书桌不高,适合人舒服地靠在地上的软榻上办公。造型很精巧,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纸莎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展琳看了一眼,然后用目光示意她坐下。身后的路玛离开了,她听见他关上门远去的声音。
  “你是俄塞利斯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奥拉西斯开口,声音淡淡一如往常,目光对着手里的卷宗。
  “我不明白。”
  “上午他来了,让我安排你的生活,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关照过一个女人。”
  “……我们以前认识。”
  “以前?”打开另一摞卷宗,他的手指在纸面漫不经心地游移:“从我记事起除了宫里和卡纳克,他就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展琳沉默。
  他抬头,微微一笑:“换个话题吧,你沉闷得让我无趣。”
  “我只是还不好说你们国家的语言。”展琳本来想说:“我只是还不能很好地说你们国家的语言。”心里没来由一乱,语法紧跟着就开始乱套起来。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轻轻收起卷宗,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眼底:“而我记得……昨晚你说话可是流利得很。”
  “偶然我也能……”话音未落,顿了顿,因着他忽然起身踱到她的身边。
  “琳,说说看,那天怎么就从船上离开了?”说着话,他的手指伸出,无声地插入她的发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她被他的举动惊了片刻。
  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黑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发丝,随着他指尖的轻揉而闪动,像两簇柔软的火焰。
  半晌,她一字一句地回答:“这还用问我吗,王?”
  他笑。直起身,抬手轻轻拍了一下。
  片刻,门开,一名黑奴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横托着展琳的那把机枪,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展琳抓着枪,朝奥拉西斯看了一眼。
  那名黑奴随即离开。直至大门重新合上,奥拉西斯低下头,迎向她的视线:“如果我要伤害你,你真认为自己可以很健全地从那船上离开?”
  “我对我自己,就像你对你自己一样自信。”
  莞尔:“人不单靠自信而活着,女人。”忽然俯下身,出其不意地扣住她的下颌:“比如你是否想到过,或许此刻被你快乐地呼吸着的甜蜜空气里,被我加了些什么能让你感到困扰的东西……”
  目光一凌。不待开口,他又笑了,转身走向屋中央的铜炉,金色的披风一带间轻轻扫过她略带僵硬的脸庞:“只是或许而已,琳,只是或许。”
  展琳站起身。从未有过的懊恼感,话说不利索的苦。
  她想离开这里,马上。
  却在转身时,听见他再次开口:“俄塞利斯说你来自一个没有帝王的国家。”
  脚步一滞:“是……”
  “你们国家的军队用的都是这种武器?”
  愣了愣,沉默片刻,点头:“对。”
  奥拉西斯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沉吟着,一步一步重新返回她身边:“知道吗,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在西奈,谢谢你用它帮我们摆脱了困境。”
  “我?”展琳再次一怔。
  帮他摆脱困境?西奈?她有吗……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那场战争。”
  “什么战争……”
  “你忘了?”
  “我不记得我参加过什么战争。”
  嘴里说着,脑子里却飞快闪过那场曾被自己认为是梦的战争。难道……
  “不记得了……”低低自语,他走到她的身边站定。离得很近,她再次闻到他身上那种浅淡的气息。他低头看着她,嘴唇只差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便能贴近她的发丝:“那就算了。”
  伸手拈住她一束暗红色的发,放在指尖轻轻揉捏,他的气息在她耳畔回转。忽然感觉他眼里一种很特别的光悄然闪现,隐在那层幽幽的黑暗深处,在直直注视着她的时候,像是随时会冲破那层柔软的膜,刺入她茫然的眼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就像在船上,在那座幽暗冷清的园子……一接近就突然而来的紧张,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仍是那种不变的淡然和安静,她的掌心却因肩膀的僵硬悄然渗出一层薄汗。
  忽然他身子动了动。
  展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随即尴尬地发现他只是侧了个身而已。
  斜睨静观着她的举动,他轻笑,笑得意味深长。
  “我想我该走了。”头一低,也不等他回答,展琳径自朝门口走去。
  手刚搭上门把,随即听见后面悠然传来的话音:“那么,你就留在这里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已转身返回书桌前:“不要经常去打搅俄塞利斯,他身体不好。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她不语。半晌,点点头把门打开。
  “琳。”
  她停下脚步。
  “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她挑眉。
  “不是战场,是更早以前?”
  摇头,很干脆。更早以前会碰见他,除非见鬼。
  身子靠向软垫,他合上眼睛:“你可以走了。”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五章等价交换~
 
  随着尼罗河泛滥日期将近,埃及即将进入盛夏的季节。
  炎热自是不用说,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使得每个人的心比气候更加炎热。在这种缺乏娱乐设施的年代,这样一年一度的节日不可避免地成为人人心目中一个可以狂欢和放松一下的大日子。
  好些天都没有见到俄塞利斯。盛夏逼近,当别人都在精神抖擞地期待和筹措着即将到来的洪水和肥沃土壤的时候,他的体能却仿佛退潮的海水,一天衰弱过一天。
  展琳曾亲眼看到他在雪白的努格白(古埃及人的服装)上咳出一片殷红的血,那妖艳的红,仿佛雪地腊梅般触目惊心。那天之后他在奥拉西斯的禁止下不再轻易踏出自己的宫殿,也不再接见那些试图同他商议祭祀庆典的神官。很长一段时间奥拉西斯变得有点沉默,以致整个皇宫因此而变得沉寂。而一墙相隔的宫外,成千上万的民众却正处于迎接新年到来的热闹里。
  如果不是路玛的经常来访,展琳也许会在那样的氛围中郁闷死去。
  这个没事就对自己外表万分注意的漂亮男孩嘴巴很坏,生性好色,到处拈花惹草,而且还出奇地懒,经常会在议会半途溜出来骚扰别人,轻浮成性,几乎集中了纨绔子弟所有特性的一个人。
  他却并不惹人讨厌。因为他的笑容是把看不见的尺。
  “路玛是个坏小子。”宫里每个人都这么讲,但每个人讲这句话时,都是乐呵呵的。
  路玛说,俄塞利斯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吃了无数的药,总是时好时坏。每年尼罗河泛滥那段时间都病得尤其厉害,但过了那个时间段,自然而然就慢慢平息下来了。对此大家早就习惯,只除了法老王。所以他让展琳不要担心,法老王这段时间的阴郁只是每年惯例,并不意味着俄塞利斯身体有危险,那只是他担心自己的哥哥罢了,这对兄弟的感情出奇地好。
  对此展琳不置可否。一个人病到咯血,那他的病症实在不容乐观。21世纪时看到的俄塞利斯身体有多健康,对于现在的他,她根本无法接受。
  “小妞,出宫走走吧,拿个镜子照照,你快成怨妇了。”沉思时听到路玛对她这么说。
  看向路玛,只见他正趴在地板上,拿着肉骨头骚扰台阶下对着太阳吐舌头的阿努。那小狗对肉香无动于衷,并不是它变得有多清高,这可怜的小东西,最近的炎热快让它患上厌食症了。
  “出宫?”
  “对,近来那些小丫头们都趁给宫里置办宴会物品的机会跑到集市里逛,你让她们带你一起去逛逛。”
  “集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展琳对逛市场提不起多大兴趣。
  “是的。很多国家的商人都集中到了底比斯,热闹得很。”
  “很多国家……”正把地上的兽皮卷成捆的手滞了滞,回头,展琳轻轻瞥了他一眼:“东方的国家有没有?”
  “东方?当然有!”笑,路玛翻个身站起来。低头从腰兜里挖了半天,片刻后从里面掏出团紫色的东西,随手抛向展琳:“东方来的货,非常抢手。”
  本能地伸手去接,却没有接住。那东西太轻,脱离路玛手掌的刹那,在空气中绽出一团紫雾,飘飘袅袅,水汽般缓缓落地。
  展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团落地的轻柔薄雾,是真丝。
  “喷香的烤羊腿嘞!又香又嫩的烤羊腿!”
  “香油!香粉!全凯姆?特做工最地道的衣料嘞!走过不要错过嘞!”
  “各种各样的调料、橄榄油、最新鲜的水果!”
  一路走来,不宽的街道上被熙熙攘攘的各色小贩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所挤满,热闹程度竟不亚于老城隍庙拥挤的街头。
  累就一个字。后悔死受了路玛的蛊惑,跑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本以为会在集市里碰到一两个中国人,在看到路玛丢给她的真丝绢头之后。因为按照当时的年代,丝织品还未广泛流传开来,丝绸之路也没有出现,那么拥有真丝的,除了中国应该没可能是别的国家。所以展琳在看到那方真丝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可能有中国的商人来埃及了。怀着强烈的乡愁,尽管明白就算能遇到一个国家的人,那也是3000年前的古人,她还是想去见上一见。
  可惜让她失望了。找到了卖真丝的商人,却并不是中国人。
  原来路玛所指的东方国家的人,是同样来自东方的——印度人。想来是通过什么途径在中原弄到了一批丝织品,再不远万里辗转地来到这沙漠中的大国,试图狠赚上一笔。
  见到那商贩的时候所剩的丝帛已寥寥无几,皱巴巴地同别的布匹混在一起,开出的价格却是天价。这一点,从边上两个小女孩问价后面面相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开的价钱连宫里人都觉得很难接受。
  “琳,这边这边!”一个转念间,同来的两名小宫女小鹿般的身影已经跑到了被肉香和奶香包围的小吃摊前。大热的天再加上炭火烘烤,这条路基本成桑拿浴室了,展琳还没走近就险些被那一股热浪给哄出来,偏偏仍有无数人义无返顾地朝那条热龙里钻,吃得头上和嘴巴上一样的油,丝毫不在乎身旁苍蝇兴高采烈的翩翩舞姿。
  “琳,要不要烤鱼?”
  “不要了……”这么热的天,谁还能有那胃口……随手抹把脸,手上的汗混和着几丝绿色的油彩。苦笑,这是出宫前小宫女执意要她抹在眼皮上的,说是漂亮,而且外面太阳大,这玩意儿能防止阳光对眼睛的伤害。漂亮,现在还漂亮不?已经接连飞来的好几道白眼告诉展琳,她现在的样子估计和钟楼怪人有得一拼。
  趁两个女孩唧唧呱呱边聊天边啃着烤鱼时,展琳用袖子狠狠抹了几把脸。
  “我们该回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去催促那两个一出来就玩得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刚抬头,却愣住了。两个女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原本所站的位置,早被攒动的人头重新占满。
  太不像话了吧,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得没影了?皱了皱眉,展琳快走几步拨开人群朝前跑去。她可不想和她们走散,万一出点事可怎么交代。
  “砰!”没跑几步,肩膀撞到一个同样东张西望急着赶路的人身上,生疼。
  那人亦被她撞得不轻,连着倒退几步,幸好后面有人推了一把才没跌到地上。站住脚步刚要开骂,却在看清了展琳之后,陡地拔腿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同时展琳身子一纵,朝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
  和展琳撞到一起的那道矮小身影,正是当初在绑了展琳的小船上打了她一巴掌的老头。
  乍一看到展琳,老头吓得脸色都变了,嘴里叽里呱啦叫着一连串土语,凭借自己身体瘦小的优势,一头钻进人群中,在这拥挤纷杂的街道里拼命逃窜。
  展琳很难追上他,虽然这老头看上去又老又瘦小,跑起来可比老鼠还利索。对地形的熟悉让他在人流中如鱼得水,最后一个画面是那老头光光的脑门在一条巷子口忽闪了一下,那时候展琳刚好停下来喘口气并且勘测一下地形。等目光再对准那个隐在热闹市集后的幽深巷子时,发现那原本一直在眼前跳动着的光头不见了,消失得很彻底。
  她不死心地追进了巷子。
  巷子里空荡荡的,也许所有人都赶集凑热闹去了,住宅区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埃及土猫在她刚奔进来时被她的脚步吓了一跳,惊跳着飞快蹿上了石块砌成的房子顶。
  “喵……”瞪着碧绿的眼睛,它朝展琳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优雅地转过身,无声无息地朝远处跳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子从热闹的地方跑进这里,深邃的巷子里面显得很静。比起外面,更有一丝丝淡淡的凉意,因为古埃及人的房屋多数都是石头和土砌成,那材料性寒。
  看不到老头的影子。兜了一圈,琢磨着没可能找到他了,展琳低着头快步朝巷子外走去,因为她想起了那对小宫女。差点就把她俩给忘了,也不知道这会儿这对姐妹跑到了哪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对于才十五六岁的她俩来说,实在比较危险。
  想着,正要举步往巷外的人群里挤去,冷不防一道黑影伴着劲风呼啸着在她眼前掠过,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谁?!”
  本能地倒退,刚站稳,一道冰冷的白光照着她的脸直刺而来!扭身避开,贴着她的发,那白光在她身后的墙上“叮”的一声激射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那是把长剑。不同于展琳所见的任何一种古埃及武器,它的质地光滑润泽,如一泓银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脑海里飞快闪现,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容不得展琳细细分辨。
  一拳挥出,藉着拳风的走势她从袭击者势如破竹的身形下闪出,反身一个回旋朝他踢去。与此同时,她看清楚了来袭者因动作迅捷而模糊的身形。
  修长挺拔,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鬼魅般瘦削。匆忙的一瞥,展琳只来得及看清那隐在斗篷下一双精亮的眸子,阳光折射下,闪烁着暗夜琉璃般的光泽。
  他动作极快,眼看着展琳一脚踢来,整个人蓦地消失,残影伴随他漆黑色的衣摆闪电般滑向墙角,贴着那冰冷的石面急速上蹿,仅仅是刹那间的工夫。
  展琳的脚踢得石墙溅起一片粉尘,而那人的身影早已悬停在石墙顶端,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
  她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种颤抖。不是因为他速度的快,不是因为他隐在斗篷下,那安静中透着森寒的眸子……而是他的动作。
  古埃及人比武展琳不是没有看到过,那是种纯粹力与力的较量,比较而言,技巧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种辅助,他们的打斗是原始的、技巧含量很低的格斗。而这人的动作可称得上是眼花缭乱、几近完美的格斗,行云流水般漂亮的身手,展琳竟能从他一系列的动作中清楚地捕捉到中国武术的精华!
  怎么可能?古埃及人怎么会挥出中国剑术那种优雅中渗透着凌厉的锋路?!虽然很多动作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但其中一部分闪回转折的动作,分明是流传了几千年尚未被历史遗忘的剑法套路。而他避开她腿部的袭击,蝙蝠般沿墙而上的身形,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两个字——轻功。
  “琳!”
  “她在这里!她在这里!”
  几声欢呼,打破了展琳与那名袭击者之间的僵持。
  只是眼角余光一转,见到了气喘吁吁排开人流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两名小宫女,再回望时,墙头上已不见了那名袭击者削瘦修长的黑色身影。
  “琳,找你好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是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事……”目光依旧盯着那堵空荡荡的墙,展琳朝她俩的方向慢慢退去:“我迷路了。”
  “迷路?”
  “对。”
  “看我买了好些东西。”
  “回去再看吧。”
  “好吧。啊!啊!时间不对了,我们快走!!”一路大呼小叫,两个心满意足的快乐身影拖着还未从惊诧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展琳,朝拥挤的街道外走去。
  “听说俄塞利斯大人要去孟菲斯了。”
  “不是已经好很多了,还要去孟菲斯?”
  “唉,好什么,昨天王还对御医动怒了,听说又咳血了……”
  “这气候,也只有大绿海的风能让他缓些过来吧。可是大人这一走,卡纳克……”话音未落,一眼瞥见朝这方向走来的展琳,两名原本交头接耳的祭司立即止声。冲她微一颔首,加快了步子经过她身旁径自离开。
  俄塞利斯静躺在软榻上。
  冗长的发丝懒懒地散在枕头上,和他身下鸵鸟绒填塞的垫子一样的柔软。天气很热,他身上却是一滴汗都没有,一层轻纱杜绝了窗外轻轻袭入的热风。整个寝宫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以及疾病的味道。
  展琳觉得胸腔有些闷,径直走到窗前,将那幅长长的帘子挑高。一缕夹杂着太阳味道的温热空气随即席卷而入,吹起了俄塞利斯的发丝,也令他紧闭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谁……”
  “是我。”
  “琳……”
  眼看着他想撑起身子,展琳忙奔过去扶住他,往他背后加了一个垫子:“今天气色不错。”
  他笑了:“展警官什么时候也学会看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了?”
  “能嘲弄我说明你暂时还死不了。”
  “呵呵……刻薄……咳咳……咳……”一阵咳嗽,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风很大,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琳……”
  “对不起!”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傻,竟拿自己这样健康的呼吸道比较他的。慌忙站起身拉拢窗帘,转身看向俄塞利斯时,他已经停止了咳嗽,有些乏力地蜷缩在榻上。她一阵后悔:“……我本来想给房间通通风的……”
  摆摆手,试图挥去展琳的不安,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没事。”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什么病?”初次在这里见到他时,虽然看上去苍白消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孱弱。
  “不是病。”
  “少来,都咳成这样还说不是病,整个肺……”“肺痨”这两个字已经滚在舌头尖了,硬生生被展琳吞了下去。将他额前的发丝掠开,轻轻叹了口气:“不是病,又是什么?”
  俄塞利斯不语,微侧着头,对着展琳手边一只精致的托座方向。托座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阳光撒在里面,平静的水光折射出凝固的碎金。
  展琳忽然觉得其中一只陶罐里的水轻轻晃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自己的错觉。
  不出片刻,那晃动得越来越明显的水波彻底推翻了展琳认为那是自己错觉的想法。身子朝后微仰,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眼前这只在一片纹丝不动的瓶罐间,逐渐如筛子般剧烈抖动起来的罐子:“俄……”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那只罐子在最后一阵疯狂的颤动后,“乒!”地一声当着展琳的面炸得四分五裂。碎片炸开的走势是朝上的,正如从里面喷射而出的水花,笔直成一道直线,不偏不倚射在了陶罐上方一尊雕塑伸出的手掌上。
  而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四周那些瓶瓶罐罐包括展琳的身上,却连一点水珠、一粒碎屑都没有沾到。
  愕然,展琳的脸色不自觉有些隐隐发白。眼前的那幕情形,极短,却诡异到她无法用任何合理的逻辑去解释这幕不可思议的景像。张了张口,一时间,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琳,这就是我的病。”
  “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她依旧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抹浅笑在俄塞利斯的嘴角缓缓绽开,对着沾满了碎屑和水渍的雕像抬手一招,那些牢牢黏在雕像上的碎粒顷刻间如下雨般,淅淅沥沥跌落到托座光洁的大理石表面上:“一些不该得到的东西,一旦得到多少,必然相应的会失去多少。这就是我的病,它叫等价交换。”
  “你的意思……你……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去交换这种特异功能?!”
  “差不多就是这样。”
  “为什么?”
  “这由不得我,一些东西是出生时就注定好了的。”
  “不能拒绝?”
  “你能拒绝自己的出生吗?”
  “那不就是天生的异能?”
  “天生的,等价交换而来的异能。”
  “不明白……”
  “有些事,不用想得太明白。”他笑,笑容有点苍白。
  “聊得很开心?”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淡淡的,来自身后。音调不高,却有效地让展琳原本有些混乱的大脑暂时冷静了下来。
  回头望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自己身后的法老王,而他径自走到自己哥哥身边,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要去孟菲斯了,所以想和小朋友聊聊。”
  展琳无语。
  “那我让她和你一起去孟菲斯。”
  眉头轻轻一蹙,俄塞利斯原本闭着的眼蓦地睁开:“不!她得留在底比斯,留在……”胸腔里猛地爆发出一串咳嗽,惊住了奥拉西斯,亦乱了展琳的手脚。
  正想回头叫外面随时等候吩咐的医生进来,却被俄塞利斯冰冷的手一把拉住:“琳,我没事。”
  她站住了脚步,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奥拉西斯。那年轻的法老目光依旧安静,伸出手臂作为他哥哥探出身的依靠,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俄塞利斯,去让人来看看比较……”
  “不用了。琳,出去一下好吗?”松开手,他无力地靠在奥拉西斯的腿上:“我要和王说几句话。”
  “……好。”迟疑了一下,展琳离开这对兄弟,转身朝门外走去。
  从俄塞利斯寝宫出来,沿走廊两个左转再一个右转弯之后,是一个室内人造湖。
  一道长廊由门口直达湖中心,两米宽的样子。湖中心有个人工环状的岛,错落布列着几条凳子和植物,雕工精致的狮头探出岛外,朝湖里缓缓喷洒着地底的甘泉。
  有时候展琳会推着俄塞利斯上这里转转,外面风沙大,这里干净的空气比较适合他。而此时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人,除了水花洒落在湖里的声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她沿着长廊慢慢走着,廊下清晰地投着她的倒影,一袭当地人的衣裙,看上去还有点淑女。她蹲下身对着水面照了照,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黑色的头发都长出来了,虽然这里也有专为假发使用的染剂,她可不敢随便拿自己的头皮去冒险……算了吧,继续待下去,迟早要回复本来面目的。琢磨着,拨了拨头发,让那点黑同周围的暗红混在一起,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忽然身后多出一道视线,透过她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对着水面东照西看的脸。
  眼神微微一闪,她望着水里那双安静的眸子,不语。
  “他要去孟菲斯了。”他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了。”
  “他让我转告你,他会在那里留意一下你感兴趣的东西。”
  展琳看了他一眼。
  “我有点好奇,你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让他病成这样还念念不忘。”
  “没什么,跟他说不用考虑我的事,让他先养好自己的病。”
  “琳,”侧眸,他看了看她,“你在对谁说话?”
  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她低下头,将目光移向波光潋滟的湖面:“抱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展琳一愣。
  回过头,却正好落入奥拉西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那目光很平静,却没有一丝温度:“你的眼睛在说:我都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展琳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此刻似乎有点陌生的眼神。
  “你的眼里写着桀骜和不屑,琳,在你面对我,以及我整个凯姆?特的时候。”
  “我……”
  “你曾经生活在一个比我凯姆?特的军事强大无数倍的国家,从你使用的武器可以看得出来。”
  “这其实……
  “以致虽然你在我面前低头,却依旧盛气凌人。正如我的使者,在面对那些小国时的隐在眸子里的跋扈。”
  沉默。
  “你的眼睛很容易泄露你的心,”抬手,在她目光沉淀在自己眼中的时候,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虽然平时你看上去那样安静而谦逊。”
  “你在挑衅我,奥拉西斯。”
  不语,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然你倒说说我到底应该怎样,在你的国家,在你面前?”
  笑,看着她的嘴唇因他的举动而微微抿起。愠怒起来的前兆,不知道她对此是否有所自识:“你的眼睛里有一只兽。”
  嘴角牵了牵,不作声。
  “每次当你恭顺地称呼我王的时候,那只兽在里面睨着眼朝我讥笑。而每次当我用我的王权压制你不知不觉流露出的不驯时,那只兽会在里面龇牙咧嘴地冲我咆哮……这感觉很不好……”
  一扭头甩开他的手,目光对着水面。
  他忽然笑了,嘴角微扬,抬起手,轻轻拂过她微乱的发丝:“我们过去真的没见过吗,琳?”
  “没有。”
  “别那么武断……”
  “我该走了。”试图起身,却随即被一股力量压制了下来。
  她一怔。
  而他依旧笑得沉静而淡然:“你的王还没有允许你离开。”
  “你……”
  “呵……别用你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我的琳,那里面两只小小的兽又开始不安分了。”
  沉默,她看着他,用他话里所说的——眼睛里那两只兽。
  他眉梢轻挑,纹丝不动地回望着她。
  直到她双眼被他眼中流动的暗色纠缠得心烦意乱,手忽而松开,从她僵硬的肩膀慢慢滑下。
  而展琳几乎是立时站起了身子。
  “走吧。”迈步的时候,她听见他说。目光对着湖面微微荡漾的水波,没有回头。
  展琳掉头想走,却在转身的瞬间,不由自主顿了顿。她看到一双眼睛,静静地倒映在长廊下蔚蓝色的水波里,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望着他的时候。沉静如水,却比水流更清冷和沉寂……
  脚步忽然变得有点沉,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独坐在湖边的背影。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头望向她:“走。”
  嘴角依旧轻扬,漆黑的眼,没有丝毫温度的平淡。
  展琳回头朝走廊外大步离去。
 
 
 
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六章竞技场~
 
  “努比亚战事吃紧,库什人比预期的耐战。”
  “库什人……”捻着发,奥拉西斯用笔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地朝跪在一旁的那名高大黝黑的将军扫了一眼。
  依哈奴鲁,年仅25岁时就在父亲阿普雷迪最引以为傲的军团里担任统帅,直到父亲去世,当时他才刚满35岁。行事雷厉风行,作战刚猛果断……不得不说,这位年逾五旬正当壮年,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阿努比斯军团统帅,是自己父王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之一。
  只是……
  “依哈奴鲁,你不是单纯为了把这句话带给我,而特意赶来的吧?”
  “王,”听到奥拉西斯这样问,依哈奴鲁俯下身躯,“臣请求王能将驻守在努比亚的雷伊将军调回,由臣……”
  “我不会把雷伊调回来。”
  “作为黑骑军的统领他实在太年轻,请王……”霍然抬头,未完的话,却片刻间消失在奥拉西斯淡淡的目光中。
  “我记得父王任命你为阿努比斯军团统帅的时候,你也非常年轻。”
  “但是雷伊他在努比亚半年有余,内部的暴乱,可说是因他而起!”
  “隐患迟早会爆发,雷伊不过是个引子。”挑眉,奥拉西斯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边:“并且,是我亲手埋下去的引子。”
  “王!”
  “我马上要接见叙利亚使节了,依哈奴鲁。”
  张了张口,忍着欲言又止的话站起身,依哈奴鲁朝年轻的法老王深深鞠了一躬,倒退着朝议事厅的大门外走去。
  奥拉西斯踱到窗台前。
  阳光透过树梢,闪烁地照耀着依哈奴鲁从宫殿走出后,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步子有点跛,那是一次战役中敌军的陷阱给他带来的永久烙印,背部线条因内心的忿然而显得微微佝偻。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受宠于父王的年轻将军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是何等的傲然和英挺。
  轻轻吸了口气,奥拉西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返回书桌边,那上面平展着的地图上,压着雷伊从努比亚捎来的信。
  雷伊说,10天之内,努比亚坚固的防御必将重新成为凯姆?特最完美的盾牌。
  10天,他要10天,就给他10天。虽然就眼前的形势来讲,实在还看不出一点端倪。
  这场对自己附属国的镇压战,有不少人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从6月看到现在的。对这位年仅19岁的少年将军,他们怀有强烈的不满和排挤心,尤其是那些先王留下来的老臣。大家认为他太自信,大家认为他太骄傲,而这些,却恰恰是自己想要的。
  长年安逸和平的生活让老刀蒙上避免不了的腐朽,在周边国家军事力量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他——奥拉西斯需要的是一头雄师,一只桀骜的苍鹰,为凯姆?特尘封在华盖下苍白皱裂的爪,注入新鲜的血液。
  这一仗,雷伊必须胜。
  “呜……”一阵响动,突兀打破了午后议事厅内的寂静,亦拉回了奥拉西斯游离于外的思绪。低下头,他朝发出响动的桌底下扫了一眼,随即,嘴角轻轻扬起:“是你。”
  琳的宠物,这只名叫阿努比斯的小动物,此刻正钻在桌子底下把上了光蜡的桌腿当它的磨牙石,兴致勃勃地啃着。几个月的时间,它的体态已由原先的浑圆逐渐抽拔出了狐狼成年后的修长,虽然那个一头红发的异国女孩,至今还固执地称它为“小狗”。
  弯下腰,他伸手朝那团毛茸茸的身体探去:“过来,阿努。”
  却在隔着几公分远的距离,那小家伙就地一个翻身,蓦地退开几步远,瞪着碧绿的眸子无比警觉地望向他。
  奥拉西斯眉峰轻挑。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着什么样的宠物。就连警惕的表情,都跟那姑娘几乎一模一样。
  窗外飘进一阵笑声,隐隐约约,但很熟悉。阿努倏地抖抖耳朵朝门外蹦去,一路发出欢快的哼哼声。奥拉西斯不自禁地抬头看向窗外。
  一眼望见一束暗红色的发,在那些晃动的枝叶间,随着风像一小团跳动的火焰。
  他目光轻闪。
  从初见到现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那么自在。没有任何顾及的笑,阳光揉着她的脸,她目光在这样开心的时候,原来是像撒了层糖晶般甜蜜。
  甜蜜得让心变得柔软的味道。
  很熟悉的感觉,但不知道这感觉的记忆究竟来自何方。困惑,无解,就像无法解释那天为什么会把对俄塞利斯即将远行的失落嫁接到她的身上。挑衅,对,她说得对,挑衅她,看着她眼里的兽在他话语下张扬,他失落的心会变得平静。
  远处又一串笑声响起,一道身影从旁边闪现,半蹲在她的身边,栗色长发下一双总是快乐,也总是让人快乐的琥珀色眼睛。
  是路玛。
  他在对她说着些什么,靠得很近,她很开心。一团火,一团金,相似的气息总是能相互吸引,就像阳光总是能吸引一些灿烂的东西。
  手里的笔轻轻一偏,他低头望见地图上那条多余的漆黑色痕迹。
  抹不去。
  搁下笔,他靠向椅背,单肘支着扶手,朝门口斜睨:“来人。”
  “王,路玛大人到。”
  闻声,并不抬头:“让他进来。”
  “路玛已经进来了。”话音未落,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外面火烫的太阳的味道,悠悠然迈了进来:“路玛叩见我王。”
  单膝跪地,发丝随气流缠卷着披风,散落在耳侧,像微微摇曳的栗色波浪。
  手轻轻一挥,侍卫立刻安静地退了出去。奥拉西斯摊开面前的卷宗,并不作声。
  “王,努比亚有消息来了?”
  “你消息倒是灵得很。”
  “每次依哈奴鲁将军脸色不太好的时候,通常就是从您这里得到努比亚的消息了。”
  “你对努比亚的关心不亚于他。”
  “路玛关心的是雷伊回来后王跟路玛的赌注。”
  “你输定了。”目不转睛,奥拉西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王……”
  “什么?”
  “路玛还跪着。”
  眉峰轻轻一挑,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卷宗:“哦,我忘了。”
  “……王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
  “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路玛就会倒霉。”
  “知道就好。”
  “不如路玛说些王感兴趣的事让王高兴高兴?”
  “说。”
  “路玛听说今年的竞技场里出了个英雄。”
  “哦?”目光一闪,奥拉西斯终于抬起头,朝路玛投去一瞥。
  “传言自开赛以来,他已经连续50场不败,所以,被人称作战神。”
  奥拉西斯放下了手里的卷宗。
  “他是个希伯来人。”
  眉峰轻挑。
  “宫里宫外都把他传得神乎其神,所以,明天我打算和琳一起去看看,那个传闻中的战神,他究竟有多神。”
  “和琳?”
  “对。”
  “明天有议会。”
  “可是王……”
  站起身,奥拉西斯微笑地看着他:“就这样。”
  “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排山倒海的声浪,所有人都在吼着同一个声音,整个宏伟的竞技场在烈日下像只沸腾的油锅。
  腰上猛地一紧,当展琳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拥挤的人流推到了被数根粗绳隔离着,与竞技台仅数步之遥的场子边缘。
  勒得她腰生疼的就是那些如小孩胳膊粗的麻绳,被身后激动的人群压在绳子上直不起身,展琳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要被生生地从胃里挤出来了。不过视野确实清晰开阔了很多,同刚才踮着脚在后面跳来跳去相比。几乎伸出手就能够着竞技台了,甚至连台上的人粗重的呼吸和骨骼舒张的脆音,都清晰得近在耳畔。
  竞技,这是以前古埃及保留的传统活动之一,各种各样的竞赛活动,早在筹备前就一直听宫里人兴奋地谈起。所以抽了个空子,展琳从宫里溜了出来,反正书吏这活儿……想起最近一连串的打击和奥拉西斯面对她出错误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胃里一阵抽搐。
  台上正进行着今天以来第8轮的比赛,擂主正是那个所有人口中疯狂喊叫着的希伯来人。听说自开赛以来,他已经连续50场不败,被称作底比斯的奇迹。
  能击倒他的人可以获得50倍的赔金,难怪周围观看着的人,都快疯了。
  但相对的,要击倒他,也可以说是种奇迹。正像他每次将对手击倒时人们口里尖叫的“战神!”没错,他确实像个战神,不论体魄还是武技。
  一个几乎战无不胜的战神。
  展琳本抱着看奇迹的心跑来竞技场,她想看看最近在宫里随处可听到议论的那位偶像英雄,比赛中到底怎样的了不得。可是看过后却后悔了,这古代的竞技,哪里叫比赛,简直是残杀!
  满地的血腥,来自一天下来所有败给他的凯姆?特武士。那几乎超过两米高的希伯来人不但有着在他这体魄难以达到的灵敏身手,而且每次出手,必然准而毒辣,以致当那个矮了他一个头的武士被打得跪在地上,随即吐出一口夹带着破碎内脏的血后,展琳当即起身掉头离开。
  却不料在走道时被拥挤的人流重新推了回来,还离那血腥的屠宰场更近了。
  埃及人的竞技赛其实并不血腥,同罗马人相仿的以奴隶进行的角斗除外,一般来说,都是传统的点到为止。但这名希伯来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第一天他用他毒辣的拳头轻易赢得了满场胜利,也引起了所有凯姆?特人的愤慨,因为他下手太狠,被他打败的人几乎全都五脏俱伤,连卧着都无比艰难。他们说胜利当天他站在台上的眼神是漠然的,对着在场所有的凯姆?特人。于是为了尊严和荣誉,更多的埃及勇士投入了这次比赛。
  那个时候周围这些狂热的人口中一致发出的吼声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三天后,他却成了所有凯姆?特人口中的传奇和英雄。
  因为押在他身上那些水涨船高的赌金,也因为这高大苍白的希伯来男人在血与暴力中带给他们的,从未感受到过的刺激与激情,“每一拳都让人心跳。”展琳记得某个出外归来的使女这么形容:“那男人的拳头让人着迷,我不得不大声尖叫,不然我会昏倒。”
  这就是所谓强者的魅力吧。在胜利的光辉和激情下,人们早已看不到失败者的痛苦哀号,以及胜利过后在那男人深棕色眸子里若隐若现的……不屑和耻笑。
  肩膀朝后用力一顶,不理会周围人不满的斥责声,展琳回过身,向着被自己顶出的那道缝隙里钻去。她不想再看下去了,21世纪的拳击赛她没有兴趣,这3000年前血与肉的搏杀,更吊不起她的胃口。
  “砰!”背后突然闷闷一疼。才回头,身周再次掀起的尖叫浪潮,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她看到了台上那高大身影傲然朝天竖起了一根指头,也看到了那个撞在她背上的男子,沾满鲜血的手抓着围栏从地上缓缓站起身,眼神有些涣散地朝着竞技台的方向,一步一步折回。
  四周的音浪更高了,有兴奋,亦有嘲笑。
  “嘿!你不行,小子!”
  “回家喝奶去吧!小子!”
  “下去!别丢人了!快下去!……”
  那人充耳未闻。摇摇晃晃地朝屹立在台中央的希伯来人走去,如同一只走向灼灼俯视着自己的猛兽,却无怨无悔的羔羊。
  倔强还是执着?
  重新回过身,趴在结实的绳索上,展琳一时倒不再急着离开。
  希伯来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躁,也许是因为这个手下败将磨掉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上场开始那人就输了,不论是武力、体力还是魄力。可他就是不肯倒下,如同一只无论怎么踩都踩不死的虫子。挥之不去,拍之不死。
  那就干脆折了他的腿吧。
  默默地望着那慢慢爬上了台子的身影,希伯来人微微一笑。
  那男人终于爬上了竞技台,在一片嘘声中。
  身体早就超负荷了,可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还会这样死撑着继续。身体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在最初腹部所遭受的那一道巨痛过后。脑子里全部的念头是那50倍的金子,他的老婆、他的儿子望着别人家桌上的肉,那饥渴的眼神……
  是的,他是个退役的老兵,除了握刀挥剑,他就连自家的地还得靠老婆种了养他……
  是的,他要继续,除了这个,他找不到自己活着的价值到底在什么地方……
  直着眼,他朝那在阳光下几乎连头颅都无法看清的高大的希伯来人,用尽全身的力量挥出一拳。
  “咔嚓……”很轻的声音,然后四周突然静了。他看到自己的拳头,不偏不倚地嵌在希伯来人冰冷的脸庞上,而那细微的喀嚓声,发自自己的拳头。
  拳头断了。
  脑子里刚刚反应起这个意识,他脖子一窒,随即,整个人被腾空拎了起来。
  终于看清了这希伯来人的长相。有些暴戾,有些粗犷,也有一点点的……清俊。
  一股巨大的压力,在这名凯姆?特武士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脚未落地,膝关节蓦地一阵剧痛,继而,什么感觉都没了。
  全场沸腾了,那高亢的嚣叫声,比世上任何声音都来得美妙。
  微微眯起眼,希伯来人握住了拳,朝那挣扎着想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身影一拳挥下!
  “砰!”一阵劲风,一股反弹的劲道。当希伯来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牢牢地嵌在被他砸出一道裂缝的台面上。
  “女人?”瞳孔一缩,望着眼前挡了自己一拳,又将手下败将从自己拳下闪电般拖走的红发女孩,他微微一愣。
  竞技场内刹时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名突兀出现在竞技台上的女子身上,一种惊讶过度后的窒息感。
  “你在干什么?”视线由场外再次游移到那姑娘身上,希伯来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他快死了。”那姑娘用手掌在昏迷的男子胸膛上用力压着,淡淡地回答,目光却并未看他。
  “放开他,下去。”
  “他快死了。”
  “放开他!”出手如电,巨大的手一把揪住那姑娘的短发,轻轻巧巧便将她扯了起来,左扭,强迫那双安静的眸子对向自己的眼:“下去!”
  那姑娘似乎愣了愣。而全场瞬间炸开了,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整个竞技场迅速被一片咒骂和咆哮声所包围:
  “滚下去!”
  “女人!滚下去!”
  “下去!”
  展琳抬头迎着那些咆哮。
  有点后悔。
  台下那些人狂怒的咒骂声,那被自己救了的男子在一口气回上来之后,看着自己时那又愤又羞的眼神,无疑是对自己这次举动的最大讽刺。
  不过既然管了,那就管到底吧,虽然对手……琢磨着,展琳一双眼睛在面前这巨人般男子深棕色的眸子里徘徊了半晌,开口说道:“我和你比。”
  闻言,希伯来人一怔。
  就在展琳以为他快变成一具雕像了的时候,他骤然间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大笑:“你和我比?哈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安静下来的全场时,脸上的笑容亦在瞬间消失:“凯姆?特,难道只剩下女人来接受我的挑战了吗?!”
  声音并不高,却足够让本不太喧闹的场地里,顷刻一片死寂。
  展琳瞥见四下有维持场地治安的侍卫陆续朝这个方向走来了,与此同时,整个寂静的空间里,猛然间一片喧哗:“滚!”
  “女人!滚下去!”
  “滚下去!……”
  头皮一松,落地的瞬间,展琳就地一滚,险险地避开被他摔出场外的命运。
  稳住身躯,她蹙紧眉头正要朝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再次发出挑战时,冷不防肩膀一沉,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谁?!”
  不及回头,一道低沉清冽的嗓音,伴着衣角摆动带出的微风,自背后缓缓响起:“我来。”
  然后她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一手按着她的肩膀,轻巧地跳上竞技台,来到她的身边。
  穿着埃及人普遍穿的那种雪白色努格白,头上亦裹着细麻的方巾,很典型的古埃及人装扮。只是一张脸上带着顶奇特的面具,像是某种动物,又一时……想不出是哪一种动物。青铜的质地,阳光下,闪烁着青冽冽的光芒。
  经过身边他朝展琳看了一眼,很奇怪的感觉,安静中让人开不出口。
  她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身,可在那人单手的压制下,一时竟直不起来。然后眼看着他径自朝着那名希伯来人伫立的方向缓步走去。
  “希伯来人,”快走到眼前时,他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面无表情低头凝视着自己的男子轻轻一招:“我来和你比。”
  午后的阳光没有正午那么刚猛,但相对的,蒸腾了一天的地面反射上来的热气,令整个圆环状的竞技台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个朝天打开了口子的蒸笼。
  闷热,混沌。正如场子里每一个人脸上所写的表情。
  那些表情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的,一种想嚷些什么,但什么也嚷不出的感觉。以致这个原先砸锅般混乱的地方,此刻只留有一片压抑过后的嗡嗡声,还在宽广的圆口上方回荡。
  从面具人突然间入场开始,整个竞技场就被这样的氛围给笼罩住了。有侍卫试图上来将他撵走,因为他出现得太不合规矩,但在一人匆匆奔入对他们耳语一阵后,便迅速撤离。随即见他俯身,对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着的败北者说出一句话:
  “我代替你比,输了,你的挑战金我出;胜了,所有的奖金归你。只要你同意。”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全场所有人听得分明。全场当时一片哗然,而被守卫撵出场外的展琳随即看到那满脸血污的男子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光,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
  如果说那名希伯来人是以竞技过程中宣泄的残暴感受快感的怪物,那么这个面具人,应该就是那种以挑战强者,从胜利或失败中寻找乐趣的怪物。
  因为他上场后并不急着比赛,而是给希伯来人一个比较充足的休息时间。然后在希伯来人冷冷的目光和观众疑惑的眼神中,他自顾着在竞技台中央坐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
  比赛前给对手充分的休息机会,不叫恪守公正,那是公然地没有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展琳不知道这个希伯来人还会隐忍多久。抱肩站在离面具人不太远的地方,仿佛一座铁塔,一尊雕像,纹丝不动的面部轮廓传达不出他内心的分毫。从面具人出现那一刻开始,到他堂而皇之在自己眼前坐下,始终未吭一声。
  她开始兴味昂然。
  场子里忽然再次骚动起来,在希伯来人迈动步子的一刹那。
  缓缓朝竞技台中央走近,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凝视着面具人那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圈的身躯。而面具人久久凝视着天空的视线,在观众突然之间响起的一阵骚乱声中,则迅速低头朝展琳的方向扫了一眼。
  然后静静地起身。
  还没回头,身后高大的希伯来人石墩般的巨拳已夹带着劲风猛然袭来,迅捷,不带一丝犹豫。全场一阵惊叹。当面具人结结实实挨了那一拳,一个踉跄朝前扑倒的瞬间,整个竞技场又恢复了原先火热的癫狂。
  展琳在那些惊叹夹带着无数咒骂和嘲笑声中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没想到,之前的骄傲原来不过是摆个酷而已……带着面具很神秘的样子,却原来不过是插满大葱装刺猬的角色。
  人群中再次掀起一股热烈的声浪,因着面具人倒地的身躯被希伯来人一把抓起,朝着他的小腹部位猛击。
  身体朝后顶了顶,展琳打算转身挤出人群。看了大半天的竞技,或多或少对这名希伯来人的喜好有所了解。知道一旦被他控制住的对手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让他停手的,这也是那么多人受这么重的伤,并对他的拳毛骨悚然的原因。
  你能叫一只饥饿无比的野兽停止咀嚼口中的食物吗?不能。
  所以这又将是一个大同小异的结局,所以展琳不再有兴趣把它继续看完。
  “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四周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很明显的,竞技台上那个除了偶而的防守,直至现在没机会出过一拳的面具人此刻的下场,基本已经达到了激发出围观者兽性的标准点。因为即使周围那么嘈杂的声浪,都已经无法掩盖台中央那些拳头击打在人肉体上,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和骨骼因此而挣扎出的呻吟。
  展琳回过身有些艰难地朝后面的人堆里挤去。
  “琳?”好容易在面前两个大汉的肩膀缝隙处找了个地方钻过去,不期然撞到了一堵肉墙,而肉墙上方传来有些惊讶和快乐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奋力排人的动作。
  “路玛?”
  “嘿……”
  “你不是不能来……”
  弯着双琥珀色的眸子,路玛一把搭住展琳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重新推回原地,然后乐呵呵地东张西望:“哎,总算挤出来了,这里视野不错。”
  “路玛,我……”
  “怎么样了?有没有押钱?我看看我看看,押谁好呢……”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当然如果那双永远严肃不起来的眼睛出卖不了他的话,或许还能装得像点儿。
  “我……”
  “啊!就那个带面具的了!”
  “路玛!”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展琳带着懊恼的叫声总算制止了此人的喋喋不休:“好不容易挤出去,你干嘛还把我推回来!押什么押,要押就去押那座大山,否则你赔得连家在哪里都分不清楚!看看带面具人那样子,仔细看看清楚再考虑怎么个押法先!”
  一口气发泄完,却发现那个小子悠哉悠哉靠着柱子凝视着竞技台,根本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将一头凌乱的长发束到脑后,他嘴角轻扬,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优势完全一边倒的竞技台,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路玛?”
  “哎……”不晓得为什么,他忽然摇头叹了口气,但脸上笑容依旧,实在看不出他在感叹些啥。
  “路玛,我要走……”
  话还没说完,却见他忽然双手一撑,翻坐到粗实的绳索上。抬手在嘴前握了个卷,对着竞技台的方向扯开嗓子大叫:“疯子!玩够了没!到现在还不动手,想把人弄死吗!”
  展琳愣了愣,看看路玛,再看看场上那个正把人不折磨死不罢休的希伯来人,一时,不知道他到底吼的是谁:“喂,路玛……”
  “疯子!快动手!!”颈上青筋隐隐泛起,路玛一边对着场子里大吼,一边从那比少女的脸还要柔媚几分的脸庞上,绽露出一圈兴奋的红晕。展琳有些惊讶。说实在的,至今为止,她还从未见过这个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男子,露出过这样粗鲁放肆的快乐。
  “我要走了。”看他那么开心地投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闪身,擦着他的身体重新往外面挤去。
  “去哪儿?”还没绕过路玛的身侧,一只手被抓住。不等她开口回答,另一只手已将她的脑袋轻轻按住:“看完她,小妞。”几乎是强迫性地将展琳的脸转向竞技台,路玛轻轻微笑:“看完她,小妞,我保证会很精彩。”
  话音刚落,展琳有些抗拒地望着竞技台的眼,陡然间瞪大了。与此同时,四周原本充满了亢奋的喧嚣声,亦在短短的数秒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整个宏大的竞技场内,只剩下一声声粗重的喘息,以及一种奇特的、关节爆裂般的声响。
  那个希伯来人被面具人推了出去,右手用力地握在左臂上,看着半蹲在地慢慢站起身来的面具人,胸膛一起一伏。他的脸色是惊诧的,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恐惧。
  爆裂的声音就发自面具人的体内。
  单薄的努格白早已在希伯来人的拳脚下变得破碎不堪,一层古铜色肌肤透过破裂的衣料,在阳光下和着汗水折射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经受了希伯来人狂风骤雨般的击打,他竟然还能够站起来,在出其不意地对希伯来人挥出一掌后,他微弯着腰原地站立不动,十指交叉,轻轻摩挲起自己的指关节。
  随后他突然出手了,在众人还在狂热地为希伯来人喝彩的时候,几乎没见他怎么动作,那修长优雅的身体已经倏地出现在希伯来人的眼前。
  抬手,一击。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希伯来人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轰然落地。
  这就是展琳瞪大了眼睛,以及场外一片寂静的根本原因。
  而面具人的动作显然并未因希伯来人的倒地而有所停顿,他庞大的身躯刚刚着地,那鬼魅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身边。希伯来人的动作也快,不等面具人一拳落到自己身上,他一个翻身避开拳风,从地上跃了起来,同时,左手一拳挥出。
  展琳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右臂。自从替那名被打得半死的凯姆?特人挡了他一拳之后,每次见到他挥拳,她的身体竟不由自主有了这样的反应。
  那一拳究竟有多狠,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而面对袭来的拳,面具人却不退不避。手微微一垂,迎着那拳直直便撞了上去。
  展琳忍不住蹙眉低低一哼。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淡淡一声轻叹:
  “哎……”
  就在别人都因那拳击打在面具人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而再次兴奋地骚动起来的时候,展琳身旁坐在绳子上轻轻晃荡的路玛,口中却再一次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哎,又来了,这个疯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嘴角含着的那抹浅笑,不知道为什么,在展琳的眼中,隐隐透着丝残忍玩味的温度。
  但展琳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深思,因为四周突然又沉寂下来,继而,爆发出一波更为喧嚣的热浪!
  希伯来人的拳头确实击到了面具人,站在展琳这个位置看,那一拳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他的下腹部,那块靠近胃的位置。只是当面具人将放在身前的手缓缓抬起来的时候,她这才看清楚,那一拳其实是砸在他的掌心上。仿佛一面坚实的盾牌,不大,但稳稳阻止了对方铁锤般对着自己身躯的侵袭。
  希伯来人见势立刻急急收回自己的拳头,而面具人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手掌吸盘般黏着那几乎比自己张开的掌还要大的拳头,五指一扣,反手,闪电般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不大的声音,在这片因紧张而逐渐凝固起来的宽广空间内,醒目得让人牙齿冷不丁一阵酸麻。
  反背左手,希伯来人的整条胳膊在面具人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中,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强扭在所有人的眼前。
  全场的情绪因此而沸腾起来。
  四两拨千斤。
  展琳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这一手会同样适用于那个希伯来人身上。一直认为他的身高、他的巨大让他成了一个例外,他胳膊上的肌肉发达得如一座座山丘,如果没有相当的力气,说实在的,想用这一招也难。
  那面具人必定有着同他相比并不逊色多少的力量,即使在竞赛刚开始时,他的表现几乎让人觉得不堪一击。
  想着,展琳轻轻吐了口气,微微探出围栏的身体朝后仰了仰,以释放刚才一直保持这动作时,几乎被凝固了的血液。
  希伯来人此时受制于面具人掌心,左手被他拗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的左手似乎曾受过某种打击,以致直到现在,都仍是他隐在发达肌肉下的一个小小的弱点。这是看了将近7场竞赛后,她才逐渐从这名希伯来人的攻击中看出的那么一点端倪,只是不知道,那带着面具突兀出现的男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面具人似乎终于正式开始了他的攻击。快、狠、毒辣,几乎刚才希伯来人施加于他身上的所有暴行,都被他完整复制了下来,然后以不差分毫的动作,一下一下干净利落地回赠到了那名希伯来人的身上。
  观众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依旧在为希伯来人,以及自己押在希伯来人身上那笔数目巨大的金子呐喊个不停;而另一部分人,却开始情不自禁地为这名越打越酣畅的面具人喝起了彩。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漂亮了,流转于台中央无论怎么攻击都缠着希伯来人左手不放的身形,柔韧矫捷得像头豹子,更像一只若隐若现的鬼魅……
  纯粹的,自然而野性的妩魅。
  展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妩魅”这个词,只是此刻绽现在那面具人身上的魅,真的是美丽到让人惊心动魄。如果不是路玛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笑脸,展琳或许也要控制不住地随人群一起大声喝彩了。
  那家伙此时懒懒地倚在绳索上,沉默地望着台中央那两人激烈的动作,但美丽的脸庞上,却已没了刚才兴奋的红晕和粗鲁的快乐。琥珀色的眸子是温和的,一如往常般和煦而明朗。
  “琳,可失望?”当面具人修挺的身影伴着四周的如雷喝彩声,从倒地不起的希伯来人身侧走下竞技台时,路玛淡淡的声音,在展琳耳边轻轻响起。
  展琳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很精彩。”
  “当然精彩。”微笑,揽着她的肩,路玛带着她从兴奋不已的人群间朝外挤去:“你在看凯姆?特第一勇士的即兴表演,这表演并不多见。”
  “凯姆?特第一勇士?”
  “对,凯姆?特第一勇士。”快乐又带着那么一点古怪的笑容再次在他脸上绽开,虽然力排众力朝外挤的路上不停惹来别人粗鲁的咒骂和推搡,他还是很高兴的样子。直到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站在竞技场大门外,他停下脚步微微地喘息着。而那双明亮的眸子,在低垂下来望向展琳的时候,悄然一闪:“想不想见见我们凯姆?特第一的勇士,小妞?”
  展琳怔了怔。随即想起那人矫健的身手和后半场令人恐惧的爆发力,她悄悄咽了下唾沫:“想。”
  “那么,”把手一招,路玛径自朝着前方大步走去,“趁他还没走,跟我来。”
 
 
 
 
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七章变异~
 
  沿竞技场高大的围墙向左走,拐个弯后是条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长街。因为它通往贝特神庙,而最近人们多数集中涌去了哈比或者拉神的庙里祈祷祭祀,故而一些不属于主要祭祀范围的神庙,以及它周围的路面相对冷清许多。
  硬皮制的鞋子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踢踢踏踏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很熟悉。展琳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所住的那条小巷子,一到夏天,便总是挤满了这样悉悉索索的脆音。
  街旁有个蓄水池,依路而凿的蓄排水系统经由它延伸各处,雕工精美的石像,从口中朝池内缓缓流淌出清澈的甘露。而不远处一道身影带着微微的懒散,正由迎面的方向,朝水池慢慢走近。
  不用很费劲,展琳远远便认出了这个边走边将身上破碎的衣服扯落于地的修长人影,正是竞技场上力挫希伯来人,以一副青铜面具掩盖自己真实面目的男子。没了竞技台上的踞傲和嚣张,赤裸着上身坐在石槽上轻轻抚摸着脸上面具的他,显得有些疲惫和漫不经心。
  “嗒!”脚下一颗碎石子被鞋子一踏,打着滚儿弹到了面具人的脚下。他抬头朝展琳和路玛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抬手将牢牢箍在额上的方巾用力扯下。
  一头锦缎般的乌黑色发丝顷刻间水泻而下,失去方巾的束缚,扬扬洒洒散落到他的肩头。
  慵懒而美丽,并且,似乎还相当的眼熟……
  迟疑了一下,展琳忍不住停下脚步,悄悄朝路玛看去。却见他已头也不回地走到那人面前,微笑着,单膝跪下:“王。”
  展琳的心脏“咯噔”一下。
  正下意识想离开,却在一阵极细的爆裂声过后,眼见着那泛着青色光芒的面具,沿着一丝细缝在那人手中“啪”的一声断开,整齐地分成两半。
  “很犀利的拳头,是不是这样?”面具下一双幽深如海的眸子,抬起的刹那,对着展琳微微弯成两道新月:“琳。”
  展琳很后悔。
  为什么会一时好奇地跟着路玛颠颠跑来看什么凯姆?特第一勇士?为什么打败连胜50场的希伯来人的凯姆?特第一勇士,居然会是那个此刻本应该待在深宫里,总是喜欢用老狐狸一样的眼光看人的法老王奥拉西斯??
  嘴巴动了动,懊恼地瞪了眼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路玛,她闭口沉默。
  奥拉西斯不以为然,掬起一捧水洗净额头被面具断口刮出的血迹,随后站起身,朝路玛看了一眼:“那个希伯来人,你看见了?”
  “是。”
  “我要知道他的来历。”
  “是!”话音刚落,路玛一转身,朝着竞技场的方向迅速离去。而奥拉西斯则俯下了身,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展琳,仔仔细细地用水冲洗自己在同希伯来人较量中被打得淤肿的手臂。
  展琳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一群小孩子尖叫着从他俩身旁跑过,回荡在空气中久久散不去的嬉闹,有效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奥拉西斯依旧很仔细地冲着手腕,那青肿的色泽,逐渐在冷水的冲刷下显出一层淡淡的紫来。
  展琳见状,又朝后挪了一步。
  刚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却不料冷不丁被奥拉西斯直起身一句低语滞住步伐:“你的手怎样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抿了抿唇:“很好。”
  “我看看。”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走到展琳身旁,没等她对自己的话反应过来,奥拉西斯的手已经一把将她的右臂抓住,轻轻提了起来。
  唇角微微一阵抽搐。试图将手抽回,却因为肘部的错位,一时用不出多少力气。于是展琳索性一动不动,任他将自己的手臂拽在掌心。
  这是在替被希伯来人打得半死的那个男人挡了一下攻击后,就此造成的。她当时非常惊愕,当特警那么久,还是头一回碰上一拳就能把她的手打折的对手。
  “你以为自己带着盾牌?”修长冰冷的指在展琳红肿的肌肤上掠过,奥拉西斯淡淡的眸子里读不出任何表情。
  展琳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他离得很近,近到展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起伏的鼻息,在她臂上扫出的那丝浅浅凉意……一种不是那么安全的距离,就像每次靠近他身旁时所让人警觉的味道。脸忽然有点烫……在他的目光从手臂移向她的脸庞时。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展琳不以为然地别过头,口中发出一声低哼:“他的拳,不过如此。”
  “呵……不过如此。”嘴角轻扬,伴着“咔”的一声脆响,展琳整个人一颤,继而一声惊叫脱口而出:“啊!”
  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展琳睁大双眼,忿然瞪着那因自己失态而轻笑出声的法老王:“喂!你!!”
  “手好了。”似乎根本没留意到她涨红恼怒的脸色,奥拉西斯转过身,朝着前方爬满葡萄藤的凉亭缓缓踱去。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哦,我以为你不怕疼。”
  “你……”话音未落,展琳后半截话蓦地被喉咙给卡住了,因着前方好端端走着的身影,微微一晃后突然往地上匐了下去:“噢……王?”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在展琳蹲下身扶住他的一霎。
  “怎么了?”
  “没事……”话虽如此,声音却低得细若游丝。指尖传递着他身体的温度,炎炎夏日,他竟像是刚从冰库里出来的一般。
  “你到底怎么了??”一把捧住他的脸,展琳仔细看了看他微微充血的眼睛:“很不舒服吗?”
  “我没事……”摇头,奥拉西斯低弱的嗓音隐着一丝几乎不为人所察觉的颤抖。突然他一把推开展琳,低下头从嘴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呕……”
  展琳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了,起身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匆匆道:“等着,我去找人。”
  说罢,刚要转身,却不料手腕被一把用力抓住:“别!”
  “怎么?”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抬起头,奥拉西斯静静地望着展琳:“我没事。”
  他的话语已经因身体的颤抖而有些含糊不清,只是那漆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依旧坚定而执着地流动着某种不为人所抗拒的东西。
  展琳愣了愣。
  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重新蹲下身,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扶我进凉亭……”声音变得更弱,当他整个上身脱力般靠倒在展琳身上时,那嗓音已如蚊吟般低弱:“让我坐会儿……”
  扶奥拉西斯走进凉亭的时候,展琳的牙关有点忍不住地轻轻发抖,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或者说……像一条紧缠在自己身体上的、没有体温的蛇。
  她不明白,几分钟前还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症状。
  凉亭里很舒适,因为有浓密的葡萄叶一串串覆盖着,里面的人看得见外面,外面的人轻易看不到里面。这样的地方即便有官员或士兵经过,也不会发现突然发病中的奥拉西斯。这是他所希望的,虽然展琳并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基本可以理解。
  这高傲冷俊在旁人眼中神圣得不可一世的年轻法老,此时孩子般伏在自己胸前微微颤抖着的虚弱样子,怎肯轻易让人看见?!
  整个亭子里漫溢着一股淡淡的葡萄香。
  “奥拉西斯,”垂着双手,展琳有些僵硬地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自己。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偏西,街道也因着行人各自散去而显得异常安静。她思忖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踌躇着开口,“我还是认为去把医师叫来比较好。”
  奥拉西斯一动不动,整个脸埋在她的胸前,仿佛一具凝固的冰雕。也不知道究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蹙眉,展琳抿了抿唇:“奥拉西斯,如果是因为伤口恶化,我不想再帮你继续顾全你的颜面了。”
  他没有回答,也不动弹。
  真倔啊,生命重要,还是面子更加重要?苦笑,展琳推了推他:“我是说真的,我得去找人来看看,你这样子不行。”
  奥拉西斯仍然一动不动,甚至连微弱的呼吸都几乎感觉不到。
  展琳一怔:“奥拉西斯?”低头贴近他的耳侧,她轻轻叫着,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奥拉西斯的头颅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依然不动。
  心里忽然一慌。坐直身体,展琳用力把他的上身抱起来:“奥拉西斯?醒醒,奥拉西斯?!”
  还是一动不动。
  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肌肤,忽然觉得像抱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
  不能再等了!
  “我去找人!”匆匆丢下一句话刚要起身,手腕却蓦地一紧。
  冰冷却极有力的手,仿佛一双冰冷的铁铐。
  “奥……”
  奥拉西斯低垂的头颅慢慢从她怀里抬起,她的话音随之滞住。只觉得一丝森冷的气流从他口中缓缓溢出,突然眼前一晃,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边上直掀而起,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重重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迅速支起身,随即一愣。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手指搭在凉亭的栏杆上。栏杆很粗,至少十公分的厚度,由一整条花岗岩雕凿而成。却在他指尖一点一滴的轻移下,细细爆裂出一些清脆的呻吟。
  似乎意识到展琳的视线,他的手指在移到栏杆尽头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回头,一眼望向正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展琳。而就在这瞬间那根坚固的栏杆碎了,碎得四分五裂,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糕饼屑般蜂拥跌坠。
  展琳下意识地将身体朝后挪了一点,不是因为那根碎裂的栏杆,而是因为他的眼睛。
  那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在昏暗的凉亭内,闪烁出磷火般光芒的蔚蓝色眼睛……
  觉察到展琳眼底的震惊,那双眼轻轻一眨,继而,笑了。在她还没从眼前诡异景象中缓过来的时候走上前,一伸手,毫无预警地将手指插入她冰冷的发丝。
  手指很有力,揪得展琳的头皮一阵刺痛,但总算让她回过神了。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因眼球的色泽而妖冶,在被葡萄藤压黑了的光线下,他的脸美得让人觉得有点陌生。
  “奥拉西斯……”
  他看着她,不语。
  “你在干什么?”她尝试着小心地动了一下自己的头,不料他低头猛一贴近,眼底锐利的蓝光针尖般刺入她的瞳孔,淡淡的气息随之轻喷在她的脸上,那温度叫人僵硬。
  “奥拉西斯……”
  他的唇突然压到了她的嘴上,冷冷的,毫无预警。
  展琳僵硬了,不论是大脑,还是手指。
  “嘭!”后脑勺传来一阵巨痛。
  毫无防备的慌乱令展琳身不由己地撞上了身后的柱子,因为用力过度,连声呻吟都硬生生地被呛回了喉咙。嘴唇依旧被奥拉西斯如饕餮的兽般蹂躏着,吸吮得生疼。而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同双手一样被死死压制,不留一丝一毫的反抗余地。
  突然明白那个希伯来人最后为什么会被他打得那么惨,他的力气大得简直就像起重机。但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做……
  脖子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奥拉西斯的牙齿啃噬在展琳挣扎的脖颈上,目光依旧对着她。他的嘴唇很热,他的眼神冰凉。
  反手一扭,展琳被他压在身下的手突然朝上一顶,一拳击在他的小腹上。他的身体本能地缩起,而展琳趁机脱离束缚,朝边上一滚。
  头发随即一紧。
  伴着随之而来的刺痛,她整个人被奥拉西斯一把扯回。身子被迫后仰,猛转身试图一拳挥向他的下颌,却反被他一把扣住,轻轻巧巧地拧到背后。
  他把她扯进怀里,看着她。
  由上至下的压迫,他的动作像只噬血的兽,他的气息像块无温的冰。
  “奥拉西斯你疯了?!放开我!!”
  “咔!”一道劲风从脸旁刺过,他的手指掠过她的发丝,插进她身后的柱子上。柱子同样是花岗岩的,在他指尖破入的一刹,她明显感觉得到那些坚硬的碎石迸裂而出时弹射到她脸上的微痛。
  他的嘴唇再次压了下来,她的眼神静静一暗。
  就在他的唇即将碰触到她嘴的一瞬,展琳的头突然用力一偏,贴着他的脸急速滑下,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一口咬住了他脖子最柔软的部位。
  压制着展琳的手蓦地松开。
  右手握拳猛朝展琳脸上挥去,却在离她脸庞不到一公分的距离,硬生生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失去束缚的展琳一个猛缩身子朝后滑开,纵身而起跳到一旁的石座上,用力抹去嘴角一股浓烈的甜腥。
  奥拉西斯捂着伤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展琳甩了甩头回望着他,用着和他一样的眼神。
  忽然眼前一花。
  本能地朝边上跳开,却在一道劲风过后,整个上身被一双手牢牢地压倒在冰冷的石凳上!
  急速弹身而起。不等她站稳,奥拉西斯一把扣住她的咽喉,人已贴近她的背后。低头,呼吸随着他暗蓝色的目光清扫在她脸庞上,很烫。
  “我要你……”她听见他开口,在隔了那么久之后。
  她的目光一凝。
  就在他的唇沿着她的脖子碰触到她脸颊的刹那,她身子一斜,抬手抓住他的头一个转身,连同自己的身体,一齐朝后面那根柱子上狠狠撞去!
  “嘭!”一声闷响,一声低哼。
  呼吸静止了,她看着奥拉西斯的身躯在她身下缓缓滑落至地,失神的双目,一动不动地对着她的眼睛。
  如果一座城市繁华得让你眩目,切莫忽略了它脚下的疤痕。
  “扑噜,扑噜噜噜……”被各种菜叶和烂鱼头填满的瓦罐,被火烤出一股股夹杂着浓腥的白烟,妖娆地散在空气中,很快被一个个匆忙的脚步给踩散。火光映着那些团团而坐的乞丐的脸,木然的,或相互倚着打瞌睡,或凑着篝火在自己破烂的衣服上找着跳蚤。
  年老的聚在一起唧唧咕咕,年轻些的,便捂在早辨不清颜色的毡子里,侧眼偷瞧一条街之隔,那些围坐在骆驼旁和着骨笛声自娱自乐的流浪艺人。只有一些年幼的孩童,不知道贫穷和烦恼为何物,拖着两行晶亮的鼻涕在一堆堆人群间尖笑打闹,浑然不知疲惫。
  即使隔了三千年的时空,这景象总有那么一分亲切和熟悉感。就像白总有黑来映衬,最繁华的都市,亦总有她不为人所关注的颓废一面,这一切不会因时空的变化而改变太多。
  展琳就在这座城市被夜色所笼罩的颓废中走着。
  从最初的混乱中逐渐冷静下来后,脑子开始整理起那些思路。她想不通奥拉西斯刚才到底怎么了,从突然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后,他那样子就像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她甚至怀疑他所做的一切是否经过大脑的过滤,虽然他的眼神看上去相当的清醒和冷静。
  过度的冷静,其实也是种失常。
  而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她出手很重,因为她不像被一台起重机给碾死的。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到十字路口处站定,沙漠的风吹得肩膀隐隐有些发冷,展琳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不经意闻到一丝淡淡的味道,似香非香,残留在她隐隐作痛的颈窝和肩膀上,固执地挥散不去。
  奥拉西斯的味道。
  吸了口气,原路折回。
  再次回到凉亭的时候,凉亭里早已不见了奥拉西斯的身影。四周暗沉而安静,枝叶婆娑,在周围撩拨出细微的轻响。
  并不出乎意料,没有哪个帝王的护卫会任凭主人独自久久不归而在皇宫里悠闲晃荡,如果这会儿依旧能见到他在这里,那才怪了。
  只是既然心知肚明,干嘛还要再回来?她不知道,晃进凉亭朝石凳上一坐,脑子里没来由便闪出那个男人近乎粗暴地搂抱着自己时的身影,有着兽般的血腥,混合着他身上终日缠绕的干净气息……
  抿着唇,她抱膝蜷起。身体有种温度在慢慢升高,在周围这些和他呼吸一样冰冷而急促的风里,以一种无法控制的节奏……
  “哒……哒……哒……”一阵声响,在这处角落过于安静的氛围里,突兀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抬起头,展琳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朝前看了一眼。
  却在同时,浑身一个激灵。
  一道身影。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赤足踏在石板路面上,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以致已近在眼前,展琳才刚刚意识到那人的存在。
  黑色的斗篷银长的剑,扛着剑身在漆黑的巷子里慢慢走着,仿佛挑着担子赤足行走于夜路的鬼魅。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展琳投来的警觉视线,他悠悠然而行,朝着她的方向不急不徐地走来。
  展琳的心脏不自禁地跳快半拍。
  虽然因为斗篷的掩盖,她没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只是这走路的姿势和修长诡魅的身形,在那天集市中寥寥数招交锋后,便已深入骨髓般烙刻在她的脑海里。
  一个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用古老的中国功夫,同她过招的男人。
  眉峰轻轻一挑。缓缓地站起身,她朝着亭子外以同样不急不徐的速度走了出去。经过他面前时有意顿了顿,没见他有任何细微的反应,于是收回视线,径自笔直往前走着。
  然后听着身后的声音。一样的节奏,一样的调子,一步一步契合着,默默在身后跟随。
  他是谁,他究竟是哪国人,他为什么会中国功夫,他为什么要出手攻击自己,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夜晚,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目的地……跟着自己……
  一路走来,直至一片巍峨的宫墙和宫门口即使在夜色中也熠熠生辉的铜门扑入眼帘,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就像它出现时一样的突兀。
  伫立在大门前的守卫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她则慢慢回过头。
  回头瞬间,人微微一怔。
  身后那一片广场空空荡荡,除了零星几道人影在远处走过,道旁树影婆娑,竟早已没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个鬼魅的影子。从她止步到转身,前后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短短三秒时间,一个人就凭空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消失了,无影无踪。
  “琳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不会又找不到回来的路一个人乱转了吧?”身后略带戏谑的声音,是个比较相熟的守卫。
  展琳回过神来对他笑笑:“今天一个人走得太远,天一黑就弄不清方向了。”
  “晚上有些地方不太安全,小姐以后还是要注意点。”一边好心唠叨着,那名年轻的侍卫官朝身后挥了下手。于是“咔”的一声轻响,巨大铜门边上那扇小小的偏门,在展琳眼前悄然打开:“快进去吧。”
  “谢谢。”回头朝身后那空旷的广场再看了一眼,踌躇片刻,展琳低头朝里面快速跑去。
  阿努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啃着地毯,一只手在它背上轻轻搔动,它对此毫无兴趣。继续啃,在房间里不高的交谈声中咯吱咯吱磨着牙。
  “都打听过了,他似乎是最近才来底比斯的样子,也似乎只是为参加竞赛而来,其余的,还一无所知。”
  “不会那么简单,路玛,你有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
  “希伯来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嘴角轻轻一牵,手从阿努背上离开,站起身,奥拉西斯慢慢踱到窗台:“继续查。”
  “是。”
  “说起来,俄塞利斯离开底比斯有多久了?”话锋突然一转,他拉开窗帘,让夜风朝屋内进得更畅快一些。
  “十多天。”
  “十多天……才十多天,我就把他的小猫给弄丢了,是不是,琳?”
  展琳吃了一惊。
  神使鬼差地走到奥拉西斯寝宫附近,巧在他的贴身侍卫似乎都不在周围。原本想看看情况马上就离开,是死还是活,好歹给自己一个明白。谁知道刚刚蹲下就被发现了,并且是这样的突然。
  下意识抬起头,不期然间,落入窗台上那双好整以暇俯视着自己的眸子中。那眸子微微笑着,漆黑如夜,有些奇特的眼神,看不穿……
  “王在说什么?”路玛似乎听到奥拉西斯提到了“琳”,但不能确定,犹疑着,他开口问了一声。
  “没什么。”转过身,奥拉西斯斜斜地靠向窗台:“今晚的夜色很美,尼罗河,要泛滥了……”
  “王,索那斯大人到。”
  一声通报,打破了一室有些暧昧的宁静。奥拉西斯朝路玛看了一眼,随即直起上身离开窗畔,朝那侍卫点点头:“让他进来。”
  “是。”守卫的话音刚刚消失,一股淡淡的腥味忽然从门外直透了进来。随着一种略带滞缓的脚步声由外至内越来越近,那股腥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将这熏香缭绕的宫殿浸了一室。
  就连窗外的展琳也因着这浓烈的味道,忍不住攀着窗框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却正巧撞上奥拉西斯出其不意回转过来的视线。愕然,她刚要把头缩回去,被他伸手在自己发上轻轻一拍,转回头,低声丢下两个字:“进来。”
  展琳从窗口爬了进去,虽然还不太明白他面对自己时毫不修饰的泰然。似乎黄昏后那一切都没发生过,他的脸色和神态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如果不是因为头部留有包扎的痕迹……
  跳到地上站定的时候,正巧对上路玛似笑非笑朝她投来的目光。她装作没看见,靠墙而立,视线依旧遁着那越来越浓的味道扫向门口,没去理会他。
  门口处立着两条血人般的身影。
  衣服和铠甲早已磨损得面目全非,满身的尘沙夹杂着暗红半干的血块,在四周金碧辉煌的折射下,散发着一种硬生生的可怖。
  “王,”刚过门槛,稍后方而站的那人突然抬腿一脚踹向前面人的后膝,冷眼看着他一团烂泥般跌倒在地上,他这才丢开手中长剑,对着奥拉西斯的方向单膝跪下:“奎隆萨带到。”
  “辛苦了,索那斯。”说这话时,年轻法老并未朝倒在地上,因浑身的伤口而抽搐不停的奎隆萨看上一眼。微笑望着跪在地上,整张脸除了眼框,其他部位已辨不出原来肤色的索那斯,仿佛看着某天忽然登门造访的老友。
  索那斯闻声不语,只是将头低了低,那犀利如孤狼般的眸子里,悄然闪过一丝浅浅的温度。
  即使满脸尘土和血迹都掩盖不了其清秀长相的将官装扮的奎隆萨,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过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法老王那样安静恬淡的话音中,整个人颤抖得更为利害了。展琳甚至能从他抖动的双唇中清晰地辨别出牙关打架的声音,想笑,四周莫名压抑起来的空气,让这笑容只在她嘴角轻轻一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到了哪里?”
  “回王,赫梯边境。”
  “赫梯边境……”若有所思般重复了一遍,奥拉西斯反剪双手,朝他俩的方向迈出一步:“真够远呢。奎隆萨,是不是以为出了凯姆?特边境,我便拿你不得了?”
  “王!”缩在地上颤抖的身影突然蓦地直起,连滚带爬移到奥拉西斯身边,将他的足踝紧紧抱住:“王!臣不得已,臣只忠于王!臣不得已啊王!原谅臣!!原谅臣……”
  两旁的侍卫见状正要过来拉,却见奥拉西斯抬起手,轻轻一摆。
  于是他们重新站定,手按在刀鞘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间歇斯底里的男人。
  几步远的距离处,索那斯依旧低头而跪,只是展琳清晰地注意到,他卷起的掌心内有某样东西在火光下闪着熠熠的寒光,正对着奎隆萨的方向。
  “只忠于我?”看着脚下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奥拉西斯语气依旧一成不变的安静:“把我的行踪出卖给亚述人的时候,你可想到过这几个字?”
  “王,臣不得已啊!臣全家的……”
  “全家?”笑了,那淡然的眸子因这笑美得如同沙漠中的月牙湖,却在奎隆萨的眼中竟似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生生地从脏得辨别不出原色的皮肤上,显出层死灰来。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从奥拉西斯的足踝上松开,只是整个下颌,被他的指轻轻捏着,一动不能动:“如果不是你徇私舞弊,不是你做假贪赃,谁,能够来威胁到你?而……”奥拉西斯看着他的眼,低声说着,那声音仿佛在催眠,而那眼神,亦如吐信的蛇般,魅如蛊惑:“而你现在急于想对我说的话……”手指突然一松,毫无防备的,奎隆萨一头往下栽倒,却在落地的刹那,整个人硬生生地被奥拉西斯飞起的一巴掌给扇得滚回到了大门边。
  语气瞬时间冰箭般尖锐,奥拉西斯静静地望着他蜷缩在地的身影,一字一句说道:“那些话,不要对我说,试试向亚述境外那六千三百二十八名军士解释。去!”
  眼睛里浅灰色的恐惧,在听到奥拉西斯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后,骤然间缩成一团暗黑色的绝望。奎隆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逐步朝自己走来,那目光冷漠如冰山般的法老王。见他一脚踏到自己身上,这面色已如尸体般的年轻将官突然不可抑制地挣扎起来:“是依哈奴鲁!是他!都是他咳……咳咳……”
  话音未落,在一阵窒息般的咳嗽声过后,奎隆萨瞪着一双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眸子,骤然间停止了呼吸。
  一柄漆黑色的短剑直直贯穿了他的咽喉,剑上黄金的手柄,无声地紧握于奥拉西斯苍白的手掌中。
  四周一片死寂。就连路玛也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由背后默然望着法老王抽剑而起的身影。
  他在低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专注的眼神不知究竟是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是在剑拔出后的瞬间爬满地板,淅淅沥沥如一泓艳红色小溪的血迹。
  沉默,空气因着他的静止而逐渐丧失了流动的能力。新鲜血液的味道在这样浓稠滞缓的空气里蛞蝓般游走,片刻间,竟厚重得让人有种想吐的冲动。
  展琳忍不住朝着窗口的方向轻轻移了一步。
  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瞥见奥拉西斯抬眸,对门口的侍卫微微一笑:“你们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几乎是同时,所有侍卫齐声跪倒在地:“禀王,奎隆萨大人刚才什么都没说。”
  微微颔首,他将剑收回悬挂在腰际的鞘内,沉吟片刻,轻声道:“反叛者奎隆萨,借着审问的机会妄图行刺于我,现在已被我处决,你们可都清楚了?”
  “是!”
  “今晚这里发生的事,多余的,我不想在外面听见一个字。”
  “是!”
  双眼微微眯起,含着笑意的目光在门口侍卫那些紧绷的脸上逐一掠过,他轻轻点了点头:“把他的尸体带走。”
  “是!”
  侍卫无声而迅捷地围拢,不多会儿,已用披风将地上的尸体包裹住,一前一后抬着,消失在宫外漆黑的长廊上。
  四下依旧一片死寂。
  人死了,尸体搬走了,看来一切都似乎完结了。可一股比刚才更为浓厚的压抑,正沿着奥拉西斯伫立在血迹旁静止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整个宫殿里蔓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展琳想离开,可是那种压抑真切得让她无法动弹。
  “噗嗤噗嗤噗嗤……”地上突然响起一串细微的、舌头舔水的声音。
  目光移向声音的方向,眉头一挑,她愣住了。
  蹲在奥拉西斯脚下的那团漆黑的身影,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浑身沾满了灰尘的阿努。低头吐着舌,它正眯着双眼起劲地舔着地板上浓稠的血迹,一下又一下,那表情……说不出的陶醉和诡异。
  每个人都留意到了,然而,每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噗嗤……噗嗤噗嗤……”舌头继续翻卷着血液,那欢快有节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无形间突兀得让人有些森冷。
  低头看了它片刻,奥拉西斯突然一俯身,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
  “嗷——!”脱离血液的霎那,一向敦厚胆小的阿努两眼骤然间睁开,一道绿光从圆睁的眸底掠过,它低声咆哮着,扭身,一口咬在了奥拉西斯坚实的手臂上!
  转头咬下的瞬间,展琳清楚地看清了这个小伙伴的脸。那张脸上充斥膨胀着的表情,简直可称为暴戾。
  用眼神制止了下属欲待冲过来的身形,起指对着阿努腮帮两侧轻轻一捏,“咔”的一声脆响,它原本狠命咬住奥拉西斯手腕的嘴,不由自主松开了。白色的唾沫混合着血迹从嘴角边滴落下来,它被迫张开的嘴里发出浑浊的咆哮,一波又一波,仿佛一只被逼到了崩溃边缘的疯狂猛兽。
  “琳,”正愣神看着眼前这一幕,冷不防奥拉西斯一声低呼,把展琳从震惊中唤了回来。还未来得及应声,只见一团黑影夹杂着股劲风,脱离奥拉西斯的手臂朝自己的方向呼啸而来。
  下意识抬起手,在那东西撞到自己的一刹,稳稳接到了手心。
  热乎乎,软绵绵,一阵晕眩过后,掌心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朝她眨巴着两只绿光闪闪的小眼睛,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吐着舌头往她怀里钻:“嗷嗷!嗷嗷……”
  是阿努,是刚才一脸陶醉地舔着血浆,一脸暴戾地咬破了奥拉西斯手臂,疯狂得如同饿狼般的阿努比斯……
  “畜生就不要让它尝到血腥。”还未从刚才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展琳抱着阿努不知所措地发着呆,耳边忽然传来那年轻法老王低沉的嗓音,淡淡的:“一旦尝过了那滋味,心,可就野了。”
  沉默地抱着阿努从奥拉西斯寝宫离开,走了一段路,却发现他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
  步子不紧不慢,像是在散步。
  “我送你。”没等她开口,已经从她眼中读出了她的疑问。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有时候真的是不敢多看的,感觉它们会一下子探入你不想为人所知的灵魂深处。
  “我一个人可以……”
  “我只是想同你一起走走。”
  试图找个婉转方式拒绝的念头再次被轻易看穿,展琳继续沉默。怀里阿努对着已走到她身旁的奥拉西斯龇了龇牙,嘴里轻轻发出一串低吼。
  同行,月光下一个身影长,一个身影矮。
  却无语。
  偷眼看他,他安静的侧脸很漂亮,精巧的睫毛,挺直的鼻梁。
  忽然想起他傍晚时陌生的侵袭和张扬……心跳,抱着阿努的手扯痛了它的脚爪。阿努不安地抬头看了看她,低哼,像是害怕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
  他侧眸望向她。
  她低头。
  继续沉默。发如丝,在风里轻轻缠卷。
  直到展琳那个小小的窗口在远处静散着淡淡的光晕,他停下脚步,望向她:“早点睡。”
  她看了看他,转过身。
  脚步刚迈出,却冷不丁被他猛地朝后扯入怀间,双手反背,一下被压到了身旁的石柱上!
  阿努一屁股落地尖叫了一声,但没有任何人理会它。
  “你……”展琳被迫回过头,刚开口,嘴就被他迎面压下的唇给封住了,她吃惊地睁大双眼。
  微烫的唇,直接,有力,不容任何拒绝。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呆呆地任着他的唇在自己嘴上用力辗转。心跳得很快,却在心脏任何一处都找不到自己羞恼的感觉,她到底是怎么了……
  “琳,”直到几乎无法呼吸,他禁锢着她双手的指才慢慢松开。抬手轻抚着她的唇角,他低声道:“再那么逃跑,我就把你那两条漂亮的腿敲断,然后把你绑在我寝宫的柱子上。”
  “好啊,如果你做得到。”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一抹浅笑在他眼底划过,她迅速转身,逃跑般奔向夜色笼罩中的黑暗。
  请继续期待《尼罗河·穿越时空三部曲》续集
 
 
 
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八章新年~
 
  盛夏的骄阳洒满尼罗河层层叠浪的水面,荡漾着一波一波的金,灿烂,宛如近日来屹立于尼罗河畔这座雄伟城市中人们的心情。
  努比亚前线传来了捷报。奥拉西斯亲手提拔的少年将军雷伊得胜了,攻破努比亚防卫线后的第三天,他便彻底占领了努比亚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
  随捷报而来的,是努比亚反叛领袖的头颅,以及一份详尽的俘虏名单。更显眼的是随行的一块纯金雕凿的伊西丝女神像,一米多高,眉宇间有着活灵活现的曼妙。那是目前仍然镇守在努比亚的雷伊将军派人连夜专程送来恭贺新年莅临的大礼。
  新年,是的,随着南风阵阵送来洪水汹涌的芬芳,一年一度尼罗河泛滥,亦同样是新的一年到来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宫里迎接新年的气氛很热烈。那些随风飘摇的胭脂花粉香,袅袅婷婷,几乎成了宫廷里无所不在的空气的一部分。
  因为最近肃穆清净的王宫里,已经快被各国的王孙贵族、使节们给占满了。有客远道而来,最兴奋的莫过于主人家那些可人的花季美女,于是几乎一夜间,宫墙内便成了一处争妍斗丽的盛景所在。
  新年,新的容颜、新的陌生而高贵的客人……新的时间可以有任何新的事情发生,人人都是快乐的,人人都是期待的……只除了展琳。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某种安排,她来到这个时空,虽然说季节同21世纪的那个季节完全不同,却都是距离新年前两个月左右的日子。这里越接近新年,则意味着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也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春节。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品尝隔壁那位东北老祖母一流饺子手艺的日子,领取年终奖和搭档们疯狂购物的日子……记得去年春节她们被迫去日本出任务的吧,是了,罗扬这小子,还欠自己一年的春节假呢……可现在……在埃及的新年、中国的春节一同即将来临的时刻,展琳只能守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凄凉无比地抱着惟一同她一样孤独的小黑狼阿努坐在窗子边,捏着宫里新发的衣服发呆。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大概只有真的设身处地于这种境遇的人,才能深切明白。
  别人的快乐时间,她的寂寞日子。
  偶尔会想到那个黄昏后,还有那个深夜,那些粗鲁的拥抱,那些嚣张的吻……想到脸红心跳。然后再提醒自己这很无聊,她在为一个男人发疯的行为发烧,真的很可笑……
  然后,这么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继续着这样的无聊。
  不知道远在孟菲斯的俄塞利斯身体怎么样了,听说最近有消息讲他好了很多,地中海的气候令他的气管安静了下来,不用再成天挣扎于恼人的咳嗽中,看来很快就可以回底比斯了。记得他曾说去那里会给她顺便找找回21世纪的方式,不知道进展怎样,来的消息只字未提,那些是写给奥拉西斯看的,而她只能在比较凑巧的机会下窥知其中一二。
  有时候也想提笔给他写点什么,在这地方住了那么久,有很多东西都想问问他,比如那些偶然会像幻觉般回荡在耳边的笑声,还有他那位法老王弟弟古怪的行为。但她还是放弃了,因为俄塞利斯是盲人,信笺上的内容,都是由身边的祭司念给他听的。
  午后通常是比较空闲的,即使是为了迎接新年而忙忙碌碌的最近。
  坐在花架上躲着炎炎烈日独自发呆的时候,一些俏丽而帅气的身影从对面的偏殿里谈笑着走了出来,展琳认得那是利比亚女王麾下的几位女军官。
  目光不由自主被她们所吸引,她们卷曲喷张的黑色长发,她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光泽的短甲,有那么片刻,令人神往。
  “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跟她们稍微学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是最近久不得见的路玛。
  闻声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望见他的目光才明白,他所指的“她们”并非那几个军官,而是附近那道浅浅的池水里,穿着近乎赤裸的外国公主和她们的使女。池水边花团锦簇,她们嬉水的身影比花还艳丽。
  “学什么?”视线再次转向浓荫覆盖的小道,道上已不见了那些英姿飒爽的身影。
  “你知道,”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路玛一翻身跳上花架在她身边坐下,“你很漂亮。”
  “谢谢。”
  “但不妩媚。”
  挑挑眉:“哦?”
  “一个漂亮但不妩媚的女人,总是有点可惜的。”抬手想去搓搓她一头乱蓬蓬的短发,却被她一闪头轻轻避开。
  “那要看是对着谁。”
  池子就在奥拉西斯寝宫的边上,寝宫的露台到池子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遮拦。展琳有所指。挺身从架子上滑下,落地的时候回头朝他投去一瞥,带着笑,如他所说的,那种妩媚的一瞥,然后转身蹦跳着上了通往小道的台阶:“路玛,笨蛋。”
  “喂!小妞,干嘛急着走?”
  抬手一摆自顾着离开,头也不回。脸上的笑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有时候路玛的确是挺好玩的,尤其是说了能够让他一脸古怪表情的话之后。经过水池边时那些女子对着她招手,她朝她们做了个鬼脸指指后面。那些女子随即一哄而散,就像一滴雨水惊散一池锦鲤。感觉到身后可以杀人的视线,想像着路玛此时的脸,不知道是否依旧阳光灿烂。
  肚子里哈哈大笑。
  其实她挺想下去泡上一会儿,天那么热,而且周围那么美,但她可不愿刚把路玛说死转眼又用行动把他给弄活了,就让他多死一会儿好了。
  正要继续往前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漆黑色的长发,漆黑色的袍。
  一阵风吹开了掩在他双颊旁的发丝,展琳听到自己的喉咙中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哼。就算时光倒退三万年她也不会分辨不出来,这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无一不昭显着他同她出生在同一片大地。
  黄色的,龙的大地。
  心脏猛地一跳。
  那身影转瞬即逝,眼看着他一个转弯就要消失在小道尽头,展琳回过神加快步子急追了过去。
  “等等!”眼见他就要步入一处宫苑的走廊,她情不自禁地提高声音用中文去叫住他:“等一等!”
  那人却充耳未闻地继续往前走,步子悠悠,看似不快,却转眼只在浓密的葡萄藤间留下了一星半点的影子。
  “你等等!”忙拔腿跟上去,口里的话改成了古埃及语。
  那人停下了,回过头,一声不吭看了她一眼。
  展琳下意识地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心跳得很快,骤然间他国遇到同乡的激动,那种感觉也确实真的只有在切身体验时才能明白:“你从东方来的?哪个国家?”
  见他不发一言,她满怀希望地用中文补充了一句:“中原?”
  那人眉峰轻挑,不发一言地静静打量着她,眼波流转,仿佛在打量什么奇特的生物。
  一时有些僵滞,因着他的表情。他望着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和诧异,在这片远离亚细亚,不会看到一个中国人的地方。
  展琳看着他,正思忖着该怎样继续这场谈话,一声呼喊远远传来,打破了这种令人尴尬的寂静:“琳小姐!”
  “昆莎?”展琳回头,看向那名站在远处宫门下朝自己招着手的女官:“什么事?”
  “王派人请小姐赴宴,时间不早了,小姐赶快准备一下吧。”
  “赴宴?”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朝身后指了指:“现在吗?可我还想和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女官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背后,却见那黑衣男子的身影早已不辞而别自顾着离去,未等她来得及开口留人,一个转身,便已消失在宫楼突出的雕像背后。
  “小姐?”女官望着她,目光带着询问。
  “好,就去。”兴许能在宴会里再碰上这个人,既然他能自如地出入后宫,展琳思忖着。
  穿过北大门长廊时,不期然撞见一道迤俪的风景,在展琳试图走捷径回去的时候。
  临近黄昏那些张扬却无法嚣张的阳光映得内湖火烧似的潋艳,一团光雾自水面荡开,随着风抖散湖畔映射的一道斜靠在树下的身影。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在这个原本应该是他和他的大臣们最为忙碌的时候。
  他却像无所事事的孩子般靠躺在那儿,嘴里衔着根草,草随着他纷扬的发丝在风里晃动。
  那把漆黑色的长发。
  被雾气染上隐约的红,水泻般披散在脑后,一道简单精巧的银环在其间穿过,稍动间星点璀璨……美得从来不懂得该怎样收敛一下的人,就像坐在王座上的时候,从不知黯淡在他身上为何物。只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懒懒地往树边一靠,他便斜进一幅画里去了。慵懒生姿,周遭画一般的景致生生夺不去他的瞩目,都不晓得究竟是人映风景,还是风景衬人……
  展琳调头就走。景是美的,但被这风景撞上,那感觉可就不美了。
  “即使这里也不太容易得个清净,总有些细小的步子以为你不知道地走来走去,是不是,琳?”
  不等迈步,淡淡的声音已由身后漫不经心般响起。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匆匆忙忙去哪里?”
  “昆莎说你叫我参加今晚的宴会。”
  “她已经和你说了?”笑,丢开手里的枯草:“那么去吧,我让人送了身衣服过去。”
  展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期然撞上他同时望向自己的眼睛。水雾般妖娆,若有所思地从她的眸子滑向她的嘴。
  下意识低下头。刚要迈步,冷不防被他再次的低语定住脚步:“这些天都看不到你,你很忙。”
  “我想是因为王比较忙。”
  “我很想你。”
  正准备继续应付着开口,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硬是让她半天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一丝烫烧到了耳根,她一挑眉:“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想你的眼睛。”没有理会她脸上的僵硬,他继续开口,不疾不徐,像他身后那道被风漾开的水波。
  展琳沉默,看着他,用自己冰冷却有点闪烁的眼睛。
  “想你的嘴唇。”抬眸扫了她一眼,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想你的……”
  “我走了!”不等他把话说完,迈步就走,几乎就像在小跑。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眼底的笑,灿烂得如他身后的湖水般在阳光底下燃烧。
  回到房间,心还在跳得飞快。
  抬头望见阿努正一脸死相趴在床上打瞌睡,身下被它当作软垫的那堆绛红色布料,显然就是奥拉西斯所说的,派人送给她的衣服。
  一见到展琳进来,它忽地跳起身,开始用力摇起它那条最近不怎么摇得动了的大尾巴,却被展琳一把揪住脖子丢下床。随手拎起衣服细看,果然,那亚麻制的布料已经被阿努有些发福的身体压得皱皱巴巴。
  阿努在地板上兜了几个圈子,半晌见展琳没有再理会它的意思,似乎有些烦躁,它来回晃着,嘴里低低地发出一些莫名的吼声。
  展琳斜睨了它一眼,抬抬指示意它安静。岂料它当作是在召唤它了,耳朵一竖,爪子轻轻一抬便搭在展琳的腰上,歪着脑袋,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阿努,下去。”
  “这么凶干嘛?”
  十五六岁少年的声音在屋子里蓦然响起的瞬间,惊得展琳一个激灵,茫然四顾:“谁?!”
  “一回来就给人脸色,当别人是啥?!”
  展琳的目光急速地在整个房间里转动,片刻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双眼,将视线慢慢移向自己的脚下……
  “别看了,没错,是我。”声音随意而傲慢,从两爪搭在她腰上的那只绿眼睛的小黑狼口里,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蹦出。
  这声音清晰无比,甚至能从那上下开合的嘴巴对出口型,虽然在这之前,展琳连想都没有想过,一只狼开口说话,会是什么样子。
  她彻底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半蹲着,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狐狼。
  “以为装傻我就会不追究了吗,告诉你,阿努已经受够了!”脚尖踮起,阿努努力想让自己的鼻尖凑近展琳:“哈!动不动就把阿努往地上踹!哈!以为阿努的屁股不知道痛吗!哈!”龇牙咧嘴的状态下它的话依旧利索,只是鼓起的脸,令它看上去非常激动。
  “阿努……”
  “干嘛?”
  很凶悍的样子,展琳一时无语。
  “没看到过狼说话吗?哈!对了,我是不是应该问你看没看到过狗说话?哈!长时间里,我这么尊贵的一只狼,居然一直屈辱地被你当成一只狗来养!哈!阿努要求道歉!”
  “我在做梦……”
  阿努脑袋一歪,随即嘴巴轻轻一咧。
  “你这是什么表情?”恍然若梦,展琳却仍不知不觉地开口去问。
  “笑。”
  “笑什么……啊!”惊跳,因着阿努一爪子拍在她的脚踝上:“阿努你干嘛?!”
  “痛吗?”
  “当然!”
  “那就不是梦。”微微一笑,在展琳瞬间发青的脸色中,它满意地吐出了自己的舌头。
  “俄塞利斯在北,黑鹰雷伊在南,底比斯只剩下他一个人。依哈奴鲁,你还在犹豫什么?奎隆萨失踪,你认为真的仅仅只是失踪,还是明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却还在自欺欺人?”
  “……给我点时间。”角落里忽明忽暗的光线随着窗帘的舞动,有些不安地起伏摇曳,仿佛那个靠墙而立的男子,桀骜凌乱的头发下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时间……”靠窗眺望着远处的风景,那背对着依哈奴鲁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找到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我不是个喜欢挥霍时间的人。”
  沉默。
  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因自己这一句话而僵滞,他的指在窗框上合着远处飘来的乐曲声,轻轻弹了弹:“不过,这是依哈奴鲁将军的话。这些时间,辛伽还是挥霍得起的。毕竟,”回头,阳光下不经意带出一丝艳红的眸子,朝身后那默不作声的男子轻扫一眼:“毕竟那么多年来,依哈奴鲁将军从未让自己的主人失望过。”
  身躯一震。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风一般由门外掠入,径自来到这自称是辛伽的灰袍男子身边,单膝跪下:“王。”
  感受到辛伽投向自己的视线,角落中的依哈奴鲁低头行了个礼,将斗篷上的帽子翻起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转身朝外匆匆离去。
  “她如何?”一直等到依哈奴鲁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走道的尽头,辛伽这才转过身,抬手示意那黑衣人起身。
  “身手很敏捷,只是至今没有见到过她那传闻中的武器。”随手将掩着脸的斗篷扯开,阳光照出这男子一张清秀的脸。黄种偏白的肤色,漆黑如浓墨的眼睛,却正是被展琳认定和自己来自一个国家,并在埃及王宫里出现过的男子。
  只是这亚洲人,此时口中吐出的明显是一串流利纯正的古代闪族语。
  轻轻踱着步子,辛伽若有所思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你说,能在一发间取无数人性命的东西,到底会是种什么武器?”
  低头,那男子不语,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以示自己对此种传言的无谓。
  辛伽笑了,修长的眼帘随着笑容微微弯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这传闻只是失败者用来搪塞我的最可笑的借口。”
  “臣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武器,除非是神。”
  “森,”笑容在脸上一敛,俯身望着他,辛伽淡淡地道,“我看过他们铠甲上的伤,以及他们尸体里那种武器所留下的……我们姑且称之为‘矢’的东西,制造那东西的金属,我根本前所未见。所以……”眯起眼,望着下属低垂的头颅,他再次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东西,否则,我的森,你,于我来说不也正是件不可能的东西……”
  “王……”
  阻止他深深俯下的身躯,辛伽的手掠过他锦缎般柔亮的发,将他的脸轻轻抬起:“明天我启程回国,在我召你回去之前,替我继续留意着她。”
  “是。”
  “另外,不要太过张扬了,你的长相已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是。”
  滤掉残渣,将撇清了的液体缓缓注入金色高脚杯。一只手随即将杯子拿起,纯金的酒杯,修长的手指。
  女奴抬头望着奥拉西斯将酒慢慢倒进自己的喉咙。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轻移,手指扣着杯沿,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歌舞喧闹的舞台。
  这是她当值的第一天,第一天便随侍这位年轻的王,第一天便被他近在咫尺天神般俊美的容颜所震撼。
  小心翼翼,心慌意乱。
  抬手小心梳理起他微乱的发丝。他侧头靠向椅背,似乎这样会让他感觉很舒服,很慵懒。四周闪烁的目光对着他的方向,而他浑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沉迷于舞台的音乐,偶尔的,手指在椅背轻轻扣动。
  忽然他身子动了动,似乎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嘴角轻轻一牵。
  女奴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朝身后望去。于是看到一个红头发的姑娘,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裙,就像个刚入宫不久的使女,在门口站了会儿,看了半天,走到一处离火把较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回头看看奥拉西斯,他的目光已不在那姑娘身上,再次注视着舞台,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双望不到底的眸子里不再是沉默的淡然。
  展琳来晚了,阿努这小东西突然开口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致好半天她都忘了要干些什么。等突然想起来,时间早已过了很久。平白多了头会说话的狼,这并不是随便谁都能够接受的事实。
  身上穿的是平时的装束,因为奥拉西斯让人送来的衣服早就在阿努屁股下成了烂菜干。不过等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失礼,这样隆重的宴会,出席的都是各国重要的使臣或者王公贵族,就连送菜的使女穿得都比她华丽,一时,她在门口几乎想调头就走。后来想想还是进来了,为了傍晚看到的那个东方男子,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进来后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下,自问隐蔽性还算不错,奥拉西斯的目光始终都在舞台上,身边还伴着美丽的姑娘,今晚他应该不会留意到她。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东方男子,不太感到意外。随手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既然人没碰到,那至少要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桌上的食物基本未动,男人是种奇怪的动物,不论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有酒基本就可以不去碰更多丰盛的食物,简直暴殄天物。
  忽而又朝奥拉西斯的方向望了一眼,下意识的。他在喝酒,目光低敛。身旁那个美丽的黑人姑娘突然转头看向她,她迅速低头,却被眼角一道翻飞的白影惊得一跳。
  冗长的裙摆漩涡般散开,贴着展琳捏着面饼往嘴里塞的手缓缓落地。冰冷的触觉,是上好的丝绸。展琳心底一声轻叹。抬眼望向身旁热情的舞者,这名红透整个底比斯城的舞伎嘴角轻扬,抬指,朝她勾了勾。
  恶趣味的招摇……长得比女人还要妩媚的男人,犹记得第一次被路玛带来的时候,自己都把他错认成女人。
  旁边一阵哄笑。展琳再次一声叹息:“伊奴,饶了我……”话音未落,身子一斜,随着他魔法般灵巧的手指滑出自己的位子。
  周围的气氛瞬间热闹了起来,原先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顷刻间成为无数目光的焦点。展琳几乎是无法抗拒地被他半拉半推着跳上宴会厅中央那个华丽的舞台。
  所谓舞台,是莲花式样的一个大型托座,金粉装饰,在火光下有种灿烂夺目的嚣张。而伊奴的身形在这地方绚丽得如鱼得水般的张扬。台下的气氛突然间便高涨了起来,这个绝色的男子,他妖冶的眼神和手指一贯具备掀动整场宴会高潮的魔力。
  忽然他微微一笑,身子一滑向她袭来,迫得她整个人朝后一仰,一百八十度猛地转身。脚步刚站稳,视线便直直撞入远处一双幽深如潭的漆黑色眼底。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转,竟直接转到正对着法老王奥拉西斯席位的位置上。
  轻轻转动手里纯金的高脚杯,他微眯双眼坐在王座上,喧闹的人声中兀自安静。身旁女子将剥好的水果小心地送入他口中,他读不出任何表情的眸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火光的折射,悄然闪现着一抹暗蓝色光泽,望着穷于应付的动作中已显狼狈的展琳。
  片刻,他的目光移开,似乎对这出手忙脚乱的戏剧已有些厌倦,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身下那女子仰起的头颅上。他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笑了,发丝从她额头滑开的瞬间,奥拉西斯低下头,在她几近完美的唇线印上一吻。
  展琳呆了呆,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紧跟而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脏下坠的感觉。
  眼中不知为什么会浮现那天在凉亭内,被这年轻的法老王带着戏侃的神情强吻的一幕,交替眼前的这幕活色生香的镜头,就在身后伊奴散着淡淡馨香的臂再次纠缠上来的瞬间,展琳突然出手,猛地将那两只掌心用力扣住。
  伊奴微微一愣:“琳……”话音未落,那原先始终木头般傻站着的身影忽然间整个人鱼般滑向他的身体。
  只是一愣神的瞬间。
  借着两手的撑力,展琳在脸几乎就要贴上伊奴脖颈的刹那,凌空一跃,在四周一片惊讶的叹息声中,越过他的头顶,在他身后那张数米宽的托座上稳稳站定。一只手仍然紧握着他的掌心,居高临下,
  目光注视着伊奴的眼睛,她扬了扬眉。伊奴笑了,抬手,对身后打了个响指。
  台上乐曲忽然变了。不再是热热闹闹的欢快,取而代之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鼓点。像一些蛮族夜晚噬血时的战歌,一点一点,魅惑着人的心脏,侵蚀着人的呼吸。
  展琳松开手后退半步,随手整了整落地时抖乱了的裙摆,捏着裙角,原地旋出一浪纯白的弧度,露出她修长的腿,在那道白浪中缠上了伊奴伸出的手臂。
  宴会中客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奇特,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那些鼓点。轻轻地喘息,在变得有些幽暗下来的火光下,女奴一只精巧的手悄然搭上了奥拉西斯的肩膀,见他并不拒绝,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游移到他的胸膛。
  棕色波浪般长发低垂,媚眼如丝。
  人们的眼睛都很亮,在那越来越急的鼓点声中,呼吸急促。他的眼睛亦很亮。奥拉西斯眼神晶亮的时候竟会流动出一道幽蓝,女奴在他脸侧有些迷醉地发现。
  极美的色泽,却又如罂粟般诡魅,不动声色地对着舞台的方向。
  她醉。
  台上伊奴一个转身,手探向展琳,她也不避开,就势顺着他伸直的臂膀旋入他怀中,被他一把抱起,就势朝空中用力抛起!
  台下一阵尖叫。
  声音未止,却见展琳一个翻身,轻轻地落在托座边缘,落在那片翻开的荷花花瓣上。伊奴对她微笑,摆动身躯随着粗犷的鼓声辗转,他一把撕去原先缠在身上那繁琐华丽的长衫。精瘦但肌肉虬结的身体在火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抬手,对着展琳轻轻一招。
  展琳纵身跃了过去。
  落地的瞬间,再次感受到了远处奥拉西斯安静的目光,夜空般幽深莫测,让人不敢,也不愿去与之碰触。身后不远处坐着一脸灿烂笑容的路玛。举杯,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冲着她轻扬。
  展琳微微一笑,抓住伊奴伸出的手,一个反旋,重新滑入托座的中央。
  台下的气氛开始沸腾起来,已有不少托着餐盘的年轻使女,目光追随着台上的舞者,随节奏摆着臀,在酒席间轻快穿梭。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托座的周围,合着拍子击掌,轻舞。
  那姑娘像一朵滑动间绽放的浪花,在伊奴灵巧手指的牵引下,以一种从未见过的舞姿恣意挑逗着人们猎奇的眼光。扭转的肢体,她整个人是条蛇,在那些愈渐急促的鼓点声中,同伊奴这花一般的魔鬼缠绕出恣意而随性的暧昧。
  身后一点唇轻轻印在奥拉西斯的颈上,像是根狡猾而挑逗的手指,他开始感觉身体有些发烫,在展琳柔软的身绕着伊奴修长的臂朝下倾倒的一刹。喉咙是干涩的,虽然一整杯酒已在目光流连于台上那两道身影的时候,全部灌进了咽喉。他低低一声喘息,闭着眼靠向椅背,而身后那温软的身体,不失时机地用自己散发着馨香的手臂将他宽阔的肩膀无声包围。
  “王……”缠在胸前那只美丽的手沿着他的臂膀滑落到桌上,为他将杯里的酒斟满。而他抬起头,对着身旁侍卫一个眼神:
  “把琳带到我身边。”
  话音刚落,大殿一角突然一阵哗然。
  送琳归座的伊奴在一张席位上被一名男子扣住了手腕,席位上坐着赫梯国来使,扣住他手腕的是赫梯国大使阿赫拉门托。
  伊奴被扣的手中拈着样东西,三寸不到的长度,薄如蝉翼,随指尖颤动,微微闪烁出一抹青寒色的光泽……
  一把制作极精巧的匕首。
  宴会高潮是所有人涌去露台观看尼罗河泛滥时汹涌的涨潮。
  奥拉西斯借醉,没去。
  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没有去,因为自他命人将伊奴带走后,她的目光悄悄追随自己的身影已足有一个漏计时。
  这是种十分有趣的感受。
  琳和伊奴因为路玛的关系私下交情不错,他知道。叹,什么都明了,并不是他的错。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过来了,在整座大殿只剩下他和她的时候。
  “奥拉西斯……”
  “有事?”
  “你……打算怎样处置伊奴?”
  “私藏武器进宫,罪名是处死。妄图谋刺友国使臣,罪名同样是处死。他的处置,是死上加死。”说完,抬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展琳漆黑的眸底。
  “有减免的余地吗……”展琳深吸一口气,不是不明白,这谈判无论是资格还是筹码,她都掌握得太低。
  奥拉西斯站起身,望着她,望着她那略带局促的眼睛。她的个子接近自己的下颌,身后是墙,一抬手就能将她禁锢在双臂控制的范围里。危险的距离,而她似乎毫无意识。
  “你期望我怎样减免,琳?”
  “我认为他罪不至死,他……”
  抬手,将她无声地锁定在自己双手搭出的桎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脸色蓦地一红,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和受伤。
  她的目光告诉他她想逃了,手臂一拢,他将展琳拥入怀中,然后听见自己开口:“陪我一晚,我就放了他。”
  展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座宫里出来的,只知道在出来的同时,她朝奥拉西斯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为了他那句自负而混账的话。
  “陪我一晚,我就放了他。”
  他以为她是谁,拿这样的条件来胁迫她,他不是太愚蠢,就是将她看得太过愚蠢。
  “小心!”突兀一声大喝。展琳条件反射地朝边上一侧,几乎在同时一道犀利的黑影紧贴着她的发,从她脸旁呼啸而过。
  “噗!”背后一声闷响。回过身的同时,站在展琳身后几步开外的一名侍卫瞪大双眼直视着她的身后,一声不吭跌倒在地。
  一支漆黑的箭直透他的咽喉。
  “有刺客!通知各处警戒!”身后负责守卫的那些士兵骤然间乱开了,而展琳不等那名侍卫队长再次开口,一纵身朝前方在树丛间闪身而过的身影疾步追去!
  不出几分钟,混入刺客的警告声迅速遍及皇宫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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