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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穿越时空奇幻三部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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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七章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俄塞利斯用一根绳子穿住鹰形护身符,给我做了根项链。
  绳子细长而坚韧,三股编织,用的是他的发丝。
  绳子通体艳红,每一点色泽似乎是从那发的最内层渗透出来般的红。
  红的是血,那个令我牙龈不断出血的肇事者的鲜血。
  他给我编织那条项链的时候,我的牙龈在不停地滴血,一股股,如同欢快的山泉……
  那是在我生日后的第二个夜晚。
  那天晚上他嘴里低低吟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让我仰头枕在他的膝盖上。盘腿,低头,由左至右捻下三缕发,然后在我失血过多而迷乱的视线中,将那些发细细编成一股绳。
  绳子乌黑,灯光下折射着幽亮的光泽。
  “谁种的因,就由谁来食那个果,优,你们国家这句话,我说得可对。”他将绳含在唇间,看着窗外,我躺在他被我的血濡湿的膝上,望着他的眼。
  他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扯下口中的绳子对窗口一抛。
  窗开着,无风,窗帘纹丝不动,可我却看到他的发,如同在狂风中一般猎猎舞动。
  俄塞利斯的眼睛很美,但当这样美丽的眼睛失去温度的时候,你看到的,却是地狱。
  我看到窗帘突然无风自动地疯狂扭转起来,半卷着,中间凸起,仿佛里头包裹着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扭曲,挣扎,颤抖……
  房间突然冷下来,即使我的体温早已低于平时的温度,也能感受到,那阴冷的寒。
  有种呜咽般的悲鸣,随着那窗帘的卷动,似有若无地飘散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看到俄塞利斯那天使般美丽的脸庞上,平静如水。
  “当初做了,你就该明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挣扎,还能有什么用。”半晌,望着那抖动的窗帘,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悲哀。而当目光落在我眼中时,他笑了。
  抬起手,对着那窗帘张开五指,同时,用另一只手将我的眼帘合上。
  我似乎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
  只是一拂手的工夫。当他的手从我眼帘上挪开时,我只看到漫天碎了的窗帘,纷扬撒落一地。他把我的头轻轻托起,于是我看到他指间缠着的那根线,本来漆黑的线身,此刻变成艳红一片。
  我发现自己嘴里不断溢出的鲜血,止住了。
  “你在某些不该去的地方是不是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也许……”
  “它恨你。”
  “也许……”
  “恨和好奇都容易给女人带来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也许……”
  “从今天开始不要离开这个东西。”
  他把绳子穿在了那时候给我的护身符上。纯金的,展翅的雄鹰。
  从这天开始,就算我再不乐意,用了再多的借口,这古旧的,从博物馆偷来的护身符,被他强制性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优,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对不起……”
  ******
  血不流了,我安心了。但如果这个时候的我知道,那只是一切的开始,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会保持那种安心。
  他对我道歉,我感到疑惑。但如果在很多日子过去以后还是不是会再感到疑惑,很多日子以后的我这么问着自己,困惑。
  俄塞利斯,这个男人总是让我觉得莫名。他莫名的出现,他莫名的提问,他莫名的道歉……我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用常理的眼光去看待的,尤其是身体上即使有个碗大的窟窿,也能在几分钟里当着你面愈合得一点伤疤都不剩的那种。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奇怪,忍不住要莫名。
  因为我只是个常人。
  所以当他端着碗浓稠,色泽暗红的可疑液体让失血过多而卧床不起的我喝下去的时候,即使他是个同我一起生活了蛮长时间的人,我也不得不用怀疑的目光去拒绝。
  那只碗小小的,是用来盛汤的那种,里头的液体半碗不到,微微泛着泡沫。一米开外的距离,那股淡淡的铁腥味就毫不客气地朝我鼻子里钻。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药。”许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那碗碰到空气,在表面凝出一层细细的水珠。
  “骗谁呢,”我瞪着他:“鸡血还是鸭血?”
  “这是药。”碗离我的嘴近了些,铁腥味更甚。
  我看看‘药’,再看看俄塞利斯的脸,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就如同碗里没有一丝涟漪的液体。忽然想起某个人——白雪公主她后妈。
  “虽然说吃啥补啥,但我更倾向于吃点红桃K,中药也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妥协。让我喝生血,还不如叫我去死。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比如杀鬼,比如用巫术还不知道什么术的怪异方法治病,比如认为喝这玩意儿能够补充我失去的血液……
  去他的!我又不是吸血鬼!
  “喝了它,我告诉你阿森的下落。”他纹丝不动地端着那碗,但我觉着,它离自己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些。
  不过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又比较诱人,考虑了片刻,我望着他的眼:“真的?”
  “真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去喝那碗生血,在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从鸡从鸭从猫还是从狗身上抽出来的时候。
  并且喝得一干二净。
  但即使这样似乎还不能让俄塞利斯满意,因为他看着碗里剩下的那些残余,蹙着眉,仿佛在心疼着我的浪费。
  浓稠腥滑的液体从舌头上滚过的时候,就好象一条浑身粘嗒嗒的蛇顺着喉咙慢慢爬进胃囊。我的眼睛和鼻子是酸的,我的胃是鼓胀的……直到最后一口液体强压制恶心滑进食道,我眨巴着‘泪眼婆娑’的眼睛,边打嗝边等待他履行自己的诺言:“他在哪里。”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
  我觉得头皮微微一麻。
  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果然,不出一秒钟——
  他甩甩那头漂亮的长发,转过身,轻轻把碗放到桌子上。虽然背对着我,我却分明可以看到他转头的霎那,那嘴角弯弯像只刚干了什么坏事的狐狸:“等改天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俄塞利斯!你这王八蛋死骗子!骗我!!”我真的上火了,不完全因为他的欺骗,还有他笑我轻信人时那份闲闲的自在。
  “我没骗你,优。”他的手指在我脑门上轻轻一摁,贫血状态的我立刻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地被他推倒在了床上:“说过会告诉你,但我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告诉你,是不是?”
  我气结……
  可惜我的怒气完全没有修炼到足以隔空打击他的地步。他依然淡淡笑着,看着我,然后将一层薄被盖到我的身上:“你该睡了。”
  很想再说些什么,因为我愤怒,我懊恼,我不死心,我……可是再多抗议的情绪也没什么用,似乎有根羽毛在我大脑里转着,软软的,柔柔的……一圈又一圈,甚至好象还没来得及合上眼,便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我做了个梦。
  梦里又一次听到了那种悠扬的笛声,上次听到的时候,我站在马路中央。悠哉悠哉穿梭在那些疾驶而过的车流中时,耳朵里听不见汽车喇叭警告的嚣叫,感觉不出交警怒不可遏的咆哮……贼好运地没有发生任何事,虽然事后小命差点吓掉半条。没想到隔了那么久,当我快要忘记那次经历时,会再一次听到这种迷人心魄般的勾魂曲,婉转,古朴,伴着无数深深浅浅的驼铃和流水般喃喃的诵读,在我耳边不紧不慢地环绕着。
  庆幸的是,这次我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我很放心地朝前慢慢走着,遁着那些声音,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混沌的暗。
  周围似有若无的诵读声离我很远,可有时候感觉又似乎离我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耳朵边窃窃地呢喃着,但具体在读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只知道诵读的人很多,声音也整齐井然。
  然后,一道金色突然在我眼中漆黑的世界里划开了。
  一望无际的沙海。
  串串杂乱的足迹,沿着起伏不平的沙丘,弯弯扭扭朝远处立于水镜般光滑的蓝天下,那座雪白巍峨的城池延伸……足迹尽头密密麻麻的人,白色的袍,黝黑的肤。
  还想再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突然平地一阵狂风,卷起细碎的沙,迷了我的眼,隐匿了那群人的身影。
  风沙过后,我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不同了。
  我看到一座繁华古老的城市。
  金字塔、鹰和眼镜蛇是它的象征,耀目的金与稀有的绿是它最热爱的色彩……大片大片纯白与苍绿糅合在一起,阳光下,张扬得让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无数僧侣聚集在寺庙门口宽阔的广场上,白色长袍在风里翻卷,上下起伏,口里念念有词地对着太阳鼎礼膜拜。太阳下伫立着他们年轻的王,金与绿交织的王冠下有着张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容颜。
  他站在太阳神高大的祭台上。数以万计的民众跪倒在他的脚下,近乎狂热地望着他的眼,而他的眼,却近乎痴迷地凝视着远处一抹小小的红艳……
  红的发,如同跳跃的火,那被王注视着的红发女子背对着人群一个人远远坐在城墙上,呆呆望着远方不知名的某一个点……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点加快了。
  虽然离得很远,虽然有些模糊,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没有看错。
  那个坐在城墙上发呆的女子,那个被年轻的法老王全心全意注视着的女子,那个有着现代都市的气息,却穿着古老长裙的女子,她竟然,是那个和我有过数次交集的女警官——展琳。
  我愣住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一愣神的片刻,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如果刚才那些梦境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有条不紊地播放,那么此刻,这部电影不是在呈倍数快进,就是在呈倍数倒带。
  无数画面疯狂地在我眼前掠过,甚至能够听到它们因划过的速度过快,而摩擦出的尖锐嚣叫。我的目光应接不暇,偶然能抓到一张两张的画面,依稀是战争,血腥,硝烟,以及比城墙还要高的,不断朝着夜空蒸腾的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些景象我似乎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亲眼看到过。
  非常熟悉的感觉,看到一个片段,几乎能够立刻联想到下一个片段会是什么,我甚至隐隐知道那高涨着的火焰是为何而起的——爱,恨,盘旋在尼罗河上空的……飞鹰。心里一下子变得很乱,有时候豁然开朗,有时候又如一团散沙,分不出这种跌宕起伏的感觉到底应该叫恐慌,激动,紧张,害怕,还是别的什么……突然有种想号啕哭出来的冲动,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啥。
  当最后一张已经混乱得连画面都看不清楚的景象,伴着铺天盖地的浓黑,从头顶朝我压来的时候,我的全身,突然控制不住地一阵痉挛。
  然后我发觉自己突然醒了,就像刚才突然之间睡着了一样。
  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周围没有风,没有沙,没有法老和展琳,亦没有远古混乱而血腥的战场……
  我轻轻舒了口气,虽然心脏依旧揪紧着,还没从那梦境带给我的震撼中完全脱离出来。
  鼻子里忽然飘进一丝淡淡的薰香。
  下意识转过头,抬眼,便看到俄塞利斯捻发静坐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看着我脸庞的身影。
  窗台下,他苍白的身影在晨曦淡淡的光泽中显得有些虚无,就好似他的目光,清冷而安静。
  “做了个好梦?”不知道是不是种错觉,当他抬起头对我轻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他那双夜色般浓黑的眸子里,稍纵即逝地划过一丝妖冶的蓝。
  ******
  当楼下救护车在围观者的注视下呼啸着离开这个小区时,我把头从窗外缩回,看了俄塞利斯一眼。
  他没有理我,自顾自看着电视。
  “第十五次了。”我蹭回沙发。自从贫血调休在家后沙发就被我占领了,只要俄塞利斯有让我挪地方的意思我就说他虐待病人,久而久之,边上的板凳成了他的新窝点。
  “嗯。”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救回来。”
  “天知道。”
  “怎么每次你的回答都一样。”
  “怎么每次你都要这么问我。”
  “俄塞利斯,你什么事都不会关心。”
  “关心了那些死人就会活过来了?”
  “看你的电视去!”
  一阵沉默,只有电视里的人物,在那里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楼下隐隐飘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顺着隔音效果不太好的楼板慢慢渗透进来,在这个太阳被云层裹得不阴不阳的午后,让人没的心烦。我抓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高。
  哭声终于消失了,整个客厅被几个穿着时髦的都市男女,在豪华的办公楼说的那些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所包围。
  那天牙龈出血被俄塞利斯治好后,我在他的看守下睡了一觉,还做了个长而怪异的梦。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在我做着梦的时候,底楼那家的孤老太太却在当天夜里去世了,享年89岁。
  她身体一直硬朗得很,是我们这个小区有名的健康代表。可谁也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突然,尸体是早上送牛奶的小伙发现的,因为她的房间窗没关,小伙子瞥见她睡在门槛上,所以叫了她几声,没回应,他立马找人过来看,可惜已经晚了。
  老人死因是出房门时,头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医护人员来搬尸体时都在摇头叹息,怎么会那么巧,只撞了一下,偏偏就撞在了死口上。
  先是三楼那家死了正当壮年的女主人,没隔多久身体健康的一楼孤老也过世了……这两家人,真是不幸呢。当时的人们在谈论起来的时候,这么叹息道。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整个小区真正不安起来。
  从那老人过世之后,整个小区先后又死了将近十多口人,而光是我所居住的楼,就占了五口,在短短一周的时间。
  死因各异,但全部属于意外,既不是谋杀,也不是疾病。最悲惨的是楼下401,也就是刚才有哭泣声传上来的那家。一家三口一夜间全部死亡,身上却连一点致死的原因都找不到。尸体抬出来时看上去很安详,似乎是在睡梦中,就那样轻易离开了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家的老人正巧来探望住在这里的小辈,只怕尸体腐烂了,都还不一定会有人知道。
  想到这里时,电视里冒出个小京巴,吐着舌头,在影片里朝自己的主人撒欢。突然想起一些我不愿意想起的东西,一阵心烦,随手就把台给换了。
  一旁的俄塞利斯轻轻瞥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那天在围观的人群中,出乎意料地让我看到了小芊,但这次意外的相遇却让我后悔,后悔生了这双能够看见死人的眼睛。
  我看到她蹲在地上,一身火红的长裙同漆黑的尸袋混淆在一起。她的头紧挨着那三具尸体中的小孩,嘴对着他的嘴,一耸一耸像在吸着什么。过了片刻,当有人过来搬运那孩子的尸体时,她移开了头,俯向那个母亲的尸体,又开始吸了起来……
  转过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冰冷,漠然,一行黑红色的东西从她左边破裂的那个眼角淌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而后被水泥地顷刻间吞噬得一干二净。
  忽然,似乎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她蓦地站了起来,促不及防地直直看向我。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朝我露出一丝笑,然后倒退着,朝远处慢慢飘走。我立刻跟了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想要追上她,问问她最近到底去哪儿了,并且,她刚才到底在做些什么。
  小芊走得很快,和空气一样的快。我跟得很吃力,不过,总是能够在她身影彻底消失之前追上她。她始终是倒退着走的,一张苍白的脸看着我,微微地笑。我不敢开口叫住她,那会儿是白天,我不想让人当我是疯子。
  就这样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转过一堵墙,小芊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地上传来轻轻的‘哈……哈……’声,低头定睛一看,一只白色的京巴,瞪着双晶绿色的眸子,正蹲在地上咧着张嘴巴冲我嬉笑。
  手指瞬间变得冰凉,紧握着,却握不出一丝热度。
  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幢小楼前,小楼有着精致的磨砂玻璃门,门里暖暖流淌着玫瑰色的光线……那只突然出现的京巴很乖巧地蹲在玻璃门的前头,仰头望着我,轻轻喘息着。边上有块铝合金招牌,上面几个妖娆的烫金字——留连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黑了,除了留连坊的大门,那些玫瑰色的光,以及京巴眼中波动的绿,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恐惧过多暴露在那只狗的眼里,我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身后是一团悬崖般莫测的暗,我甚至无法知道,那一步之遥的距离,退过去,究竟是块平地,还是地狱的入口。
  那只狗笑得很开心,碧绿色的眼睛里,静静流动着的东西叫做意味深长。它似乎在品尝着我的恐惧,同样的一动不动。
  半晌,它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站了起来。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幸好,后面是整块平地。
  那只狗又笑了,这次,甚至发出沙哑的嘿嘿声,仿佛哮喘病人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呻吟。它突然开口了,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跟我走吧……”
  “啊————!!!!!!!”我控制不住的尖叫声和它的说话声前后相差不到半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把我的肩膀牢牢环住,如果不是在那一瞬我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和气息,我真不知道那样歇斯底里的尖叫,会被自己持续多久。
  “优,”背后的声音低沉,却有效平稳了我急促跳动得快要裂开来的心脏:“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睁开了从刚才那狗开口说话时就紧闭着的眼睛。
  忽然发现周围的世界居然还是白天,面前早已没了留连坊精致暧昧的大门,一条胡同幽深曲折。周围人来人往,不多,经过时都悄悄朝我这里看上一眼。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两样,如果不是那只绿眼睛的狗依然存在着的话。
  它蹲在一块石板上,静静看着我,以及我身后的俄塞利斯,嘴角弯弯扬起,笑着,向我无声证明着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不单纯是种幻觉。
  “俄塞利斯,它……”我指着那条狗急急看向俄塞利斯。
  他挑眉看了看我,再朝着我指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然后,搂着我的肩膀,在那只狗的嗤笑声中,头也不回把我带出这条巷子。
  狗一直没有跟来,我回头看向它的时候,它碧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注视着俄塞利斯的背影,那眼神,仿佛想将他整个人给看穿……
  “俄塞利斯,你看不到那只狗吗……”一直到走在大街上,周围全是人群和车辆,我才缩在俄塞利斯的身边,轻声问他。
  “狗?”他看了我一眼:“什么狗。”
  “你跟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他怔了怔,不语。
  “你不是看到我有危险才来的吗,你那么厉害,连鬼都能杀,别告诉我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不知不觉中,我的嗓子渐渐拔高,周围有人朝我看了看,我低下头。
  没有回答我,他自顾着朝前走。我明白追问无益,所以只能不声不响跟着,但手始终拽着他的衣服不敢放,怕一旦放了,又会卷入什么莫名其妙的幻境中去。
  “优,”走了半晌,他似乎总算愿意开口了。这时候已经能看到我所居住的小区,在周围林立的高楼围绕下,似有若无地凄凉:“有些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你是说,我刚才看到的,你看不到。”
  “对。”给我这声肯定的时候,我留意到,他深邃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淡淡无奈。
  “可你能抓鬼,那天晚上……”
  “我用的是这个。”他低头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见我不明白,他微微一笑:“有时候,直觉能告诉我一些用眼睛所看不到的东西,就如同刚才,虽然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你的恐惧。”
  “感觉得到我的恐惧,我的恐惧是什么样子的。”我故意糗他。
  “你的恐惧……深得像咆哮的红海。”
  “哪有那么夸张,你讽刺我。”
  “是你不厚道在先。”
  “喂!”
  “优,”
  “干吗。”
  “答应我件事好不好。”
  “说。”
  “以后……如果再看到什么,再听到什么,你千万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能不能够做到。”
  “我……不知道。”
  “你可以。”
  “我……”
  “你可以。”
  “……我可以。”
  “铃——铃——铃!”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响起,突兀打断了我的思路。
  俄塞利斯似乎也被那铃声吃了一惊,看了看我,又看看桌上那部电话。电话离他很近,不过显然他没有帮我接听的意思,任着那铃声疯狂地嚣叫。
  我匆忙奔了过去,把电话一把抓起:“喂?”
  “优,是我……”
  “婶婶?”虽然电话那头的话语颤抖得几乎辨别不出音调,但我还是马上听出了婶婶的声音:“你……怎么了?”
  “你叔叔他……出事了……”
  叔叔死于车祸,确切的说,是他自己亲手制造的一起车祸。
  婶婶哽咽的话语给我勾勒出当时的一个大概:当时他正同客户开车驶出公司,因为路口黄灯即将跳绿灯,他等不及变绿一踩油门就冲了过去,结果撞上横向道急着想趁变灯前过马路的卡车。车当时就斜歪出去,撞在人行道旁的灯柱上,车头凹陷,一块玻璃贯穿了他的喉咙。而坐在副驾驶座的那位客户,仅仅受了点轻微的脑震荡。
  婶婶不断念叨着他本来开车有多小心,从来不会去争那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此刻,叔叔的遗体静躺在殡仪馆遗体瞻仰柜里,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脸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本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经由美容师巧手妆点,看上去和生前几乎没有任何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周围没有自己的灵魂游走。
  大凡新死的人,因为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留连在自己尸体边迟迟不肯离开,直至遗体火化。而叔叔的遗体旁什么都没有,正如他没有一点生气地躺着,他已经是具彻底的尸体,或者说,一具空壳。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大多是生意上场面上的朋友,婶婶瘦小而颤抖的身影淹没在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中,不为人所察觉地独自存在,独自伤悲。记得在电话里时,她哭得几乎噎气,可今天却一滴泪也没有,即使是周围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在哀乐声中开始抽泣起来的时候。
  她很安静地守在玻璃棺边,手按在那块冰冷的罩子上,罩子底下,是叔叔仿佛沉睡般的容颜。
  叔叔远在英国读书的女儿君芷两天前回的国,我在殡仪馆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听着外头越演越烈的哭声,无动于衷抽着烟。
  我一把夺下她嘴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你爸爸要走了,去看看他最后一面。”
  她抬头看看我,那眼神,让我蓦地一阵寒冷:“有什么好看的。看他的人那么多,不在乎我一个。”我注意到她的脸,化着很浓烈的妆,苍白,掩盖了她原本红润的脸色。唇上描着漆黑的唇膏,张扬的,仿佛干了的血。
  她避开我的注视,转眸,目光侧向我背后,指了指:“看到那女人没,死老头子的姘头,”说到姘头这两个字时,她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丝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残忍的光芒:“还真他妈有脸上这里来,不就是为俩钱吗,让个比自己大二十五岁的老头子上,哈哈!现在死老头子死了,哭丧还有个屁……”
  “啪!”话音未落,我一巴掌已经重重扇在了她的脸上。
  去英国半年,没想到回来后她从一个开朗活泼的十七岁少女,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我看着她成熟的妆容,冰冷的笑,以及眼中闪烁着的与年龄不符的刻薄,没来由的,血液朝脸上迅速聚拢:“他是你爸爸!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爸爸?”君芷抚着脸,头歪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也配?你知道出事的时候坐在他车里那客户是谁,就他妈是那只狐狸精!死老头子出国一个月,回来头一件事不是看我妈,是去找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当我爸,他也配!”涨红着脸,她一口气不停地说着,仿佛在宣泄着某种积压已久的怨愤,又仿佛一条张嘴不断吐着信的毒蛇:“知道他为什么送我去英国,就因为我撞到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好事!所以他擅自把我转去了英国那家学校,美其名曰那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天知道我在那里是怎么过的!一个朋友都没!发烧将近40度不敢上医院,因为我英文他妈的太烂!还被个人模狗样的畜生骗!那只畜生!我以为,我以为他是那里真正对我好的……我那么相信他!他妈的!他妈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苍白的脸庞,瞬间被雨点般落下的泪水糊成一团。
  我傻了,一动不动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由原先的刻薄愤怒,到现在悲伤得几近歇斯底里。
  “姐……”她忽然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抽泣着,有些疲惫地轻声道:“那畜生骗了我的人,骗光了我在那里的钱,我怀孕了姐……帮帮我……”
  坐在妇产科医院的凳子上,我等着接受流产的君芷从流产室出来。边上坐着俄塞利斯,这世上似乎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说服他不跟在我身边。此刻,他懒懒靠着椅背,目光越过边上一个个排队等待流产的人,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着。
  周围来来往往的不是护士,就是一对对年轻的夫妻,相携着,经过我俩身边时常会有意无意地朝这里瞥上一眼。流产室,零星坐着等候流产的女人,年轻的我,年轻的俄塞利斯……不让人产生误会才叫怪了。我突然有点坐立不安,狂尴尬。
  “你干吗老动来动去的,等看病都没耐心。”俄塞利斯似乎被我的毛躁弄得有点不耐烦,斜斜扫了我一眼。
  “不是我看病,是我妹妹!”急着撇清,却不料声音大了点,引来周围闪烁目光。
  “优,这医院怎么全是女病人。”
  “这是专给女人看病的地方。”
  “看病还分专给女人看和专给男人看的地方?”
  “你白痴啊……”
  “砰!”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流产室的门突然猛地被推开,里头出来的医生,冷不防让我吃了一惊。
  她雪白的大褂上全是血,镜片和手套上也是。一团团,鲜艳得触目惊心。我很快听到了周围等候者不约而同的抽气声和惊叫。
  “快!快把老刘和小张他们都叫来!快!病人大出血了!”她拦下一名护士急急吩咐着,随后旋风般退了进去。
  我坐的位置正对着流产室的门,因此在那医生退进去的瞬间,稍纵即逝地看到了里头让我骇然的一幕。虽然并没看到君芷的人,但我看到一行黑红色的血迹,正沿着手术台的方向,朝门口蔓延过来……
  “君芷!!”我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朝流产室里冲去,在俄塞利斯还未来得及阻止我的时候。
  流那么多血,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大出血,而是血崩了,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怎么会导致病人血崩,我空白一片的大脑没有那么多空闲去考虑,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出事了,而一直疼爱着我的婶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我几乎是撞进流产室的。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还没来得及应对里面医生惊诧的目光,里头所看到的景象,再一次让我骇住。
  那名浑身浴血的女医生显然在竭尽所能地用着能让病人止血的方法,即使我贸然地闯入,她也只是吃惊地匆匆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着手里的急救。我注意到她额头全是汗,同血渍混在一起,沿着脸颊不断朝下淌。
  君芷就躺在她面前的手术台上。脸上苍白,紧闭双眼的脸上满是泪痕,似乎已经昏了过去。她的两腿分开搁着,底下有个盆,里头是几团粘稠的血块。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下体涌出,蜿蜒的蛇般顺着手术台的铁架往下流,流到地上,和地面上那滩血汇合成一滩溪流……一身红衣的小芊就坐在那滩血上,一手抓着君芷的小腿,一手在血水中轻轻搅拌,意识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她回头,对着君芷的下身开始吹气。
  每吹一口,那些汹涌而出的血便更急了一分,而她脸上的笑,就又更深一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忘了站在手术台边的女医生和身后不断跑进来的医生和护士,我不管不顾地对着拥有死神般笑容的小芊大吼:“放了她!!走开啊!!!!!!!”
  她没有理睬我,笑着,快乐而优雅。
  整个世界突然黑了,我的眼里只剩下君芷,汹涌的血,以及不停微笑着的小芊。小芊始终没有停口,不论我的表情和声音有多么愤怒和焦躁,她依然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吹着,细长的眼看着我,透着种淡淡的挑衅。
  “走开!”再也按捺不住,我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甚至忘了,一个鬼,它是没有任何实体可以让人碰触到的。
  可是我的确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她的脖子,正如她笑着用沾满了君芷的血的冰凉手指,轻轻摸在我的脖子上。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小芊漆黑色的眼眸突然变了。
  如同两点幽亮诡异的绿色火苗,那眼神安静游曳着,一眨不眨看着我,森冷到骨髓的目光,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笔直贯穿到我的心里头去。
  “咔!”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身体突然碎了!碎成千片万块的镜片,而每个镜片的碎块里,有着她暧昧不明的笑脸……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轻微急促的喘息声,从我仍然交叉紧握着的双手中传来。
  我忽然发觉自己手里似乎仍然掐着些什么东西,在小芊的身体突然间碎裂在我眼前之后,那东西软软的,毛茸茸……
  慢慢睁开眼睛,于是,我看到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在我双手的钳制下,两只本就突出的绿色眼珠此刻显得更加暴突,带着几缕血丝,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而它还在微笑,用着那张爬流着口水,上下开合不知道是在挣扎还是呼吸的嘴巴。
  我感到心脏一阵刺通。恐惧已经超出了我所能负荷的范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却能感觉到那颗跳得已经没有节奏的心,痛得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突破心房的约束,在身体里爆裂开来。我机械地抓着那只狗,那只狗痛苦而微笑地看着我。
  我心脏的疼痛和手上的力道成的是正比。
  然后我看到一片蓝色的光,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在自己眼前逐渐蔓延出来。
  厚重的蓝,绵长,安静,却有带着某种霸道的张扬,在一团漆黑的世界里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扩张了开来。静静照射着我青筋暴出的手,静静照着那只狗扭曲嬉笑的脸。
  当那抹蓝同它眼底的绿碰撞的一刹,我的手突然一阵颤抖,继而,我听到一些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从自己僵硬得已经失去控制的双手中传了出来。
  漫天的飞血,在蓝光的映染下,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紫,让人不禁有种错觉,这腥稠的刚刚脱离本体飞溅出来的液体,它是没有温度的。
  而事实亦是如此,那些没头没脑撒了我一身的液体告诉我,它们,确实是无温的。
  冷冷的腥,沿着我的脸往下淌,我看到自己两只紧缩成一团的手,里头还拽着两片被血和光染成紫色的白色皮毛。
  ‘啪!’空气中突然一阵脆响,在我被眼前瞬间发生的事生生抽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反应的时候,一团黑亮的东西在我两手间腾空而出。
  翻身落到地上的霎那,那团巨大的东西全身一阵抖动。
  随着抖动从它身上落下来一些粘稠的液体,色泽晦暗,蓝光中,辨别不出究竟是种什么颜色。然后我看清了那团黑亮的东西,长得既像豺,又像狗。黑色,被剥了皮的狗,亮光是它那没有皮的肉身反射出来的一种光泽,油光锃滑,仿佛镀了层釉……
  它站在地上,如果直立起来,恐怕比人还要高出不少。一双晶绿色的眸静静对着我看,就如同刚才那只小小的京巴。
  我同样对着它看,一动不动。因为我根本忘了该如何才能让身体动弹。
  如果恐惧是有形的,那么它现在已经成功地钳制住了我的身体,我的头脑,我的感官……然后让被抽空了灵魂般的我,木然而僵硬地面对这一切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
  “嗷——呜——!”那东西突然直起脖子,冲着我发出一阵嚎叫。
  它落地的时候离我有数米,可在它嚎叫时,我看到它嘴里森森的白牙,粘连着透明粘稠的液体对我喷出一股薄雾般的寒气,那距离,却离我不足几毫米。
  眼看嘴就要碰到我的一刹那,它似乎惊螯了一下,整个身体猛地朝后一缩。随着头颅的转动,那森冷的目光在我脸上飞速扫过后,这非豺非狗的巨大生物突然间就消失了,消失得干净彻底。
  与此同时,我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哼一声,随即,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八章天狼之眼~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扎着针,一滴一滴输着生理盐水。
  俄塞利斯依窗靠墙而立,出神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槐树。一旁小护士站在我的床位边用笔在记录着什么,只是忽闪的眼不是看着我这个病号,而是不停瞄向那位笼罩在阳光与微风中的长发帅哥。具体都记录些啥我猜她自己都搞不清了吧,一张俏脸红红的,带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我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俄塞利斯的眉轻轻一挑,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而那小护士同时惊跳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在记录本上匆匆图了几笔,随后对我笑笑:“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她已经抢救回来了,输了血,这会儿睡在加护病房。是不是要通知她的父母?”
  “哦,”听到君芷已经没事,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我会去通知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看看似乎没有她的事了,那护士把东西理了理,偷偷又看了俄塞利斯一眼,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人家对你有意思嘿。”直到她的脚步声走远,我轻轻动了动身子,用肘撑着床,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见俄塞利斯没有理我的意思,于是自顾自道:“我好象被人打昏了,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没把你当疯子已经算不错了。”低头,俄塞利斯在随身带着的挎包里不知道翻腾着些什么。
  “情况紧急,”想了想,我摇摇头:“反正有种人什么都看不到,只会冷眼冷语。”
  “嗯,我的确什么都看不到。”总算从那只大大的帆布包里挖出个瓶子,掀开盖,他把它递到我面前:“来,吃药了。”
  扑鼻而来一股恶腥,我看着那只银白色的保温瓶,再看看里头晃荡的暗红色液体,脸‘刷’的一下就青了。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俄塞利斯,当了一回傻瓜,难道你以为我会再当第二次?”
  “当五次就好。”
  “开什么玩笑!”手不耐烦地一挥,砸在他的手上,牵动手中的保温杯晃了晃。
  一波液体从杯口泼了出来,溅在他手上,冷冷的红艳。
  我身体朝后挪了挪,避开他沾满了血的手,以及手上腥味四溢的小小保温杯。
  俄塞利斯不语,手收到自己唇边,将手背上的血仔细舔干净。抬眼,依旧把那只杯子凑到我面前,目光里是不容拒绝的森冷:“喝。”
  我觉得自己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俄塞利斯,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吸血鬼。”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能力,不然为什么一副对血液有特殊癖好的样子。
  “别乱猜,快喝,再拖就不新鲜了。”
  “我说过不需要再补血了!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却在一句话说完后,眼前一阵发黑。
  头朝后仰倒之前,被一只温热的掌轻轻托住,随后,我听到俄塞利斯轻轻的声音,近在耳畔:“优,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的血最干净。”
  我摇头。眼前依然昏暗着,还有许多许多的星星。
  “心脏,”他说。细细的气息喷在我耳垂,带着种极淡的甜腥:“心脏里不断循环着的血液,是比世界上最干净的泉水,都要纯净的血液……”
  唇上一凉,继而,一缕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嘴,慢慢滑入喉内。
  微甜,滑腻,没有第一次喝下时强烈的恶心感,那杯血液沿着喉管滑入胃囊的感觉,仿佛融化了的巧克力汁液。
  于是我没有拒绝,于是我当了第二次傻瓜,在俄塞利斯魔鬼诱惑般轻声细语的暗示中。
  “我看到了一只狗,”喝完‘药’后,我用餐巾纸仔仔细细抹着嘴巴。
  俄塞利斯“哦”了一声,漫不经心沿着床角躺下,黑长的发,散了半个床:“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只绿眼睛小白狗。”
  “不是,黑色,或者别的什么颜色,因为它身上没有皮,所以说不清楚到底它是什么颜色的。”想起那只没有皮的大狗,我不由自主一阵恶寒:“事实上,它是从绿眼睛小白狗的身体里蹦出来的。”
  “没皮的狗……”俄塞利斯看了我一眼:“它长什么样。”
  “有点像……”我搜索着脑子里的动物形象:“豺吧,挺大的个子,比狼还大。你说我是不是今年和狗犯冲了?怎么老是被狗的灵魂缠……”话音未落,我的头忽然被俄塞利斯一把扯到他面前:“干什么??”
  他没有言语,手指伸到我衣领内轻轻一挑,扯出根绳来。稍一用力,绳子那端系着的金色护身符一并从领口跳了出来。
  展翅的雄鹰,代表张开臂膀永远守卫拥有着它的主人。系着它的绳子本是艳红色的,用俄塞利斯的发丝编织,以用一杯咖啡害得我几乎血尽而亡的鬼魂的血染成。俄塞利斯说它能保护我,就如同几千年前它保护着自己的主人不受到不洁之物的侵害。
  而此刻,缠绕在俄塞利斯指上那条绳,却是漆黑色的,如同刚刚被俄塞利斯用发丝编制而成的那会儿。
  俄塞利斯的脸色有些苍白,凝视着那根绳,抚摩着绳子末端那枚护身符。
  “怎么变黑了,洗澡时都没见它褪色呢。”我虽然奇怪于它的褪色,却更奇怪于俄塞利斯看到它时的脸色。绳子褪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后天染上去的,不褪倒才稀罕了。
  没有理会我的话,俄塞利斯手指掐住绳,微一用力,那绳立刻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从我脖子滑落到他的手中:“挑衅,以为我便怕了你不成。”看着手中的绳子和护身符,俄塞利斯嘴角溢出抹淡淡的笑:“神和人,在这种地方,还不都是一样。”
  由于分析不出君芷做人流时突然大出血的原由,医院方面在经过讨论后,免除了我们所有的医疗费,包括君芷将近两周的住院费用。
  两周时间,我对婶婶谎称她一直住在我家。而沉浸在丧夫悲痛中的婶婶,既要穷于应付处理叔叔公司的事务,还得专程飞去英国帮君芷办理退学手续,所以没有多问什么,很放心地把她的女儿交给了我。这个丈夫活着时全部世界就是做个全职太太的女子,丈夫一过世,所有现今的未来的重担统统压到了她一人身上,那些对她来说熟悉的事,陌生的事……我想她现在一定很不好过,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几乎连伤悲的力气都没有剩余。
  半个月来我守在君芷身边寸步不离,害怕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小芊、绿眼睛京巴还是巨型黑狗的怪物会再次出现对君芷不利。虽然,我根本想不出那个怪物要害君芷的原因。
  俄塞利斯对那怪物一定有所了解,或者说,熟知。从他那天在我病房说出的话就可以感觉出来。可惜他不肯对此多说些什么,只一味叮嘱我以后再看到这种东西,别过度害怕,别过度紧张。他说有些东西可怕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不在意了,它也就威胁不到你什么。
  我不以为然。一些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什么都看不到,说我当然简单,真要看见了,我不认为他能比我更镇定多少。
  当然,答应还是答应了的,他拈着那枚护身符说话时的眼神,容不得我不答应。
  护士小姐们对俄塞利斯的好感是极大的,常听她们背地议论起他,温柔,体贴,英俊,绅士……几乎所有好男人的优点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了。每每这时我都忍不住想把俄塞利斯给我的话,改改后对她们说一遍:‘一些温柔通常只是种表面或者假象,撕开它,温柔背后隐藏的东西很快会让你避之惟恐不及。’
  自从在死亡线上走过了一遭,我感觉君芷似乎变了不少。不再用尖刻的语言提起她的父亲,只常常询问我她妈妈的近况,然后不断设想着今后该如何帮她妈妈分担负荷的计划。
  靠在床上抱着枕头对我说那些计划的时候,我时常看到一点点碎碎的阳光在她洗去了铅华的眼睛里跳动。于是明白,那个活跃开朗的十七岁女孩,在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之后,又回来了,并且变得成熟和坚强。
  她说她现在唯一觉得心痛和遗憾的,是那个还未成型便已夭折的孩子。当它从自己身体流走的一瞬,她明白,自己永远放弃和失去了一种责任。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把君芷从医院送回家后,我和俄塞利斯闲逛在被夜色和霓虹灯光所笼罩的街头,总算松了口气。
  想想非常后怕,如果当时君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根本没有办法对婶婶交代。虽然在叔叔死后她表现得比我想象中坚强,但再受一次打击的承受力,我相信她根本已经不具备。
  俄塞利斯最近变得很沉默,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好比现在,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那目光却空洞得不知道神游在哪层太虚境外。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不肯说,例如他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例如他为什么总是形影不离地跟在我身边,例如阿森到底在什么地方,例如那些我看得见,而他却只能靠感觉来判断的东西……我相信,他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我所能想象得到的要多。可是他不愿意讲,我也就不方便追问,经常性问他阿森的下落已经是我所能放得开的极限。
  但心里其实是很烦躁的,因为那些近在身边不断发生着的恐惧。因何而来,那些围绕在我身边出现的种种可怕的事,到底是冲了什么而来的。俄塞利斯如果知情,他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比较明了的答复,还是他和那些事件有着某种本质上的联系,所以不方便,或者根本就是不愿意给我解答。现在想想,一切,难道不正是打从他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后,便开始接踵发生了的吗……
  继续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然后在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得过且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路口红灯闪烁,即将要跳绿了。回头朝身后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我打算过了马路之后,无论如何诱他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绿灯亮,身旁机车自行车早已抢在汽车之前一溜烟冲了出去。场面顿时混乱,喇叭声发动机轰鸣声混作一团。交通灯颜色交替之初往往是路道口最混乱的时刻,尤其是这种下班高峰潮还未褪尽,路口却已经没了交警站岗指挥的时候。无暇再去看身后的人,我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穿梭于车水马龙之间。虽然现在是绿灯,还是有不少被红灯阻住步伐的机车手们,无视红灯,不顾一切一味硬穿马路的,也不晓得到底在急赶着些什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叔叔,我叹息……一晃神之际,走的时候也就没刚才那么小心了,以至猛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小心!!”的时候,我蓦然惊得不知所措,索性呆立在原地。
  “乒!”尽管从左方急驰而来的机车,在紧贴我身体而过的瞬间迅速转了方向,那坚硬的车把手仍然不偏不倚撞在我手腕上,激起一阵巨大的刺痛。
  我晃了晃险些倒地,幸而被身后紧跟过来的俄塞利斯一把扶住。
  抬眼看去的时候,车子非但没有因此降速,那车主还横眉竖眼地回过头,朝我扯着嗓子斥了一句:“走路眼睛不长啊!!”
  一阵闷气。感觉所有的血都涌到脑门这里,我恨恨瞪着那辆呼啸着离开的机车,以及车上那个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
  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只有一句话:‘你去死吧!混蛋!’
  接着发生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拒绝承认它是真的。
  那戏剧而灾难性的一幕。虽然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很多相类似的事,但唯有这天所发生的一切,成为了我记忆中最为强烈和深刻的烙印。
  就在我一动不动集中所有怒气望着那辆正飞快离开我视线的机车时,我似乎看到一道蓝光,极亮,极快,在那车手背后闪电般划过。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光是从哪里来的,那辆急驰着的机车突然间弹起,翻到,仿佛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斜斜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转盘指针般打着转划到马路中央时,一辆加足了马力的重型卡车正好从背后呼啸而来,尖锐刺耳的刹车声过后,那机车已经连人带车毫无遗漏地被卷入卡车的底部。卡车因此被制约得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它后面的车辆刹车不及,在它同机车像撞的一刹,一连串在它后头追尾碰撞到了一起。
  当时的场面,已经不是单纯用一个乱字便能形容的了。所有道口瞬间全部堵塞,所有的车,所有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无声无息注视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很多人的表情都是不可置信的,不可置信看着那些撞到一起的车,不可置信看着这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如此突然,如此大规模的车祸。
  而我,当时根本就是傻了。
  眼睛里只看到一片黑红色的液体,从重型卡车的底部慢慢渗出来……那个就在几秒钟前撞了我又骂了我的男人,在我心里默念一声:‘你去死吧!混蛋!’之后,当真被碾入车轮底下,连个尸体都看不见。
  巧合吗?让我整个人控制不住发抖的巧合……
  恍惚中一只手抓紧了我的腕,手指同我的皮肤一样冰冷,却干燥有力。牵着我,迅速而果断地离开了车祸现场,在我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从那卡车车底慢慢挪动出来的时候。
  “俄塞利斯……他死了……”牙关不断打着架,我几乎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看到了,车祸。”
  “我……我在想……我在心里叫他去死……他真的……他就……他……”
  “巧合。”
  “不是巧合!”我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指向对面不远处的商店橱窗:“如果是巧合,告诉我那是什么!他死前我看到蓝光,和我在医院时看到的蓝光一模一样的蓝光,那又是什么?!回答我,回答我啊!俄塞利斯!!!”
  他不语,安静淡漠如往常,默默看着我。
  漆黑的玻璃橱窗,在路灯下如同一面镜子,清晰折射出我的脸。
  我面对着橱窗,面对俄塞利斯,脸色苍白,神色激动。一双眼睛夜色中闪闪发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本不会如此激动。
  橱窗中,我闪闪发光的眼,如同两点幽蓝妖异的鬼火。
  ******
  喝过第五次‘药’后,俄塞利斯告诉我说,我的疗程结束了。其实那时候已经习惯了冰冷的血的滋味,即使再多,我也能把它当作巧克力浆一样的灌下去。只是不知道这种适应对于人来说,究竟是进化,还是种退化。
  小区依然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虽然死去的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隔三差五的救护车声对于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来说,已经成了某种丧音。于是不断开始有住户搬出去,驱邪的爆竹声同往来的救护车声一样的频繁。很久没再听到楼下跑来跑去的小孩快乐的步伐和说笑,即使在白天,这个小区都仿佛死了一般。报纸上对于这里的报道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娱乐报上,甚至公开称这里为死亡区。
  说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外出了。自从那天在马路上目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我诅咒出来的车祸之后,没隔多久又接连发生的几次事件,虽然俄塞利斯一再跟我说那是巧合,我却再也不肯出门了。
  一次是在马路上,我差点被一辆刚从高架疾速冲下的卡车撞上。但结果是我毫发未伤,卡车却在离我十米远的距离如同突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砰的一声硬生生停住,因为冲力过大,整个车头瞬间凹陷得不成样子。由于它是违章载物,车上没被固定住的钢条从车身直冲下来,在地面撒了一片,幸好当时附近没有车辆和行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巧的是,离我十米以内的距离,却连一根钢条都没砸到。
  车上的人不知道怎样了,因为没容我反应过来,俄塞利斯已经把我拖离了现场。
  另一次发生在超市。当时一块标牌突然从我头顶上砸了下来,结果在周围人一片惊叫声中,我又是毫发无伤,而周围那些货架却不知道被什么样的力量,推倒散了一地。
  类似的事不少,有的严重,有的不严重,但每次发生的时候,都是在我遭遇突如其来事件而惊惶失措的时候,也就是说,是在行动不受大脑控制的时候。并且每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一道蓝光在眼前闪过,同医院里看到那只没有皮的狗时出现的,以及那场大规模车祸中出现的一模一样的蓝光。
  于是我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了,即使俄塞利斯反复强调那一切都是巧合。有时候,真觉得他把我当做个三岁小孩子了,那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还有理由说它是巧合,三次以上再这么说,他不觉得可笑,我都替他觉得好笑。
  可他在说‘巧合’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是悲哀的,即使带着柔软的微笑。
  所以我笑不出来,也无法反驳。
  一直窝在家里的后果,就是睡得过多,以至后来睡眠变得不再塌实。经常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便开始做梦。
  总梦见自己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四周林立着许多身着白衣,神态恭顺的男女。宫殿非常宽敞,可是没有一扇窗户,墙上黄铜打造的雕塑被忽明忽暗的火把投射出一层黄金般的光泽,或者,它们本身就是黄金铸造的。
  宫殿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我甚至看到几个年龄较小的少女站在远处一摇一晃打起了瞌睡。
  然后巨大的铜门忽然被推开了,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满头的尘土,满头的汗。他连滚带爬跑到我面前,似乎急切地在对我说些什么,确切的说,是对我身后的某个人说着些什么。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回不了头,也听不见那人蠕动的嘴里发出的任何一点声音。
  就在我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去回过头时,梦突然变了。
  感觉不到任何阻力,我一下子能够回头,但却在回过头的瞬间,眼看着面前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变成了一条漆黑肮脏的走廊。
  走廊里散发着种淡淡的烟味与香水味混合的气息,楼梯口投上来的玫瑰色光芒,和半掩的房门内射出的鹅黄色灯光,是整条走廊唯一光源。我的脚步忽然不听使唤了。这条走廊对我来说并不陌生,那天拜访李梅时她带我走过,我甚至记得刚从楼下上来时,由于不适应走廊里的光线,身体被突出的扶手给撞了一下。
  没错,这个地方是‘留连坊’的二楼,而那间唯一透出光线的门背后,是李梅上次招待过我的房间。
  房间里隐隐传出说话声,还有一些细微的响动。迟疑了片刻,我走向那扇门,随后同每晚做到这个梦时所做的举动一样,用手指点住门,将它朝里头推了一点。
  被门遮挡住的视线开阔了,更多的光亮从里面散了出来,我下意识朝边上挪了挪。
  三分之二的房间依然被门遮挡着,露出的那三分之一的部分,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修长的身形,一侧肩膀抵着墙,一侧楼着个女人,金红色长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脸与那女人头颅的纠缠而起伏。那女人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背,白皙的指在他赤裸着的,线条优美的背脊上急促游移,留下数道细长的红印……
  叹了口气,我后退一步,想要离开这扇门,正如以往每次在梦中所做的一样。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改变的状况,让我在举步的瞬间滞住了我的步伐。
  那女人不停抚摩着他背脊的手一阵痉挛,片刻,软软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无力垂在身体两侧。而那人随即松开手,任怀中的女子如同一团棉絮般瘫倒在地。落地的瞬间,她的头撞在地上,一颠,转向了我。于是我看清了,这分明已经断了气的女子,这刚才还在他怀中缠绵着的女子,竟然是李梅。
  瞪大双眼,那眼睛是空洞无神的,却仿佛直直地在看着我,甚至,没有神采的目光中还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
  我头皮控制不住一阵发麻,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双眼睛了。
  ‘咔!’轻微的打火机声。那熟悉的背影低着头,用着那曾令我百看不腻的姿势点燃烟,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
  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在看清那被火光和烟雾所围绕着的容颜之后。
  阿森……
  虽然刚才从背影就已经隐隐明了他是谁,可下意识的,总是不愿去承认。这张熟悉的脸,这熟悉的轮廓,这熟悉的漂亮的眼睛,经常会笑得像只贪睡的猫咪般的温柔眼眸,此刻如同一块森冷的冰,漠然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后抬起手,将手中依然燃着的打火机,轻轻巧巧朝尸体上一抛。
  地板光滑而坚硬,一般来说打火机这样直接掉下去,不熄也得被撞熄了。可它非但没有熄灭,那豆大的火苗,在着地的一瞬甚至疯狂地燃烧起来,仿佛地板上涂的不是干燥了的油漆,而是汽油。
  仅仅几秒钟,火焰已经将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炼狱。而阿森依然站在房间里面,蒸腾的热气扬起他的发,猎猎舞动着,仿佛在他头顶燃烧着的火。他静静抽着烟,用我最爱看的优雅姿势。
  然后我蓦地醒了。
  梦境是重复的,并且一次比一次真实。而每次只要梦到这里,我总会自然而然地苏醒过来。满眼依旧是那些铺天盖地的烈火,以及火焰中阿森漠然抽着烟的姿势,直到被俄塞利斯平静清澈的目光,湖水般将我眼里的火苗扑灭。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睁开眼,不管是在半夜或是清晨,总能看到俄塞利斯坐在离我的床不远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我时的眼神。
  分明每天晚上他总是睡得比我早的,分明我的房间是上了锁的。
  第一次看到他时吓了我一跳,虽然他坐在月光下的姿态,美得像个夜精灵。
  后来逐渐习惯了。也曾问过他:“老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睡不着吗。”
  他笑笑,然后走到窗口,看着外头一片氤氲的浓黑,淡淡道:“不想睡。”
  “不累吗。”晚上不睡,白天也没怎么见过他合眼。
  他轻轻摇头,随后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趁能看的时候,我想多看看。”
  那天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涌起一层痛,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是某个记忆深处被硬生生拉扯出来的悲哀。想哭,却无泪,只能一遍又一遍吸着气,去平复那一波又一波捉摸不住的疼痛。
  为什么会那么痛,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在那样的夜晚听到那样的话,也许是因为在说那样话的时候,他平静的眸子里那样明明白白的无奈和伤悲。
  今晚依旧如此。
  重复的梦,重复着醒来,重复地看到俄塞利斯静寂的眼。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等待他想好了,然后开口。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就这样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没等到他开口,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一下一下,声音不大,持续而有节奏。
  我愣了愣。看看床边的钟,凌晨三点。
  这种时候的来访者会是谁?我看了看俄塞利斯,他朝我扬了扬眉。
  起床,把头发耙耙顺,我套上拖鞋朝客厅走去。
  门依旧被不紧不慢地敲响着,昭示着来访者足够的耐心和不把主人叫来开门就不会停手的决心。我开了灯,站在门前应了声:“谁啊,来了。”
  没人回答我的话,敲门声却嘎然而止。
  我回头朝俄塞利斯望了一眼,看到他点头,于是伸出手,把门打开。
  “警察!!”
  “站着别动!!”
  一阵干脆整齐的枪械上镗声中,我手抓着门把,一动不动僵立在门口。
  怎么都没有想到,打开门的瞬间,面对我的竟会是久未见面的女警官展琳,以及十多名手执半自动步枪的武警。满面肃容,严阵以待的样子,仿佛从这扇门里走出的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噬血恶鬼。
  身后一缕风,直觉告诉我,俄塞利斯在朝我身边靠近。却在他走来的瞬间,同我面对面而立的展琳反剪在背后的手骤然伸出,伴随喀嚓一声脆响,我的太阳穴蓦地一凉。
  “你被捕了,黎优。”她一手用枪抵着我的头,一手将纸逮捕令在我眼前晃了晃。而那双冷静的眸,却始终直直注视着站在我身后的俄塞利斯。
  “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面对这样的状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持冷静。
  “你有权保持沉默。”
  “我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这次展琳没有再回答我,目光依旧看着我身后,侧身,闪出一条道:“把她带走。”
  从展琳掏抢指住我,到那一批武警十多把步枪押着我下楼,俄塞利斯再没有作出过任何动静,虽然我相信,只要他愿意,那些武警手里的枪绝对可以挪位,就如同他当初,让我的电话机在桌子上跳华尔滋。
  下楼的时候扭头朝屋子里张望着一眼,展琳站在门口看着我,手里的枪已经收了起来,而俄塞利斯就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这是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然后我看到了一道金色身影,由零星闪烁的碎光,渐渐在他身边悄然成形。
  我知道俄塞利斯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看不到,但我相信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他表情是僵硬的,隐隐透着失魂落魄。眨眼间,金色魂魄张开双臂,垂头靠着他的肩膀,那姿势……分明是种拥抱。
  身后武警用抢推了推我,于是我合作地低头朝楼下走去。而内心却乱了,在看清金色身影长相的同时,如同被一块石头激出千层涟漪的湖,混乱。
  如果没有看错,那全身泛着美丽光泽的灵魂,我曾经看到过的,在我的梦里。那个有着无边无际的沙漠,有着宏伟的古城,还有着展琳的梦境。而这个灵魂,同梦里出现过的那位高踞于祭台之上,被万众所膜拜的年轻法老,长得一模一样。
  他似乎总是跟在展琳的身后,就仿佛在梦里时,他静静追随于展琳身后的目光。
  他似乎看上去应该认识俄塞利斯,不但认识,并且还有着种……难以名状的亲近。
  金色的灵魂,展琳,俄塞利斯……明明毫无瓜葛,却又仿佛千丝万缕连系在一起着的三体……脑子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那种豁然开朗,转瞬又模糊一片的激荡。
  出楼梯间,一辆锃亮的汽车横在我的眼前。
  漆黑色的面包车,安静停在楼外不怎么宽的走道上,同浓郁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车的外形很普通,除了体积稍大,式样更为新颖,同公A局出来的车基本没有多大区别。不普通的是标在车厢上那几个不起眼的字——国A局。
  一阵恍惚,我觉得脑子里有点懵。到底自己是犯了什么罪了,不但出动武警来抓我,甚至还包括国A局的人。
  杵在车门前发愣的当口,肩膀上被人拍了拍。回头,正对上展琳一双清冷淡然的目光,她看着我,随后视线指向车门:“进去吧。”
  车里一下子挤进十多号人,有点挤。车窗密闭着,深茶褐色,是那种里头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头的玻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与硝烟掺杂的气息,慢慢的,开始让我觉得有点窒息。
  那些武警的神情始终是绷紧了的,没有松懈过,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铐住我,而紧绷着的神情,也不像是在对着我。
  展琳就坐在我的对面,和几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挤在一块儿,显得格外娇小和美丽。但那些男子分明是很忌惮她的,只看到她在轻声地同身边人说着什么,而他们一味沉默着点头。车身有节奏地在路面颠簸,一名武警从后座取了只咖啡色的长匣传了过来,她接住,手指在上头弹了弹,然后轻轻打开。
  匣子里躺着把漆黑色的枪,被她握到手中时,通体流动出一种幽亮的暗蓝色光泽。虽然我对枪械并不在行,但还是可以轻易看出,这是把性能极好,并且完全纯进口的突击步枪。展琳娴熟地调试着枪身,有条不紊地配上弹匣,动作利落而刚毅,却又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意识到我的目光,她随手将调整好了的枪往脚边一放,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委屈你了。”
  我愣了愣,正咀嚼着她话里的含义,她却已抓起枪揣在怀中,身体靠向椅背合上了眼睛。
  这段路很长,上高架后行驶了很久,直到四周的景色逐渐被大块农田所取代,它还没有接近目的地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把我押送到什么地方去,但却并不是太担心,心里没鬼就不怕半夜鬼敲门,我没犯罪,所以无须怕这些警察。何况我知道不论自己跑到哪里,俄塞利斯总能找到我的,虽然他今天的表现有点失常。这恐怕是第一次和他分开那么远的距离吧,不阻止警察带我走,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
  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怎么就对他那么信任和依赖起来了。
  “哐!”车身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
  一道电光在整个昏暗的车厢内闪过,与此同时,本似乎熟睡着的展琳蓦地睁开双眼,抓住枪,扭头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朝驾驶座方向看去:“老王!怎么了?!”
  老王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早已不能回答。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而车子却依旧以时速50公里的速度朝前飞快行驶着。
  前面数百米远的距离停着辆大吨位卡车,苍茫的暮色下,如同一只安静盘踞着的兽。
  “跳车!!”听到展琳这声大吼时我还在发愣,眼睛里只有颠簸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以及呈倍速朝这里靠近的卡车。只看到它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腰部突然一紧,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已被一只手卷着,从不知被谁一脚踹开的车门处跳了下去!
  落地瞬间,那人带着我凌空一滚,卸去了从车下跳落时的冲力,也让我在落地的同时,正正好好趴在了那人的身上。
  柔软,娇小,展琳的身体。
  就地再次一滚,她把自己的身体伏到我身上,也就在这个瞬间,远处雷鸣般一阵轰鸣,如同一道利刃,冲天的火光轻易割破黑暗的寂静,将整个混沌的夜幕熊熊点燃!
  我被眼前这幕真实的景象骇住了,虽然它远没有电影里表现的那样壮观,亦不持久,但它是真实的。最真实的恐惧。
  即使离开那么长的距离,都能切身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浪,夹杂着滚滚热流,从那辆卡车同负责押送我的汽车相撞的地方传来。
  潮水般,一掀而过。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两辆相撞在一起的车身上猎猎燃烧着的火焰,在夜风中,发出阵阵金属溶解时的呻吟。
  “没事吧。”不等我出声道谢,展琳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拖到她的身后。边上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不出片刻,那些同时从车里跳出来的武警战士,手里执着枪,呈盾牌状迅速把我俩同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阻隔开来。
  四周依然是安静的,没有可疑的人影,也没有多余的声音。
  没人能解释行驶途中司机的猝死,也没人能解释为什么凌晨四点的马路中央,会横跨着那么一辆重型集装箱卡车。这情况让我身边这些人非常紧张,虽然他们表面上是非常冷静的,但他们握着枪的指关节隐隐泛青,包括展琳。
  我突然预感到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虽然身边有着十多名手执机枪的武装警察,一种冰凉悚然的感觉,正以野火燎原之势在我的皮肤、毛孔、血液、乃至骨髓中,迅速扩散开来。
  牙齿间突然发出一阵奇特的碰嗑声,在这样沉寂得让人呼吸不畅的氛围中,在远处张扬翻卷的火光映射中,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火光中隐隐显出一道漆黑色的身影。
  修长,模糊,在那些舞动着的炎浪中,朝着我们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这么大的爆炸是不可能有人生还的,即使侥幸存活,从这样一片火场中出来,亦绝对不可能有那样悠然的步伐。飞溅的火花是围绕在他身周的星光,他优雅信步的姿势,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展琳的手指在枪扳机上一圈掠动。速度极快,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感觉不出她的动作。但我却能实实在在感觉到她的紧张。
  曾听人说过,不同的人面对紧张压抑的场面时,有着不同舒缓心态的方式,但虽然不同,却通常都是自己下意识里最常做的动作。比如我,紧张时,会无意识地用力捏拳,直到手指感到疼痛,而展琳这种触摸扳机的动作,想必就是她紧张时条件反射的出来的习惯了。
  比我高不出多少的身躯遮挡在我面前,她同那些武警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远处那慢慢走来的身影。忽然心里一阵发热。
  曾经我是那样不喜欢和顾忌着她的,因为她的犀利和莫测。
  “哗……”那身影从冲天火光中完全脱离出来的一霎,风掠过,吹散了他身上缠卷着的火苗,也将原本裹在他身上的一层同火焰一样耀眼的东西,轻轻扬了起来。
  银色,绸缎般光亮的一层薄布。
  “防火罩。”不知有谁低低说了一声。随即,所有的人顿时都清醒了。
  “前面的人站住!警察!”站在最前头的一名武警抬抢对着那个男子吼了一声。
  听到警告,那人脚步顿了顿。
  肩膀抖了下,那层光亮轻盈的防火罩从他身上无声无息滑落了下来,露出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以及高挑匀称的身形。而他停了不到一秒钟的脚步,再次朝我们的方向移了过来。
  这次,速度似乎有点快。
  “站住!不然开枪了!”一片清脆的上镗声。不知道究竟那些武*警*在紧张着什么,十多把半自动步抢直指着那名看上去同普通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的年轻男子,只因为他不听他们的警告,一步一步朝他们快步走来。
  我的心脏突然一阵胀痛,在瞥见那男子突然抬起头,朝我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的时候。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夜色中,如同野狼般闪烁出磷火般的光芒!
  “天狼之眼……”风中传来他轻而涣散的声音,遥远,却又仿佛近在我的耳畔。与此同时,武警的机枪声在展琳一声‘射击!’过后,疯狂响澈云霄!
  枪口吐出的火蛇,顷刻间在那人站立的地方交织出一张火网,如同武警们射击时的目光,冷静却又疯狂。仿佛不远处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极为恐怖的怪物。
  枪声过后,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弥漫于夜色中浅白色的硝烟,以及弹壳在地面滚动跳跃出那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脆音。放低手中的枪,他们的目光透过那层薄暮,在夜色中搜索着。我也在搜索,搜索那个令这些训练有素的武警如此紧张的男子的尸体。
  可眼前一片苍茫,即使弥漫在四周的硝烟早被风吹得烟消云散。
  那个人凭空消失了,在那么多人的眼前,在那么多子弹的扫射下。
  最前方‘扑’的一声轻响。
  一个人突然跪了下来,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月光静静照射着那个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出声喝止那年轻男子的武警战士。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微张,似乎还想训斥那个不听警告的毛头小子。黑红色的血从他的嘴里不断溢出,滴落在地上,同脖子上一道细长的伤口处泉涌出的血水,静静融合在了一起……
  我听不到周围武警们呼吸的声音,但我能看到他们的脸色,四处扫视着,他们的脸色相当可怕。以前我想象不出如临大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现在我知道了,如临大敌的感觉就是,明明知道有着危险的敌手存在,你却伤害不到他,甚至,连他在什么地方都感觉不到。但你却能感到无所不在的恐惧,那恐惧,你连躲都躲不掉。
  “跑!”展琳突然回过头,朝我胸口猛推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别过身跟跟跄跄飞奔起来。
  脑神经总是能在你最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替你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狂奔着的时候,我的心脏和四肢这么告诉我。
  背后突然响起一连串机枪的扫射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静得让人觉得莫名恐慌。于是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好奇心,还是促使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所有持枪站着的人,此刻都倒下了,一动不动,不知道究竟是受了重创,还是……我想仔细辨别出展琳的身影,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我不希望她出事。可是天色太暗,目光所及,一片模糊的黑。
  那个突然间消失的男子,此刻就站在躺倒在地这些人的中间。手里握着把闪着幽亮光芒的东西,我认出来,是展琳手中那把相当先进的突击步枪。他把它抓在手中,抬手,对着月光照了照。
  就在此时,他身后一名武警忽然动了动,然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手里握着把抢。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然,还没等到这名武警将手中的枪瞄准他的后背,那男子突然猛一转身,挥手间,将这武警砸得直飞出数米远的距离!然后他将手中的突击步枪丢到地上,转身,一双亮蓝色的眸再次看向了我,微微一笑。
  我扭头便想跑。可是在看到面前的景象后,却连逃跑的力量,都没有了。
  眼前站着一排穿着白色服装的人,离我不到十米的距离,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每个人手里握着把枪,漆黑的枪口,不偏不倚正指着我的方向。
  夜很静,唯有风掠过旷野时,发出哭泣般的呜咽。
  我听到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紧接着,肩膀上针刺般一麻。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原本伫立在武警们倒地身影间的男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四肢陡然间失去了平衡,在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之后,我什么感觉都没了,包括害怕。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九章最深层的恐惧~
 
  “三界之门开了。”
  “奥西里斯说你会魂飞魄散。”
  “这样做值不值得。”
  “变成了人,你学会了人所有的愚蠢和无能,并且还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人。”
  “说话,说说话……喂,眼睛看不见,莫非现在连嘴巴都哑了不成。”
  “说说话啊,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的话。”
  “虽然你很笨,但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人。”
  “喂,说话,说说话……”
  浑然中我似乎一直在不停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对谁。可每说一句鼻尖都酸涩得想要落泪,于是,终于挣扎着清醒。
  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强烈得让我几乎无法适应。身体没有任何感觉,头以下部位,空虚得就好象连接的是别人的躯壳。
  半晌过去,周围那些似有若无的痕迹才在我昏花的眼底显出一片场景来,而同时,麻木的四肢亦开始回暖,不再像刚开始那会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发觉自己躺在位于面积大得悬乎的大厅里头,一张体积小得悬乎的狭窄小床上。
  仅容一人身体的宽度,稍微动弹就有坠地的危险。四周一圈不知道作什么用的乳白色仪器一流圈围在床边上,朝我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头很沉,脚碰到地面的霎那,整个环状的大厅似乎在我脚下摇动。周围没有灯,但一扇窗都没有安置的墙壁上却散发着太阳底下明亮而自然的光芒。墙和天花板都是雪白色的,亚光,不知道究竟是某种金属,还是塑料。地板纯粹的白色大理石,同我目光所及那些东西,构成了整个大厅的全部。
  冰冷干净的色泽,仿佛一座白色空旷的坟墓。
  揉着隐隐胀通的脑门在大厅里转了一圈,颇费了我一番时间。然后有些心凉地发现,这个坟墓般宽敞寂静的地方,不但没有一扇窗,连扇门,竟然都是没有的。
  每一道墙面上都有不同规则的痕迹,每一条痕迹都似乎是某种衔接的缝隙,只是没有一种可以称得上是门的,一种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重新回到那张狭窄的床铺边坐下,这是整个大厅唯一可以坐的地方。我思忖着来这里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那些生死未卜的警察、女警官展琳、机枪都射不死或者说射不到的男子……这一切之后将面对的东西会是什么,我已经没有什么勇气再去猜测。
  抬头仰望天花板,螺旋纹扭转出的拱形,幽亮,光洁。我轻轻咳嗽了一声,那点声音突兀砸到这空旷的世界里,顷刻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吸了口气,而就在这个瞬间,魔术般的,我眼前那片开阔的墙突然上下移开,沿着原本墙面上烙刻着的斜纹,无声无息露出一整块约莫一米长的玻璃来。
  我微微一愣。
  那漆黑色的玻璃事实上是个屏幕,满屏的雪花在里头不断跳跃着,沙沙作响。随着它整个儿显露在我面前,屏幕上一阵抖动,继而,一幅清晰的黑白色影象由模糊到清晰,从银幕里跳了出来。
  这是个狭小空间的影象,不时跳动一下的画面让我猜测到,这应该是某辆行进中的汽车的内部。四面贴满了同我周围那些墙壁一样质地的东西,整洁而干净,灯光下折射着幽幽的光芒。
  靠左是张床,很窄,仅容一个人的体积。床上躺着的个人,昏昏沉沉地睡着,头颅随车厢的抖动有节奏地一摇一晃。细看之下,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是我。
  这还是头一回在银幕里看到自己的模样,感觉有些怪异。
  边上一排椅子上坐着几名全身白色衣服的人,式样很像电视里所说的防菌服。我想起当时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用枪指着我的一排白衣人,想来,他们就是其中的几个了。
  很长一段时间,画面一直就这么摇摇晃晃,毫无变化地继续着。看得有些郁闷,我低下头揉了揉有些发花了的眼睛。当再次抬眼看去时,屏幕里的画面,却让我不由自主直站了起来,几步来到它面前。
  画面中,原本安静躺着的我突然颤抖起来,有点像抽风,又有点像遭到了电击。最初只是抖动一两下,当整个床架因我的抽搐而颤动起来的时候,那几个始终坐在边上一动不动的白衣人总算抬起他们低垂的头颅,朝我看去。
  但他们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即使我抖动剧烈得仿佛要从床上颠落。因为我的身体被固定着,用的是种亚光的金属,从脖子到脚,禁锢得严严实实。
  他们的安静,我的疯狂,一静一动的显著对比,那画面诡异得有些糁人。
  我留意到影象里的我两眼始终是紧闭着的。
  画面忽然变得有些亮,不知道是曝光过头了,还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影响不大。
  车身依旧有节奏地摇晃着。
  在刚才画面突然的一亮过后,我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剧烈抖动着的身体慢慢在平静下来,只是车里的人都没有注意。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就在几秒钟之前。
  然后他们突然变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很明显的紧张感。他们互相对望着,然后没头没脑扫视起四周,有点神经质的样子,仿佛四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威胁着他们。片刻,一个人直直站了起来,跑到车门前开始用力敲门。其他几个见状也站了起来,有人想阻止他,有人却跟着他一起朝门上拍。
  渐渐的,本来试图阻止的人也跟着在门上用力拍打起来,随着床上的我情况变得逐渐平稳,他们却越发疯狂起来,甚至近乎狂躁地用脚狠狠踹起了车门,以及那些冰冷干净的车厢壁。
  影象是没有声音的,但我却仿佛切实可以从那冰冷的玻璃中,听到他们尖锐凄惨的号叫。我不明白他们都是怎么了,明明荧幕里的我已经和最初时候一样,安静地沉睡着了,他们究竟是在为什么而狂乱……
  谜底很快揭晓,残酷到让我不敢置信的谜底。
  他们逐渐开始变得似乎直立不起来了。佝偻着身躯,仿佛受了很重的创伤,又仿佛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每个人的手都抓着胸口,有人甚至扯脱了头上的面罩。面罩下的脸发黑,鼻翼张得很开,仿佛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突然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荧幕上,就在我被里面的混乱压抑得心脏开始疼痛的时候。
  眼球不断地朝上翻,一行晶亮的唾液顺着那张脸不断抽搐着的嘴角往下淌。因为距离太近,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他脖子上扭曲的筋,仿佛吸饱了血的蛞蝓般不断扭曲,暴张……然后,那筋猛地迸裂了。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直直飞溅在屏幕上,惊得我不由自主倒退几步,直到撞上身后的仪器,后背疼痛感才稍微稳住了我惊恐的神智。
  目光再次回到屏幕上时,镜头里已经没了刚才那张放大的脸,唯有几丝残留的血液,如同数道黑色的泪,缓缓流淌在镜头的中央。
  原本还蹲在地上挣扎着的几名白衣人,此时全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大片大片的黑色从白衣内迅速渗出,就如同从他们体内飞速流出的生命。
  而我依然安静躺在床上,确切的说,是悬浮在床上。整张床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压得下弯成了弧状,固定住我身体的金属条则被顶得比原先足足高出了十多厘米。不仅如此,整个车厢也因为某种力量被推挤着,细细的褶皱在车壁上蔓延,扩张,然后像只冲足了气的皮球,逐渐朝外膨胀起来……
  我惊呆了,也在瞬间,似乎明白了那些白衣人的死因。
  他们竟然是被挤压致死的,被那种不知道发自什么地方的,能令金属都膨胀起来的压力。
  可我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事情都没有。
  “嗡……”大脑一片混乱,还没从眼前骇人的景象中清醒过来,面前的屏幕突然一黑。随后,在我呆呆的目光中,它缓缓朝上移去。而两旁分立的墙壁再次移动,露出了比刚才大了数倍的空间,有流光在墙壁移动间轻轻一闪,于是,一堵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玻璃窗,从那面墙的背后,静静显露在我的面前。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同我现在所处的空间差不多大小的世界。
  一样的空旷,一样的干净,所不同的是一层玻璃之隔,那个世界人来人往,虽然不多,却也显热闹。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色防菌服,从头遮到脸,同那时车里人的打扮一模一样。透过防菌服上的眼罩,他们看着我,和身边那些机器上不停跳跃着的灯光一样闪烁的眼神,所透露出的专注和犀利让我隐隐感到不安。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带入了某种类似731部队的研究所,为了一些我不知道原因的原因。
  “优,”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略带生涩的中文。
  在我茫然四顾搜索着声音来源的时候,紧挨着窗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抬起手,将自己头上的护套慢慢扯了下来。
  刀刻般俊朗深邃的五官,一头银色短发,一张浅浅温和的笑容……唯一改变的,是原本在夜色中闪烁着磷火般亮蓝色光泽的眼睛,此刻如同两枚剔透的烟灰色水晶。
  怎么看都无法将他同那个瞬间避过无数半自动步枪的子弹,赤手空拳凭一己之力同时撂倒十多名武警的怪物联系到一起,这样一个儒雅而纯净的男孩,就连他的笑容,都让人联想到和煦的阳光和微风。
  他叫着我的名字,似乎唤着一个相识了许久的老友。然后在玻璃上轻轻呵了口气,白雾蒙罩的瞬间,我看到他的指在玻璃上飞快游移出一行字。
  字是反写的,因为我看到的是它的正面。寥寥几个英文字母,拼凑在一起组成——Sirius,天狼。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可笑,因为他又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别过头,他对身边一动不动看了我很久的那个人道:“似乎清醒了,恢复得很快。”
  “养成也很快,”同样被防菌服遮得密不透风,那个人开口,声音低沉而浑厚:“活跃值是多少。”
  “58.62%。”
  “不够。”
  “车里检测出最高峰值为69.87%。”
  “还能更高,蓝,执行B计划。”淡淡丢下这句话,那个人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这名被他称作是蓝的男子,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在那行已经消失得看不出多少痕迹了的字迹背后,不动声色看着我。
  “让我执行B计划……”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觉得自己的脸在他视线下逐渐变得有些僵硬的时候,头顶再次回响起他干净清澈的声音。
  温宛,却又似乎带着某种叹息的声音:“真有点伤脑筋呢,这么漂亮的眼睛和嘴唇……呵呵,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你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怎样一种境遇,在这种陌生而隐隐流动着种叵测氛围的地方,除了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恐慌,我实在想不出能再干些什么。
  然,我咄咄的目光和故作冷静的口吻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浅笑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于是身后那些忙碌穿梭于各类仪器间的白衣人,不到片刻,退得一干二净:“我的意思是……”斟酌着,蓝修长的身体忽然前倾,手一把搭到玻璃上,那张出其不意靠近的脸,瞬间同我只隔了一层玻璃的距离:“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爱你,优,你浑身散发的力,美得让我想立刻吞噬了你……”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嘴巴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吐出来。只是僵立着看他在说完那句让我惊得连表情都找不着了的话后,晒然一笑。随即朝后退开半步,低头,神色蓦地一冷:“黎优,女,22岁,汉族。家庭背景单纯,生活资历单纯,唯一不单纯的,是据说她长了一双能看见‘鬼’的——阴阳眼。”说到‘阴阳眼’这三个字时,他轻轻瞥了我一眼,烟灰色的眸子里似有若无划过一道暗蓝:“见‘鬼’,那滋味不太好受吧,亲眼看到‘鬼’呢……还是被别人当作‘鬼’来看待。”
  “砰!”我的拳用力砸在玻璃上,冰冷而生疼,仿佛我轻易被人看透的过去:“见‘鬼’,你在说天方夜谭?”
  “呵……这句话从小到大听别人对你说过几回了?”
  没有回答蓝的话,我直直看着他。
  似乎对我的眼神视若无睹,他从边上扯过一张高脚转椅,侧身,轻轻松松坐了上去:“除了能看到那些对于别人来说是无稽之谈的东西,一些片段对未来时刻的预知,同样是被你忽略,或者潜意识压制的能力。因此除了阴阳眼,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还是个预知未来者。”
  “笑话。”
  “笑话?如果在以前听到这些,你会很高兴吧,终于有人认可了你的能力,而不是逼迫你不断地去医院,不断地吞服大把大把的药剂。”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激动,”见到我涨红了的脸色,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抬指,对我轻轻摇了摇:“不觉得你最近特别容易激动吗,优。知不知道,激动容易唤醒一种古老的东西,一种……迫不及待想从你左面肋骨上方那块柔软的地方挣扎而出的东西,因为……它被你压制得太久太久……”
  说话间,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朦胧,就如同他此刻越来越低的声音。
  我不语,只是一动不动站着,等待他继续往下发挥。
  “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原以为他还会就刚才那些话继续延伸下去,谁知语气忽然一转,他看着我,漫不经心便将话题轻轻带开。
  没有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很久了呢,久得或许你想象不到。不过,总归是找到了,虽然目前的状态还并不尽如人意,我的优……”沉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蓝的嘴角渐渐勾起抹淡淡的笑容:“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天狼之眼不是完美的天狼之眼,你看,优,差那么一点点,你几乎就完美了,69.87%到80%的距离,就差那么一点点。而……”抬头,他的目光冷不防撞进我因他的话而茫然的眼中,然后,静静划开一道幽蓝的弧度:“人类到神的距离,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在他深不可测的目光之中。就在刚才他抬起头的一刹,我觉得那种看似无害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吞食了,一点不剩地吞食。
  蓝笑了,干净和煦的笑:“你在害怕吗优,为什么。把你交给我,我比凯姆?特那个废人般的王子更适合你,我发誓。”
  “你有病!”心底突然翻腾起一阵莫名的愤怒和烦躁,因着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凯姆?特那个废人般的王子,我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谁,但这句话听在心里却异常刺耳,仿佛……他随口侮辱的那人不是个对我来说概念模糊抽象的影子,而是某个隐匿在层层面纱背后,一个对我来说极为熟悉,亦极为重要的人物。
  “有病?”站起身,他重新踱到我的面前,隔着那层宽厚的玻璃,他的眼眸低垂着:“确实,我病了很久了,多严重的病呢……”忽然抬起头,蔚蓝色的光,在他看着我的眼中一闪即逝:“只有你知道,你知道的。”
  “啪!”我突然起掌拍在玻璃上,那个他手掌轻轻按着的位置,抬起头,一眨不眨望着他的眼:“是,我知道,你不但有病,而且还是很严重的——神-经-病!”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继而,手不着痕迹地从玻璃上滑下。眉峰轻轻一挑,依旧是那张亲切和煦的笑脸:“优,问个问题好吗。”
  十月的阳光都会在这样的笑容下失色吧,可他柔和温文的嗓音为什么听在我的耳里,却比一月的寒冰还要森冷……
  “什么问题。”
  他后退一步,目光穿过我的肩膀朝我身后看了看,随后,重新望进我的眸底:“心灵最深处的恐惧是什么,你可知道。”
  “心灵最深处的恐惧……”重复着他的话,我下意识捏着自己的拳头,却感觉不出一丁点从手中挤压出的热量和疼痛:“我怎么会知道……那种恐惧……”
  “从小异于常人的体质,黎优的感官和神经也因此演变得与常人不同。常人轻易所能感受到的恐惧已经对她不再敏感,恐惧测试中,她的等级被判断为——F级,仅次于无感觉的麻木。她有着几乎无坚不摧的完美意志,只是本人对此毫无知觉。”仿佛在背诵着某种报告书,蓝转过身靠在玻璃上,用一种几乎判断不出任何语气的平淡口吻,机械而流畅地娓娓述说着。至于我究竟是不是在听,他似乎毫不在意。
  “可惜,再完美的意志一旦碰到适当的突破口,即使那东西在常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却也足以叫它崩溃得土崩瓦解。一个夏日,一场大雨,一只盒子,一双拖鞋……优,”别过头,他轻轻看了我一眼:“是不是遗憾自己有颗血肉做成的心脏,即使你赋予了它最完美的保护层,一点点意想不到的刺激,都会成为它致命的弱点。Sirius,我的神,我的爱,天知道它是多么美丽的一种生物,呵呵……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优,”猛地转过身,蓝高大的身影覆盖着我突然之间变得僵硬了的身躯,微笑着,他望着我的身后:“带你进入人最深层的恐惧,带你体验一种美到极致的感觉……”
  没有回头,我却能隐隐感觉到身后细微而密集的扑腾声,如同某个夏日暴雨后的黄昏,那些缠粘着我的发,我的肤,我的血肉,乃至我的骨髓的恐怖声音……
  突然明白他想干什么了,我愤怒而惊恐地瞪着他,完全忘记了在这种陌生环境里自己应该保持的最低限度的冷静:“你!!”
  他看着我微笑,用着一种无声的讥讽。
  “放我出去……”
  “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很迷人……真的很想看看呢,十五年前,你在那些迷人的东西下失控的姿态……”一点一点后退着,他的表情安静却又透着种压抑过后的迷乱。可我已经无暇顾及他的任何神情和语言了,全部注意只在他那双水晶般剔透的烟灰色眸子里。那里头清晰倒影着我僵硬苍白的脸,以及我身后由远到近,大片大片黑压压弥漫而来的阴影……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凄厉的咆哮突然从我喉咙里爆发,尖锐陌生得几乎听不出那是我所发出的声音。不顾一切用力砸着面前的玻璃,我狂乱地望着蓝伫立在几步开外微笑着的身影:“开门!!开门啊!!!!放我出去!!”
  “不够,还不够。”他抬腕看看手上的表,轻轻叹息:“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那些童年最美丽的记忆。啊,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恐怖?美丽?呵呵……最恐怖的景象往往让人感到美得窒息,难道不是吗,优。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窒息了……”
  窒息,是的窒息,不但窒息,还真切感受到心脏因极度的紧张而扯出撕裂般疼痛。
  “放我出去!!疯子!!!放我出去!!!!”疯狂敲打着那些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得几乎能感觉到其弹性的玻璃窗,我对着窗外那个男子拼命地咒骂,拼命地企求。不要,不要把我同那些东西关在这种地方,碰不得的,有些感觉,有些记忆,碰不得的!碰不得的啊!!
  “放我出去!!!!!”
  这世界上有种记忆,遥远,模糊。在别人眼中,它或许轻得不值一提,但恰恰是这样一种无足轻重的记忆,对于特定的人来说,是纠葛一生的噩梦,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有些记忆,碰不得。
  七岁那年的春天,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孩子来说有种极有意思的活动——养蚕。细细小小的蚕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每天铺上桑叶,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肥胖,然后吐丝,制茧,然后……似乎没有然后了。
  小时候的我比长大后更为孤僻和寂寞,于是养蚕,成了那些日子最快乐最丰富的兴趣。我用皮鞋盒做的小窝,养了足足一窝的蚕。每天听它们在里头卡嚓卡嚓咀嚼桑叶的动静,偶然手伸进盒子摸摸它们日渐肥硕的身体,成了我每天放学回家最大的乐趣。
  那乐趣一直持续到夏天。
  蚕宝宝结茧了。看着它们吐丝,把自己牢牢包裹在洁白银亮的茧里,像一只只小小的鸽蛋。然后我的乐趣结束了,陪伴了我一整个春天,炎炎夏日,它们一个个睡去了。有时候拿起其中一个茧摇晃一下,里头会发出卡嗒卡嗒的声响,提醒着我里头依旧有个生命的存在。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盒子就被大人们抱走了,不知道带去了哪里。那年在我坚持要看蚕宝宝变蝴蝶的执拗下,他们便把盒子依旧留在了我小小亭子间的地板上。
  后来发生的事,成了我记忆深处即使用尽方式掩埋,都无法制止它在内心角落深处不断啃噬的毒牙。
  那天傍晚下了场极大的暴雨,老屋排水系统很差,于是大量的积水从天井蔓延进了我的房间。
  我正在午睡。醒来的时候爸爸在房间里一下一下铲水,水漫得很高,汇集在我的房间,像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上一只盒子慢慢漂着,那只装着许多蚕茧的皮鞋盒子。
  渐渐的它漂到了我的面前,里面还有一些轻微的扑棱声。我很好奇。凑近了一看,却顿时脸都绿了。我看到里面干净的白纸上布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过于的密集,以及同白纸突兀清晰的对比,那些黑点看上去非但不是我想象中卵的可爱,而且让我整条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
  发出扑棱声的是在卵上搅腾着的蛾子,这是我头一回看到飞蛾,曾经听人说,蚕蛹孵化后会变得和蝴蝶一样美丽,可是我的老天,如果这两只挺着硕大肚皮疯狂扇动一对短小丑陋翅膀的生物称得上是美丽的话,那么,让美丽见鬼去吧!
  积水很快被爸爸排干净了,而我缩在床的角落,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那只曾被我当宝贝般捧着的盒子。
  爸爸去外头换拖把的时候,妈妈在厨房嚷着开饭了。没有叫爸爸拿走那只盒子,因为小小的自尊让我不希望他们觉得我是个连蚕蛹都觉得害怕的胆小鬼。我爬到床边看看那只盒子,它离床比较远,于是放心地下床,找到我的拖鞋,套上。
  踢踢沓沓走了两步,总觉得鞋子里头似乎有些不对劲,正狐疑着,忽然看到房间的角落里,一只蚕蛹断了翅膀蜷缩在那里的尸体。头皮猛地发麻。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脚从拖鞋里抽出来的刹那,我全身僵住了。
  半个白的绿的肥肥的蚕蛹尸体,牢牢粘连在我的脚背上,一片毛茸茸的断翅在脚尖微微颤动。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尖叫,还是想逃跑,只知道自己的腿脖子突然间软了,整个人朝地上直直栽了下去,而脸,好巧不巧落在那只装满了蚕卵还有两只疯狂搅和在一起的蛾子中间。
  后来具体我发生了些什么状况,记不得了,除了那狂乱扑打的翅膀,冰冷柔软的触觉……残余在我记忆深处的,便是那年夏天渗透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无止境的黑暗……
  而现在,那些被我深埋了很久的感觉再次蠢蠢欲动了,仿佛饥渴了极久的猛兽,咆哮着,挣扎着,试图突破那些我强加于它们之上的枷锁,在我的大脑、我已经不堪负荷了的心脏上交缠,撒下令我疯狂的卵。
  我的心脏似乎在燃烧,那种痛得已经沸腾起来的感觉。用力揪着胸前的衣襟,我看着蓝。而他只是不断看着自己腕上的表,然后,对着我轻轻微笑。
  于是我明白再多的诅咒和企求都无济于事,当一些冰冷的风夹杂着细微柔软的触感扫过我脸庞的时候,我知道,这个美丽却近似病态的男人,为了某种原因,为了达到某种效果,他在逼着我去面对那些我这辈子死命想忘却的记忆,去面对我内心里的……最深层的恐惧。
  “优,”就在那些黑云般的东西汇集到我身边之前的那一刻,我听到蓝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我的头顶:“忘了和你说,楼下是个跨国公司,至少有两百个以上的人在你脚底下走动,呵呵,就是这样。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天狼之眼,不是完美的天狼之眼……”
  “啊————!!!!!!!!!!!!”铺天盖地如浮云般的身影,落叶般蜂拥至我的身边。我在巨大的玻璃窗倒影中看到我的样子,被上万只巨型飞蛾吸附在身上,僵窒得一动不能动的样子。还来不及思考他刚才突然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亦无法对所处境地作出任何反应,我突然间便崩溃了。在那一声宣泄出我深入骨髓的惊恐的尖叫声中,身后那些坚硬的仪器一阵呻吟,片刻,在几声闷响过后,炸开成了将依然不断袭向我身体的飞蛾击碎的利器。
  “74.58%,优不错呢,继续……”耳边依稀有个快乐的声音在低语着,即使在四周那些不知名金属制成的墙壁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挤出难耐呻吟的时候,即使脚下大理石地板震荡得裂缝如同细蛇在飞速游走的时候,那轻快的声音始终在我的耳畔,不依不饶。
  “82.37%"
  “88.95%"
  “91.36%优,很棒……”
  蓝的声音越来越雀跃,而我,却真的要彻底崩溃了。
  张力极好的墙壁气球般朝外越鼓越厉害,面前的玻璃已经彻底龟裂了,靠着无与伦比的俯着性,它苟延残喘地维持着表面的整体。再看不到蓝温和却残酷的笑容,亦在一声暴裂过后,扩音器也失去了将他声音继续传达给我的能力。厚实的地板在我脚下抖动,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崩裂了,翻卷出里头惨白色的砖岩……
  然而即使这样,即使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我突然失去控制后受到了最大范围的挤压,却依旧动摇不了纠缠在我身体上,那些丑陋的生命体一分一毫!
  “忘了和你说,楼下是个跨国公司,至少有两百个以上的人在你脚底下走动,呵呵,就是这样。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天狼之眼,不是完美的天狼之眼……”
  那个疯子说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他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不知道,满脑子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强烈而疯狂的念头——谁能在我身上点把火!把伏在我身上不停煽动着那些丑陋翅膀的东西烧烬吧,如果连那些能把金属和大理石都积压变形的力量都对付不了它们的话!那就把它们连同我一起,统统烧烬!!
  紧紧闭着眼睛,我的脸被自己冰冷的泪和那些昆虫翅膀上扫落的鳞片所粘满,哭不出来,也再叫不出来,地面在脚下剧烈地颤动着,发着让人无法忍受的折裂声……毁了吧,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急促而尖锐地嚣叫着,把这一切都毁了吧!毁了吧!!毁个一干二净吧!!!
  “咔啷!!”伴随一串剧烈清脆的爆裂声,我的全身突然包围在一片灼热的滚烫中,浓烈的焦臭味瞬间弥漫了我所有的感官,一些细碎的东西碎着那道滚烫从我的头,我的脸,我的身体上纷纷滚落……
  滚烫的感觉一闪即逝。肌肤还在那些细索的摩擦中麻痒颤抖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带着种熟悉温暖的气息,陡然间将我紧紧地搂住:“优!停止!优!”
  “啊!——啊啊————!!”我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宣泄出自己的恐惧了,在扑入那个怀抱的瞬间。
  脚下的颤动悄然停止,而我,则近乎歇斯底里地抓着那人的肩膀,疯狂而尖锐地哭叫起来:“俄塞利斯!!俄塞利斯!!俄塞利斯!!俄塞利斯!!”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十章牵手~
 
  “没事了,冷静点,优,冷静点……”
  低低地耳语,俄塞利斯把我紧紧搂在他的怀中。他的力气很大,大得几乎让我有些透不过气,但这力量有效抑止了我的恐惧,虽然身体还在不停抖动着,无法压制。
  手指碰到一片温热湿滑的东西,在靠近俄塞利斯肩膀到脖子的部位。我嗓子已经叫不出声了,只是觉得大脑里乱哄哄的晕。感觉到异样,下意识将被濡湿的指伸到面前看了看,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指上一片殷红色的血,因为有着和体温近似的温度,所以爬满了我整个手心,都浑然不觉。
  “俄塞利斯,你的脖子……”话音未落,我沙哑变调的声音却猛地哽在了喉中,眼睛觉得有点刺痛,被凝聚了焦点后的视线内突然闯进的,那一大片一大片刺目的红色。
  俄塞利斯的衣服都湿透了,源源不断的血,将他身上那件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割得几乎支离破碎的白色外套,濡成了深深的暗红。那些不断从衣服内溢出的甜腥液体,无声浸着我的脸,我的发……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停止了,我的头贴着他的衣,衣服下,是半副没有表皮,血肉纠结的躯体。
  他用手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半张尚且完好的脸抵着我冰冷的额头,不让我再朝他的脸看上第二眼。
  “俄塞利斯……俄塞利斯这到底是……”情不自禁揪紧了他的衣领,我扭着头试图摆脱他手掌的钳制。
  “没事,别看。”他的声音淡淡的,也许因为半张嘴失去了皮肤掩盖的关系,听上去音调有些古怪。而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却再次疯狂急跳起来,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
  记得那天半夜出现在我床下,把我吓得几乎魂不覆体的僵尸,它在我眼前生筋长肉时的情形,跟此刻俄塞利斯没有表皮、只有肌肉和筋血在不断扭曲衍生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一瞬间,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然后,我看到俄塞利斯遮挡在我脸颊边那只没有皮肤的手,转眼间,恢复得完好如初。
  大片大片皮肤组织在他鲜血淋漓的身体上增长着,用着肉眼可辩的速度。甚至,我还可以听见那些皮肤在快速成长中摩挲出的,细不可辩的沙沙声响……
  埋首在他怀中,我不再动弹。
  “呵呵……”一阵淡淡的笑,从头顶,悄然环绕到我面前的窗台,然后,在上头蓦地凝成一道身影:“好称职的主人,这么快就能找到这个地方,我还以为……他可以拖你更久的。”抱膝坐在窗台上,蓝微笑着抬手抚顺自己略带凌乱的发。
  被击碎了的玻璃在窗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碎渣,仿佛一个个晶莹锐利的牙齿。然而稳稳坐在这些碎渣上面,蓝却似浑然没有知觉,手指在玻璃闪烁着锋芒的尖齿上轻轻游移,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隐隐透出丝浅蓝色光泽的眼,似笑非笑望着我和俄塞利斯:“可惜啊,还差一点心脏就……“没有再往下说,他只是将手指收拢,伸向我,随后,在我眼前将五指突然用力弹开。
  突兀的动作让我情不自禁眨了下眼睛。
  他笑了,很开心的样子,继而扬了扬眉,将视线重新转向俄塞利斯:“说真的,我挺佩服你,俄塞利斯,这样的身体居然没有把你折磨死。”
  “那还不滚。”肩头一紧,当我不由自住随着俄塞利斯的手被他带向身后时,我看到他逐渐复原了的脸上所流露出的神态,那是种从未见到过的冷漠和踞傲。
  陌生而遥远的感觉,我的心,悄悄一紧。
  蓝依旧微笑着,起指,漫不经心刮了刮自己凌乱的鬓角:“你忘了,这里并不是你掌控一切的殿堂。叫我滚,这话还轮不到你说。”
  嘴角溢出丝冷笑。
  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俄塞利斯拉着我的手,带我朝被蓝的身体挡住了的窗口一步步走去。
  整个大厅里没有一丝风,连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着的。可他披散在背后那道搀杂着银丝的黑发,却在窒缓的空气中一层一层波动,扬洒……轻柔得如同飞舞在风中的锦绸。
  蓝的眼神微微一变。
  掌心在尖锐的玻璃上慢慢划过,那些冰冷坚硬的东西,顷刻间脆冰般在他掌下化做一蓬晶莹的粉尘:“骄傲的俄塞利斯……谁都不放在你的眼里,是吗。”话音未落,他坐在窗台上的身影,突然间消失了。
  而我和俄塞利斯距离窗台的距离,恰好一步之遥。
  然后我整个人忽然腾空了。
  “俄塞利斯?!”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俄塞利斯抓着我的手微一用力,轻轻巧巧便将我抛出了那道布满玻璃残渣的窗口。
  落地瞬间屁股被撞得生疼,幸好,不是脑袋最先着地。和一个集温柔和粗鲁为一体的人呆在一起果然是性命堪忧的,因为你绝对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想救你,还是杀了你。
  但我并不能为此而抱怨,刚才落地的刹那,我再次见到了那个身手诡异的银发男子,就站在我曾牢牢跟随在俄塞利斯身后的那个位置。
  眼中的光芒强盛得模糊了五官,他抬手对着俄塞利斯,手与俄塞利斯的脸庞间隔着一把剑。
  长度一米开外的剑身,通体漆黑,却又因为上面覆着的液体,而流动出暗红色的光泽。
  血的光泽。
  当它被俄塞利斯从自己掌心中拉扯而出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一蓬艳红色的血,随着这柄式样古旧的剑身,飞溅了出来。
  “该死的!”我听到蓝低低咒骂了一声,随即,他的身影陡然间不见了。只留下一截皮包着骨头的断掌,粘连在那柄剑上,翻腾出浅黄色的泡沫和汁液。
  我呆呆坐在地板上,看着俄塞利斯将那柄不知道是黑色还是红色的长剑重新收回掌心。动作很快,几乎是刹那间的事情。但仍然可以看清楚,当剑没进他手掌的时候,掌心里泉涌出的血液,被那把剑迅速吸收进体内化作一缕暗红色光芒的场面。
  背后响起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
  “警察!站着别动!”
  在身体和脸基本已恢复完全的俄塞利斯从窗台轻轻跃下来的时候,我眼角边出现了许多条身影,橄榄绿的,漆黑色的,统一的全副武装。一部分涌到碎裂的窗台前,一部分用枪指着俄塞利斯,然后迅速而无声地占领了整个大厅的每一处角落。
  “琳,疑犯不在这里。”窗台前一名警官在仔细张望了对面那座大厅后,回头对着我身后喊了一嗓子。
  我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一身黑衣生死未卜的展琳,正抱着肩,从大门的方向朝这边慢慢踱了过来。她脸色不太好看,额头用绷带草草包扎着,隐隐泛着些血丝,身后不远处跟着抹几乎和空气混为一体的金色身影,守护神般如影随形。
  意识到我的目光,她嘴角露出丝笑,对我点点头,随即神色一敛,回头对身边的人道:“走不远,我已经让他们封锁了所有出口,28层楼想要逃离,除非插了翅膀。仔细搜。”
  “是!”那些穿着橄榄率制服的警察第一时间从各个出口退了出去,我留意到他们的武器,全部是威力强劲的自动步枪。
  不出片刻,诺大的只剩下我,俄塞利斯,展琳,以及那些穿着黑衣不名身份的男子。黑衣人手里执的武器似乎更为先进,其中几个人手里抗的大口径枪械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是现今电脑游戏里常见的那种榴弹发射器了。
  我有些惶然……这些人难道是来发动战争的……
  而显然,展琳对于这些人有着某种怨气和不耐。
  没再理会我和俄塞利斯,她径自走到其中一名面目清俊,似乎是那群人之首的男子身边,带着种隐忍过后的礼貌,一字一句道:“雷蒙德先生,我希望您可以相信我们的办事能力,不论您和我们政府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今后希望您能够不再插手这个案子。否则,我将不得不定下您干涉警方办案的罪名。”
  没有吭声,那名被称做雷蒙德的异国男子耸耸肩,对于展琳近乎尖锐的话报之一笑,抬头,朝站在我身边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随后转过身,带着那些部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忽然觉得那个人有些面熟,只是一时倒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麻烦啊,有钱人……”展琳嘴里轻轻嘀咕了一声,一个转身朝我走来:“黎小姐,跟我们……”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俄塞利斯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一声不吭带着我朝大厅东面一扇紧闭着的窗户走去。
  “你要带她去哪里!”被眼前的变化愣了愣神,随即意识到不对,展琳拔腿跟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俄塞利斯已经推开窗户,抱着我坐到了宽敞的窗台上。
  我看到展琳的脸微微有些变色,她一定在惊讶着吧,从刚才我们所站的位置到窗台,少说也有百米远的距离。一句话的工夫俄塞利斯已经带我走到了这里,那简直叫瞬移了。
  窗台上的风很大。28楼,垂直望下去,那些纵横交错的马路就好像钢笔线条在纸上凌乱的涂鸦。下意识抓着俄塞利斯的衣服,我脑袋里有种眩晕的感觉,不知道这个人下一步,到底打算干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见俄塞利斯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展琳一把掏出枪,直指住他:“下来!”
  俄塞利斯终于回过头,朝她轻轻扫了一眼。
  而同时我看到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金色身影,朝俄塞利斯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你们保护不了优,”窗台的风席卷着俄塞利斯柔长的发,让他略显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但他的表情似乎很享受,在月光和那些猛烈而干净的狂风包围下:“28层想要离开,除非插了翅膀,是这样吗?”他低下头,似乎在问着展琳,又似乎自言自语,随后,他对我轻轻一笑:“那就插上翅膀吧。”
  我身子一沉。
  耳边传来展琳一声惊叫,那声音还没来得及在窗台汇拢,窗台,已经离开我有了三层楼的距离。
  不断下坠,这速度……已经无法用我混乱的大脑和迷绚的视线所能描述了。心脏与空气只贴了一层皮肤的阻隔,风在耳畔呼啸着,而比风更快的,是不断在我眼前上升着的楼层。
  迫于压力,心脏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可是我并不觉得害怕。
  从28层楼往下跳,紧张,刺激,却并不可怕,我想,我感觉恐惧的神经,也许在那个空旷的大厅里,被彻底绷断了吧……
  “优,怕不怕?”正上方隐隐传来俄塞利斯的声音。他始终牵着我的手,就如同刚才从窗台往下跳的一刹那。风和凌乱的发丝模糊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怕。”
  “那就好,”如果没有看错,他薄削的唇,似乎微微朝上扬了扬:“我需要一点放纵。”
  话音落,那下坠的速度陡地加强了!一颗心猛地朝下一荡,在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嘴巴里,骤然间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的尖叫。
  然后一切静止了。
  下坠的速度,空气,我的身体……仿佛时间突然之间停止了,我看到四周马路上的人和车辆,仿佛三维立体画面,清晰而静止地在我被速度冲击得一片混乱的视线中突兀出现。
  于是发现,我和地面相隔的距离,不超过一米。
  ‘噗!’轻轻的闷响,只觉得背部被坚硬的东西不轻不重撞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人行道冰冷的地面上。
  周围静止的画面重新运转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时间这部机器在运动过程中突然出现的一下小小的卡壳。
  俄塞利斯就坐在我身边,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嘴角挂着一丝笑。沾满血迹的外套已经被他脱下来搭在了肩膀上,线条优雅的身体一丝不挂,在这十一月底深秋微寒的夜风里,不可避免招惹来一波又一波悄悄的注视。
  “我们回去吧。”从地上爬起来,我把衣服拍拍干净。
  “好,”他跟着站了起来,随后,把我的手轻轻牵住:“走。”
  熙攘繁华的街头,有种晃若隔世的感觉。那些喧闹的夜市、衣着精致手里却抓着甜不辣边咬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流水般的车海……如果不是印在俄塞利斯外套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我几乎感觉,不久前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的噩梦。
  楼里楼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阻隔……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俄塞利斯的及时到来,我现在的处境会是什么样……蓦地,仿佛又听到了那些翅膀疯狂扑打的声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低下头,他看了我一眼。
  “没什么,想起了刚才的事……”
  “忘了它,如果那些记忆是种累赘的话。”
  “你经常这么做?”
  “也许。会给自己带来困扰的东西,何必让它留在自己脑子里。”
  “更多的时候,忘记比记忆要难。”
  “也许。”
  再次沉默,他牵着我的手,不急不徐地走着。离家的路程还很远,但他不喜欢坐车,他总是喜欢长时间地用自己的双腿去消化路程,仿佛一生一世都嫌走不够。
  “俄塞利斯,”再次打破沉默,因为一个在我脑中盘旋了很久的念头,我想,现在应该是问他的最好时机:“你是不是它。”
  “什么。”
  “一直以来,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一个在半夜突然出现在我床底下的僵尸。”顿了顿,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于是我接着道:“记得上次我带你去看的电影吗,《木乃伊》,我记得当时你看的表情很奇怪。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某些地方你很相似吧,所以我猜……那天出现在我床底下的僵尸……就是你。”
  他没有作声,放缓了脚步,继而,忽然笑了笑:“是,那天你叫得很凄惨,我差点被你吓死。”
  “喂,是你差点吓死我好不好。”
  揉了揉我的发,他笑着没再言语。
  “……俄塞利斯,”走着走着,想起还有个问题,藏在我心里一直想问,却一直又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语气才合适去问的问题:“疼不疼。”
  “疼什么。”
  “那些肌肉组织和经脉在你身体上长出来的时候,你……疼不疼……”
  他微微一愣,低头,轻轻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有些古怪。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但想来想去,我琢磨不出自己这话问得到底有什么不对。
  “疼,当然疼。”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自己手心在悄悄渗出汗水来的时候,他淡淡的声音,将沉默轻轻打破。
  “不过每次你看上去总是一点都不疼的样子,虽然我看得……我看得……”
  他再次低头看了我一眼,我张了张嘴巴,感觉自己好象又说错什么话了。
  可他对我微微一笑,很柔软的那种笑:“疼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怔了怔。
  心口忽然掠过一丝疼痛。
  极细,却仿佛一根最锋利的针,在心脏那块柔软的表面狠狠扎了一下。那种奇怪而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我被同样的疼痛,同样那么折磨过。
  我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牵着我的那只手,就好象平时内心混乱的时候,下意识紧拽着自己的手心……
  “哥哥哥哥,买束花送给你身边的姐姐吧,”突兀而来的声音,是个捧着几丛垂头丧气的玫瑰的小女孩。
  跑到我们身边,她前前后后缠着俄塞利斯:“漂亮的姐姐,和花一样漂亮呢,哥哥买一束送给姐姐吧,玫瑰会给你们的爱情带来好运气。”
  “我们不是……”回过神来,刚想出声把这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来就把人当情侣的小姑娘劝走,俄塞利斯却停下了脚步。
  他不是想买花吧,永远都记不住自己身无分文的家伙……
  对我摆了摆手,他低头在那丛花里仔细看了一圈,随后,从里头抽出一支连花瓣都皱得发黑的玫瑰,转过身把玩着慢慢离开:“优,给钱。”
  “……”我无语。
  付完钱,有意拉开一段距离,我在他背后拖拖拉拉地走着。他也没有理会我,只是捏着那朵花时不时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喜不喜欢别人送你花?”
  问得有些突然,好半天,这才意识到那是在问我:“喜欢啊。”问得多余,只要是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别人送花给自己。
  “有没有人送花给你过。”
  “没有。”好象以前有过一只鬼魂给我送过花吧,可惜是只花圈,结果被我砸了回去并且整整咒骂了他两个月。那,还是读高中那会儿的事了……
  “我送你吧。”
  “好啊。”还沉浸在回忆里,对他前面那句话,脑子里过滤都没有过滤清楚,便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直到一朵吐着幽香娇艳欲滴的鲜红色玫瑰,突然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才似乎有点明白了,他刚才对我说了些什么话:“给我?”
  “是的送你。”
  可是送人花应该是种很浪漫的事吧,但是为什么……感觉和送头猪送头羊愣没啥区别呢……
  我呆呆看着他把那朵买来时还蔫了吧唧,此时却神气得仿佛刚从花圃里摘下来的玫瑰插到我的指缝里,随后扯起我的手,继续往前漫不经心逛去。
  “怎么办到的。”我晃着手里的玫瑰。
  “很简单,我对它说,你看看你自己,和走在我身后那女孩一个德行。然后它就变成这样了。”
  “你猪啊!!”忍不住跳起来想揍他,他轻轻一甩发,笑着拉紧我,突然之间朝前飞奔起来。
  “喂,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曾经有一个女孩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如果可以,她希望我能一直牵着她的手,就像现在这种样子。”
  “为什么不去牵。”下意识地,我把手从他掌心里轻轻挣开。
  “因为她没有手。”手再次被他握住,紧紧的,在我试图将自己的手掩到背后去的时候。
  那天,我和他手牵着手,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整夜。
  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
  俄塞利斯有个很在乎的女孩,一个能令他想她,想得会轻轻微笑的女孩。
  那女孩希望俄塞利斯能够牵着她的手,就仿佛他现在,牵着我手奔跑着的样子。
  可是那女孩没有手。
  我想把手从他那温暖干燥的手心里抽出,因为我不是那个女孩,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温暖塌实的感觉,成为我日渐滋长的依赖。
  可是却办不到。
  他的手握得太紧,紧得让我的手我的心……隐隐发痛,痛到当我惊觉时,竟然已经无法去呼吸……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十一章肿瘤~
 
  快到家的时候天飘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冰冷细碎,撒在人脸上一阵阵的麻痒。然后突然毫无预警地,倒豆子般从头顶浓密的云层里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出了闹市后街上基本就看不见几个人影了,小区外的街道更是连辆车都找不着,倾斜密集的雨被惨白的路灯扯出一道银亮透明的幕,罩着我和俄塞利斯两道匆匆的身影,逃难般朝着近在眼前一团漆黑的楼道里冲。
  一身透湿打开房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拉长了调,在那里一个劲地疯响。
  俄塞利斯看了我一眼,拧干了手里的外套,自顾自走进卫生间。他似乎从没有接一下电话的觉悟的,就算电话近在手边,也不会动一动指头。而我也不太想去接听,这会儿少说也快凌晨一两点了,认识的人中没谁有那闲心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更何况经历了不知道是昨晚,还是更久之前那次凌晨访客事件后,我哪里还有胃口去接听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原谅我弄不清楚时间,因为遇到白衣人昏迷之后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也忘了去问俄塞利斯,因为心里的疑惑,实在太多太多。
  可铃声依旧坚持不懈地响着,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听上去刺耳而心烦。似乎对方知道电话边有人,也知道电话边的人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接。
  轻轻叹了口气,我脱掉外套抓在手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几步走到桌子边,把电话拎起:“喂?”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让我原本忐忑的心脏不由自主揪了揪。幸好不久之后的一声叹息,让我松了口气:“林医生?”
  “优,最近还好吧。”每次都是这种方式的开场白,用着每次都相同的安静口吻,让人不由自主感到平静和安定。林翔,确实很适合当一名医生的。
  “还好,但是为什么最近你都不打来电话了,而且小芊她……”说到小芊,不由自主想起那只京巴眨着亮绿色眼睛朝我露出的诡异笑脸,我的话音一窒。
  “小芊她……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低沉,心事重重的样子,人心事重的时候会让身边人觉得压抑,更何况一只鬼。于是我清了清喉咙,试着用轻快点的方式道:“对了,那天聊着聊着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后来又一直不出现,我还当你赶上有高人替你超度了呢。”
  “超度?”电话那头,他轻轻笑了笑:“差点连鬼都没得做了……”
  “什么?”
  “没什么。上次你楼里有些东西,影响了我和你说话的波段,所以我没办法继续和你聊。”
  “楼里的东西?”我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我说不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话里的杂音忽然多了起来,沙沙作响,令林翔的声音听上去时断时续的模糊:“有……危险……优,我可能不能再打电话过来了,你要……”电话里一阵嘈杂,当俄塞利斯的脚步声在我背后响起时,电话那头咔的一声轻响,随即,只剩下一片盲音。
  “优,”转过身的同时,一块毛巾不偏不倚丢在我脑袋上:“洗澡去。”
  “哦。”毛巾上有着洗发水淡淡的清香,那种我最喜欢,却总是在自己用过的发上嗅不出的味道。我把它从头上轻轻扯了下来:“又洗冷水澡,都快冬天了。”
  “习惯了。”将一头湿发掠向脑后,他斜倚入沙发,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打开了电视。
  淡淡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觉得,之前一路他牵着我手时的微笑和温柔,只是稍纵即逝一刹迷人的错觉。
  我转身走进了浴室。
  浴室地上水光粼粼,浴帘半掩着,滑落在浴缸外的帘角滴滴答答朝地上不停淌着水。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揪着俄塞利斯的衣领警告过他多少回了,可是,他就是没有养成把浴帘遮遮好的习惯。
  习惯,唉……习惯。这个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习惯,不管是对还是错。
  反手将门锁上,再用拖把死死顶住,拉了拉把手确定外界很难将这扇门打开后,我面向镜子,开始解身上这件半湿的睡衣扣子。
  手抖得厉害,我心里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镜子照出我的脸,苍白得像只鬼,我看着自己颤抖着把一粒粒扣子解开,每颗都得足足花上半分钟。当最后一颗口子被解开的时候,我犹豫了那么一会儿。抬手在自己左胸处轻轻碰了碰,又挣扎了片刻,终于定下心,一把将衣服扯开。
  有大约几秒种的时间,我似乎忘了什么叫做呼吸,在镜子清清楚楚将我身体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然后我转过身跨进浴池,拧开水笼头,在冰冷的水从花洒内宣泄而出的一刹,抱着膝盖在里头坐了下来。
  我左胸上长出了一颗肿块,小核桃大小,椭圆形的肿块。
  发现这块肿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算起来,应该是阿森失踪后不久的事。我一直没跟人说起过,没有贴心朋友,婶婶又处于这种状况,俄塞利斯……想想总不合适。
  最初的时候,是洗澡时摸到这个部位感觉有些硬,那个时候没太在意,因为既不痛也不痒,而且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然后慢慢的这快硬的地方开始凸起,不注意不会觉察,但仔细在这个地方抚摸的话,会很明显感觉到一个弧度。
  依旧不痛不痒。
  但我开始有些慌了,囊肿、小叶增生、乳房肿块等等一系列的名词开始在我脑子里晃动,于是在君芷住院那阵,我在那家医院做了个胸透。
  检查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我很正常。虽然,医生证实我胸口上确实是长了块东西,但拍出来的片子上什么都没显示,让她感到无法解释。后来她介绍了一家市内相当著名的肿瘤医院,叫我上那里去看看,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快让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今天,它居然成长得那么明显了。虽然在回家的路上我或多或少有所感觉,但当镜子把那一切明明白白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骇住了。
  小核桃那么大一个肿块,在我左胸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高高突起,圆润光洁,像个不小心烫出的巨型水泡。皮肤因为它的肿胀而变得透亮,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使劲想冲出那层皮钳制的一股子顽强劲道……
  它已经开始发疼了,就好象长智齿时,牙龈被深埋在它底下那急于释放出自己的牙齿,所钻顶出的肿胀。
  我很害怕,因为我想到一个词,恶性肿瘤。
  忘了开热水,一蓬蓬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洒在我的身上,皮肤被冻得已经泛紫发青。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看着胸前那个醒目的肿块,我愣愣着发呆。
  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怕死,害怕得要死。
  如果说童年的那个可怕的记忆,是我可以深藏在心灵深处的最深层的恐惧,那么死亡,是我,乃至所有的人不得不面对的,未知却最真实、最绝对的恐惧。
  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未知。
  小芊曾告诉我,即使在被恨和绝望冲昏了大脑的时候,面对死亡的一刹她还是觉得怕了,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瞬的感觉。但死亡的感觉到底什么样,她也说不上来,任何一个鬼都说不上来。林医生说最痛苦的记忆最容易忘却,婴儿出生时的记忆永远无法保存,那种记忆,也许比母亲把他生下来时还要痛苦。所以鬼记不住它的死亡过程,或许,就是因为太过痛苦。
  慢慢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越来越深的绝望……用手扯着发,脸上淅淅沥沥爬满了水,渐渐的,模糊得让我的眼睛都无法睁开。那些纵横肆虐的液体,沿着我的脸颊和下颚往下滴落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水,哪些是……我的泪。
  “优!”浴室门突然被敲响,冷不防让陷入沉思的我,一个激灵。
  感官骤然间复苏了,那些刺骨的冷、麻木、僵硬,还有胸口隐隐的……疼痛。我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优?!你怎么了,洗那么长时间,优,开门!”门被敲得更响,一下下,在淅沥沥的水声中,仿佛砸在我的心脏上。
  “优!说话!怎么了?!”
  我转过头看了着门,那扇三夹板的门,被俄塞利斯拍得微微震动。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再不出声我要进来了!优!说话!优!!”
  听到他要进来,我急了,水冻僵了我的四肢,赤裸着身体连站都站不起来。
  “优!说话!!!优!!”
  拍门声突然止住,我一惊。努力挣扎了一下,就在以为自己终于能开出口来的时候,却不料那猛然间从沙哑的喉咙中宣泄而出的声音,竟是我怎么都无法克制住了的抽泣……
  门突然开了,顶在门上的拖把,消失得莫名其妙。然后我看到俄塞利斯,抓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静静看着我。
  “啊!”我一声尖叫,抓起边上的沐浴露看也不看就朝他身上砸去。
  他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后,人已经一阵风般来到我的身边,一把将我从冰冷的水里抓起,卷入怀中:“怎么回事。”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被他用力抱着,腰生疼的。但他的声音很平静,那种听了之后,能够让激动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的平静。
  所以我没怎么挣扎,只是低头靠在他怀里,因着寒冷和抽泣一味地浑身抖动:“我大该活不长了,俄塞利斯,我大概要死了……”
  “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这样不好。”没有再多的话,也没再朝我身上多看一眼,俄塞利斯用浴巾包住我,把我带进客厅。
  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和冷静,仿佛刚才撞进浴室时刹那而过的紧张,又是我的某种错觉。
  蜷进沙发的一瞬,之前在冷水里所受的刺激,在我身体里开始发作起来,我抖个不停,不要说继续哭,连句话,都挤不出来。直到俄塞利斯进厨房找了瓶黄酒往我嘴里灌了几口,随着一股热流由胃肠逐渐融入四肢,那些不安分的牙齿,才渐渐停止了它们间的战争。
  “有没有好点。”
  我点点头。客厅橙色的灯光和嘴里的酒精起着镇静的作用,想起刚才的失控,我不免有些尴尬:“刚才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笑笑,坐到我的身边。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却并不抽,只是看着那些淡蓝色的烟雾妖妖娆娆随着空气的压力,在他指间缓缓缠绕,游移。
  我眼神颤了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只手,里头应该藏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会吸食人血的剑。虽然此时看上去它很普通的手没有任何两样,并且再一次用着我熟悉的阿森的姿势,优雅地捻着烟。
  “明天我去医院查一查,也许没我想的那么夸张,”嘴角挤出一丝笑,我抓起酒瓶,又朝嘴里灌了几口。黄酒涩苦的味道并不让人着迷,但它入胃便暖的感觉,却叫我有些留连:“可能只是颗发育过头的青春豆……我想是的……也许……”咬住瓶口,我忍不住又朝嘴里灌了一口。
  “去医院?没有病,为什么要去医院。”
  “为了能让自己安心。”
  “因为你胸口上长出来的那个东西?”
  “是的。”
  “有些东西不一定能从医学的角度去看待,比如你妹妹在医院时突然发生的大出血。”
  “你想说什么。”抱着酒瓶,我缩在沙发角斜睨着他。胸口长瘤的部位还在隐隐胀痛,只是心里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样感到强烈的紧张和害怕。有些人的语气和态度是可以影响到旁人的,比如俄塞利斯,他让现在的我渐渐因着他的表情和动作而变得和他一样平静和淡然。
  不过头却有点晕,怕是有些喝多了。
  “我想说……你健康得很,那个东西对你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保证。”
  “谢谢你的保证,”把酒瓶放到茶几上,我把浴巾重新包了包拢:“不过我还是去医院查一下的好,免得以后睡不着觉。”
  他轻轻挑了挑眉,将燃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随便你。”
  “天快亮了,我去睡会儿。”不再理他,我光着脚丫下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优,”走到房门口时,他忽然叫住我。
  “什么事?”
  “还想阿森吗,”似乎有些迟疑,俄塞利斯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斟酌着道:“你现在,想不想他。”
  我愣了愣,这个时候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不免让人感到突兀。
  想了想,我点点头:“想。”
  他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因着我回答的这个字。然后他移开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希望他回来吗。”
  “是不是终于肯说出他的下落了?”折了回来,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真难得,这世界上除了你和他爸爸,我想也没第三个人知道了。”不是我说得夸张,实在是那么多日子以来,能够用的方法我都用了,再深入下去,除非我是FBI:“那么,他到底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
  “你希望他回来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俄塞利斯只是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下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潜藏在那样平静表情下的某些东西,让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你希望他回来吗。”见我没有回答,他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因着他那有些异样和陌生的眼神:“是……是的。”
  “知道了,”微微笑了笑,他垂下眼帘,在我肩膀拍了拍:“去睡吧。”
  可我却突然不想睡了,他的表情叫我有些忐忑:“睡不着了。”
  “睡不着?”
  “是的睡不着,我想我在那个鬼地方昏睡了很长时间。”
  “差不多一天。”
  “所以不想睡了。”
  “呵呵……”他笑了,随手关掉电视,仰起头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好的,随便你。”
  ‘随便你’,又是这三个字,听着就让人觉得有些泄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顺从我,事实上,只不过在敷衍我。
  接着是一阵沉默。除了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动着,以及窗外下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停住的雨,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抱着膝盖,看着俄塞利斯一动不动这么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样子。身子有些无聊地轻轻晃动,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干脆去睡觉了,刚才看他神神道道的样子,还以为他打算说些什么呢。
  打了个哈欠,看看钟,四点过了。
  眼皮变得有点沉。我把沙发上的罩布朝身上裹了裹,钻在角里,闭上了眼睛。
  “困了?”
  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我兀地吃了一惊。抬起头,正好撞上俄塞利斯安静看着我的眼睛:“是无聊。”
  “无聊?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吧。”
  “讲故事?”我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雅兴。”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轻轻牵了牵:“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就睡了。”
  “想听。”
  “好吧,”舒了舒筋骨,他站起身走到冰箱旁,从里头取出只白色的瓶子,小心捧着,回到沙发边:“说之前,我们先喝点东西。”
  一直到放在我眼前的茶几上,我才看清楚,那只比牛奶瓶大不了多少的瓶子,是细陶制成的。上面缕刻着的密集图案,让我想起前阵子在博物馆展出的古埃及文物。整个瓶子表面似乎镀了层釉,灯光下油光锃亮。
  “这是什么?”我看着俄塞利斯拿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随后把那只瓶的盖子慢慢旋开,沿着杯壁依次缓缓倒了下去。
  一缕浅绿色的汁液,隔了好一会儿,从瓶口里淌了出来。微稠,透明,落在杯中仿佛一团流动的碧玉。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冲着我扑面而来,几乎在刹那间,熏得我有些发晕:“酒?”
  “是的,我家乡带来的酒。”将那杯流动的碧玉端到我面前时,我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虽然我对酒并不感兴趣,但眼前这杯东西,那四溢的芬芳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你家乡,埃及吧?什么牌子,这么香?”学着他的样子,我把酒杯端在手中,微微晃了晃。说来也怪,那些本有些浓稠的液体,在晃动下,渐渐变得稀释起来,当俄塞利斯端到自己唇边品了一口的时候,感觉除了颜色,已经和普通的水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我也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入口醇滑,微酸辣,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粘,远没有闻起来那么诱人,我不禁有些失望。却听到俄塞利斯略带笑意的声音,若有所思地问着我:“味道怎么样,这放在坟墓里存了三千多年的酒。”
  我的手一抖。
  他却笑了,轻抿着酒,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开个玩笑,优,你真的很容易紧张。”
  皱了皱眉,我低下头,不再理会他。
  “好吧,我们现在开始讲故事。”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十一章肿瘤~
 
  快到家的时候天飘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冰冷细碎,撒在人脸上一阵阵的麻痒。然后突然毫无预警地,倒豆子般从头顶浓密的云层里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出了闹市后街上基本就看不见几个人影了,小区外的街道更是连辆车都找不着,倾斜密集的雨被惨白的路灯扯出一道银亮透明的幕,罩着我和俄塞利斯两道匆匆的身影,逃难般朝着近在眼前一团漆黑的楼道里冲。
  一身透湿打开房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拉长了调,在那里一个劲地疯响。
  俄塞利斯看了我一眼,拧干了手里的外套,自顾自走进卫生间。他似乎从没有接一下电话的觉悟的,就算电话近在手边,也不会动一动指头。而我也不太想去接听,这会儿少说也快凌晨一两点了,认识的人中没谁有那闲心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更何况经历了不知道是昨晚,还是更久之前那次凌晨访客事件后,我哪里还有胃口去接听这种时候打来的电话。原谅我弄不清楚时间,因为遇到白衣人昏迷之后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也忘了去问俄塞利斯,因为心里的疑惑,实在太多太多。
  可铃声依旧坚持不懈地响着,在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听上去刺耳而心烦。似乎对方知道电话边有人,也知道电话边的人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接。
  轻轻叹了口气,我脱掉外套抓在手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几步走到桌子边,把电话拎起:“喂?”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让我原本忐忑的心脏不由自主揪了揪。幸好不久之后的一声叹息,让我松了口气:“林医生?”
  “优,最近还好吧。”每次都是这种方式的开场白,用着每次都相同的安静口吻,让人不由自主感到平静和安定。林翔,确实很适合当一名医生的。
  “还好,但是为什么最近你都不打来电话了,而且小芊她……”说到小芊,不由自主想起那只京巴眨着亮绿色眼睛朝我露出的诡异笑脸,我的话音一窒。
  “小芊她……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低沉,心事重重的样子,人心事重的时候会让身边人觉得压抑,更何况一只鬼。于是我清了清喉咙,试着用轻快点的方式道:“对了,那天聊着聊着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后来又一直不出现,我还当你赶上有高人替你超度了呢。”
  “超度?”电话那头,他轻轻笑了笑:“差点连鬼都没得做了……”
  “什么?”
  “没什么。上次你楼里有些东西,影响了我和你说话的波段,所以我没办法继续和你聊。”
  “楼里的东西?”我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我说不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电话里的杂音忽然多了起来,沙沙作响,令林翔的声音听上去时断时续的模糊:“有……危险……优,我可能不能再打电话过来了,你要……”电话里一阵嘈杂,当俄塞利斯的脚步声在我背后响起时,电话那头咔的一声轻响,随即,只剩下一片盲音。
  “优,”转过身的同时,一块毛巾不偏不倚丢在我脑袋上:“洗澡去。”
  “哦。”毛巾上有着洗发水淡淡的清香,那种我最喜欢,却总是在自己用过的发上嗅不出的味道。我把它从头上轻轻扯了下来:“又洗冷水澡,都快冬天了。”
  “习惯了。”将一头湿发掠向脑后,他斜倚入沙发,拿起遥控器漫不经心打开了电视。
  淡淡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觉得,之前一路他牵着我手时的微笑和温柔,只是稍纵即逝一刹迷人的错觉。
  我转身走进了浴室。
  浴室地上水光粼粼,浴帘半掩着,滑落在浴缸外的帘角滴滴答答朝地上不停淌着水。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揪着俄塞利斯的衣领警告过他多少回了,可是,他就是没有养成把浴帘遮遮好的习惯。
  习惯,唉……习惯。这个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习惯,不管是对还是错。
  反手将门锁上,再用拖把死死顶住,拉了拉把手确定外界很难将这扇门打开后,我面向镜子,开始解身上这件半湿的睡衣扣子。
  手抖得厉害,我心里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镜子照出我的脸,苍白得像只鬼,我看着自己颤抖着把一粒粒扣子解开,每颗都得足足花上半分钟。当最后一颗口子被解开的时候,我犹豫了那么一会儿。抬手在自己左胸处轻轻碰了碰,又挣扎了片刻,终于定下心,一把将衣服扯开。
  有大约几秒种的时间,我似乎忘了什么叫做呼吸,在镜子清清楚楚将我身体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然后我转过身跨进浴池,拧开水笼头,在冰冷的水从花洒内宣泄而出的一刹,抱着膝盖在里头坐了下来。
  我左胸上长出了一颗肿块,小核桃大小,椭圆形的肿块。
  发现这块肿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算起来,应该是阿森失踪后不久的事。我一直没跟人说起过,没有贴心朋友,婶婶又处于这种状况,俄塞利斯……想想总不合适。
  最初的时候,是洗澡时摸到这个部位感觉有些硬,那个时候没太在意,因为既不痛也不痒,而且表面看不出任何异常。然后慢慢的这快硬的地方开始凸起,不注意不会觉察,但仔细在这个地方抚摸的话,会很明显感觉到一个弧度。
  依旧不痛不痒。
  但我开始有些慌了,囊肿、小叶增生、乳房肿块等等一系列的名词开始在我脑子里晃动,于是在君芷住院那阵,我在那家医院做了个胸透。
  检查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我很正常。虽然,医生证实我胸口上确实是长了块东西,但拍出来的片子上什么都没显示,让她感到无法解释。后来她介绍了一家市内相当著名的肿瘤医院,叫我上那里去看看,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快让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今天,它居然成长得那么明显了。虽然在回家的路上我或多或少有所感觉,但当镜子把那一切明明白白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骇住了。
  小核桃那么大一个肿块,在我左胸靠近心脏的那个位置,高高突起,圆润光洁,像个不小心烫出的巨型水泡。皮肤因为它的肿胀而变得透亮,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使劲想冲出那层皮钳制的一股子顽强劲道……
  它已经开始发疼了,就好象长智齿时,牙龈被深埋在它底下那急于释放出自己的牙齿,所钻顶出的肿胀。
  我很害怕,因为我想到一个词,恶性肿瘤。
  忘了开热水,一蓬蓬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洒在我的身上,皮肤被冻得已经泛紫发青。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看着胸前那个醒目的肿块,我愣愣着发呆。
  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怕死,害怕得要死。
  如果说童年的那个可怕的记忆,是我可以深藏在心灵深处的最深层的恐惧,那么死亡,是我,乃至所有的人不得不面对的,未知却最真实、最绝对的恐惧。
  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未知。
  小芊曾告诉我,即使在被恨和绝望冲昏了大脑的时候,面对死亡的一刹她还是觉得怕了,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瞬的感觉。但死亡的感觉到底什么样,她也说不上来,任何一个鬼都说不上来。林医生说最痛苦的记忆最容易忘却,婴儿出生时的记忆永远无法保存,那种记忆,也许比母亲把他生下来时还要痛苦。所以鬼记不住它的死亡过程,或许,就是因为太过痛苦。
  慢慢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越来越深的绝望……用手扯着发,脸上淅淅沥沥爬满了水,渐渐的,模糊得让我的眼睛都无法睁开。那些纵横肆虐的液体,沿着我的脸颊和下颚往下滴落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水,哪些是……我的泪。
  “优!”浴室门突然被敲响,冷不防让陷入沉思的我,一个激灵。
  感官骤然间复苏了,那些刺骨的冷、麻木、僵硬,还有胸口隐隐的……疼痛。我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优?!你怎么了,洗那么长时间,优,开门!”门被敲得更响,一下下,在淅沥沥的水声中,仿佛砸在我的心脏上。
  “优!说话!怎么了?!”
  我转过头看了着门,那扇三夹板的门,被俄塞利斯拍得微微震动。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再不出声我要进来了!优!说话!优!!”
  听到他要进来,我急了,水冻僵了我的四肢,赤裸着身体连站都站不起来。
  “优!说话!!!优!!”
  拍门声突然止住,我一惊。努力挣扎了一下,就在以为自己终于能开出口来的时候,却不料那猛然间从沙哑的喉咙中宣泄而出的声音,竟是我怎么都无法克制住了的抽泣……
  门突然开了,顶在门上的拖把,消失得莫名其妙。然后我看到俄塞利斯,抓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静静看着我。
  “啊!”我一声尖叫,抓起边上的沐浴露看也不看就朝他身上砸去。
  他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后,人已经一阵风般来到我的身边,一把将我从冰冷的水里抓起,卷入怀中:“怎么回事。”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被他用力抱着,腰生疼的。但他的声音很平静,那种听了之后,能够让激动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的平静。
  所以我没怎么挣扎,只是低头靠在他怀里,因着寒冷和抽泣一味地浑身抖动:“我大该活不长了,俄塞利斯,我大概要死了……”
  “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这样不好。”没有再多的话,也没再朝我身上多看一眼,俄塞利斯用浴巾包住我,把我带进客厅。
  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和冷静,仿佛刚才撞进浴室时刹那而过的紧张,又是我的某种错觉。
  蜷进沙发的一瞬,之前在冷水里所受的刺激,在我身体里开始发作起来,我抖个不停,不要说继续哭,连句话,都挤不出来。直到俄塞利斯进厨房找了瓶黄酒往我嘴里灌了几口,随着一股热流由胃肠逐渐融入四肢,那些不安分的牙齿,才渐渐停止了它们间的战争。
  “有没有好点。”
  我点点头。客厅橙色的灯光和嘴里的酒精起着镇静的作用,想起刚才的失控,我不免有些尴尬:“刚才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笑笑,坐到我的身边。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却并不抽,只是看着那些淡蓝色的烟雾妖妖娆娆随着空气的压力,在他指间缓缓缠绕,游移。
  我眼神颤了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只手,里头应该藏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会吸食人血的剑。虽然此时看上去它很普通的手没有任何两样,并且再一次用着我熟悉的阿森的姿势,优雅地捻着烟。
  “明天我去医院查一查,也许没我想的那么夸张,”嘴角挤出一丝笑,我抓起酒瓶,又朝嘴里灌了几口。黄酒涩苦的味道并不让人着迷,但它入胃便暖的感觉,却叫我有些留连:“可能只是颗发育过头的青春豆……我想是的……也许……”咬住瓶口,我忍不住又朝嘴里灌了一口。
  “去医院?没有病,为什么要去医院。”
  “为了能让自己安心。”
  “因为你胸口上长出来的那个东西?”
  “是的。”
  “有些东西不一定能从医学的角度去看待,比如你妹妹在医院时突然发生的大出血。”
  “你想说什么。”抱着酒瓶,我缩在沙发角斜睨着他。胸口长瘤的部位还在隐隐胀痛,只是心里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样感到强烈的紧张和害怕。有些人的语气和态度是可以影响到旁人的,比如俄塞利斯,他让现在的我渐渐因着他的表情和动作而变得和他一样平静和淡然。
  不过头却有点晕,怕是有些喝多了。
  “我想说……你健康得很,那个东西对你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保证。”
  “谢谢你的保证,”把酒瓶放到茶几上,我把浴巾重新包了包拢:“不过我还是去医院查一下的好,免得以后睡不着觉。”
  他轻轻挑了挑眉,将燃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随便你。”
  “天快亮了,我去睡会儿。”不再理他,我光着脚丫下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优,”走到房门口时,他忽然叫住我。
  “什么事?”
  “还想阿森吗,”似乎有些迟疑,俄塞利斯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斟酌着道:“你现在,想不想他。”
  我愣了愣,这个时候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不免让人感到突兀。
  想了想,我点点头:“想。”
  他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因着我回答的这个字。然后他移开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希望他回来吗。”
  “是不是终于肯说出他的下落了?”折了回来,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真难得,这世界上除了你和他爸爸,我想也没第三个人知道了。”不是我说得夸张,实在是那么多日子以来,能够用的方法我都用了,再深入下去,除非我是FBI:“那么,他到底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
  “你希望他回来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俄塞利斯只是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下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潜藏在那样平静表情下的某些东西,让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你希望他回来吗。”见我没有回答,他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因着他那有些异样和陌生的眼神:“是……是的。”
  “知道了,”微微笑了笑,他垂下眼帘,在我肩膀拍了拍:“去睡吧。”
  可我却突然不想睡了,他的表情叫我有些忐忑:“睡不着了。”
  “睡不着?”
  “是的睡不着,我想我在那个鬼地方昏睡了很长时间。”
  “差不多一天。”
  “所以不想睡了。”
  “呵呵……”他笑了,随手关掉电视,仰起头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好的,随便你。”
  ‘随便你’,又是这三个字,听着就让人觉得有些泄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顺从我,事实上,只不过在敷衍我。
  接着是一阵沉默。除了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动着,以及窗外下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停住的雨,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抱着膝盖,看着俄塞利斯一动不动这么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样子。身子有些无聊地轻轻晃动,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干脆去睡觉了,刚才看他神神道道的样子,还以为他打算说些什么呢。
  打了个哈欠,看看钟,四点过了。
  眼皮变得有点沉。我把沙发上的罩布朝身上裹了裹,钻在角里,闭上了眼睛。
  “困了?”
  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我兀地吃了一惊。抬起头,正好撞上俄塞利斯安静看着我的眼睛:“是无聊。”
  “无聊?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吧。”
  “讲故事?”我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雅兴。”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轻轻牵了牵:“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就睡了。”
  “想听。”
  “好吧,”舒了舒筋骨,他站起身走到冰箱旁,从里头取出只白色的瓶子,小心捧着,回到沙发边:“说之前,我们先喝点东西。”
  一直到放在我眼前的茶几上,我才看清楚,那只比牛奶瓶大不了多少的瓶子,是细陶制成的。上面缕刻着的密集图案,让我想起前阵子在博物馆展出的古埃及文物。整个瓶子表面似乎镀了层釉,灯光下油光锃亮。
  “这是什么?”我看着俄塞利斯拿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随后把那只瓶的盖子慢慢旋开,沿着杯壁依次缓缓倒了下去。
  一缕浅绿色的汁液,隔了好一会儿,从瓶口里淌了出来。微稠,透明,落在杯中仿佛一团流动的碧玉。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冲着我扑面而来,几乎在刹那间,熏得我有些发晕:“酒?”
  “是的,我家乡带来的酒。”将那杯流动的碧玉端到我面前时,我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虽然我对酒并不感兴趣,但眼前这杯东西,那四溢的芬芳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你家乡,埃及吧?什么牌子,这么香?”学着他的样子,我把酒杯端在手中,微微晃了晃。说来也怪,那些本有些浓稠的液体,在晃动下,渐渐变得稀释起来,当俄塞利斯端到自己唇边品了一口的时候,感觉除了颜色,已经和普通的水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我也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入口醇滑,微酸辣,甚至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粘,远没有闻起来那么诱人,我不禁有些失望。却听到俄塞利斯略带笑意的声音,若有所思地问着我:“味道怎么样,这放在坟墓里存了三千多年的酒。”
  我的手一抖。
  他却笑了,轻抿着酒,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开个玩笑,优,你真的很容易紧张。”
  皱了皱眉,我低下头,不再理会他。
  “好吧,我们现在开始讲故事。”
 
 
 
 
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十二章俄塞利斯的故事~
 
  你知道什么是真实。
  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你认为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过去,现在,未来……
  我来告诉你一个关于天狼之眼的故事。
  天狼之眼,原名奥姆?拉石,在古代埃及,曾是宫廷最高僧侣一代一代隐秘供奉了几千年的圣物。在法老和最高祭司的眼里,它的地位甚至超过太阳神拉,因为它真实且不可估摸的神力。
  由于外表通体幽蓝,形状酷似狼的眼睛,所以人们把它称作天狼之眼,久而久之,本名倒是不再被世人所记得。从胡夫王朝时起,它与引发尼罗河水泛滥的天狼星并称——神留于人间的福泽。
  最鼎盛的时候,人们甚至用生人活祭天狼之眼,以乞愿或问卜。
  祭奠天狼之眼的周期一般为十年一次,因为虽然它能带给当时的埃及恩惠和神迹,但每每开龛献祭的时候,却是极凶险的。甚至有个国家连续两次生祭出了问题,而导致两任最高神官的先后夭亡,并且在一年后,那个朝代便被愤怒的民众颠覆了。
  所以也有人传言,天狼之眼是认主的,它只赐福于它选定的主人。而如果不得到它承认的法老开启了封存天狼之眼的神龛,必然会遭到报应直至颠覆。以至后来公开祭祀天狼之眼的次数越来越少,祭祀的程序,也只是作为某种传统一代代流传给了历届的法老和最高神官。
  后来,民众渐渐遗忘了这颗神石的存在,只留有一些零星传说在民间或者石碑上流传着。到奥拉西斯王朝之后,甚至连法老和大神官,也似乎将它遗忘了……
  那块美丽神秘的石头,据说在奥拉西斯王朝的时候曾吟唱出过最后一次华丽的绝响,然后,悄悄隐匿于时间的长河。而正是这不鸣则矣一鸣惊人的绝响,给整个埃及,整个世界,甚至神……掀起了悍然大波。
  当时年轻英武的法老王奥拉西斯,有一个天赋禀异却疾病缠身的哥哥。
  自小,这位哥哥便因为他超人的预知力和前所未有的对于天狼之眼的驾驭能力,倍受先王的重视和国人的崇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统领了上下埃及的祭司群。私底下,人们是把他当作神来看待的。因为他用天狼之眼占卜和祈福的时候,根本不需要遵守十年周期的规则,以及流传了几千年的祭奠程序。
  那天狼之眼仿佛和他是一体同生般的亲密。
  但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
  十二岁时这位小小的大神官眼睛突然瞎了,无症无兆。那时候他的父王刚因他的预言胜利班师回朝,打了近十年方才完结的仗,举国欢庆。而年幼的神官,却从此眼前一片漆黑。
  十五岁时,他的腿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又是同样的无症无兆。那年他伟大的父王突然暴毙,而年仅十岁的弟弟刚刚懵懂地继承了王位,在宫廷一片潜藏的惊涛骇浪中,浮萍般依附在病弱的他的身边。于是他宣布辞去了上下埃及大神官的官职,也不再参加大小祭奠和问卜仪式,只一心一意隐匿于幕后,辅佐幼小的弟弟从政。
  二十岁时,作为奥拉西斯王朝最年轻强悍的摄政大臣,他用自己睿智的头脑和占卜的能力协助少年法老平定叛乱,铲除异己,力挽大局……但相对的,这高高在上的半神人一身是病的身体也因为过度消耗而变得更为单薄。非但眼不见物腿不能行,即使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足以令他孱弱的身躯,增添一道又一道的沉疴。
  如果没有弟弟,或许他就放弃在这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的打算了吧。拖着这样的身体,对于一名年轻气盛的男子来说,简直生不如死。奥拉西斯,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他全部的期许和寄托。辅佐他一步步登上王座的权颠似乎成了这男子苟活于世唯一的坚持和理由。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坐着,在他弟弟奥拉西斯寝宫隔壁的宫殿里。偶然会有人看到他坐在黑暗里头,捏着通体散发蓝光的天狼之眼,低低自言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苍白而诡异的画面,似乎他是在与鬼共语。
  于是人们依旧敬他怕他需要他,但背地里,开始悄悄称他废人,或者怪物。
  他不在乎。
  亲眼见证着自己的弟弟由原先胆小怯懦的小男孩,一点点变得聪明,强悍,骁勇善战……甚至可以从这年轻的王身上逐渐感受到图特摩斯三世统帅三军时不可一世的气概和影子。那个时候的他是快乐的,也是骄傲的。
  但这样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
  心灵的安慰,心灵的寄托,心底的骄傲,奥拉西斯……
  命中注定,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卜算,天狼之眼给予他的坚定不移的答案。
  那答案几乎令他崩溃,就仿佛一个男人在苦心经营了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之后,再被告之将会很快亲眼看着它被摧毁。心碎,但是亦无可奈何……
  命定如此,谁,能与天斗,与命相违。
  “优,你相信命运吗。”说到这里时,俄塞利斯忽然低下头,轻轻问我。
  那个时候我正在故事与瞌睡间作着顽强的斗争。不知道是刚才喝下去那杯酒的作用,还是俄塞利斯低柔的声音太过催眠,我的大脑昏昏沉沉的,眼皮一个劲地往下沉。听到他突然问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很难讲是吗。”他伸手,把我的摇摇晃晃的脑袋按向他的肩膀。
  温暖,带着丝淡淡的清香,很舒服的感觉,我靠着他的肩膀,半敛着眼睛听他继续往下说。
  “命运总是在你以为是如何如何之后,转个身,然后在你耳旁吹响一个突兀的变奏。”
  一个女孩闯进了那对兄弟看似平静,一成不变沿着命运轨迹往前走着的生活,带着多变乖张的命运线路,以及连天狼之眼都为之感到混乱的莫测身世。
  她身上滚动着整整三千多年的历史和时间。
  那个时候天狼之眼告诫它的拥有者,不要再去推测和占卜那女孩的一切,破命之相,再推算下去,便是触犯了神的禁忌。
  但这告诫,无意中倒提醒了那位一直眼看着自己弟弟沿命运之路走向尽头,却束手无策的哥哥。
  如果那女孩的到来意味着破命,是不是同样意味着,弟弟原本已经无法修改了的命运,可以借此而被打破……
  奥拉西斯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女孩。女孩却并不爱他,女孩爱上了这年轻法老身边最受信赖和宠爱的将军。
  命运齿轮开始滚动了。
  阴谋,叛乱,战争……女孩被战火卷回历史长河,年轻的法老在赶去救那姑娘的时候惨遭杀害。而那位用天狼之眼等待和准备了已久的哥哥,在女孩从他的世界消失的瞬间,通过她离开时在时间中划出的瞬间途径,找到了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所在。
  那个距离他们的世界,整整相差了三千多个年头的世界!
  不顾天狼之眼的劝阻,打破禁忌连起两个世界的桥梁,靠着那女孩强烈想回到他们那个时代的执念,病弱的大神官用自己的血和着天狼之眼的力量,打开了三界的大门。
  过去,现在,未来。三界之门一开,种种可能并生。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无数种可能,这些可能因三界之门的开启而并存。世界、时空,一切的一切混乱了,是为之神禁。而触犯了神禁的人,灵魂将灰飞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同时,沉睡在时空之外的神苏醒了,带着惩罚和将整个混乱的三界重新关闭的使命。也带着将明知不可为,却仍然协助渺小的人类将三界门打开的神物天狼之眼,控制,并永远禁锢于神的脚下的打算。
  “同一件事,有着无数种不同的可能,同一个人,为什么只可以屈服命运所安排的唯一可能。”大脑越来越沉,俄塞利斯的声音与其说是在给我讲述一个故事,不如说是在加深对我的催眠。虽然我挣扎着,还想再继续听他多说一点,可是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朦胧,甚至,渐渐遥远得接近虚幻:“优,我是不是真的很任性。优,对不起,对不起……”
  抱着我肩膀的手似乎在逐渐收紧,当我觉得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而想挣脱的时候,一种柔软而炙热的感觉,顺着我的额头,脸颊,轻轻滑落到唇角,然后,辗转覆盖在我的唇上。
  他在做什么?!
  惊谔地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可很快发现我疲软的身体似乎早已不受大脑的控制。挣扎是细微而无用的,好容易等混沌的大脑有些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沮丧地发现不仅身体,就连自己的嘴唇,也背叛了自己,在急切地回应他一次次温柔的侵袭:“俄……塞利斯……”
  “不会让他带走你的……”稍一用力,我被他轻轻压倒在沙发上,冗长的发和修长的臂很快取代了那块单薄的浴巾覆盖了我的身体。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急促地喘息着,喷洒着一波波干净而滚烫的气息:“我……”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过遥远和模糊,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然后……
  没有然后。
  我想我睡着了。在这种时候,在俄塞利斯的怀抱里,在他突如其来,细密而绵长的激吻中,可悲地睡着了。
  “三界之门开了。”
  “奥西里斯说你会魂飞魄散。”
  “这样做值不值得。”
  “变成了人,你学会了人所有的愚蠢和无能,并且还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人。”
  “说话,说说话……喂,眼睛看不见,莫非现在连嘴巴都哑了不成。”
  “说说话啊,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的话。”
  “虽然你很笨,但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人。”
  “喂,说话,说说话……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俄塞利斯,我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但奥西里斯说,我跟他走,你就能不受魂飞魄散的惩罚。蠢笨的俄塞利斯,快说怎么感谢我。”
  “你要跟奥西里斯走?!”
  “是的。”
  “知不知道他是谁!”
  “知道……冥界的主宰……有无上权利的神……”
  “他会让你受尽永世轮回之苦,你知道的,唯一不受任何神所羁绊的你,他们早就……”
  “别说了!俄塞利斯……轮回,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你的灵魂依旧能存在。再说,西瑞丝的力量即使轮回也不会彻底消失……”
  “我不允许!”
  “俄塞利斯,你把我握疼了。”
  “对不起……”
  “你在生气吗?呵呵……很少见呢……”
  “西瑞丝,别和他走。开三界破我弟弟的命运,魂飞魄散那是我自作自受。你不要插手!”
  “俄塞利斯……我对你说过,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听到,并且和我说话的人……”
  “你……”
  “别说话,听我说。俄塞利斯……知道吗,有一块总喜欢嘲笑你愚蠢的石头,其实它心里,一直偷偷地喜欢着你。”
  “每次当你的手指在它身上轻轻划过的时候,它总是忍不住在想,一次也好,哪怕只有一次,它希望自己有一双手,能够在你朝它伸出手来的时候把你的手温柔握住,然后被你牵着慢慢往前走……”
  “俄塞利斯,别再皱着眉了,你看,我没有手,怎么帮你把你的眉心揉开……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俄塞利斯,那会让我难受的,石头没有心,所以当它难受的时候,是一种无法用任何方式去消减的痛苦,唯一能让痛苦停止的,只有时间……”
  “好了,你笑了,虽然挺难看的,呵呵……笨蛋俄塞利斯……想点开心的东西,比如……也许当我哪次轮回变成了一位美女,然后正好碰上你……”
  “俄塞利斯,答应我件事好吗。当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走,即使……也许我转生的样子并不漂亮……也许是个男人,也许是只猴子……也许,只是一只虫……”
  “俄塞利斯,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愿意?”
  “别插手,我再说一次别插手!你这块多管闲事的石头!”
  “你不愿意吗,俄塞利斯……”
  “我为什么要回应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闭嘴!”
  “你真的不愿意吗……俄塞利斯……”
  “也许在神龛里重新睡上十年可以让你变得安静一点。来人!开龛!”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走了,俄塞利斯……我得走了。”
  “你给我闭嘴!!”
  “俄塞利斯……我走了……俄塞利斯……我喜欢你……”
  “西瑞丝!”
  “西瑞丝你给我回来!”
  “西瑞丝!笨蛋!你给我回来!!!”
  “西瑞丝……”
  当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走,即使……也许我转生的样子并不漂亮……也许是个男人,也许是只猴子……也许,只是一只虫……
  记忆这种东西,就仿佛封存于大脑最深处万年不融的冰山,无论怎么敲打,挖凿,那些已经贴了时间封条的东西,绝不会肯再对你泄露出一点一滴。
  但你得感谢这些封条,没有它们,你的大脑将很快会被那些源源不绝的记忆膨胀直至崩溃。
  然,再严密的保险箱也会有泄露的偶然,大脑的保险设施,亦不例外。
  那种偶然也许是某个环境,某个动作,某个眼神,某一句话,某一下熟悉的触碰……然后,一个在大脑中潜藏了许久许久的记忆突然间便复苏了,在你还未来得及作好接受它们到来准备的刹那,将你的大脑彻底占领,即使它遥远得来自侏罗纪。
  冰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声音导致雪崩,记忆,同样会因为外界某个小小的刺激而导致喷涌。
  于是,我发觉自己大脑里某部分沉睡了很久的东西,在突然间似乎悄悄苏醒了,虽然还有些模糊,有些浑浑噩噩,在饮过一杯涩人的烈酒,听完一个淡淡的故事,历经了一些睡梦中零碎而有点哀伤的对白之后。
  才睁开眼,一行温热的东西便急不可待顺着眼角从眼眶里跌落下来。滴在耳边,很烫,烫得我不由自主轻轻吸了口气。
  由模糊到清晰,头顶苍白而略带班驳的板块告诉我,那是自家客厅简陋的天花板,而不是古代宫廷宏伟华丽高高在上的雕花天顶。梦中那纠缠得我浑身发痛的手指,也无非是……一整块将我身体紧紧包裹的沙发绒套而已……
  我咬了咬唇角。
  梦呵……
  窗开着,外面依旧漆黑一团,隐隐有自行车声随着夜风从窗外卷入,打破一室的寂静。
  用手指抹去脸颊上冰冷的液体,我透过窗棱呆呆望着繁星漫天的夜空。天是不是快要亮了,可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俄塞利斯,这会儿却并没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
  他不见了,就在我独自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
  只留有我一人的客厅里很安静,一种静寂得……让人微微有些发慌的安静。
  “俄塞利斯?”抬头朝里屋叫了一声,我抓着扶手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不小心腿压在电视遥控器上,电视啪地一声开了,里头突然响起的晚新闻开始时熟悉的旋律,让我兀地吃了一惊。
  晚上九点?不知不觉,我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俄塞利斯?”又叫了一声,依然没人理我。
  内心忽然莫名烦躁起来,那种阿森失踪那天过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烦躁。我站起身,一边扯掉牢牢缠裹在身上那张柔软的沙发套,一边快步朝里屋走去:“俄塞利斯??”
  房间里没有人,卫生间也是。
  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不死心地走进厨房,厨房里同样没有人。巴掌大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人,他究竟会去了哪里……
  回到客厅,电视里年轻的男主播正用浑厚的嗓音播报着当天的国际要闻,烟缸里的烟头和灰被风吹得散落在茶几上,两只尚存一丝浅绿色液体的酒杯静静树立在一边。
  所有摆设都和我睡着前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不声不响的,俄塞利斯一个人到底会跑到哪里去了……
  有些茫然地重新坐到沙发上,也许是跌坐的幅度大了些,身上的浴巾蓦地松开,斜斜滑了下来。我忙用手接住,重新把它围到身上的时候,手指无意中掠过胸前,触摸间,不由得微微一愣。
  不见了……那个长在胸口上小核桃大小的瘤,不见了……
  低头看去,除了一块椭圆形粉色癍痕昭示着原先曾有个同样大小的异物,让我困惑而恐惧地生长在这个地方,现在,一切恢复得完好如初。
  眉头不由自主地蹙紧:“俄塞利斯……”
  “北京时间今天上午9点,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时期一批相当珍贵的文物从埃及运抵本市。初步统计,包括图坦卡蒙、拉美西斯二世、奥拉西斯三个王朝大小近二十余件国宝,将同这批文物一起于近日在市博物馆展出。由于数月前同样在本市举办过的埃及文物展曾遭受意外,此次展出活动市公安局针对博物馆现状,布局和制定了一套更为缜密和安全的防范措施……”
  尚在呆呆看着那块癍痕,电视里转播的新闻突兀拉回了我的注意。
  再一次举办古埃及文物展,展出的文物里居然包括图坦卡蒙、拉美西斯二世、奥拉西斯时期那样珍贵而轻易不会离开埃及的国宝,并且,本次展出的时间同上次古埃及展文物被盗时间的相隔,前后不超过三个月。
  我看着镜头里由武警和博物馆专门员工押运着的那一只只沉重的木箱,就好象看着三个月前同样的白天同样的地点几乎相同的一幕。所不同的,在这次的镜头里,我看到了隐在人群中普通一如老百姓的展琳。
  “本次大型展出活动中有近三十件文物,由法国U.B.L财团董事雷蒙德?佩莱斯特?赫克提供,这些原本储藏在大英博物馆的珍贵文物于今年十月被雷蒙德买下,并将在本次展出过后归还埃及。之所以这次会在中国展出,一方面为了促进中埃两国间的友好交往,另一方面也为了……”后面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我看到屏幕中镜头一转,大特写中出现的那名正同几名外国人以及政府官员交谈着什么的高大男子。但凡见过他一眼,基本就会过目不忘,这英俊,浑身散发着猎鹰般尖锐气质的男子,他就是那天我被一个叫蓝的怪人绑架后,随展琳和武警们一同出现的,那群黑衣人的领头人。
  记得展琳叫他——雷蒙德。
  然后,在距离面对镜头的他身后较远,那些人头济济的地方,我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红色的发整齐扎在脑后,一身白色休闲装。插着口袋远远站着,在那些争先恐后抢着摄影和提问机会的记者群背后。对着镜头的方向,眼神轻轻闪烁。
  阿森……
  “咔……”电视柜旁忽然轻轻一响。遁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道漆黑色的修长影子,划过柜子与墙壁的间隙,哐的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板上。
  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在灯光下折射出森蓝色锋芒的长剑。
  上一次看到它时,它通体因为密布血光而分不清其色泽究竟是黑,还是红。在俄塞利斯掌心中随意进出,仿佛他的掌他的血和肉,是它最最妥帖的剑鞘。
  关了电视,我站起身走上前,径自来到这把黑剑静静横躺着的地方。弯下腰,抓着剑刃,将它提到自己的眼前。
  剑的式样极古朴,和越王勾践的那把剑,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漆黑的剑身上镂刻着细密的、鱼网般的纹路,看上去不那么光滑,却不断有着荧荧的精光,透过那些凹凸不平的表面,四溢闪烁。
  剑把上以真皮缠裹,一面用篆体刻着个‘森’字,另一面用狂草,雕着个‘罗’字。
  森罗……
  剑名,还是指见到此剑,便如同见到十殿森罗……
  一缕鲜血在我的指和剑锋利的刃之间慢慢渗出。还未来得及淌落,便在转眼间,被它尽数吸进了剑身内。剑身随即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芒,仿佛老饕意犹未尽的视线……
  然后我的手陡然一震。
  虎口发麻,手指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铛!”长剑脱手落地,发出一阵清脆的颤音。随即,那原本被吸入剑身的血,一丝丝,一缕缕,从剑体内缓缓溢了出来。无声淌落在地面,一点一滴,如同血色的泪……
  我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轻轻说了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的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长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对着我的方向。
  剑是不会说话的。
  轻叹一口气,俯身握住剑柄,我将这把漆黑色的长剑重新提起:“俄塞利斯,笨蛋……”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十三章阿努比斯~
 
  “博物馆啊,今天可热闹,上午那一带高架都被封锁,知道为什么不?”上了出租,才报了要去的地方,那司机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为什么?”
  “运文物啊,从机场到博物馆,解放军押运来的。小姑娘你真叫没看见,每个红绿灯的地方,集装箱卡车还没到,路先封了,一直等到运文物的车通过才放行。那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国家首脑嘞。”
  “呵呵……这么夸张。”抱着用报纸裹得严实的长剑,我靠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司机的话。他似乎对这话题特别来劲,连带着车也开得飞快。
  “那是,上次听说博物馆文物失窃,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国际上的影响,丢人哪……所以这次是卯足了劲来的。”
  “师傅您知道得还真多。”
  “哈哈,那是,开车的呗,听这个说听那个说,啥事都晓得那么一点,嘿嘿……”
  “那这几天博物馆附近也布置了不少人站岗吧。”
  “这当然,弄不好周围走来走去的人都是便衣,哈哈!”
  “便衣?倒也是……”
  说话间,车转了个弯,于是横卧在夜色中白色的兽般的市博物馆,在视线中跳了出来。
  从家到博物馆,避开高峰时间也需要三刻钟。而今晚,仅仅用了十五分钟就到了,因为一路上一个红灯也没吃着,路况出奇的顺。
  下车后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看着马路对面为迎合古埃及文物展而刻意用古埃及雕塑修饰一新的博物馆,以及那附近零星走动的人影,花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博物馆正门被掩在一座巨大的狮身人面像背后,几乎已经看不出正门的真面目。一排射灯投在那座不知道是用哪种塑料做成的狮身人面像上,倒也恰如其分地掩盖了它粗糙拙劣的工艺。门开在它的左腹,与之相连的是临时搭建的金字塔状检票亭。
  开阔的广场上行人不多,步履匆匆,感觉不出其中究竟有哪些人,是司机口中所谓的便衣警察。很清净啊,和司机口中白天的慎重相比,夜晚收容了那么多贵重文物的博物馆门口,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两样的冷清。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因此五分钟后,我的视线很快被其中走过的两道身影所吸引。
  那是两个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打从我下车后就看到她们结伴从狮身人面像下走过,低头一言不发的样子。而五分钟后当我的目光在博物馆漆黑的窗户处探索时,她们第三次经过狮身人面像,依旧一言不发。
  于是十分钟后,我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那栋白色宏伟的建筑物上,只是将目光锁定隐在黑暗中那个她们必然会出现的位置,然后计算着,那两个女孩这次是第几回从狮身人面像下走过。
  相同的神态,相同的步伐,她们俩在干什么?
  扛在肩膀上那把对于我来说过长的剑微微一颤,在我终于迈步朝对面建筑物走去的时候。
  我没有理会。
  穿过马路,径自朝着那座灯光下笑得有些呆滞的狮身人面像,以及正朝它下面第十次走来,那两个女孩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们连正眼也没有瞧过我一眼。
  而我却看清了她们的眼睛,空洞呆滞,一眨不眨对着地面,仿佛在边走边发呆。我故意在她们背后用力咳嗽了一声,在这个除了马路上的车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的地方,足以让经过的人或多或少朝我的方向瞥上那么一眼。可是,她们俩却连人在听到意外声音后所会做出的哪怕一丁点细微的反应,都没有。
  我倒退着走向狮身人面像身体下的门,目送她俩呆滞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被浓荫堆砌出的黑暗中。
  夜风穿过枝叶从我身周掠过,带来一丝入冬前的微寒。‘森罗’在我肩头再次颤了颤,我扣紧五指,将它稍稍抓拢。
  “咔……”身后忽然传出一阵轻轻的响动。我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还是忍不住惊跳了一下。第一个反应是守在检票台的门卫,然而回过头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只看到狮身人面像腹部那扇半掩的门,在风里轻轻摇晃。
  这个,就是他们在新闻里宣称的,更为缜密和安全的防范措施?
  我撇了撇嘴,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僵硬得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又一缕冷风吹在了我的脸上,这次,是从那半掩着的门缝中。
  路灯折射下隐隐泛着青色光芒的走道,以及虽然可能还隔着数重大门,却依旧能让人清晰感受得到的、那些来自几千年前的古旧气息,仿佛是透过这道门从黑夜中绽放出的,一抹充满诱惑的微笑。
  进,还是不进。
  当然进。既然来这里就是为了能够进去,既然这里早就开启了迎接我进入的大门,为什么不进。
  身后由远而近再次响起那两个女孩的脚步声,这是她俩第十一次从狮身人面像下经过。再次确认周围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别人,我深深吸了口气,用脚勾住门板,将它慢慢打开。
  踏进那条通往馆内的青石道,仿佛一脚踏进了某条突然间触发的时光隧道。
  夜色掩盖了两旁石膏塑像做工的拙劣,在外头渗进的淡淡灯光中,勾勒出历史古朴神秘的线条。我鼻子中甚至隐隐嗅出一些薰香在火坛上燃烧的气息,仿佛穿梭在卡纳克神庙中时,那些恭顺的神奴身上浅浅散发着的味道……卡纳克……
  脚下忽然一绊,而我有些走神的的意识,随即收了回来。
  低头仔细辨别,这才看清黑暗中那险些将我绊倒的物体,原来是具人的躯体。身上穿着藏青色博物馆门卫的制服,低垂着头,靠躺在进入展厅的大门口,一动不动。离他不远处的门背后还有个穿制服的,侧躺在地上,同样的一动不动。
  我听不到从他们鼻息间发出的,哪怕一丁点的呼吸声。
  把长剑从肩膀上取了下来,我把它紧紧握在手里。从进来之后它就再没发出过一丝动静,冰冷而安静地躺在我的手中。
  从那具躯体上跨过,我继续朝展厅内走去。
  因为两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装有宽大的玻璃窗,因此走进展厅后,里面的能见度高了许多。没费多大力气便可以看清整个大厅里的布置,在刻意的安排下,在临时搭出的‘石柱’和神像雕塑装点下,整个大厅仿佛成了地底沉睡了数千年,那些埃及法老的陵寝。
  连气息都如此相似,那些混杂了坟墓泥土气味的空气……我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不远处陈列在玻璃柜中雪膏石刻的图坦卡蒙头像。这年轻而漂亮的十八岁法老,在那柜子里静静微笑,一如生前,在他美丽妻子面前优雅而快乐的容颜。
  玻璃柜的座托下斜斜靠躺着一个黑衣人,低垂头颅,同门口那两人一样,无声无息。仔细看的话,地上这样的躯体还真不少,有的在石柱背后,有的在角落,有的在展品边上。穿制服的,不穿制服的,都有。
  我看不到周围有任何灵体,但也真真实实感觉不出他们的气息。
  “ρτθινωφψστβθμ……”大厅中央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方隐隐传来的声音,在这样静得连呼吸都不得不小心隐藏的空间,兀地让我吃了一惊。
  “ρτμφτνωφτρθτριψσ,”极低,但渐渐的,我辨别出了那些原本对我来说陌生的语言,它们所包含的意思:“我即是一切,过去,现在,未来……俄塞利斯,阿普雷迪三世长子,凯姆?特至高神官,”
  我的脸色一变,握紧了手里的剑,不顾脚步声在宽广的大厅里踏出清晰得让人耳膜发颤的声音,朝二楼飞奔而去:“俄塞利斯……”
  楼梯很高,铺着厚厚的地毯,在两旁高大石雕的环绕下,如同奔走在法老王座下那一串冗长的石阶:“俄塞利斯!”
  二楼楼梯口赫然立着两尊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像。真品,它们身上浓重的死亡气息这样告诉我。从它们中间穿过时,我似乎感觉到一股柔软的力量,阻挡在我面前试图阻止我前进的步伐。但没有多大的用处,稍稍用力一冲,那股力道立刻烟消云散。
  我站在二楼,看着百米开外正对着我的方向,轻轻喘息着。那里停着口棺材,据说它里面躺着众说纷纭,据今还没得到彻底证实的,法老奥拉西斯的木乃伊。
  它前面站着条人影。熟悉的,让我想立刻朝着那方向飞奔过去的身影。
  雪白色长袍,漆黑、掺杂着几缕银丝的长发。背对着我,他怀中横抱着一个人,几颉短发在他臂腕间露了出来,艳红似火。
  ‘俄塞利斯……’我想叫得更响一些,可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他抬起头,对着头顶环状天窗,轻轻地,一字一句念出那几个字:“以神的名义,召唤天狼之眼,开启三界之门。”
  密闭的二楼大厅内忽然起风了。
  先是轻轻的,掠起我的发,在冰冷的空气中抖散。而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由前面呈旋涡状波动起来,几乎没有任何过度,那迅猛的力量伴随楼底逐渐凝聚出的野兽咆哮般的风鸣,硬是将毫无防备的我整个人蓦地朝前掀倒。
  “铛!”跌倒的瞬间,剑身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颤音。尖锐划破风声,也让棺材前那道修长的身影,肩膀微微一颤。
  急速的气流在他身前旋转出一个漆黑色的风孔,他的发在风中狂乱舞动着,一丝丝,直直的,仿佛被那风牵扯着要往这扩张得越来越大的风孔里钻去。
  然后我看到他猛地转过身。
  俄塞利斯的脸很苍白,和他怀中抱着的展琳,一样的苍白。瞪着我的眼神起先是惊诧,随即,渐渐变成了愤怒,或者说……一种懊恼的痛苦:“你为什么来了……你为什么要来?!”
  “俄塞利斯……我醒来你就不见了,我看了电视,我猜你……”
  “回去!你给我回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俄塞利斯,你在做什么……”
  “你别管!马上给我回去!!”风孔的力量牵扯着他身体不断后仰,铁青着脸,他朝我吼出那句话,用着我从未见过的愤怒和咆哮。
  “俄塞利斯……”勉强爬起身,那风刚猛的力量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回去!!”一蓬鲜血,随着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我狠狠吃了一惊,手一抖,再次跌倒在地上。
  “这样啊,俄塞利斯,用心血喂了天狼吗,呵呵……狡猾的孩子,险些倒上了你的当呢……”背后忽然一股阴寒,在耳旁突然而来的熟悉话音中,一道身影无视那正不断将能够吸走的一切朝风孔中席卷的猛烈狂风,缓缓走到我边上,蹲了下来:“优,好久不见。”
  金红色的长发整齐扎在脑后,温柔的眼绽出的笑容,一如往日的干净与和煦……我却在骤然间觉得四肢百骸都似乎冻僵了,那由心底直渗而出的寒意。
  手不知不觉地握紧,却是握在了剑犀利的刃上。短暂的刺痛过后,我听到自己冰冷僵硬的牙齿间,轻轻挤出这两个字:“阿……森……”
  伸出手,阿森的指蓦地扣住我的下颚,漆黑色的眸子里,轻轻划过一丝亮绿色的光:“叫我什么,西瑞丝……”
  寒气凝结的薄雾在他唇边淡淡环绕,随着话音,一个字一个字喷在我的脸庞,刀割般的痛。
  “阿……森……”
  阿森笑了,修长的指划过我的脸颊,他变得透绿的眸看上去悲天悯人般温柔:“啧,还真是忘得彻底。可怜呢,天狼之眼。”抬起头,他看了看那条在风孔前僵滞不动的身影,嘴角轻扬:“俄塞利斯,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残忍,与其用自己的血让她半死不活留在这世界上,还不如让她……”
  “咯……”我掌下的剑一震,突然间不停地颤抖起来,剑柄砸在大理石地面上,轻轻击打出咄咄的不耐。
  “你什么意思。”扭头,我一边压制着手里剧烈抖动的剑,一边挣脱开他手指的钳制。
  “俄塞利斯告诉过你多少关于天狼之眼的事。”
  抿着唇,我没有回答。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那颗曾受到比神还要恭敬膜拜的石头,它的最后归宿?”
  我依旧没有回答。
  “那么……知不知道,天狼之眼一旦进入轮回,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见我还是不回答,他倒也不以为意,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它需要每隔几十年换一个身体,来保护和培育它丧失了几乎全部力量的本体。而那个身体,我们称之为育体。”顿了顿,他抬头看看风孔前的俄塞利斯,眼神轻轻一闪,低头,又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我:“完全恢复到本来状态,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育体。而作为养育天狼之眼数千年的育体,一旦体内的天狼之眼发育成熟,如果被自己主人喂之以心血,就能不需要等到育体消亡,而提早从育体中分离出来。这样做,对于天狼之眼来说,是提前得到完全的重生和进化,而对于育体来说,则等于一个人,生生同自己的心脏完全分离。”
  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那是种感觉不到自己心脏跳动般的恐惧……而阿森冰冷的话语,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依旧饶有兴趣地继续着:“打开三界之门需要完整的天狼之眼的力量,所以,”
  “所以,为了剥离出育体体内完整的天狼之眼,主人就将没有用的育体……剔除了,是不是。”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抚在胸前留下淡淡椭圆形疤痕的那个位置,抬头,一眨不眨注视着远处的俄塞利斯。
  没有理会我的目光,他始终低头看着怀中的展琳,以至我无法分辨出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只看得到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溅在衣服上,那些斑斑的血迹。
  突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猛地一颤。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身体已从地上直飞起来,被一股来自身后强大的引力牵扯着,陡然朝后面撞去!
  “优!!”我听到俄塞利斯的惊呼。来不及睁开眼,整个后背已被牢牢吸到了一堵‘墙’上。
  “纯度35%"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不等我挣扎,双手和双脚已被身后突然张开的手臂和腿紧紧缠绕。勉强抬起头,在我的脖颈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所固定住之前,我看到了头顶银色的短发,以及一双烟灰色中,隐隐流动出水蓝的眼睛。
  “蓝……”
  没有回答我,蓝那双逐渐被水蓝色所取代的眸子静对我的方向,冰冷而空洞。
  而随即,我的身体突然间刺痛起来。就好象每一寸肌肤被某种力量用力吸扯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蓝四肢的缠裹中一分一分与他的皮肤糅合到一起,仿佛一只绝望的虫,正毫无招架能力地被一点点吸食入食虫花的体内……
  惊恐的目光慌乱四顾,直直撞入阿森注视着我的眼眸中。他唇角轻轻上扬,回头对着俄塞利斯的方向,朝前迈了一步:“这具没用的躯壳我要了。连续刺激下过早成熟的天狼失去了本体的保护,已经丧失了存在的价值。同蓝合体,便能再创造一个全新的天狼之眼,优,为了这一天,他可已经准备了几千年……”朝前再次踏了一步,急速的风将束着他长发的绳子吹散,顷刻间,金红色的发丝在我眼前抖散:“皈依神,我带你进入神的领域,天狼之眼,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谁,才适合成为你真正的主人。”
  一片黑色迅速在他发间蔓延开来,在他迎着呼啸的风速朝俄塞利斯一步步走去的同时,肩膀撑破衣料的束缚,从白色衬衣中迅速鼓胀了出来。里面的肌肤黝黑发亮,同那逐渐变色的发一样,散发着金属般锐利的色泽!
  他的身体突然间暴长了,浓密的黑毛不断从脸庞上钻出,始终微笑着的嘴朝前拉伸……当他再一次逆着风朝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的视线里,出现的竟是张漆黑色的兽脸。
  似狗,又仿佛是豺。脸上带着微笑,眼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光泽的豺!
  比起那时候在医院看到的黑狗,此刻具备了人身的这副模样已经不再令人陌生。只要对古埃及历史稍稍感兴趣的,即使是个孩子,也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阿努比斯。
  我下意识握了握正逐渐融化在蓝体内的拳头,却只带来更大一波的痛楚:“阿森……”
  豺首人身,古埃及神话里帮助死者通往地下世界的死神阿努比斯。传说,是奈菲思将奥西里斯灌醉后诱惑而生下的儿子。
  其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的真身,却是壁画和资料中前所未见的庞大和萧煞。
  从我身旁到俄塞利斯跟前,从阿森演变为阿努比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近三米高,肌肤黝黑泛青,满是钢牙的嘴中喷射着浓浓寒雾的死神已如一座小山般屹立在我和俄塞利斯之间。
  高高在上,傲然俯瞰着地面相较他而言渺小了太多的人类。
  “俄塞利斯……”弯下腰,他轻轻一爪朝身下的俄塞利斯挥了过去:“忏悔。”
  巨大的手爪,每根指甲都如同刀一般的锋利,稍稍碰到一下,俄塞利斯的身体必然不保。然而就在爪尖即将碰触到俄塞利斯发丝的一刹,仿佛遇到了某种阻力,硬生生地顿住了。
  伴随空气中响一起阵尖锐的嘶鸣,一连串晶亮的火星在爪尖与空气间的急速摩擦中迸发了出来,跳跃在俄塞利斯眼前,仿佛他眼中闪烁的星辰。
  俄塞利斯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突变成阿努比斯的阿森,亦望着我。那些咆哮于他身周的气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运转的方向开始变了。仿佛空气在他身周形成了一个环形保护圈,藉着身后风洞的吸力,在他身旁不断循环游移。
  一束强烈的蓝光从他左手指缝间渗出,融入风圈中,渐渐的,连带风圈隐隐透出了水蓝色镜般光泽。
  僵滞。
  在那样一层美丽的隔膜下,阿努比斯漆黑巨大的手爪无法拍下,而俄塞利斯的身体,亦同样无法挪动一步。
  “抵抗?”爪尖顺着蓝色隔膜弧状的表面轻轻划了个圈,那些蓝光顷刻间便顺势朝着阿努比斯的爪尖内涌去:“俄塞利斯,你以为现在的自己,还有初到这里时同神相抗衡的能力吗。”说话间,隔膜褪去了所有的蓝色,与此同时,阿努比斯头微扬,舒展开修长的四肢,在转瞬间,又恢复了阿森的模样:“你曾经完全有希望成为神的,俄塞利斯,可是你令神太失望。”话音未落,一道绿光从他的左眼射出,轻易穿透了那些急速转动的风环,直直没入俄塞利斯的右胸。
  鲜血随着绿光的流逝从伤口处迅速飞溅开来。闷哼一声,俄塞利斯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而他怀中的展琳,几乎是在他手松脱的一刹,被风孔强大的吸力朝里扯了进去!
  ‘啪!’眼看她就要如脱线风筝般没如那个黑洞,始终一言不发的俄塞利斯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往回拖的同时,对着面前的金棺材,骤然间爆发出一声大吼:“王!!”
  一口黑色的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溅在人形棺精致的雕刻上。而同时,展琳的身体亦随着俄塞利斯的手重重撞向那口纯金的棺材。
  “俄塞利斯!!”我惊叫,因着阿努比斯在背后抬手朝俄塞利斯挥出的一记重拳。
  长发飞散,他苍白修长的身影在阿努比斯连石柱都削出了缺口的拳风下直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数米开外的墙壁上。
  展琳安然无恙地横卧在金棺人形的雕刻上,仿佛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拥着,任周围强劲的风速如何撩拨,都撼动不了她身体分毫。而俄塞利斯的身体,却仿佛破碎的娃娃般,从墙上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一道艳红的梅在雪白色的墙壁上绽开,于是,我听到了自己胸腔里,碎裂成一片片的尖叫:“俄塞利斯!!!!”
  “俄塞利斯!!!!!!”
  俄塞利斯的身体似乎动了动。
  长长的发丝遮盖了他的脸,任凭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透过自己模糊的视线,去看清他的脸,他的伤。
  身体依然在逐渐和身后的蓝并融,可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心很痛,痛得连身体都忘了什么叫做痛。可是,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它不是随着天狼之眼,一起被他剥走了吗……而自己,又为什么还会那么担心他,他守着我,还不仅仅,只是为了天狼之眼而已……
  阿努比斯再次慢慢地走向他,用着人类的身体,以及人优雅的步伐。他弯下腰,将俄塞利斯从地上拖了起来。
  凌乱的发丝从俄塞利斯脸上悄然滑落,然后我看到他的头顺着阿努比斯手臂的力道,朝我的方向,缓缓抬了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揪。
  那一瞬,我似乎从他沾满血迹的脸庞上,读到了一丝浅浅的笑。极淡,稍纵即逝……却如同一根钢针,狠狠扎进我此刻凌乱而空白的大脑。
  他的笑容似乎在告诉我些什么,而我的大脑,也似乎极力想喷射出一些什么……什么,那是什么……脑子里若隐若现一些层层叠叠的声音,它们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
  “曾经神有多么眷顾你,俄塞利斯,你是神最完美的杰作……”轻轻抚着俄塞利斯的长发,阿努比斯望着他的样子温柔得像个天使。可抓着俄塞利斯身体的指是深深陷在他伤口里的,任凭里头泉涌出来的鲜血,溪流般顺着自己的指往下滴淌:“可为什么你偏偏抛不开那些自古至今人类愚蠢的本性呢。得到了部分的神力,便连神,都妄想要挑战了。”
  俄塞利斯依旧不语,不知道是不想开口,还是早已无力开口。半边身子已被胸前的伤染成一片暗红,垂着头,在阿努比斯的手中一动不动。
  “不想说话,还是在忏悔自己的愚蠢?”冷哼一声,阿努比斯将手从他肩头松开,在他倒地之前,一把将他随身体跌落的左手抓住,扯到自己面前。
  水蓝色的光柔柔包围着俄塞利斯整个左手,仿佛一团燃烧的磷火。
  “把天狼之眼藏在这里,呵……奥西里斯让我不要破坏你的身体,否则,割了你的手去交差倒也省心。”话音未落,一支漆黑尖锐的指甲从他手指尖弹了出来。轻轻勾了勾,微微一笑,对着俄塞利斯的手心直刺了下去。
  “噗!”锐利如刀的指甲已点在俄塞利斯掌心那团耀眼的光源处,阿努比斯整个人却突然朝前一晃,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
  一滴血顺着贯穿他肩膀的剑尖滴落在地,而随即,更多的血,以及伤口周围的肉,被那把插入他肩头的漆黑色长剑迅速吸收,吞噬。
  “森罗……”抬手在剑尖上轻轻碰了碰,手指立刻发出一阵灼烧般的呻吟。叹息着,阿努比斯的唇角微微扬起:“据说在古代中国,它是把锋利得连鬼神都能伤到的剑。其实,说到底也无非是因为过强的煞性让它魔化了而已。”回过头,他眉头不皱地将那把正不断吞噬着自己血肉的长剑一气拔出,弹指抛到我的脚下:“这就是你的阿森,没有血液和杀戮,便无法在这世界上生存的东西。是不是没有想到,优。”
  我没有吭声,也没有低头去看那把再次被鲜血染得腥红的长剑。因为我半个脖颈,已经同身后的蓝融为了一体。
  “借用我的躯体存活也就罢了,小小的魔物,居然现在连神也敢伤。”
  脚下的长剑忽然发出阵细微的‘咯咯’声响,伴随一缕轻烟,我鼻中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锈腥。
  挣扎着想看看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整个人胶合般与身后的人连在一起,丝毫动弹不得。
  阿努比斯将注意力再次转到俄塞利斯身上,我死死望着他朝着那蓝光四溢的掌心,再次伸出了他黑色刀刃般的指。想要出声制止,嘴巴用力蠕动了许久后,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办法发出来了……
  脑子里依然有无数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呢喃、涌动着,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只需要找到一个小小突破口,它们便能尖啸着如火山爆发般在我脑海里绽现。可,那些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不停说啊说啊说……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它们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俄塞利斯出手了。
  当阿努比斯包括我都以为他连反抗能力都差不多已经丧失的时候,他被阿努比斯抓着的左手突然反扣,一把拖着阿努比斯的手,朝地面上猛地拍去。
  地面上激起一团蓝光。在两人的手与地板撞击的刹那,脚下厚实的大理石地板骤然呈辐射撞龟裂开来。一口鲜血喷洒在地面,受到卒不及防攻击的阿努比斯脸上,迅速掠过一道惊诧。
  随即,他那张始终微笑着的脸,蓦然间沉了下来:“找死。”话音落,也没见半跪在地的阿努比斯有任何动作,便看到压着他手掌的俄塞利斯,整个身体渐渐泛出层青色来。
  一缕血丝从俄塞利斯嘴角溢出,又在转瞬间,凝固成了一条黑线。
  “奥西里斯让我尽量不要伤到你的身体,没问题。俄塞利斯,我保证你在见到他的时候身体是完整的,永远的,神最完美的创造物。”他再次微笑起来。
  一层晶莹的霜花在俄塞利斯脸庞上盛开,抬起手,他用指尖将它们轻轻抹去:“什么感觉,俄塞利斯?对抗神,你实在太自不量力。”
  “那神与神的对抗呢,阿努比斯?”
  问这句话的人是我,紧贴着他的身体,我就站在他的背后。
  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侧。一丝丝,一缕缕……浓黑中,散发着暗蓝色的光泽。
  阿努比斯原本恢复成黑色的瞳孔再次迸发出了绿光。
  这只高傲自信的黑狗,一向淡定悠闲的脸庞,终于开始动摇了吧。
  他的蓝消失了,我黎优,却还存在。
  轻轻抚着俄塞利斯的发丝,看着他青灰色的脸,在我的指下一点点恢复出原来的苍白,我贴近阿努比斯的耳侧,对他低低说了两个字:“契约……”
  第二部 天狼之眼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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