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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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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一章 星空骑士,神话的开端

 

  我亲身经历的战斗告诉了我这样一件事:一支伟大的军队中要有这样一群士兵,他们强大、坚韧,对于士兵们来说是无敌的代名词。他们享有其他士兵无法比拟的荣耀和光辉,以自己令人瞩目的战绩打造自己的不败神话。他们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当他们的名字在人们的口中传递时,总会包裹着浓浓的敬意和深深的畏惧。

  他们是军中的神话。

  和温斯顿重装骑兵交战时,这个道理以无比强势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感受到了所谓“军中神话”的力量。他们在战斗中体现的不仅仅是超越常识的破坏力量,更是一支军队士气和精神的支柱。只要他们还未被击败,与温斯顿人的战斗就远未结束。我们很难搞清楚自己对这支代表着绝对的毁灭力量的铁骑的感情:作为敌人,我们痛恨这些屡屡杀伤我们的同袍战友,甚至杀害了我们最尊敬的长官的沉默杀手;但作为一名诚实而光荣的战士,我们不得不为他们永不言败的战斗意志和强大的战斗能力表示尊敬。

  “我们缺少的就是这样的一支部队。”弗莱德曾无数次无奈而羡慕地这样对我们说。

  我们当然没有这样一支部队,一支强大的军队绝不是一夜之前就可以建立起来的。温斯顿重装骑兵的荣耀历史足可追溯到四百多年前草原部族刚开始兴盛的时期,他们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扫荡战场的一支强大的骑兵武装,更代表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精神支柱和立国文化,同样,他们所为之骄傲的也不仅是自己武力的强大,更是几百年来随着文化和历史不断积淀的、带有自己闪亮标识的荣誉印记。

  他们是无坚不摧的“破阵铁骑”,仅仅是这一个名字就能够让那些铁血战士心头躁动,毫无畏惧地面对一切强大的敌人。

  从与他们交战的第一天起,弗莱德建设一支堪为“军中神话”的部队的希望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我们需要一支王牌部队,一支真正能够称得上“所向无敌”的强大力量。随着战况的逼近,这种需求日益迫切……

  “特种冲锋阵型,冲锋!”随着弗莱德的一声令下,不足三千的轻骑兵整齐而轻快地掠向步步逼近的克里特援军。看看我周围这些年轻强壮的身影吧,他们坚毅、勇敢,面对敌人时毫不畏惧,是群真正的战士。骑兵长枪稳稳地平举在他们手中,就如同一支支悬挂战旗的旗杆,而他们的荣誉和意志,就如同有形的旗帜一般悬挂在长枪的尖刺上,在日光下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在我们前方,大约三千多名装备整齐的克里特士兵已经集结成战斗阵列,作好了迎击的准备。我们的敌人并非是初上战场的新兵,面对轻骑兵的冲锋,他们早已排列整齐。两排长矛从一列巨大的盾牌后面探出凶险的尖刺,作好了吮吸生命的准备。

  忽然,战场上出现了我们的敌人无法理解的现象。随着几声高亢的吟哦声从骑兵冲锋阵中传出,一道道色彩各异的闪亮光芒在德兰麦亚骑士们的身上亮起。那些骑手们本身已是出色的战士中最出色的那一群,但此刻他们所表现出的英勇姿态已经远远超出了“战士”的范畴,仿佛是战神借用他们的躯体亲自来到了人间。他们奔行的速度比得上最迅捷的飞鸟,手中武器蕴涵着危险的毁灭力量。

  我们并没有迎着克里特人的长枪豪勇地冲撞上去,而是在此之前瞬间偏移了方向,兵分两路抄向克里特人的侧面。我们来得太快,以至于大部分克里特弓箭手连箭矢都没有从箭袋中抽出来。在我们从他们阵前掠过时,我看见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惊惧的色彩。

  “啊……”一个慌乱的身影叫喊着从我的左侧站起来,手持长剑刺向我。在他命中目标之前,我的长矛准确地穿过他的身体,留在了他的体内。即便是此时,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至死也不相信死神降临的如此迅猛。

  这只是屠杀的开始。

  一柄又一柄骑兵长矛将死亡的触觉送到克里特士兵的肉体最深处,紧随其后的是一把把携着风雷声的锋锐战刀。我们的骑兵战士们以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方式战斗着,不,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克里特人热腾腾的鲜血四处飞溅着,将浓重的腥臭味撒入空气中。那强烈的嗅觉刺激着正在搏杀中的德兰麦亚勇士们,让他们表现出自己性格中最暴虐的一面,用敌人的死亡无可辩驳地证明着自己的强大。在他们面前,那些身经百战的克里特战士不堪一击,他们的反击软弱无力,总是被反应迅捷的敌手轻易地挡开,即便是那些刺中了敌人身体的武器,也仿佛受到了一层无形的阻碍,大大降低了敌人受到的伤害。

  无论这些克里特战士曾经获得过多少次荣耀的胜利,多少次将足以自豪的捷报传递回自己的祖国,在此刻,在这里,他们都只是被屠杀的弱者。这一场失败就足以颠覆他们所有的荣誉,因为他们将在这里永远失去自己的生命。

  这支正在战斗着的部队,正是弗莱德精心打造的王牌:魔骑兵!

  如果我们的对手还有足够的勇气仰望策马奔袭的每一个人,就会发现,夹杂在众多铁甲骑士中间的,总有一两个身着布甲的骑士。他们的身体相对孱弱,手中没有武器,年纪也普遍较周围的士兵要大上许多。虽然他们从不亲自发动攻击杀伤敌人,但却是这支部队中最隐秘也是最强大的部分:他们都是魔法师。

  在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时,普瓦洛曾以加速术提高骑兵的冲击力,帮助我们救出了围困中的弗莱德,那次战斗打开了我们的思路:虽然攻击性魔法在战场上没有太大的实际作用,但辅助性魔法却可以帮助军队大幅度提高战斗力,使之成为一支难以抗拒的力量。在攻击达沃城的战斗中,我们用相同数量的军队击败了纵横天下的温斯顿重装骑兵,以实际的战绩验证了我们的想法,构筑起了魔骑兵的雏形。

  在眼下这支大约三千人的骑兵中,有近七十名魔法师。招揽这些魔法师并不困难,受到宗教和法制两方面的制约,魔法师们在大多数国家并不受保护和尊重。只有相当高阶的魔法师才会在冒险队伍中受到欢迎,通过完成雇主的任务领取酬劳,而一些低阶的魔法师甚至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无法满足。许多法力较低的魔法师都有维持生计的第二职业,比如我们招揽的这群人中,就有两个蹩脚的裁缝、一个卖烤红薯的、四个木匠和七个马车夫。对于他们而言,即便是普通士兵的待遇也远较自己当前的生活要好的多。

  在普瓦洛和红焰的安排下,这些魔法师接受了马术、体力和一些加速、防护、巨力等辅助魔法的训练,几个月之后,这些魔力并不强大的魔法师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熟练地操控马匹,以及在颠簸的马背上集中精神,适时地施放法术。尽管教这些孱弱的人肉沙包骑马把红焰逼得精神衰弱,但这还不是整个训练中最艰难的部分,如何把这些法术融入骑兵阵列、如何调整法师与士兵的配合以及在战斗中如何保护几乎毫无防御力的魔法师才是训练的真正重点和难点。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大量的心血和智慧。

  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干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我们在颠覆整个战争史,打破“战争让魔法师离开”的千古定论。没有人能够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孩子,为双手触及的每一颗石子激动不已。

  然后,我们成功了。

  当最普通的魔法与最骁勇的战士有机地组合在一起时,就好象火药遇到了火星,散发出爆炸性的效果。没有人能用常识来衡量这支刚刚诞生的新军的力量,甚至是它的缔造者们也不能。在演习场上看到他们的雄姿,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惊叹而已。

  “这是最锋快的刀,最锐利的矛。在冲锋战中,没有任何一支力量能够与他们相比。”看着这支军队闪亮的身影,弗莱德意气风发地对我们说。我很少看见我的朋友像这样因为得意而兴奋的失态,但他的表现完全可以理解。

  毫无疑问,我们亲手缔造了一支足以与温斯顿重装骑兵相比的强大武装,或许它还很年轻,还有许多的不足有待弥补,但是,在这场战争的缤纷舞台上,它已经作为一个重要的角色,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军中神话,成为飘扬在生死沙场间的一面不朽旗帜!

  “星空骑士”,这是我们怀着略带孩子气的心情为这支新军取下的名字。我觉得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非常贴切,当魔法效果在士兵们的身上发挥作用时,那闪烁不止的光芒就如同漫天的星辰熠熠生辉。不止如此,它将会成为永远闪耀在战场上的一颗最耀眼的星辰,照耀我们胜利的方向。

  片刻之间,我们已经飞快掠过克里特人的侧阵,在他们的阵后与红焰、凯尔茜率领的另一半人马会合。这时,我们终于遇上克里特人的骑兵:一支大约五百人的小股部队。

  没有任何犹豫,红焰挥舞着双刀再次一马当先迎了上去,紧随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爱侣,有着“盛开在海中的玫瑰”之称的红巾女海盗,凯尔茜·拉格。加持了加速、祝福、防护等魔法的他们就像是宝剑顶端锋利的剑尖,毫无阻拦地冲入敌阵。

  “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红焰双刀一分,眼前炸起一阵红光。一个克里特骑手哀号着翻倒在地,胸前汩汩地涌出鲜血,脸上带着痛苦的绝望。

  “杀!”凯尔茜依旧选择使用她惯用的刺剑。她娴熟的技巧和灵活的身手弥补了武器上的不足,即便是在高速冲锋中,她依旧能够从容闪避前方迎击的武器。事实上,她并没有遭遇多少危险,在魔法的帮助下,巨大的速度和力量优势让她面对对手时总有机会抢先出手,而很少有人能够在她迎面而来的凶狠刺杀下幸免。

  很快,这支无论是在人数还是在士气上都远远不如我们的骑兵队伍溃散了。这支军队的将领面对红焰试图英勇地发起反击,他的勇气和不识时务在红焰的刀下同时得到了验证,和他的生命一起完结的,还有这群士兵的抵抗意志。

  “冲锋,在敌军后续部队达到之前击溃他们。”弗莱德没有太多言语,手一挥就率领从后方冲入了克里特人的阵中。没有长矛的防卫、没有塔盾的阻挡,这支克里特军队就如同一只没有蜷紧的刺猬,将身体最柔弱的部分暴露在天敌的面前,完全失去了抵挡的能力。在我们面前,没有一个士兵还有资格被称为“战士”,巨大的实力差距把他们的一切抵抗活动都变成了笑话。我们就仿佛是伸进汤锅中的一把大汤勺,肆意地搅动着汤锅里红色的汤水和肉块。克里特人的阵列在我们的肆意搅动下凌乱地蠕动,连一朵反击的泡沫都没有泛起。

  一个士兵手持长矛全力刺向我的腰,他的反击对提升了速度的我构不成任何威胁。他的眼神涣散,喘息粗重,似乎这个动作完全是出自他绝望的动物本能,而并非是理智思考的结果。我并没有因此怜悯他,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当剑锋扫过他的咽喉时,他的表情陡然放松下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我想,这是因为他从梦魇一样可怕的现实中挣脱出来,为不必再面对我们这些他无法理解的强大敌人而庆幸吧。

  在经过了短暂无力的抵抗之后,这支军队溃散了。在溃散的过程中,它几乎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主体队列,完全像一盘散落的沙土,分崩离析。我们象征性地追赶了几步,待确信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组织起有威胁的反扑之后就停止了脚步,开始整队清点损失了。

  我们得到了一个足可自豪的数字:以三千不到的轻骑兵,冲击近三千步兵和大约五百骑兵,在杀、伤近千人、完全击溃敌军之后,只有不足百人阵亡,两百余人负伤。胜利的喜悦暂时消去了我们的忧虑,士兵们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他们当然有资格骄傲,我相信,即便是让温斯顿重装骑兵来打这一仗,也未必会比我们做得更出色。仅凭这一条,这群“星空骑士”就足以与传说中的“破阵铁骑”比肩,成为这个时代战场上的骄子。

  “原地下马,就地休息。”弗莱德总是第一个从喜悦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的,他下达了简短的命令,满面忧虑地坐到一边,看着查美拉城下正在进行的战斗。

  此刻,佩克拉中校已经完全放弃了开始时的技术性打法,对查美拉城展开了第二次正面强攻。显然,查美拉的守军还远未被他逼到极限,目前虽然攻城军占据主动,但还看不出破城的机会。

  “他怎么还没打完!”罗迪克心绪不宁地将头盔扔在地上,我也有几分担心。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后还会有多少援军到来,依靠星空骑士强大的战斗力还能支撑多久。我们都知道,魔法骑兵虽然强大,但却有一个暂时还无法弥补的缺点,那就是严重依赖于魔法师的法力。一旦频繁的战斗掏空了魔法师的法力,我们就并不比一支普通的轻骑兵更强。

  “我们还有时间,罗迪克。至少,目前查美拉城下的情况还一切正常。不要小瞧我们的对手,他们毕竟是能够和大陆强国温斯顿齐名的克里特军队啊。”弗莱德虽然这样劝解着我们,但我看得出,他的心里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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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十卷 歧路 第八十二章 以血为证 不胜不归

 

  第一支援军被大体相等数量的德兰麦亚轻骑兵如此迅速地击溃,这是查美拉城下正在激战的双方将领都没有想到的。这战况不仅另不知内情的敌人瞠目结舌,甚至也超出了深知内情的我们自己的预料。

  但是,战斗仍在继续,没过多久,我们就遭遇了苦战。

  来自西北方肯特城的援军和来自东北方米里森城的援军同时到来,他们中每一支的数量都不下四千人。他们的统帅显然深知查美拉镇重要的战略意义,几乎是倾巢出动前来增援。我必须要说,他们的将领或许并不是广为人知的名将,但绝对是有着丰富战场经验和战争眼光的良将。他们一眼就看出情势的轻重,丝毫没有理睬身处数量劣势、看起来比较好对付的我们,一左一右迅猛地扑向佩克拉中校指挥的攻城本阵,大胆地将自己的后阵暴露在我们面前。

  将自己的后阵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面前,这几乎是每一个稍有常识的将领都不会犯的错误。可在现在,在这个特殊的局面下,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我们真的选择看起来最诱人的方式,衔尾追杀他们,或许可以暂时取得优势,甚至最终将他们击垮,但却无力阻拦他们冲击本阵,延误我们攻城的战斗。那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不计代价地护卫城池,拖住正在攻城中的德兰麦亚军,直到更多援军的到来。

  时间,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时间是他们最强大的盟友,也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

  我们必须做出对我们不利的决定:兵分两路,正面迎击这几乎三倍于我们的敌人,不惜一切代价阻拦他们。

  我们正是这样做的。

  又一次,象征着荣耀的七色闪光笼罩在铁甲骑士们的身上,我们像两道闪电撕扯着大地,在略微调整了冲锋角度之后,和我们的敌人正面相撞了。

  最先迎上我们的,是克里特骑兵。

  幸亏我们的敌人因为急于增援,并没有很好地整理队列,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可趁之机。闪烁着光芒的骑士们瞬间突入了敌人阵型的缝隙中,然后狠狠地将它撕裂得更大。刀光璀璨,犹如恶狼的利爪,将猎物撕扯成粘稠的血肉胶合物。

  不需要动员,不需要命令,双方的士兵挥刀互砍,用自己表现出的武力和勇敢去选择自己的生路或终途。当一方求生的意志压倒另一方时,死亡就诞生了。

  这不过就是兽性与兽性的交锋。

  在战场上,其实是本能,决定了我们如何选择。

  “一鼓作气冲垮他们!”弗莱德瞪大了双眼狂喝。他的眼中布满狂乱的血丝,红通通的,仿佛亡者之途上指示道路的路灯。转瞬间,他的面颊已经染满了血色,铠甲也几乎已经完全变红,不知是被多少敌人的鲜血染过了多少遍,完全看不出原本明亮深沉的黑色。他战刀的握柄处挂着几绺鲜红的碎肉,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妖异的血腥之美。

  “杀!”我听见歇斯底里的声音从我的喉咙中发出,这声音嘶哑癫狂,让我自己也觉得畏惧。混乱中,不知是一柄长矛还是一把长刀划过我的脸,刹那间,我觉得脸上一阵清凉,继而温润的触觉流遍我右侧的面颊。

  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鲜血已经流进了我的嘴里。那苦涩腥咸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嘴唇,让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食。

  瞬间,一种莫非名的冲动涌上我的头脑,我挥剑指向前方的一个正冲向我的克里特骑兵军官,大声吼道:“让我尝尝你的血是什么味道!”

  或许我那时的表情真的狰狞可怕,或许我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嘴唇和舌尖吓坏了他,让他相信我真的是一个那么嗜血那么残忍的战场杀手。总之,当我的剑取走他的头颅时,除了惊恐的尖叫,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连他的武器都忘了举起。

  在我癫狂地舔了一下带血的剑刃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剑刃上传递来的腥臭味重重刺激着我的鼻腔,让我几欲作呕。

  可是,我的举动已经被所有人收入眼中,弗莱德高呼着“以血为证,不胜不归”,顺手砍翻了一个不幸的克里特士兵,像我一样轻轻舔拭了一下刀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告诉我:人血的味道并不好。

  这个动作掀起了始料未及的巨大效用,我们的战士们疯狂了,他们模仿着弗莱德的样子,贪婪地舔食起武器上的血迹。片刻之间,殷红的嘴唇成了星空骑士们共有的标志,“以血为证,不胜不归”也成了每个人口中不变的呼号。我们彻底压倒了面前的对手,无论是从武力上还是从精神上。顽强的克里特战士或许可以对抗任何勇武的敌手,但你要他们拿出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对抗一群嗜好鲜血的狂人呢?

  不久之后,这种舔食敌人鲜血的举动被当作一项仪式,被保留在这支伟大的军队中。这或许是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馆老板之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光辉最卓著的印记吧。

  但我并不以之为荣。很久以后我还在悔恨,悔恨自己曾做出这疯狂的举动。是的,我的举动让这支军队变得更强大,但同时,我也将更多的年轻人推入到了这嗜血者的行列中,让他们变成了真正冷酷的战争机器。更多的人为此而死,更多的战争也因此而生。

  “援军!援军来了!”就在面前这两支敌军近乎崩溃的时候,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声从他们的口中传来。查美拉城的正南方向传出阵阵粗重的号角声,尘土飞扬,不下三千人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

  克里特人的第四支援军到来了。

  弗莱德焦躁起来。面前的敌人虽然已经丧失斗志,但还没有全盘被击溃。如果此时放弃对他们的追击,必定会遭到他们强力的反扑。但那支刚刚到来的援军又绝不能置之不理。何去何从?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弗莱德也难免犹豫不定。

  “弗莱德,给我五百人,我去拖住他们!”我看出了弗莱德窘境。不知是什么力量让我血气上涌,头脑发热,勒住马向他大声叫喊。

  听到我的呼告,弗莱德扭头看向我。他的表情中带着难以决断的情绪,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你处理完这里,再来支援我!”看着他犹豫的表情,我更坚定了我的信念。是的,我的友人珍惜我,爱护我,不愿让我置身险地,将我的生命置于这场战斗之上,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难道不是我挺身而出,去护卫我朋友的生命和理想,分担他肩上沉重负担的时候吗?

  “弗莱德,让我去!”我恳切地求告着。

  他看了看眼前的战场,又看看步步逼近的敌人,皱紧了眉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基德中校,率领你的部署,迎击南面来敌,势必不得让他们逼近攻城军本阵!”他是用我的职务来称呼我的,这是来自我上司的命令,而非我朋友的心意。这之间的差别,我能理解。

  “遵命!”我庄重地举剑行礼。我行礼的对象并非是那个把我当作一生挚友的忠实友人弗莱德,而是那个伟大的德兰麦亚军前线总指挥、王国上将、卡·古德里安侯爵。

  “杰夫!”在我拨马离去的瞬间,弗莱德忽然喊住了我。

  “如果你死了,对我来说这场胜利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记住我的话。”

  一阵鼻酸掩住了我咽喉的蠕动,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英武的身影。强烈的感情堵塞在我的胸口,心头涌起一阵不知是酸是热的感觉,让我的肢体微微颤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像日月一般照耀着整个大地,值得让所有人崇拜、景仰的伟大人物,在他的荣誉和你的友谊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你会怎样?

  很少有人能够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很少有人能够亲身体会到这样的情感。

  我可以告诉你,这感觉让人喜悦的流泪。你会觉得这份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你的情感和心绪,真正融入了你的生命,变成了你呼吸和心跳的一部分。你已经不可以用“宝贵”“珍惜”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它,那是你生命中的必需品,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它剥离出你的灵魂。

  前方是众多刚加入战团的敌军,身后是已经开始开始疲惫的战士。我能够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剑,和我挚友的祝福。

  “杰夫,我们来了。”正在我们步步逼近敌军时,我的耳边响起温和却清晰的声音。这声音确实是在我的“耳边”响起的,能够听见的人只有我一个。

  我熟悉这声音和这巧妙的魔法手段。回头看去,手持木杖的普瓦洛和身体小巧却挥舞着巨大链锤的黑暗精灵埃里奥特小姐带领着一支部队向同样的方向赶来。他们原本是和红焰一道,以我们一半的兵力迎击另外一支部队的。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红焰那边的战局大概也已经得到控制了。

  看见普瓦洛,我的心里塌实了不少。在以魔法配合士兵战斗的时候,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施法者绝对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同伴。

  集合了队伍,那支敌军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前方。与他们的友军一样,他们心无旁骛地向着我们的本阵发起冲击,完全忽视了我们的存在。

  “好,目标正前方,全军冲锋!以血为证,不胜不归!”我高呼一声,挥舞着长剑正面掩杀过去。各种魔法效果适时地出现在我的身上,瞬间,我感到自己体力充沛、身体轻盈。

  “以血为证,不胜不归!”伴随着数百人的高呼,我们正面扎入敌群。我们的对手显然没有料到我们会以那么少的人手与他们正面冲撞,措手不及地抵挡我们的进攻。可是以他们的战斗力,尚且不足以动摇这支奇异骑兵的攻势。

  骑兵,这种在平原地区纵横来去叱咤风云的兵种已经完全对我失去了威胁。骑兵所依仗的速度、力量和强大的冲击力都已经被我们提升到了顶点,或许只有大规模的重装骑兵阵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而在绝对的力量优势的压迫下,游动不定的骑兵却比步兵更容易溃散——尤其是在他们的数量并不优于我们的情况下。

  我们在很短时间内击溃了他们,转而投向我们真正的敌人:步兵。

  是的,步兵。虽说骑兵几乎天生就是步兵的克星,但对于我们来说,当步兵的数量达到一定优势的时候,他们远比骑兵要难对付。再密集的骑兵阵列,当他们开始冲锋时,总是有机可趁的,只要被我们抓住破绽,在内部搅散他们,即便是数倍于我们的骑兵也会败落在我们手中。但步兵阵列却往往是人数众多而又密集坚固的,这对于依靠速度以快速穿插破坏为最有力武器的我们来说,却是致命的损害。即便是我们将敌人杀得四处逃窜,可步兵徒步逃窜的速度是在是太慢了,慢到足以拖慢我们自己的速度,和普通的骑兵一样,成为步兵包围圈中的巨大标靶。这时候,我们总不能说:“请大家逃得快一些,起码像马匹那么快,这样才能把阵型弄散,好让我们大开杀戒。”

  很奇怪,是吗?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原本弱小的却成了你的天敌。

  而这,正是我们当前的窘境。

  为了阻截敌人,我们必须舍弃合理的侧翼掩杀战术,向着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敌人发起正面冲锋。我们有能力轻而易举地破开克里特人的步兵阵型,像矛尖一样深深地扎入阵列的深处。但是,数量上的绝对劣势注定了我们没有能力扩大这道伤口,或是一鼓作气贯穿整个的阵列。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我们被包围了。

  我们被包围了,在我们的四周,几千克里特士兵像酒桶一样牢牢地围住了我们,一步步地挤压着我们的活动空间,将我们压缩到他们阵列的最深处。他们的统帅显然发现我们的危险之处,不再理会查美拉城下的攻城部队,集中所有的兵力转而全力对付我们。

  在我的前方向,越来越多的克里特士兵涌出来,长矛透过密集的人枪刺向我的身体,不时在我身上留下伤痕。尽管我已经加持增加防护力的法术,但阵阵的疼痛仍然频繁地传来,鲜血缓慢但持续地从我体内流失。

  不久之后,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经过几乎整整一个上午的拼杀,我们的魔法师们终于榨干了他们的法力,无法再给士兵们提供有力的支持。一个又一个法术效果从士兵们的身上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失去力量之后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应让人倍感疲惫,甚至比体力完好的普通士兵也不如。

  当我身上最后一道亮光消失的时候,那空荡荡的脱力感几乎一下子击垮了我。如果不是我曾经接受过卡尔森超常的体质训练,我一定已经因为虚弱而倒毙在敌人的手中了。即便我从密集的攻击中挣出了性命,也明显感觉自己的反应变慢,而敌人的攻击变得凌厉迅速。

  周围,我们的士兵一个个英勇地倒下。即便到死,他们也表现出了一个战士应有的高尚品质。他们将所有的魔法师包围在内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阻挡致命的攻击。我不知道这是我们严格训练的结果还是这些年轻人护卫战友的本能。

  “普瓦洛,小心。”正当我奋力搏杀时,身边传来埃里奥特焦急的喊声,随后而来的,是她的一声惨呼。我心里一紧,用尽全身力气拨开袭来的武器,忙转身去看身边的黑暗精灵。

  她倒在地上,一支长矛刺入了她的左胸。那比人类更为暗淡的鲜血阵阵泼洒出来,血液流淌到她的脖颈和脸上。她紧皱着眉头,痛楚地喘息着,原本黑紫色的嘴唇泛出一层苍白。普瓦洛跪在她身边,手足无措地试图捂住她的伤口,呼唤着她的名字。

  “埃里,埃里,回答我埃里。你不能死,你醒醒!”轻佻狂放的亡灵术士此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恐惧而绝望的年轻人。他费尽心力止住了黑暗精灵伤口涌出的鲜血,而后就只能大声呼唤,用自己的声音来挽救他生命中重要的那个女性。在私下里,他曾经多次拒绝了异族少女的求爱,但那完全只是因为一个年轻男子对生命和自由的热爱。他无数次地私下向我们提起他这个异族的助手,赞美她、歌颂她,将一切美好的词汇毫无保留地用于她。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带着割舍不掉爱恋,就仿佛额头上带着奴隶的印记。

  因重视而迟疑,因羞怯而回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但现在,这一切正渐渐远去,只留下悔恨的泪水和自责的心情。

  克里特人不会给普瓦洛留下两人独处的时间,在他神情恍惚的当口,一柄长矛刺向了他。他眼睛看着那锐利的武器,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动也不动。

  “当啷!”我在最后时刻弹开了那柄长矛,长矛失去了准星,擦过普瓦洛的左臂。

  我不知是疼痛还是绝望唤醒了普瓦洛,他抬起头,缓慢地抬起左手,手背上死神之眼的印记此时格外清晰,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

  “是你们,是你们伤害了埃里,我要你们偿命!”普瓦洛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无波的湖水,却让身边的我一阵心寒。

  一声声不知所以的咒语从他口中传出,即便是不时擦伤他的兵器也没有中断它。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了解,但我仍然感到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的邪恶,邪恶的令人忍不住即刻就杀了他。

  随着普瓦洛的左手一挥,一道道黑色的光芒散发出来。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看见那么黑亮的光彩,我还记得上一次看见它时,它产生了一具让人永生难忘的恐怖尸体。

  那道道黑光飞入了地上几具克里特士兵的尸体中。而后,每个人都看见了恐怖的事情:

  那些尸体悠悠地活转过来,拿起他们的武器扑向片刻前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转眼间,他们的武器上已经染满了克里特人的鲜血。他们行动僵硬,眼中毫无生气,同时也丝毫不畏惧袭向他们的刀剑。尽管只有不足十个,但他们带来的恐惧却已经传遍了整个战场。

  操纵死尸,我知道这魔法,还与普瓦洛私下提起过。这魔法是将亡者的灵魂重新改造,强迫他们回到原本的肢体中,接受施法者的指令。普瓦洛极端厌恶这扭曲亡者灵魂,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他们强行制造成杀人机器的法术,称之为“对死者最大的亵渎”。

  而现在,他正在使用这个法术,用自己最痛恨的行径表达着自己的愤怒。看着他冷漠的双眼,我知道他没有失去理智,只是失去了自己的心。

  “噗……”在筋疲力尽之后强行施用法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普瓦洛喷出一口鲜血。可他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一转眼又重新开始施行新的法术。他已经失去最可宝贵的对象,此时在他看来,连他自己的生命都变的无关紧要了。

  我无法再看他这样继续下去,趁他不备在他后脑上猛击一下,让他昏了过去。的确,他这样做或许能够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或许能拯救我们更多的士兵,但我实在不能坐视他用这种方法折磨自己,折磨自己的灵魂。与弗莱德相同,普瓦洛也一样是我所珍爱的友人。我宁愿与他共同骄傲地战死在沙场,也不愿意用他的灵魂换取我的苟延残喘。

  “如果你死了,对我来说这场胜利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这是弗莱德对我说的最可珍惜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将这句话与普瓦洛分享,但我必须这样做。是的,我是自私的。为了我的友谊,我宁愿牺牲的,是更多我勇敢的战士们的生命。为了这点自私,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赎罪。

  “杰夫,坚持住!”正当我绝望地举起长剑,打算最后一次抵抗我的敌人时,阵外传来了明亮的声音。弗莱德,是弗莱德,他来了,他如约的到来了。

  “城破了,我们胜利了。记住我的话,杰夫,你不能死,我来了!”

  这消息给所有尚且存活的星空骑士们打了一剂强心针,人心震撼了。为了我们卑微的生命,我们用最后的力量彰显我们的勇敢。即便是原本一直被保护在内圈的魔法师,现在也拿起了他们并不熟悉的武器,开始了他们的抵抗。

  一剑、两剑、三剑……此刻我脚步踉跄,眼冒金星,但依旧做着顽强的抵抗。我和我的朋友有一个约定,一个重逢的约定。这个约定让我不畏惧死亡,但却珍惜我自己的生命。

  “噗……”一道血光在我身边炸起,随后到来的是无数穿着熟悉铠甲的身影。恍惚中,一个黑发的俊俏身型下了马,走到我面前。他的面容疲惫而骄傲,此刻在我恍惚的眼中,带着神圣亲切的色彩。

  “杰夫,我来了。”那声音温和平静,让我心中暖洋洋的一阵安宁。

  “你来了……”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忽然眼前一黑,身体发软,一道无法阻挡的力量将我的骨骼向下猛坠着,几乎要拆散我的肢体,而后,我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感到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托住了我,用力地抱起我,一直没有松开。

  这感觉,让人觉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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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三章 真正的军人

 

  我站在查美拉镇的城头上,看着眼前那片开阔的土地。三天前,我们在那里进行了一场豪赌,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去赌一场危险的胜利。

  我们赌赢了。

  在两万人的奇袭军中,大约六千人倒在了那场鏖战中。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数字很巨大,但对于这场战争而言,这个数字却还没有达到动摇整个战局的地步。尤其惊人的是,那支被称为“星空骑士”的魔法骑兵,在以不足三千的数量先后正面迎战大约一万五千克里特正规军之后,损失不足一半,这样的战绩在为他们在自己军史的端点写下了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在这三天时间里,查美拉镇先后承受了不下十拨军队的正面攻击,克里特人像疯了一样不计损失不惜代价地试图夺回这座堆满粮食的重镇,可他们都失败了。以一万多名坚强的士兵来守卫这样一座并不算很大的城镇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大逆转,多变的战局使不停流逝的时间站在了我们的一方,克里特军因为缺粮而陷入了极大的困扰之中。他们疯狂的战斗方式正是身处绝望边缘的有力佐证。

  一切都在第三天的夜晚结束。当克里特人确定凭借他们的力量无法及时地夺取这座虽不高大但却坚固无比的城镇时,他们退却了。这一晚之后,自查美拉城以北、宝石花平原以东的广大地区,再也看不见一个克里特人。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我回过头,看见微笑着的佩克拉子爵正笑吟吟地看着我。这个虽然谈不上委琐但也绝不威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贵族的中年人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中赢得了我的敬重。在不缺少战士和英雄的军队中,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显眼,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可在我们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毅然挺身而出,接过弗莱德的千斤重担,并且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在我们最需要胜利的时刻带给了我们一场胜利,并且间接地救了我的命。

  “阁下……”我有些惶恐地向他敬礼。

  “哎,说了多少次了,请喊我中校。”他不满地打断了我,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地,显得有些滑稽,“而且,您是和我平级的军官,中校,不必向我敬礼。”

  “可您是……”

  “我是贵族,是吗?前任财政大臣的四子,掌玺大臣的堂弟。”他微微苦笑着,“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中校。我向您保证,您是真正的军人,而且是第一流的军人。”看见他流露出不知什么原因的苦涩,我感觉有些尴尬,连忙纠正我的话语。

  “哦,是吗?”我的话似乎对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站在那里,并没有改变他的体态,但他眼中流露出激动的神采,甚至微微湿润。

  “您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一直在期待这样一句评价……”

  “……我是在二十多年前参加的军队,那时候我比你稍大,中校……”

  我应当为我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感到庆幸,因为它勾起了佩克拉中校的思绪,也勾起了他对往事的讲述。我对他的经历饶有兴趣。应该说,我对任何人不平凡的经历都很有兴趣,在酒馆中长大的我,从小就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听那些经历比你丰富的人讲述他们的生活,你会感觉分享了他们的生命。

  “哦,那时的我和那些寄居在军队中的蛀虫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要糟糕。游手好闲,生活放荡,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为了可笑的虚荣心,我引诱过涉世不深的少女,而后把她们抛弃;为了能有个好前程,我行贿、送礼、巴结上司;我殴打士兵,虐待俘虏,赌博,酗酒……年轻人,凡是你能想到的所有恶习我都曾沾染,甚至比你能够想象的到的还要糟糕。不要皱起你的眉头,我确实曾是那样的一个恶少,让身体随着生活一起糜烂的废物。”

  “直到有一天,我参与了一次斗殴。”

  “那是一个夜晚,我们几个贵族军官试图教训一名平民军官,因为他的梗直和正义‘冒犯’了我们。”他说到“冒犯”这个词的时候自嘲地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讽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和愚蠢。

  “我们去了十几个人,手拿棍棒,在一个小巷子里埋伏起来对付赤手空拳的那个人。”听他的讲述,我不仅为那个梗直的平民军官担忧。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种事情曾经发生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善友好让人敬重的中年人身上。

  “你不用为他担心,我的朋友,他就像一只勇猛的狮子,一个人赶跑了我们。当然,他受了很重的伤,但并不比我更重。我当时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感觉得到断裂的骨头传来的剧烈刺痛。那些和我一同作恶的同伙们在我倒地之后就逃开了。”

  “我至今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个人——很抱歉,为了我微不足道的名誉,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尽管不合格,但我毕竟是一个贵族——像一座山一样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条从我们手中夺下的棍棒。他的左脚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脸上一片青肿,满面的污血,看上去可怕极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双眼中饱含愤怒。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这个片刻前不要命地冲向我们,像野兽一样把我打倒的男人想干什么。我当时想的是,他真的会杀了我。这想法让我因恐惧而无法言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他没有进一步伤害我,尽管他原本有这个权利。他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这个依仗血统和亲缘的废物,即便你穿着漂亮的军装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我无法告诉你他是带着多么强烈鄙薄和蔑视对我说这句话的,就好象面前的我像一堆动物的排泄物,只能引起他的厌恶。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把两根棍棒往我身旁一扔,瘸着腿离开了。是的,他脚步蹒跚,可是我看的是一个军人的背影,是一个真正勇敢、正直的军人的背影。他信任他自己,依赖他自己,靠自己的双手保护了自己的生命和荣誉。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并不痛恨这个把我打成重伤了的人。我对他有一丝说不清的钦佩和羡慕,还有一层深深的不服。”

  “我再没见过这个人,在我伤愈之后,他已经随军到了不知哪一处的战场,然后就杳无音信了。我费了很大的努力去找这个人,却一丝消息也没有透出来。那些当晚一同袭击他的贵族军官们有时会恶意地向我暗示那个人的死亡,他们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他们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我,亲近我,在不知不觉中帮我完成一次阴险的报复。”

  “而我想做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虽然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我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他的话完全否定了我的尊严,那和我姓氏和家族的尊严无关,你知道吗?我头一次感觉到,摘去了我高贵的姓氏和贵族称号之后,那个名叫约瑟芬尼亚的人是那么的无耻和渺小。我要有自己的尊严,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尊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在那之后,我试着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努力地学习剑术,可那些所谓的‘名师’只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甚至没有让我在训练中流过汗就在我的父亲面前吹嘘我的剑法了得,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拿着预期的奖赏离开我的家门,只留下了依旧是个废物的我。而且我不检点的私生活也确实极大的损害了我的健康,让我很难成为一个英勇善战的勇士。”

  “既然不能成为一个勇者,那我只能尝试着去做一名智将。我用心地钻研每一本战术书籍,在一次次战斗中观摩、思考,分析每一场战斗。你看,我并不笨,那些原本天书一样的东西很快地就被我掌握。而且,我并不是一头扎进书页中的迂腐书虫,每当别国有战事发生,在战局最紧张最混乱的时刻,我都能看见那些被人忽略的要点,而且那些事情最终都得到了验证,这让我觉得欣慰和自豪。我或许尚且不是最出色的统帅,但我有这个自信,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可是,我从没有机会证实这一点。在别人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不长进的贵族子弟:财政大臣的儿子,掌玺大臣的堂弟,那个连剑都不会拿的佩克拉子爵。他们只在开玩笑的时候称呼我的军职,似乎那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笑柄。”

  “终于,我有机会参加一次小规模的对外战斗,并且有机会成为一个军团参谋。参战的前夜,我几乎一夜没睡,详细地分析了敌我战况,费尽心血写了一篇对敌作战的计划书。直到今天我还能背出那篇计划书来。那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一次战局分析。我现在还坚信,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有把握只以很小的损失取得完胜。”

  “可当我在作战会议上提出计划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不,应该是引起了一些反响。那些亲身经历过战斗的人都在惊异,惊异于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居然会在战前准备会议中发言,讨论所谓的“战况”。他们看待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痛骂过我的平民军官。虽然他们在言语中依然保持着对我的尊重,但我还是能看出他们表情里流露出的嘲讽和不耐烦。真是讽刺,我戴着那个子爵的帽子,顶着我显赫的姓氏,伸延着我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却恰恰因为如此,我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那还不是我最难忍受的。最难忍受的是,当那场战斗以不理想的方式取胜之后,我的上司居然将别人的功劳强加在我的头上,给我嘉奖,甚至给我晋升。”

  “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高了许多,双拳紧握,嘴唇轻轻颤抖着,呼吸粗重。看得出,即便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但给他留下的印象依旧深刻。

  过了半晌,中校的激动情绪才得到平复。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略到惭愧地看着我,似乎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

  他迎上的是我无比尊敬的脸。

  “我拒绝了那次晋升,毫不迟疑。”他继续说道:“那是我当时二十七年生命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或许也是我直到现在四十五岁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我可以容忍他们对我不信任,那毕竟是因为我早年不争气的行为造成的恶果。我也可以容忍他们视我为异端,因为我已经羞于与那些蛀虫为伍。但是,我真的真的无法容忍他们将原本应当属于别人的荣誉强加给我。他们伤害了那些真正立下战功的人,他们是真正的军人,就像那个打醒了我的人一样。这样的安排我怎能接受?如果我屈服了我遵从了我忍受了,那就等同于在用我自己的嘴咬我的心,用我自己的双脚践踏我的尊严。只有那些丝毫没有廉耻心的垃圾才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当时我的父亲以为我发疯了,我的亲戚朋友们也是。一个贵族拒绝了荣誉和地位,就好象一只流浪的饿狗拒绝了施舍给它的骨头一样,总是要让人吃惊的。他们排着队来劝说我,就像是劝降俘虏的说客。随着他们的不住劝说,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对我自己说:你是要成为一个军人,让自己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后半生,还是要像他们一样,糜烂在散发则后腐朽臭气的镀金生活中?当然,我选择了前者。”

  “这很不容易,孩子,很不容易……”他暂时终止了叙述,叹息着遥望远方,将后面的许多话语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四个字里,包含了多少白眼、多少轻蔑、多少委屈和辛酸。那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青年所能够承受的心理压力。尽管我从来没有对所谓的“贵族阶层”有过什么好感,在战争开始之后尤其如此。但是,我依然要公允地说,那些贵族的颓废糜烂并不完全是他们自己的过错。如果一个人生存的环境原本如此,你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们变得更好?

  正因为如此,我尊敬面前的这个中年贵族。他有勇气在自己从小长大的生存环境中挣脱出来,去追求一种崇高而纯粹的品质,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现在都足以当得起我们对一个好人的最高评价。

  “所以,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是中校,四十五岁的时候仍然是中校。而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过军队。不管你相不相信,基德中校,那场战斗是我指挥过的第一场战斗。当将军阁下告诉我:那万余大军的领导权属于我的时候,我的血液都在凝固。我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参加一次战斗,而且居然成了一支大军的统帅。如果是在四天以前,我是无法想象这些的……”

  这时候,这个中年军官脸上严肃激动的表情消失了,忽然变得神色扭捏。他伸出脖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听见我们的交谈之后,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开始正面攻城的时候,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居然尿湿了裤子。哦,真见鬼,我为什么会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告诉你。你真是个好听众,中校,总是让人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你。”他一边红着脸一边解嘲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举着佩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裤子差不多被风干为止,哈哈哈……”

  我回想起当时的战况,还记得佩克拉中校屹立在秋风中的英姿。想到他在这最威武的时刻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隐情,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的笑容里含着泪花,那是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实现了他的愿望之后流下的喜悦泪水。

  “我在等待啊,中校,等待了许久。我一直希望有一天,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发自内心地对我说,我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发誓,得不到他的承认,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

  “可是,中校,他可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您不能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就以自己的灵魂为誓啊。”

  “我的誓言已经完成了呢,基德中校。我要的不是单纯的那一个人的赞许,那只是一种孩子气的执念而已。我渴望的是来自真正军人的真心认可,就在刚才,您已经把我所希望的慷慨地给了我。”

  “您是个真正的军人,基德中校。您的承认是我最大的荣耀。”

  这个让人尊敬的军人真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个长者对年轻人的期许和鼓励,所有的目光都只含着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无限感激。

  “咳,如果可以的话,我冒昧地请求您,再对我说一遍那句话,好吗?我……想再听听,听得清楚一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着。

  天呐,谁能拒绝这样的请求?谁能拒绝一个期待了将近二十年的军人得到一句再公允不过的评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完成他的誓言,但在这个时刻,我绝不愿意哪怕一丝一毫地违背他的愿望。我站直了身躯,整理好原本松散的军装,将我的长剑举到足以表达我内心情感的位置,庄严地大声说:

  “我,杰夫里茨·基德,以我名、我血、我剑为证,您是一个让人尊敬的、真正的军人,佩克拉中校。我谨向您献上我最崇高的敬意!”

  那个一直表现得瘦弱疲惫、像一个迂腐教师一样的中年男子此时挺直了他一向稍显佝偻的腰身,像一柄笔直的标枪巍巍站在我面前,缓缓抽出了他的佩剑,郑重地向我回礼。

  “谢谢您,中校。”他的声音颤抖着,闪耀着骄傲光芒的泪滴从眼角落下,犹如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约定,带着满足和喜悦,瞬间淹没了他略显苍老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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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四章 紫罗兰之陨

 

  推开房间的大门,我们看见普瓦洛正跪在床前,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床上正躺着的,是美丽的黑暗精灵埃里奥特。她毫无意识,紧闭双眼,嘴唇因干涸而裂开,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由一个英挺强健的女战士变成了一具几乎完全枯萎了的身体,唯有鼻腔间不时传出的微弱气息才能证明,生命尚未离开她的肉体。

  如果不是黑暗精灵的身体构成与人类有不小的的差异,克里特人那狠毒的一枪或许已经穿透了埃里奥特的心脏。但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我们能找到的所有战地医者都无法救助这可怜的生命。他们徒劳地使用着只对人类才有效果的各色药剂,试图弥合埃里奥特身体上的可怕伤口。这完全没有用,美丽异族少女身上的创伤仍在持续恶化,她的左胸被枪矛完全地穿透了,里面那些不知名的脏器受到了不知什么程度的破损。我想,她之所以还活着,或是因为受了某个善意的神明的照顾,让我们及时地制止了她伤口上鲜血的喷涌。

  当苏醒的普瓦洛得知埃里奥特还活着,不顾自己同样身受重伤,挣扎着来到爱侣的床边,一步也不愿走开。黑暗精灵濒临崩溃的生命终于点燃了亡灵术士的爱情之火,这火焰燃烧得如此炽烈,似乎用来作为燃料的,是他原本就十分虚弱的生命力。

  吃饭的时候,普瓦洛的目光始终温柔地投向埃里奥特的面颊。睡觉的时候,普瓦洛扒在床边,紧贴着埃里奥特的秀发。甚至于当普瓦洛伤病发作,大口喷吐鲜血,几乎昏厥的时候,他的手也一直紧紧攥着埃里奥特的手指,一刻也不愿松手。我们试图强拖他离开这个房间,将他拉到应当属于他的病床上,可执拗的银发青年一次次暴躁地用刀剑驱逐了我们,把自己和埃里奥特一同反锁在房间中,无论我们如何敲打都不予理睬,这才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念头。

  昨天,普瓦洛头一次大声祈求死亡女神苔芙丽米兰斯收回她伸向埃里奥特的手掌。原本年轻的亡灵术士从没对栖身于永恒的幽暗之界的伟大神祉有过任何依赖,尽管那是他天生力量的源泉。他不住地流淌着泪水长跪在地上虔诚求告,他愿意以一切代价换回埃里奥特的醒转,哪怕是他的生命、他的自由、他的灵魂,甚至是唯一支撑着他走过人生最艰难旅程的魔法力量。那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识的普瓦洛·乔纳斯,那个带着神明印记的神选之子,那个轻浮放荡的亡灵术士,那个指引所有迷失的亡灵踏上永远归途的、受人尊敬的“亡者的道标”,而是一个因爱人一步步踏入死亡而无助的可怜青年。

  “啪!”达克拉推门的时候手上稍重,在门上拍出了少许声响。

  “嘘……”普瓦洛转过头来,神经质地制止达克拉发出哪怕一丝细小的声音。他的面色苍白憔悴,俊美的面庞上已经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岔,原本银色月光般的秀发此时灰暗粗糙,乱蓬蓬地堆积在一起。他的眼眶深陷,眼睛中布满血丝,颧骨因瘦弱高高隆起,面颊的皮肤上泛着因疲惫和伤病而产生的不健康的青灰色泽。无论他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都在诚实地向我们宣告他的衰弱,但和他身体上的健康相比,我更担心他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的眸子中燃烧着不正常的神采,虽然像两团烈火般炽热,却让我们找不到它们的焦点。他恍惚地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是想笑,面部的肌肉却僵硬得不住抖动。最糟糕的是,他似乎确信了自己正在微笑,和气地轻声说:“你来了。”他游移不定的目光让我们无法确信他在和谁说话,那个他口中“你”到底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普瓦洛,你……还好吗?”凯儿茜女性特有的善良心理让她忍不住关切地问候。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豪爽的女海盗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我们很好。”普瓦洛木然的表情下发出欢快的声音,这情形让人觉得恐怖又辛酸,“你看,埃里就在这里,她睡着了。我们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有我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住口地絮叨着,一再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几个字。他的嘴唇偶尔会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疯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普瓦洛,你该休息。”凯尔茜面色悲切,眼含泪花柔声说。

  “我正在休息。你看,埃里就在这里,我们……我们正在休息。”普瓦洛没头没尾地回答。他说完这句话便转回头去,伸出右手轻轻抚摩着埃里奥特的娇柔的脸,嘴里哼着不知在哪里流传的温馨歌谣。一旦看向埃里奥特,他的眼睛顿时柔和的就像是一团秋日的暖阳,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赞美。

  他小声哼着,哼着,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泪水已经滴落到膝下的土地里,将一片黄土浸润成暗淡的颜色。

  “当时很乱……”普瓦洛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是一片水晶打磨的镜子,“我对红焰说,我要去帮帮杰夫的忙,就带着人离开了。我不想带着埃里,可她非要跟着来。她说,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

  “可她却替我受了这一枪。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枪从她身前刺入,然后再从她身后穿出。她真傻,不是么?这个傻丫头。那枪是刺向我的,我应付的来。我是个了不起的术士,一把长枪怎么会刺伤我?她说过的,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可她偏偏要转过头来救我。她真傻,对么?”

  “普瓦洛,你累了。”弗莱德伸手扶住亡灵术士的左手,想拉他起来。这时的普瓦洛忽地从地上跳起,奋力推开弗莱德。

  “让我们单独呆会,求求你们了,让我们单独呆会!”他忽然大喊起来,“埃里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着,你们不知道吗?在舞会上,在餐桌上,在战场上,她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一会。我曾经一次次地拒绝她,可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们就离开一会,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好吗?”

  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敢离开?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开普瓦洛会干出什么事来。如果埃里奥特真的遭到不幸,他或许会紧随其后干下什么傻事。这种事他做的出,我知道,尽管普瓦洛平时表现得像个轻浮浪荡的家伙,但一旦他冲动起来,就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这一点,当初弗莱德从温斯顿人手里救下他时,我们就已经领教过了。

  “我们是来给埃里送药的。”我从众人的身后站出来,手里捧着一碗浓浓的药汁,“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埃里喝完了药再说吧。”

  这时的普瓦洛就像被催眠了一样,眼睛里只能看见那药碗。他小心地把碗端到床前,尽力地扶起埃里奥特,用勺子轻轻舀起汤汁,放在嘴边轻吹了两口,然后缓缓地、小心地送到埃里奥特的口中。

  “埃里,张开嘴,乖,当个好孩子……对,这样就好,慢一点,慢一点……你这个小馋猫,小心烫着……”

  只有一小半的汤药被埃里奥特咽下去,大部分都沿着她的嘴唇流出来,将她的衣服和床褥浸湿了。可是普瓦洛浑然不觉,依旧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不时地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从他的话语中我们听得出,在他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完全没有知觉、只能依靠本能吞咽食物的埃里奥特,而是一个活泼可爱、清纯美丽的幻觉。

  “好点了吗?”喂完了药剂,普瓦洛小声问,虽然没有任何人回答,但他仍然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埃里奥特的头发,“……那就好,你好好休息,等你痊愈了之后,我带你到宝石花平原上去看花,看紫罗兰。你不是最喜欢紫罗兰的吗?……对,只有我和你。我们不告诉弗莱德他们,自己偷着去。听话,乖……”此时的普瓦洛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他的悲伤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扭曲了他原本强韧的理智。

  凯尔茜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冲出门去。远远地,我听见她悲伤哭泣的声音。红焰随后也走出去,安慰着他的爱侣。我和弗莱德忧愁地对望着,为我们朋友的疯癫而伤心。

  普瓦洛此时又将埃里奥特在床上安置好,将空碗送到我面前。

  “谢谢你,杰夫,请你告诉医生,埃里的伤口该换药了,她说她觉得有点疼。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大家就请回去吧。埃里想睡会。”

  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留下,我颓然地接过碗,和大家一起满怀忧虑地离去。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我们可怜的朋友。虽然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正在随着埃里奥特慢慢地死去。什么也挽救不了他,我们不能,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因为黑暗精灵的受伤而崩溃,再没有丝毫的理性可言。除非埃里奥特的伤势好转,恢复健康,否则,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的朋友普瓦洛带回给我们。

  而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甚至不能尽到一个友人的义务,和他一起分担这有可能是最后的痛苦。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达克拉的脑袋重重地撞着墙,懊恼地大叫,“普瓦洛这样下去不行!”

  “冷静点,达克拉。”罗迪克烦躁地说。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埃里奥特成了那个样子,普瓦洛又成了……又成了那个样子。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他是我的朋友啊!我可不像你,自己的兄弟死了,连哭也不哭一声。”焦躁的心情让达克拉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说道。

  “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罗迪克猛地拔出剑来,愤怒地吼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有感情,为朋友担心,不像你是个冷血动物!”达克拉伸直了脖子大叫。

  “我杀了你这个混蛋!”达克拉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受了侮辱的罗迪克像猛虎一样窜起来,挥剑砍向达克拉。而达克拉此时也已经拔剑在手,准备迎击罗迪克的攻击。

  我忙扑过去,死死抱住愤怒中的罗迪克,凯尔茜忙抢过去夺下了他的剑。罗迪克的脸上青筋爆裂,满面赤红,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另一面,红焰也已经搂住达克拉。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这个家伙。”罗迪克挣扎着。

  “你来啊!你来试试啊!”达克拉回应道。

  忽然,一道黑色的光影划过,将我们面前的长桌砍成了两半。桌面上的东西随着桌子的分裂倾覆到地上,发出凌乱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都给我住手。”弗莱德低沉的怒喝在我们中间响起。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特有的威慑,让失去理智的两个人精神一振,同时安静下来。

  “现在,我们的朋友正遭受不幸,前面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这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家伙到好,不但不能给朋友提供任何帮助,反到在这里像两个无赖一样厮斗,让别人来为你们担心。你们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吗!”

  我觉得罗迪克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的喘息声依旧粗重,但眼中已经没有了那层失控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和惭愧的神色。我试探着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他没有再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达克拉,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为普瓦洛担心。但你要知道,我们都同样为他担心,只是我们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你的话伤害了罗迪克,你应该向他道歉。”弗莱德严肃地说。

  达克拉此时想必已经反省了自己刚才的失言,他满面羞红,扭捏地走到罗迪克跟前说:“罗迪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刚才我一定是发疯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太担心了而失去了理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该死,我真的是个混蛋,我知道杰拉德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你应该生气的,你打我,用力打我吧。如果不解气的话,哪怕用剑刺我,杀了我都可以。只求你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罗迪克,这件事完全是达克拉的错,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现在遭遇困境的不是普瓦洛,而是你,我相信他也会为你这样做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原谅他。”弗莱德转向罗迪克说。

  不需要更多的劝告了。一旦冷静下来,对于这个在战场上结下生死相依的深厚友情的魁梧汉子,罗迪克已经不再有任何的痛恨。他含着泪伸出手去,和达克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相信,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不会阻碍他们之间的友谊,正相反,经历了这次小小的冲突,这两个勇敢的战士或许会更加亲密和相互信任。

  正当这时,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了,紧接着冲进来的,正是我们刚才一直为之忧心忡忡的朋友,悲痛欲绝的亡灵术士普瓦洛·乔纳斯。他看上去比前几天更糟糕了:他的长袍被划破,在背后很大一块被撕撤成一绺绺的碎布条,右脚上的鞋子不知所踪,脸上满是灰黑色的泥土,右臂上带着明显的擦伤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山坡上滚下来。显然他刚跑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弯着腰喘着粗气,将口中堆积的涎水大口吐在地上。他的神色慌张的让人惊恐,眼中射出的精芒仿佛带着不详的信息,让我们心中不住震颤。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事情可以让绝望中的普瓦洛冒着失去陪伴爱侣走完最后生命里程机会的危险,离开埃里奥特的身边,来到我们的面前?难道说……

  尽管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当它到来的时候,我仍然不愿相信。埃里奥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善良,那么年轻(尽管她的实际年龄或许比我爷爷还要大),她还没有享受过她应该在这世界上享有的幸福,就这样过早的离去了么?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是那么善良,在被人诬陷、诽谤甚至危及她的生命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一丝悔恨;当她得知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视力时,表现得那么平静却又那么悲伤。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这个美丽的异族少女背弃了自己的宗族,陪伴在普瓦洛的身旁,保护他、照料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从一个无名的术士变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为了普瓦洛,这个善良的精灵成为了一名勇敢的战士,违背自己的良心在战场上与原本和她无关的敌人战斗。虽然她从来也不说,但我们都知道,每次战斗结束后,她都会一个躲在角落中呕吐和哭泣。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这个爱花的异族少女头一次戴上墨镜,手持紫罗兰时的模样,在那个动人的时刻里,我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娇艳的鲜花,哪个是美丽的精灵。

  我以为我已经作好了失去她的准备。我在欺骗自己。我永远都无法做好这个准备。

  我身旁的红焰静默地流下泪水。原本,他因为种族的原因,如此痛恨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女。可是不久之后,埃里奥特就用自己的友善和大度征服了所有人。

  或许,在埃里奥特短暂的生命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征服了她的爱人,赢得了普瓦洛的心。可这对于普瓦洛来说,只是将伴随他一生的痛苦,而对于她自己,则没有任何的意义。

  “呼呼……你们,你们干什么做出这种表情……呼……埃里、埃里没有……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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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五章 我说的是“爱”

 

  “我们知道,普瓦洛。”弗莱德走过去安抚我们神志不清的朋友,“埃里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她是最美的紫罗兰,永远盛开在我们的心中……”

  “呸……”普瓦洛一把将沉痛的弗莱德推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埃里……我的埃里……没有……没有死,真的……”

  我无法为死者考虑更多的事情,现在,如何拯救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普瓦洛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们不想因此再失去另外一个。

  “普瓦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缓缓地对他说,“我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既然它已经发生了,我希望我们能和你站在一起,共同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

  “发生……发生个屁啊!”普瓦洛筋疲力尽地说了句粗话,这正是他神志不清的象征。他从来都以优雅的学者自居,将粗鲁当作一项极大的罪恶来看待。

  “看着我,看着……呼……我的眼睛!”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将脑袋凑到我跟前,圆睁着双目,“这双眼睛清晰、明亮、充满智慧。这是一个失去了神志的疯子会有的眼神吗?”他的眼神污浊混沌,目光涣散,正是一个失去了神志的——我真不想用这个词汇来描述我的朋友——疯子应该有的眼神。还好,他的疯发得恰倒好处,并没有让他想到类似“殉情”、“陪葬”的糟糕念头。如果唯有这样能够保护他的生命的话,我们不介意让他的后半生都生活在谎言之中。

  我们都同情地看着他。他每望向一个人,那个人都善良地对他摇头表示否定。可是,我们的表情出卖了我们。那又怎么样呢?谁能指望一个疯子看出我们善意的谎言呢?

  “我不跟你们这群白痴说了。”终于,普瓦洛放弃了他的尝试。他似乎感到清醒点了,转身又向埃里奥特的病房跑去,“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尤其是你,弗莱德。要是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快一点过来!”

  巨大的悲伤涌起在我的心头:看不到自己挚爱的尸体居然会让别人后悔一辈子,看来普瓦洛的精神比刚才还要混乱。他或许已经永远没有机会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了吧。

  从朋友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同样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我们此时确实应该到埃里奥特那里去。年轻的黑暗精灵已经失去了她的亲人,我们是她仅存的朋友。我们有义务处理她死后的事务。

  不知道黑暗精灵是如何处理他们亡者的遗体的。火烧?我不喜欢,那对埃里来说太残忍了。一想到她美丽的身躯将在烈火中渐渐变成焦土灰烬,就让我悲从中来。我们或许不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我希望起码能够保留她在世间美丽的容颜,让她的美持续得越久越好。

  土葬?不,埃里是从地下叛逃的黑暗精灵,她的幸福不在地下,而在地上,在那些阳光明媚铺满花朵的地方。对,鲜花,只有鲜花最茂盛的地方才应该是她永恒的归宿。

  我叫过一个侍卫,命令他尽快准备一只木筏,在上面堆满象征着永远纯洁美好的百合花,就停放在城外的护城河旁。虽然很不忍心,但埃里奥特的尸身还是尽快处理的好。深秋的天气尽管并不十分炎热,但尸首如果停放得久了还是会变质的……

  我们找出军中的礼服穿戴整齐,并在左胸口处别上一支洁白的花朵。红焰将一滴朱红的药水滴在自己右眼的眼角,那药水瞬间融入皮肤,变成了一滴擦拭不去的血色泪痕——这是精灵族的族人表达对朋友的故去的哀伤的最庄重的礼仪。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手捧鲜花,向埃里奥特的病房走去。沉痛的心情就像是锋利的刀片,让我们心痛如绞。我们要去送别我们美丽的朋友,一个我们永远不愿失去的人。我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面对失去了生机和呼吸的埃里奥特。在我内心深处,只希望这条道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可这条路今天忽然变得那么短,短得让我们都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绪。

  站在病房门口,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由谁迈出这沉重的第一步。忽然,没有任何疑义的,我们将目光投向了弗莱德。是的,只有他,我高尚的朋友。只有他才有资格代表我们每一个人。

  尽管慌张,尽管悲切,但我的挚友在这个时刻还是拿出了他的责任感。他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不协调,呼吸短促,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就在片刻之前,他沉着果断地制止了两个壮汉之间的搏斗,但现在,虚弱的汗水爬满他的额头。他伸出了右手,搭在厚重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

  “……她很走运,心脏没有受伤,只是肺部轻微受损,又有几条静脉血管破裂,失血过多。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原因是伤口过大并且持续感染,只是这里的医生无法弄清她的伤势,不敢确诊才会延误了那么久。幸亏我曾经研读过有关各个种族生理构造的相关医学典籍,现在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其实人类和黑暗精灵的身体构造差别并不是很大,只是在皮下组织、骨骼和体内微循环系统存在可以理解的差异……”

  平和冷静的声音穿过推开的门缝,在我们的耳朵间传递着,我从后面看见弗莱德全身忽地一震,而后一动不动地僵直在那里。我看不见他的面色和表情,但他似乎确实很激动,以至于一层深红的色晕直漫过了他后颈。

  那声音、那语调、那用深奥复杂的术语形容人体的语态和句式,无不让我们这些正站在门口的人惊讶无比。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的不可能发生。随着那道木门的缓缓开启,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现实,但我的思维却似乎还没有扭转过来,怎么也不能相信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正坐在病床前细心并冷静地给普瓦洛上医学常识课的,正是善神达瑞摩斯的虔诚信徒、军中至善和至美的化身、有着“尊严的神容”美名的僧侣、我们的良友、弗莱德思慕的唯一女性、现在应当远在不知何处的罗斯托克联合王国教区圣女:米莉娅·巴特斯菲亚,。

  听到门板转动发出的吱呀声,米莉娅转过头来,她看见的是弗莱德因为激动而不知所措的模样。瞬间,一层水雾弥漫在她的眼前,交织着思念、坚定、甜蜜和痛苦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让人感受到她此时复杂的心情。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和弗莱德深情地对望着,眼中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存在。我站在弗莱德的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次深呼吸就打碎了这个来的太突然的美梦,将眼前这个糅合了神祉的庄严和人间美貌的女子在我们的眼前吹散,让我的朋友再一次堕入永恒思慕的地狱中。

  “您……来了……”半晌,弗莱德才说出这几句话。这真是情侣间最糟糕的问候,却又是他表达真挚情感的唯一方式。他的声音空虚朦胧,就好像此刻还未曾清醒。

  “我,来了!”米莉娅用力点了点头,她依旧是那付冷静高傲的圣洁模样,可两道泪痕已经滑过她的两腮。

  他们俩缓慢地走近,弗莱德颤抖地捧起米莉娅伸出的右手,轻轻亲吻了她的手背,然后又轻轻地将它放下。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对于他们俩来说似乎十分艰难,以至于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他们的指尖从对方的手中拿出。在奇妙的沉默中,他们的眼神交织着,代替语言表达着他们最真实的自己。

  忽然,弗莱德伸出双手抢上前去,将米莉娅用力地抱在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几乎要把米莉娅融化到自己的血肉里、骨骼中。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让米莉娅一声惊呼,而后就自然地回应:她的头紧贴着弗莱德的胸脯,微微闭着双眼,美玉般洁白无瑕的手臂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紧紧搂住爱人的脊背。

  “我以为我选择了坚定的信仰,我以为我真的抛弃了对您的情感,我以为已经将生命完全奉献给了至善的神明,不能再有任何人能分享它……”米莉娅轻声说着,仿佛是在梦中的呓语,温柔甜美,似乎是带着某种灵魂的力量。

  “我欺骗了我的心,可我无法欺骗神明。在接受圣女指派前做最后一次祈祷时,我失去了神的回应。您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空虚,我就像一个落水者,在湍急的河流中无助地挣扎,却什么也抓不住。我被我的信仰遗弃了。”

  “在恐惧和慌乱的时候,我想起了您,您的面容,您的手臂,您的微笑和战斗时的英姿。然后,我得到了安宁,神再次回应了我的声音。只有在思念您的时候我的祷告才有回应,唯有和您在一起神才肯定我的信仰和忠诚。我知道,我的祷告将不再只代表我自己的信仰,还必须包含着您的声音。神拨去了我眼前的迷雾,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我必须对自己诚实,我对您的爱胜于对信仰的虔诚。陪伴在您身边比侍奉于神座前更让我感到幸福……”

  “我……爱您,再也不愿……离开您……”

  弗莱德似乎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了,他两眼通红,含着晶莹的泪光捧起米莉娅的脸,用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奇怪的语调回答道:

  “我发誓,我愿永远忠诚于您的生命和爱情,绝不离开您,也绝不让您离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的心就随您一同跳动。”

  当他们的嘴唇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我亲眼目睹的第一个吻,它并不像小说中骑士和贵妇、王子和公主在后花园、森林深处或是阳台上发生的浪漫情事那么深情热烈,但那所蕴涵的感情却只会比那更深长、更感人。

  即便是一个吻,弗莱德表达得也依旧是那么含蓄节制。他只是在米莉娅的唇边轻轻碰了碰,并没有作出更多亲密的表示。但这已经足以震撼我们的眼球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我正直得过分、甚至有些迂腐的朋友会在众人面前如此直露地表现自己的爱恋。在铁血战场上不曾分毫动摇过的弗莱德,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需要多么炽烈的情感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祝福他,我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深深地祝福他。弗莱德得到了一份值得永远珍惜的美好爱情,而他此刻的失态恰恰说明了这这爱情的珍贵和重要。

  我此生头一回对所谓的“神明”产生了好感,在那些拙劣的骑士小说中,他们似乎一向都是拆散彼此相爱的幸福情侣的罪魁祸首,从没像这一次表现得那么富有人情味。在那么很短的刹那间,我甚至动摇了自己对财神席勒姆多亚的偏爱——当然,只是在很短的刹那间。

  忽然,他们似乎刚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忙松开相互紧拥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米莉娅一向的沉着冷静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慌张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长袍的下摆,打了一个趔趄。弗莱德见状又慌忙抢上来扶住她,却又顺势把她搂在自己的肩头。米莉娅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轻轻挣脱了弗莱德的怀抱,红着面孔低下头去。弗莱德则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会看看我们,一会看看米莉娅,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气氛很古怪,我们相互对望着,用目光提醒别人尽快想办法打破僵局,扭转这尴尬的场面。可是米莉娅的出现和弗莱德超出我们想象的大胆举动接连挑战着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让我们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们对这谁也没能预料到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准备,只能在这莫名的尴尬局面下发窘。

  我觉得在现在的情形中,如果我说出类似“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请继续”这种欲盖弥彰的话,恐怕只会让气氛更糟糕。

  “米莉娅,埃里如果醒了,我应该怎么办?”因为爱侣得救而恢复理智的普瓦洛展现了他思维敏捷的一面,在这个情况下或许只有这个话题才能引导我们走出刚才的尴尬情绪。不过从这个问题中我们也可以看得出他的脑筋还不是很好用,如果埃里奥特醒了,连白痴都知道这表示她的伤势好转了,问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似乎有些蠢。

  “啊……那个……给她吃些流质的食物恢复体力,不要太热或太凉,不可以吃太多,然后呢……恩……保持通风和伤口的干燥,如果伤口迸裂就涂我给你的药水,防止伤口再次感染。要是她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退烧,那就喊我来……总之……总之……总之……”米莉娅满面绯红,语无伦次地说。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头始终都没有抬起来。说到最后,似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总之”了半天,也没“总之”出更多的内容。

  “总之,你要好好地照顾她。”看到爱人窘迫的模样,弗莱德连忙补充了一句普遍真理。

  “啊,对,总之你要好好地照顾她……”米莉娅羞怯地回望了弗莱德一眼,表示着她的谢意。

  “好的,谢谢你,米莉娅。”普瓦洛微笑着回答。此时的亡灵术士虽然形销骨立,满脸的胡茬,但因为得到埃里奥特性命无忧的消息,精神状态远比前几天要好得多,疲惫的双眼间有了生命的神采,我们熟悉的那轻佻油滑的笑容也重新浮上了他的面庞。

  “咦?你们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这时候,他才发现我们穿戴得过于正式了,插在领口的白色花朵看上去也格外的让人不舒服。他的语气可并不像刚才对待米莉娅那么友善,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

  “……啊,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听说埃里奥特……好转了,所以穿得正式一点,过来庆祝……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我慌忙掩饰着,罗迪克和达克拉他们纷纷点头赞同。

  “这花是……”普瓦洛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们。

  “这是我们表示祝贺的鲜花啊!这不是很明显吗?”我的头脑渐渐清楚起来,从容不迫地应付着眼前的困境,忙不迭地把花从领口上解下来,轻轻放在病榻旁的茶几上。自然,那些反应迟钝的家伙沾了我的光,也随着照做了。

  “红焰,你的脸上是怎么搞得?”随着神智一同恢复的,还有普瓦洛细致的观察力。神明宽恕我,看着他现在这么纠缠不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让他一直因为悲痛那么疯癫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因为……”

  “是因为红焰听说埃里的病情好转,心情激动,所以在穿衣服的时候被……扣子,对,扣子,划伤了。”看到红焰瞠目结舌的模样,凯尔茜及时的替他解了围。

  “真的?”普瓦洛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真的!”红焰努力挤出自己最诚实的表情,用力地点着头。

  这一切本该平静地过去,可是忽然之间,一个忠诚严肃的声音不合时机地响起。

  “报告长官,您要的木筏和百合花都已经准备好了,葬礼随时都可以进行。啊,尸体就在这里吗?”

  “木筏?百合花?葬礼?尸体……”普瓦洛恶狠狠地看向我们,他的目光并不比一只恶狼友善多少,他问那个选错了时间闯进来的侍卫:“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基德中校,先生。中校说,虽然天气不算太热,但尸体还是尽早处理的好,免得腐烂发臭。对于埃里奥特小姐的死,我们都很伤心,请您节哀,乔纳斯先生。”该死的,我怎么找了个只长了嘴巴没有长眼睛的家伙当我的侍卫,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埃里奥特的胸口还在因呼吸不停起伏呢。

  “我能够解释的,普瓦洛,相信我。你把笤帚放下,对放下,哎,你怎么又把刀拿起来了,你还是拿笤帚吧……救命啊……”我从错愕的侍卫身边迅速地闪过,错身间,我努力做出气愤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把这小子这个月的津贴当作我的医疗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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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六章 婚礼

 

  “救命啊……”我拿出曾经经过艰苦锻炼的强健体魄奋力奔逃着,身后是笨拙地挥舞着战刀的亡灵术士普瓦洛。

  “站住,让我砍死你吧。”

  笑话,这种有得赔没得赚的蠢事我怎么会做。

  “前面的人都让开,否则我扣你们下个月的津贴!”处在食物链中段的我丝毫不理睬普瓦洛的威胁,转而威胁起挡住了我去路的巡逻兵。身为军团后勤长官的威严此时完全地体现出来了,那些士兵像躲避瘟疫一样为我腾出了逃逸的道路。我跑得比刚才更快了。

  “我就不信追不上你了!”说着,普瓦洛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将手中沉重的长刀扔在地上,大声高呼着熟悉的咒语。一道意味着加速魔法的神奇光芒附着在他的身上,他倏地提高了速度,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啊,你这个没有运动精神的家伙!”我唾骂着。

  “我是高雅的贤者,不是拉车的牲口。”他反唇相讥。

  军人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刺激了我,我顺手撕开了自己的礼服扣子,把厚重的外套和紧绷的衬衫随手抛出,赤裸着上身欢跃地奔跑。我如此放纵的发泄并非是因为真的害怕普瓦洛玩笑般的威胁,实在是我的心被战争带来的沉痛压抑了太久,而今天接连到来的巨大快乐又让我太过幸福。被苦恼和恐惧压迫了太久的心情几乎已经忘却了幸福的感觉,仿佛必须通过疲惫我的肉体才能让我感到快乐。

  我们肆无忌惮,欢叫着跑出城。在空旷无人的平原上,我们不再是受人景仰的术士和让人畏惧的军官,只是两个童心未泯的青年,两个追逐着欢乐的、张扬而真诚的生命。

  看着普瓦洛的步步逼近,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经历战场的残酷,第一次杀人,我的第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刚刚死在我的面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拯救了我的生命,带我脱离险境。那时的我只是一个连血都没大见过的战地新兵,而普瓦洛则是一个只会一种法术的拙劣法师。是残酷的战争让我们相遇,并把我们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呢?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面对成千上万的死亡,死在我手中的同类多得不可计数。在战场上,我失去了那么多的伙伴和朋友,这让我倍加珍惜随时有可能被生死阻隔的友谊。而普瓦洛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卑的少年,他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更找到了自己爱情的归宿。

  即便仅仅过去了三年多的时光,可我们已经有资格回过头去看着自己走过的道路,对我们自己说一句:我们曾经那么年轻。

  普瓦洛此时已经与我并驾齐驱,他应该想到了和我相同的事情,不再大声地叫嚷,只是默默地陪我并肩奔跑。他银色的头发迎风飘荡着,让我觉得难以言述的安宁。

  不知跑了多久,当查美拉镇的城墙在我们眼中变成一团细小的阴影,我们筋疲力尽,躺倒在草地上。

  枯黄的草叶划过我裸露的后背,痒痒的,很舒服。我摘下一片草叶含在嘴里,一阵泥土的清香气息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骨与骨之间关节的缝隙里透出强烈的酸痛,让我感觉到阵阵幸福的疲惫。

  普瓦洛顾不上自己精致的长袍会被弄脏,同样放肆地横躺在地上。我们头顶着头,仰望着晴朗的天空。

  天上没有云,晴朗得就像我们现在的心情……

  “杰夫……”

  “什么?”

  “我要结婚。”

  “你说什么?”我不顾全身的酸痛,惊讶地坐起身来。

  “等埃里的伤一好,我就要向她求婚。如果她这一次不答应,我就继续求下去,直到她答应为止。我真蠢,直到这个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她。”

  “你疯了!”我的第一反应告诉我,普瓦洛的疯病似乎还没有痊愈。普瓦洛,这个好色滥情的淫虫,现在居然真的打定主意要结婚了。尽管他前几天的表现告诉我们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我没有想到居然那么快。

  “你可要考虑清楚,真的结了婚,你是要失去许多人生乐趣的。”我不无恶意的对他说。这是他一再拒绝埃里奥特的一个主要的借口。“对于一个成年未婚的青年男子来说,保持自己的自由之身和追求更多美貌和快乐的权利,这才是最重要的。过早地将自己捆在一棵树上,会失去很多人生乐趣的。”他总是这样调侃地回答。他的这个态度让思慕他的黑暗精灵又爱又恨,而粗暴的女海盗凯尔茜则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些话而要为同为女性的埃里奥特出气,咆哮着要“给这个好色的尸虫一点颜色瞧瞧”。

  “那只是个借口。”普瓦洛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说道,“逃避责任的借口。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埃里,可我不敢承认。我一直觉得自己太年轻,甚至没有办法为自己负责,更何况要为一个女人负一生的责任。我只想用更多的时间去做好准备,我希望能给埃里更多更长久的幸福,即便我的生命对她来说依然是那么短暂。”

  “这么说,你还是个负责任的人喽?”在这之前,我从没将“负责”这样的评语加诸到普瓦洛身上,尤其是在男女情事方面。但现在,我相信他所说的,我相信他情感的真实和可靠。我之所以依旧用不屑地神态调侃他,完全是因为种朋友间反讽式的交流方式。

  他对我的话不急不恼,继续说道:“直到她出了事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错得那么严重。如果我不去争取,不去尝试,无论给我多少时间,我都永远不会做好负责的准备。如果我们相互之间确定是终生幸福的源泉,那就应该将这幸福更早地给予对方。”

  “埃里受伤后,我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的胆怯。我想给她一生的幸福,可如果她在那时候死了,我甚至连一天的幸福都没有让她感受过。而造成这一切的,则是我的愚蠢和懦弱。”他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自责。

  “幸亏,杰夫,幸亏神明给了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给埃里一天的幸福和快乐。”

  “至于此后的事情……我才不管呢……”

  我看着躺在我面前、幸福地阖着双眼的年轻的术士,深深地为朋友的决定而高兴。

  “你会是个好丈夫的,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我曾经以为在小说中出现的这些祝福的话语肉麻得近乎恶心,但在这个时候,我异常真诚地把它们说了出来,而且觉得,只有这些话才能表达我的真诚的祝福。

  “那当然,我可是个了不起的术士,而且重要的是,对付女孩子,我经验丰富……”招人讨厌的自大嘴脸又爬上了他的面孔。

  “收起你恶劣的嘴脸吧,你是不是个好丈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真正好奇的是,你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一只耳朵长,一只耳朵短……”

  “就知道你那张刻薄的嘴里准吐不出好话……对了,帮我个忙。”

  “干什么。”

  “拉我起来,我累得动不了了……”

  “你不是一直在用魔法的吗?”

  “那也要消耗体力啊,你以为我是能不停脚地跑一整天的极地野驴么?快点拉我起来,哎,你怎么走了?”

  “你也不记得是谁提着刀把我追到这里的。你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么,那就为你自己的愚行负责吧。”

  “啊,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

  相比起正派得有些过分的弗莱德来说,亡灵术士的确是个浪漫热情的人,这从他求婚时的表现可以得到证实。

  当时,他表情严肃地走进房间,看着在米莉娅和凯尔茜悉心照料下一天天恢复健康的埃里奥特,无比坚定地说:

  “从今以后,不许你再用找借口亲近我,不许你再说对我说那些肉麻的情话,不许你再时时跟着我,不许你再为我做那些危险的傻事!”

  可怜的孩子被他的话吓傻了,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伤人的惩罚。一时间她甚至忘了悲伤和哭泣,只是一言不发地愣在那里。

  知道内情的凯尔茜也觉得普瓦洛做得太过分了,她背对着黑暗精灵向普瓦洛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这时候,普瓦洛忽然凭空从一团阴影中取出一个雕琢精美的盒子,双手轻轻捧到埃里奥特的面前,单膝跪地,用无比轻柔的声音说:

  “是的,不许你再这样做,因为这些事情以后要让我来做。以后要让我找借口亲近你,让我对你说肉麻的情话,让我时时跟随你、保护你,让我去为你做傻事。”

  “我,普瓦洛·乔纳斯,于大陆公历1461年十月十五日,正式向我唯一的至爱埃里奥特小姐求婚。以永不变更的亡者之路为誓,我愿终生与埃里奥特小姐为伴,同行岁月,共度光阴,直到我的生命之柱崩溃的尽头……”

  “……您……愿意……嫁给我么?”

  盒子在他的手中绽开,里面是一枚精美的戒指。在秘银打造的精致戒环的顶端,托起一朵由纯净的紫色水晶雕刻而成的紫罗兰。在窗台边,那戒指仿佛吸收了整个太阳的光芒,在自己的内部炸开层层闪亮的紫色光影,一圈圈荡漾开去,犹如带有生命的真实花朵。我相信这枚戒指中肯定带着某种魔法的力量,否则不会让普瓦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五天之久才把它完成。

  突如其来的幸福仿佛是不真实的梦境,让埃里奥特不能相信。她呆呆的模样持续了很久,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肯定或否定的姿态。就在连普瓦洛自己都相信自己的第一次求婚失败的时候,美丽的黑暗精灵忽然不顾身上的伤痛,尖叫着抱住普瓦洛,大声说着“我愿意,我愿意!”喜极而泣。

  没有做作的矜持,没有羞涩的掩饰,地底精灵用她最热烈的喜悦回应着她的幸福。这单纯少女的直率表现连普瓦洛都有点不适应,只知道轻轻搂住那个刚刚承诺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女子,傻瓜般满足地微笑。

  温馨、浪漫而又直截了当,这就是在战争的非常时期我们所能遇见的最好的爱情。它来得那么快,事先完全没有征兆。但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一对,谁又能说它是仓促和盲目的呢?

  婚礼是在一个月之后举行的。

  在这一个月里,克里特人“友好地”没有发起任何攻击,而我们则在巩固夺回的国土的同时,大肆筹办起普瓦洛的婚礼。尽管战争时期能够收集到的物资十分有限,但这并不能意味着婚礼前的准备事务变得简单了。邀请客人、购买物品、分配任务、演练仪式……说实话,我认为婚礼是最能考验一个人综合能力的时候,即便是如弗莱德一般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统帅,在“婚礼”这个喜庆又普通的词汇面前也溃不成军。就连幸福的当事人、新郎官普瓦洛在操办婚礼的半个月之后也再也看不出丝毫幸福的模样。在最紧要的关头,还是两位女士挺身而出,包揽了整个婚礼的统筹调度工作。我相信,如果不是她们,这个婚礼最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了她们之后,我们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命看到婚礼的结局。

  “天啊,那个疯女人今天居然拉着我试了四十多套礼服,最后居然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鞋带就把一天的工作全盘否定了。只有善神手下才会有那么挑剔的偏执狂,弗莱德,我真是为你以后的幸福担心啊。”普瓦洛边揉着因为穿衣服拉伤的肩膀边说。

  “恩,不要说我,今天凯尔茜为了婚礼上的仪仗队,拉着我们最好的两百名骑兵训练队列,居然把将近三十人累得晕倒了。红焰,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把她……”甚至于一向沉默稳重的弗莱德都开始抱怨了。他不顾姿态地将整个身体瘫在椅子上,尽最大的努力放松自己的四肢。

  “嗨,这关我什么事?我今天把整座城都跑遍了也只把米莉娅需要的东西买齐一半,像购物清单上列的什么布列瑟农第六代水晶款腰带、百顿森新款蓝月之心钻石项链和爱萨汀尼亚限量钻石版高跟鞋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杰夫可以为我作证,我腿都跑折了。”能让善跑的精灵族疲于奔命的,或许只有女人神经质的虚荣心和不知哪位神明发明的奇特审美观吧。

  “你别问我……”我捧起一大杯凉水大口灌了下去,“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询价、比较、挑选、砍价……这些活都是我干的。你听听,我嗓子都说哑了……”

  ……

  尽管在婚礼的前一晚,我们都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但我们依然要感谢两位女士。是她们的挑剔和勤劳带给了我们的朋友一场近乎完美的难忘婚礼。

  镇中的广场被临时装饰成了婚礼的场地,将近五千士卒从镇外草原上采集来的花朵几乎把这里堆满了。比起杀人,战士们看上去更喜欢这样的工作。这大概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做过的唯一一件与破坏和死亡无关,仅与建设和幸福有关的事情了。

  两百轻骑兵在广场的高台前整齐地排成相对的两列,他们年轻英俊的威武面庞掩盖不住喜悦的表情。埃里奥特和普瓦洛在军中有着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士兵们爱戴他们不下于爱戴弗莱德这个最高指挥官。今天,他们能用这种方式为这一对新人献上一份祝福,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清澈的音乐声响起,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出现在广场左右两端。普瓦洛身披黑色漆亮魔法斗篷,里面还穿着类似贵族式样的紧身礼服。礼服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仅在左胸上点缀着一支交叉着玫瑰和紫罗兰的别致胸针。他的银色秀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马尾,看上去既精神又得体。这身打扮花费了米莉娅和五个裁缝整整五天的时间,虽然这个过程让亡灵术士痛苦无比,但最终的方案不得不让普瓦洛承认,从小接受高雅艺术熏陶的僧侣在审美方面确实有着高于常人的水准。

  如果说普瓦洛就好象出现在广场上的一道月光,神秘、朦胧却又充满诱惑的魅力,那么埃里奥特的出现就犹如太阳般灼热闪亮。她的婚纱由她一向喜爱的紫色构成,上面点缀着许多晶莹的珠宝装饰。原谅我,我实在看不出她婚纱的质地,它们就像一团幽雅的迷雾,将刺目的光芒笼罩起来,使我们美丽的新娘看上去不那么耀眼。相信我,这件婚纱并没有让黑暗精灵看上去更美,正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主人的美貌。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觉得埃里奥特的美是属于人间、可以直视的。否则,我恐怕整个婚礼现场会乱成一片。

  埃里奥特搂着红焰的臂膀缓缓向广场中间走来。从血统上来说,豪勇的游侠应该算是黑暗精灵的近亲——尽管这两个种族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他是带领新娘入场的不二人选。

  现在我们哪里还能看出这本应是两个不共戴天的死敌。红焰温柔的看着埃里奥特,就像是一个兄长在看着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当他把埃里奥特的手放入普瓦洛手中时,竟然像一个真正的兄长般忍不住掉下眼泪。

  “照顾好她,否则我饶不了你!”红焰说。

  当一对新人走到由两队骑兵组成的队列前时,罗迪克大声下令:“全体,举……矛!”两队英武的年轻骑士同时将手中的长矛斜刺向天空,顿时,一个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长廊出现在他们面前。每当他们走过两名骑士,就会有两支长矛撤向一边,直立在两旁,指向晴朗的天空。

  最后两支长矛撤向两边之后,他们终于步上高台,来到了一身神官打扮的米莉娅面前。

  尽管在这之前,普瓦洛一再地说:“我才不想让那个宗教狂主持我的婚礼。”但此时他的表情里只有感激和欣慰。

  “神说,无论你信什么,若你能幸福,并给他人更大的幸福,那你便是我最宠爱的孩子。我将护佑你的灵魂,无论你是否求告。现在,我谨代替至高神的双眼,证实这对情侣的爱情,并祝他们永世幸福,无灾无殃。”我们第一次看见米莉娅以这样受人尊敬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一付圣洁高贵的表情,但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是为目睹朋友的幸福而产生的欢悦。

  “埃里奥特,你有什么话对你的丈夫说么?”她问。

  埃里奥特昂起头,用她清澈欲滴的紫色双眸望向普瓦洛——经过常年的地表生活,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可以完全放弃墨镜的保护,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之下了——坚定地说:“能够这样牵着你的手,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依旧是没有羞怯没有掩饰的真情表达,这直率又温柔的语言让人喜爱,让人尊敬。

  “普瓦洛·乔纳斯,你有什么话对你的妻子说么?”

  “我有。”英俊的新郎转向自己的爱人,以他难得的庄重口吻说道:“你曾告诉我,在你伤心的时候想靠在我的肩头哭泣,现在,我正式地拒绝你……”

  普瓦洛的话引起台下的喧然大哗,许多受黑暗精灵的美貌撩拨的青年,已经忍不住要冲出来痛揍一顿这个在紧要关头说错了话的可恶家伙。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普瓦洛继续大声把话说完。

  “……我不愿让你哭泣,因为我只想看到你的笑容。依偎在我肩头的将是你美丽的笑颜……”

  “……我愿用我一生的努力,换取你一生的快乐!”

  米莉娅喜悦又慈爱的声音及时地响起在广场中央:

  “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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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6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七章 三份战报

 

  会议室里,弗莱德紧皱着眉头坐在我们对面。他的面前放着三份战报,那是他烦恼的源头。

  第一份战报来自由德兰麦亚第一、第三军团以及南方贵族组成的东路军。与我们相同,他们也受到了克里特人“借粮令”的困扰。针对这样的敌情,东路军最高指挥官卡特莱克将军采取了稳妥保守的战术,将部队推进的脚步停止在水星河沿线,只派遣小股部队进行偷袭和骚扰,不再进行大规模的武装进攻。

  从战术的角度上讲,这种作战方式固然缺乏进取心,但也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在补给不十分充裕的情况下,能够在一段时间之内保持战局的稳定,让东部战线不至于迅速崩溃。这种但求无过的打法正是卡特莱克将军一向坚持的。他本人虽然还远远谈不上所谓“名将”的资格,但也已经是德兰麦为数不多的用兵严谨稳重、少尝败迹的将领之一,在军中颇受好评。

  可是这一次,他忘记了自己麾下的将官士卒都是些什么人。

  从那些原本就来自南方的贵族们一踏上战场那天起,他们就日夜在地图上寻找着自己的领地,计算着进军的速度和收复自己领土的时日。当战局有利的时候,他们或许还可以称得上是勇敢的军人,但当部队停止推进、近在咫尺的领地无法收复的时候,他们的自私和焦躁就表露无余。报告上说,每天都有许多人透过形形色色的关系来向卡特莱尔将军进谏施压,完全无视脆弱的后勤补给线,或软或硬地要求他继续南进收复失地。好在卡特莱尔虽是个庸才,但还具有最基本的战略眼光。他一次次拒绝了属下的胁迫要求,在补给压力缓解之前拒不出兵。

  他高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同时也低估了年轻贵族们的无知和胆量。一天清晨,密谋已久的南方贵族军官在第三军团指挥官德里克·台·德克将军的率领下放弃了自己的防线,带领着东路军几乎一半的军力涌入茫茫草海。在克里特人的陷阱面前,这些高傲自私的家伙们缺乏最基本的判断力,甚至连丝毫的迟疑都没有就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埋伏,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全军覆没。

  在战局最危急的时刻,卡特莱尔将军表现出了自己身为一个贵族最无耻的一面:他听任自己的友军在距离自己三天路程的碎石要塞被围,没有出动一兵一足前去支援。尽管他在战报中为自己辩解说“固守之责重逾千钧,不知敌军深浅,未敢轻动”,但都已经饱经战乱的我们谁也不是瞎子,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样做除了因为胆怯而带来的过度谨慎之外,也是为了报复这些军官触犯自己地位的私怨。

  然后,东路军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依旧秉承着紧缩固守的原则,被占据兵力优势的克里特人逼得节节败退,将原本已经夺回的大片土地又重新奉于克里特军的统帅、这场战争的主要发起者之一、以诚实仁善的美德著称于世的克里特王太子迪安索斯面前。现在,东路军仅存的兵力约一万一千人被克里特大军围困于暗影堡,多次突围未果。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东路军分裂被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来战报?卡特莱尔这老家伙早干什么去了!”刚得到消息的时候,震怒的弗莱德用力将这份报告掷到地下,对着送信的士兵大声呵斥。他的表情可怕极了,让人感觉似乎他随时都有可能拔出刀来,做出残暴的举动。他不能不愤怒啊,一支可以左右局面的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上万士兵随时都有可能命丧敌手,而他这个全军最高指挥官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居然毫不知情。这让我们没法不怀疑卡特莱尔隐瞒军情的目的何在。

  那可怜的士兵吓坏了。我看见他全身的污泥的血迹,脸上带着坠马时被碎石划伤的痕迹,嘴唇因为干渴而开裂,看上去面色很不好。他的小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铠甲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坑点,显然在这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是不应当受到责怪的。他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完成了任务,在克里特人的包围圈中奋力突围出来,将这封紧急的战报送到了弗莱德面前。在将战报交到弗莱德手中之后,他没有告诉我们自己经历了多么剧烈的厮杀、受了多么严重的创伤,而只是尊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弗莱德的回音。他的表情告诉我,一旦他得到了弗莱德回复的口信,他就会毫不迟疑地重新翻上马背,重新滚过层层敌阵,将这个消息传到自己的统帅耳中。除非死,没有什么能够阻拦这个勇敢的人。

  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士兵的存在,德兰麦亚才能在这场战争中维持了那么久吧。

  “你辛苦了,士兵。你非常及时地带给我们一条重要的情报,现在,你需要休息。米莉娅小姐,请带他去治疗,记得到伙房帮他要一条面包和一碗肉汤。”我尽可能周到地安置着那个送信的士兵。或许有人应该承受弗莱德的雷霆怒火,接受他最严厉的指责,但是,那绝不会是这个无辜的好人。

  弗莱德此时也发现了自己的过失,面目微红,略显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向着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这些琐事由我来处理。

  是啊,我并非是个出色的军官,只是一个平庸的普通人罢了。我既不能帮助我的朋友出谋划策,也没有能力在他的队伍最前端攻城掠地。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处理他身边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繁琐小事,让他能够从中脱出身来,去思考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吧。

  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是如此而已了。

  第二份战报来自我们的老熟人米拉泽男爵。由于在作战中的出色表现,他的职位已经擢升至上校,任西路军指挥部参谋总长,成为在身份上仅次于西路军总指挥文森特上将以及两个军团长官的高阶军官。

  他带给我们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个好消息:一个月之前,西路军与克里特人主力部队遭遇,两军在宝石花平原对峙多日也没有打开局面。终于,在米拉泽男爵的率领下,三千轻骑孤军突进,大肆破坏克里特人的补给线路,并接连伏击敌军零散部队。在天气转寒、敌军军心不稳等有利条件下,两军于纳菲逊城下进行会战,克里特主力部队在会战中遭受重创,西路军取得了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决定性胜利。

  相比第一条消息而言,我很难说第二条消息是好是坏:战报中说,西路军总指挥文森特上将“一马当先”、“奋不顾身”,在战况紧急的时刻率骑兵冲入敌阵,误中埋伏,壮烈成仁。西路军自总指挥及第六、第十一军团军团长以下重要干部二十三名,无一生还。

  虽说说死者的坏话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我得说,文森特将军的死不仅没有让我感到难过,甚至还让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有这样一个无能的将领在西路军中任最高指挥官,确实不能够让人觉得放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鬼才相信那些怯懦无能的家伙会和“一马当先”、“奋不顾身”这样的字眼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让他们率军冲击敌阵了。我总觉得这些把持着西路军最高指挥权的军官的死有些蹊跷,内中隐含着一种我所不能明辨的阴谋的味道。而我的感觉不停地告诉我,在这虚伪的帷幕之后操纵着阴谋线索的,正是米拉泽男爵,那个野心和才华同样惊人的男人。

  “现我军虽然暂时得利,然敌军未溃,战事未平,军中群龙无首,人心浮动。下官逾矩,暂行统帅之事,进退之间,诸多不便。尚请阁下速遣贤能,以定军策……”弗莱德阅读着米拉泽男爵的信笺,不由得一阵苦笑,“当前的形势,还有谁能取代你的位置啊。‘进退之间,诸多不便’,男爵阁下,您这是向我要军权来了啊……”

  弗莱德右手支在桌子上,轻点着自己紧皱的眉头,看上去似乎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确实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定。

  “弗莱德,你一定要慎重啊,我……我不相信那个人。”我担忧地说道。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杰夫,我知道。可是,现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啊。至于那家伙……也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能力了。”他心情复杂地抽过一张信笺纸,在上面写道:“任命米拉泽上校为德兰麦亚军西路军临时总指挥,统领第六、第十一军团,反击克里特占领军,收复失地。任职期间,米拉泽上校全权处置军中一切事务……”鹅毛笔在弗莱德手中滞涩地扭动着,仿佛他每写一个字,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任命书写完之后,弗莱德缓缓取出印章,犹豫了良久才把它重重盖在自己的签名上。

  那血红的印鉴向右侧微微倾斜着,看上去就像一张不住邪笑着的嘴。透过这印鉴,我仿佛看到米拉泽男爵得意的笑容和他毒蛇一般锋利的眼神,甚至还能听到他心满意足的冷笑声。和往常一样,他的要求再次在弗莱德手中得到满足。短短几个月时间,那高傲的年轻人已经由一个只有八百士卒的外省小贵族,变成了牢牢掌控着两万大军,在军中、国中都有不小影响力的实权人物了。我们就像是那些为生计所迫的卖艺人,不得不用血肉去饲养一条巨毒的眼镜蛇,不断地满足它贪婪的欲望。如果有一天我们无法再满足他的欲望了,这时候它又会怎样来对待我们呢?

  “我亲手制造了一只怪兽啊,杰夫……”看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信使,弗莱德心事重重地对我说。

  “你必须这样做呢。”我不得不安慰我心情不好的朋友。我真的怀疑他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我们只能承认,所有的现实都逼迫着他只能如此。

  “但愿我们能满足他的欲望……”弗莱德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欲望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你越是想填补它,它就越难以填满。对于那些欲望强烈的人尤其如此。我们所能期盼的,也就只是让米拉泽男爵暂时地满足,不要在这生死相交的时刻成为我们最危险的敌人。

  相比起让人愤怒的第一份战报和让人无奈的第二份,第三份战报带来的消息就简直让人绝望。

  这今天黄昏到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的内容是:温斯顿人有动作了。

  潜伏在晨曦河北岸的情报人员发来消息:温斯顿大军正在各大港口城市集结,总体规模不下两万五千人,其中包括不少于八千人的重装骑兵。与上次仅靠六千重装骑兵先遣渡河相比,这次温斯顿人的准备看上去更为充分。

  我们曾经与温斯顿人打了将近三年的战争,其中不乏在激战中获胜的经历。但是,仅仅依据我们的胜绩就否定温斯顿军人的勇猛是愚蠢的。尤其是在我们与路易斯太子正面交锋的时刻,几乎每次我们都在数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多次被温斯顿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仅仅是靠着近乎神奇的运气才能取得胜利。

  如果有足够数量的温斯顿大军跨过晨曦河,从纯粹战力的角度上来讲很难再有一支德兰麦亚军队能够正面与之抗衡。更何况,在这支以强大的战斗力和凝聚力著称的军队之后,还有一个当今之世最出色的将领,统帅中的统帅,号称“能够在战场上绣花的人”,温斯顿皇储,路易斯太子殿下。

  我们恨这个人,恨这个带走了我们的朋友和尊敬的师长性命的敌军统帅。有时想起这个如太阳般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杰出统帅,我们的心底几乎要涌起生吞他的血肉的强烈仇恨。可是即便如此,对于这个名字我们也不曾少许地失去重视。他正是一个这样的将领,让哪怕是最痛恨他的敌人,也不得不尊敬。

  一旦温斯顿人真的发动攻势,抢上晨曦河南岸……

  我觉得手脚一阵冰凉,嘴里发苦,一阵绝望的虚弱感悄然占据了我的心头。

  就连弗莱德也捧着战报,呆呆地坐了许久。并非是我的朋友缺少智慧,只是形势严峻,真的已经到了不由人不烦恼的地步了。在两大强国的夹击下,德兰麦亚几乎已经陷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死局。而身为军人的我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做的事情事实上已经不多了。

  “上报军务处,建议封锁晨曦河沿岸所有港口城市,加强戒备。从内陆国土征调兵力增援沿岸城市,巩固城防,还有……算了,就这些吧。”

  这是弗莱德发布的一条最没有意义的命令,即便没有他的建议,军务处也同样会发布这样的命令,沿岸官兵也一定会照样执行。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艰难的困境中,有时候,我们必须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至少,去做了,你就还没有放弃,就还没有失败,就还有一丝微薄但却宝贵的希望。或许在某时某刻,这毫无意义的挣扎会变成具有决定性的转折点,并以此为契机,衍生出一场奇迹。

  可这次我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有用么?

  “……我们暂时不去管温斯顿人吧……”在大家焦虑不安的时候,一个粗犷爽直的声音贯穿了我们的鼓膜,那是达克拉,石匠之子,我们豪勇的重装步兵长官的声音,“就算我们要死,起码也要让我们在这里取得一场胜利,让我们可以带着骄傲、带着荣誉,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去死!不用去管那些温斯顿人,他离我们还远的很呢!我们面前的敌人是克里特人,那就让我们先把他们打得连他们的老娘都认不出来!别阴沉着你的脸,弗莱德,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失败!”

  达克拉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振奋的激情,让我们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方才沮丧的心情刹那间在我心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激昂的热情,一种让人振奋的男人的情感。

  我有些惭愧地看着矗立在眼前的这个岩石般的男子,这个人从战争一开始就站在我们身边,我们自以为很了解他。在战场上,他勇敢坚韧,是个真正的战士,而在平时,他朴实的性格和略显笨拙的脑筋却屡屡让他成为我们开玩笑的对象。我们经常用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就把他说得莫名其妙,而他却总是只能在我们开怀大笑时才能领悟过来,而后拍着脑门憨厚地嘿嘿傻笑。是的,和大多数人相比,达克拉并不聪明,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来形容他并不算过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沮丧、烦恼的时候,正是他用自己不灭的热情和斗志鼓舞了我们。凭着达克拉的头脑,或许很难同时处理两件事情。但每做一件事就要投入自己最大的力量,尽可能地把它做好,这正是石匠之子的坚强信念。温斯顿人?克里特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扫除你面前的敌人,保存下自己的性命,然后才可以去干别的。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太聪明”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去思考这简单的道理。

  “对不起,达克拉……”弗莱德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自信和骄傲的神情重新出现在他英俊的脸上。他重新伏下身,把羊皮绘制的地图用力铺在桌面上,爽朗地大声说:

  “你说的对,战争还没有结束。就让我们来看看,接下来要怎样去狠狠地踢克里特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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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十八章 无意义的胜利

 

  “佩克拉上校,一切就拜托您了!”在查美拉镇城外,弗莱德郑重地向着佩克拉子爵说道。经过查美拉城下的一战,子爵十八年来未曾变更的中校军衔终于获得了晋升,并毫无疑义地成为了弗莱德麾下的中路军中最重要的一名参谋长官,并在现在这个危急的时刻被委以重任务:

  他将率领中路军所属贵族私兵及第九军团大部共约一万两千人,奔赴暗影堡,驰援卡特莱克将军麾下被困的东路军。

  “请您务必保存打开克里特人的包围圈,将东路军现存兵力带到翁伯利安山谷,组织第二条防线。我军的生死存亡,全在阁下您的手中了。”

  “请您放心,将军阁下。下官必将全力以赴,不负阁下的重托。”佩克拉上校直了直脊梁,又关心地说道,“比起我们来说,阁下您的安全才更令人担心啊。”

  的确,在夺取查美拉城一战之后,我们虽然就地补充了兵员,但士兵的数量依旧不超过两万人。佩克拉上校一走,弗莱德手中就仅存不足三千的轻骑兵、四千装步兵以及少量的零散部队。我们要依靠仅存的这一点微薄的力量维护现有的防线,保证军队的补给,同时还要牵制克里特人的强大兵力,让他们无暇进一步加大围剿东路军的力度。从表面看起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乎是不可能作到的事情。

  可如果这支部队包括刚刚在查美拉城下建立功勋的“星空骑士”,罗迪克组建于坎普纳维亚城保卫战、多年来在战场上功绩显赫、有着“思恋之牙”美誉的长枪部队,以及与之同期建立、达克拉的嫡系部队、比诸大陆各国最强的步兵力量也未尝多让的重装步兵,情况或许会有不同。更何况,指挥这支部队的,是近年来升起在法尔维大陆最闪亮的一颗年轻将星,唯一能和温斯顿皇太子路易斯相提并论的杰出统帅,我终生的挚友,弗莱德·古德里安。

  如果还有什么人能够完成这一不可能的战场奇迹,那一定是我们,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还记得我在查美拉城下对您说过的话么,佩克拉上校?”弗莱德说道,“如果你真的担心我的安危,那就请早一点救出卡特莱克将军,然后回到这里……”

  “……万事拜托了……”我的朋友严肃地说,他的话语中带着无限的托付和信赖。那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的无比信任。这信任的力量足以让我们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中,丝毫也不会犹豫。

  “下官一定遵命!”佩克拉上校对弗莱德举刀行礼,转而笑着问我:

  “中校,您不介意送我这个老家伙一程吧?”

  “这是我的荣幸,长官。”

  我和他并辔走在军队的前头,与身后的士兵们刻意保持了距离。

  “中校……”佩克拉上校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长官,您想说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四十天后我们还没有回到查美拉镇,请您务必劝说古德里安将军撤回兵锋峡谷。”他咬了咬牙,终于把这话说了出来。

  “您的意思是……”我有些疑惑。

  “我没有任何意思,中校!”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浮躁,略带粗暴地打断了我,“我只是说如果……您知道,这只是个假设而已。按照常理推断,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四十天后我们就可以得胜归来。如果我们真的没有回来,请您务必以将军阁下的安全和整个战局为重,劝说阁下将全军撤回峡谷。不怕您耻笑,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心慌而已。见鬼,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吧,说不定一切顺利,十五天后我们就回来了。”他有些懊恼地抱怨着,在马背上歪歪斜斜地摇晃着。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军人。

  “您为什么不亲自对将军说这些?”

  “我不知道,中校,这只是一种感觉。和虽然将军阁下很年轻,但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这些,似乎……似乎一切胜利都是已经预定了的,让人觉得心里很踏实。当着他的面,这些话我……我说不出口。而您不一样,中校。和您在一起我感到放松,原谅我的放肆,说实话,您是个那么可爱的小伙子,总是让人忍不住要把一切告诉您。幸亏您不是女人,中校,否则您一定会掏空我心里所有的秘密,然后满大街地散布——我们知道,女人就喜欢这样——那时候,我可就真的名声大臭了……”

  听了他的夸赞,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沮丧,只能向他保证,如果这些我们不愿看到的情形真的出现了,我一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那您就请回吧,中校。和您交谈真是让人感到高兴。哦,对了,我的秘密请您千万要保守住啊!”

  “秘密?是关于那个平民军官的事情?”我实在看不出这件事情有什么好保密的。

  佩克拉上校看上去有些尴尬,臊红了脸喏喏地说:“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是说……我在战场上尿裤子的事情……”

  ……

  如何用不足九千人的军队去维护几乎贯穿了半个平原地区的防线,同时还要吸引不下四万的敌军,让他们无暇他顾?

  弗莱德的回答是坚定的:进攻。

  是的,唯有进攻。

  只有进攻才能吸引住克里特人的注意力,只有进攻才能让克里特人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同样,也只有主动进攻才能把选择战与不战的机会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让我们在这极度不利的局面下能够尽可能地掌握主动。

  进攻并不意味着与强大的敌人正面冲突,恰恰相反,正因为发起进攻的是我们,所以我们有权利挑选比较弱小的对手。

  首先,我们选择了查美拉东南角的蒙加地罗镇。从表面上看,选择这里作为攻击点似乎并不明智:这并非是一座小镇,拥有将近两千人的守军,对于兵力不足的我们来说,是一块难啃的大骨头。可是,正因为如此,弗莱德才将他的指挥棒指向了那里。

  只有拿下蒙加地罗,克里特人才会真的相信这是一次夺取领土的战斗,而不是虚张声势的一次佯攻。

  战斗并不像预计的那么艰苦,克里特人对我们的到来全无防备。在这次精心安排的夜袭中,我们只用了很小的代价就攻上了城头,甚至连发警报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敌人。当全身重甲的达克拉手持战锤在大开的城门口大声呼喊的时候,战斗事实上就已经结束了。在弗莱德的安排下,我们没有在蒙加地罗南部埋伏兵力。溃散的克里特人就如同绵羊出圈般从大开的南门中逃窜出去。如果他们能够振作精神,及时地调整好队列整齐有序地撤退,或许会保全更多的性命。但是对战争和死亡的畏惧让他们忘记了纪律和阵型,就像一堆杂乱的石头,散落在空旷的草原上。

  而在草原上,还有什么会比一支闪烁着危险的魔法光芒的骑士更加危险呢?

  “星空骑士”们每百人为一组,残忍地猎杀着每一个从眼前晃过的人形猎物。他们高呼、他们屠戮、他们饮血,他们将“星空”这个名字牢牢地钉入每一个胆怯的幸存者心中,让这些曾经勇敢的人即便到了垂暮之年也不敢独自行走在明亮的星夜之下。

  星空,这个美丽的词汇此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腥意味出现在人们面前,照耀出一片血色光辉。

  “……当星空发出妖异光芒时,大地便布满鲜血。战士的生命失去了神明的怜悯,哭泣着陨落在荒原之上……”数十年之后,当我有机会踏上克里特人的土地时,从一个吟游诗人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诗句。那温柔的字眼只是浪漫无知的学堂少年想象力的极限,它们永远也无法描绘出当时的场景。与我一同游历的伙伴回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不由得颤栗地询问自己:

  “我们那时怎么能做到那么残忍?”

  那是只有身处其境才会爆发出的暴虐心理,那是一群人在极端的危险和绝望中本能力量的最大发挥。是的,面前的敌人微不足道,但在他们身后的是数万敌人。每多杀一个人,我们的生机就会多一分。在这种情形下,不由得一个正常人不变得疯狂。

  这个血腥的夜晚很快过去,我们的伤员不足三百,毙敌接近一千五。

  大部分敌人都死在城外,有的逃兵甚至在连续翻过三座小山头之后仍然被追袭的轻骑杀死了。

  辉煌的胜利,总是堆积在无数尸骨上的。

  占领了蒙加地罗之后,我们在保证当地居民生活底线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征收了余粮和过冬衣物,除了能够带走的部分,其他的都被我们堆积在城外,付之一炬。而后,我们破坏了城墙、烧毁了仓库,扒坏了镇子上九口井中的六口。

  做这一切的时候,弗莱德在哭泣,我在哭泣,红焰在哭泣,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哭泣。

  我们剥夺了镇子上的人们平静安逸的生活,我们无法补偿他们。即便是克里特占领军也不曾做过这么残暴的事情,让他们在从此之后很长时间里只能过着饥渴贫寒的日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保全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让他们不至于当着我们的面唾骂我们、反抗我们。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中有不少人会直接或间接地因为我们这一次的暴行丧生,这统统都是我们的罪责。

  这罪责太重了,以至于我们不知该如何向他们忏悔。

  我陪伴着米莉娅去一家家地安抚人心,请这镇子上的居民忍耐这暂时的困境。在美丽的僧侣面前,这些无助的居民态度和善,似乎通情达理。可他们在交谈时分明地屡屡望向我腰中的剑,惊惧的神色也不总能够被掩饰得很好。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理解了米莉娅所说的话,还是仅仅理解了来自军人的威胁。我只知道,当我们从一条街道上走过时,一个孩子向我投掷了石块。

  石块落在我铠甲的右肩上,发出难听的“擦啦”声响。我站住了脚,回头向那孩子望去。

  那孩子正被他的父亲一记记重重地打着耳光。那父亲的手很重,在孩子的脸上一次次留下鲜红的指印;他的表情和他的手一样沉重,望向我的目光包含着恐慌、求告和仇视。

  我无奈地向他挥了挥手,转身走掉。

  还能怎么样呢?那孩子本就应该讨厌我这个铁壳罐头,不是吗?就在片刻之前,我夺走的或许就是他丰盛甜美的晚餐,是他明早的新衣,是他对于军队、对于英武军人的梦想。而他只是向我扔了一块石头。

  这报复太轻了。

  一天之后,我们完成了这一切,而后离开了,全部。

  三千骑兵将长矛指向西南方向的小镇多佛,而四千步兵则攻向中部一个叫阿尔贝的小村庄,将没有一个士兵的蒙加地罗镇留给了正向这里扑来的克里特人。

  两天后,我们得到情报,蒙加地罗被五千克里特军队占领。

  三天后,多佛陷落,阿尔贝村同时陷落。

  半天后,我们带着当地居民浓浓的恨意和悲哀离开多佛,四天后,在东南方一个叫达里安卡的城镇外与达克拉和罗迪克率领的步兵队集合。这时候,情报显示,多佛和阿尔贝已经同时聚集了近一万克里特大军。

  半天后,达里安卡陷落。

  又过了半天,除了居民的眼泪,我们什么也没有在达里安卡留下。

  两天后,我与达克拉、罗迪克带领步兵队闪电般奇袭了城墙破败、只有五百守军的蒙加地罗,而弗莱德和红焰则率骑兵部队接连突破克里特人两层防线,占领了他们南部纵深的切瓦村。

  情报显示,达里安卡的克里特军队已经达到三万人……

  背后的追兵越来越多,我们可以在一处地点落脚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方面,我们可以骄傲地宣称我们成功地拖住了敌人的脚步,让他们无暇东顾,最大限度地保障了援救东路军的佩克拉上校的安全。另一方面,我们就像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孩子,向雪山顶端投掷了一颗小石子,石子滚成雪球,最终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雪崩。而我们要做的,除了在这场灾难中保全自己,还要想尽办法让这场雪崩爆发得更剧烈。

  ……

  这就是我们的攻略。出现在绝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破坏城防、消耗补给,然后离开,寻找下一个猎物。

  再大胆的将领,恐怕也不敢在面对超过四万敌人的时候,将手头仅有的九千人分散使用吧。

  可是,弗莱德敢。

  他可以利用轻骑兵难以比拟的机动力,在一天之内连续攻打一南一北两座村落,造成我们有两支军队同时进攻的假象。而这时候步兵部队就可以空出手来,集中力量攻击一座比较大的城镇。倘若一击未能得手,我们会马上撤退,在事先预定好的地点等待会合。而后,继续攻击。

  弗莱德自始至终都准确地预测到了克里特人的动作,让我们在层层密集的包围圈中灵活地游动。我们仿佛一只大个的泥鳅,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钻入了水池,搅起了整池的泥浆。

  没有人知道,藏身在这泥水之下的,只有一只泥鳅。

  很熟悉的战法,不是吗?早在这场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刻,温斯顿帝国的路易斯王子曾经倚仗这样的战术,在德兰麦亚北部山区往复穿插,创造了令人咋舌的当世用兵神话,赢得了“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人”的兵家美名。而如今,弗莱德再次用同样的方法创造着属于他自己的统帅奇迹。他甚至做得更出色:克里特人始终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多少敌人。

  可是,我们面对的危险也越来越大。克里特统帅迪安索斯皇太子显然把更多注意力投向了战况激烈的中部战场,他毫不顾惜地将大把军力拨撒在绿叶平原的土地上,由我们难以抗衡的巨大兵力优势组成了一只巨大的枷锁,并且将这个枷锁一点点地收紧,要把我们挤死在越来越小的活动空间中。后来我们才知道,在这场大规模的猎杀活动中,克里特人投入在战场上的兵力,最后居然超过了五万人。

  弗莱德神出鬼没的穿插攻击仍在继续,可我们能够选择的地点越来越少。有几次,我们几乎中了埋伏,如果不是见机得早,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迪安索斯太子已经将锁链缠到了我们身上,让我们不得不拖着这过重的负担来玩走钢丝般危险的战争游戏。

  接连的奔波征战,士兵们的身体越来越差,每一战之后,我们的伤亡都在增加。多次的彻夜奔袭让“星空骑士”中的魔法师们精神难以回复,他们在战场上能够提供的魔法帮助越来越小。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让我们头疼的是:我们的奔袭渐渐失去了目标。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是为了掩护东路军的突围而吸引敌人的兵力。可现在,计划中佩克拉上校的援军迟迟没有出现在指定地点,就连我们自己都在怀疑这样的奔袭是否还有意义。现在我们身处敌军的围困之中,很难得新的消息,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佩克拉上校遭遇如何。倘若他同卡特莱尔将军的中路军一同被围,那就算我们做出了再精妙的穿插动作,在这场必败的战争中也只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终于有一天,当第三次从阿尔贝村中撤离时,我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想起了佩克拉上校对我说的话。

  我心头一紧,低头算了算日子,心中狂跳不已。

  这已经是上校离开的第四十三天,超过上校给我的期限三天。

  并非是我有意违背自己的诺言,只是这流逝的时间背后蕴涵了太多可怕的信息,让我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计算。

  难道东路军已经彻底覆没?难道我们的努力纯属徒劳?难道上校他……

  我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能快步跑到弗莱德身边,小声对他说:

  “弗莱德,我有话要对你说。”

  弗莱德沉默地点点头,把我带到了一个无人的静僻处。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将上校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他。

  我的朋友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他点点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你说的对,我的朋友,东路军那里显然出了问题。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东路军和佩克拉上校的援军全部被歼灭,那么在这里围困我们的,就不会只是这些敌人了。”他宽慰地对我说。他的话很有道理,让我心里原本极度紧张的情绪有些放松。想到佩克拉上校可能平安无事,我甚至感到几分欣喜。

  “不过,确实到了我们该撤退的时候了。”弗莱德接着说,“士兵们已经到了极限,我们的损失也已经超过一千人。再这样下去,没有人还能坚持得住。”

  他传下了撤回查美拉镇的命令,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终于有了点精神。不管怎么样,超过一个月的奔波厮杀终于到了尽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略微庆幸的事。

  我们很难对这次行动作出让人信服的评价:从表面上看,不足八千人的部队,在超过五万大军的围剿下,进退自如,杀、伤敌人近七千,自己损失不足一千,让身为侵略者的敌军在超过一个月的时间里未有寸进,这样的成就无论放在哪一支军队中,都是足堪自豪的伟大战绩。

  但从战略的角度上讲,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胜利。我们期待的援军和东部战线局势缓解的消息迟迟不来,让这一次华丽的攻势变成了华而不实的战场杂耍表演。

  已经是冬季了,绿叶平原上的大片荒草已经枯萎。我们的双脚踩在干燥的草茎上,偶尔发出碎裂的声音。

  那或许正是我们的前路崩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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