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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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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一章 种族仇恨与游侠精神

 

  回到居所,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对着黑暗精灵扑上来的红焰按倒在地,把双刀从他手中夺下来。两个种族的精灵之间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相互见面之后这种反射般的攻击已经根深蒂固。

  遭遇的尴尬不仅于此,僧侣米莉娅小姐与术士之间的对恃同样让人头疼:

  “亡灵法师?”米莉娅斜着眼睛瞟了普瓦洛一眼,只说了这四个字,但她的表情却告诉我们很多。

  “漂亮的小妞,可惜是个狂信者。”这也是普瓦洛对于弗莱德的私人医生唯一的一句问候。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争着与弗莱德交谈,却都摆出一付没有看见对方的架势。

  “米莉娅小姐,您看能不能把这位埃里奥特小姐伤治好?”弗莱德指着黑暗精灵问到。

  没等漂亮的僧侣开口,被三名侍卫死命拖住的红焰已经在大声抗议:

  “简直是骇人听闻,你居然要救治一个黑暗精灵。你得向我们证明你自己是否清醒,弗莱德。”

  我封住了他的嘴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红焰终于屈服了,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

  “这一定有阴谋,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埃里奥特小姐?哼哼,你怎么知道不是夫人……”当然,没有人搭理他无礼的抱怨。

  漂亮的僧侣对于这个陌生异族的抵触情绪远没有对无信仰者那么强烈,尤其是当她知道这个黑暗精灵救了一个可爱孩子的生命之后。她使用治疗法术使那精灵身上的伤口很快地愈合,并且安排了利于恢复的休息室和可口的饭食来款待自己的新病人。但可惜的是,她对那黑暗精灵的眼睛的病情却没有好办法。

  “那是一种遗传的反应,她的体质与人类不同,眼睛无法承受普通的光线照射,额外受到的光线刺激使眼角膜和结膜的上皮组织剥离脱落,造成了不可修复性角膜混浊……”

  僧侣的长篇大论听得我们头晕脑胀,即便是博学的弗莱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那么多怪异的新名词,他打断了米莉娅的病理学讲座:“米莉娅小姐,请您简单一点介绍她的病情好么?”

  “她瞎了。”真是短小精干的回答。

  “委婉一点,无能的狂信者,病人在场呢。”普瓦洛因为被这个信仰上的死敌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而愤恨不已。

  “你或许可以学着尊重事实,当然,这对于缺乏信仰的人来说很难。”米莉娅亮出了反击的架势,在我看来,一场魔法大战一触即发。

  “不要紧的,普瓦洛先生。我早就知道。”埃里奥特摸着普瓦洛的肩安慰他,“只是,好可惜啊,我还没见过地面上的花是什么样子。听说它们有颜色的,带着好闻的味道的。什么是颜色啊,普瓦洛先生?我在地下时从没见过什么颜色。您怎么不说话呢……”

  普瓦洛无言以对,懊恼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弗莱德先生,我帮不上更多的忙了。” 米莉娅的向弗莱德行礼之后就马上离开了,但她的速度还不够快。在即将走出门厅的刹那,一滴眼泪落在了地毯上。

  普瓦洛颓丧地陷在椅子中,似乎在为无法治愈埃里奥特的眼睛而愧疚。

  “或许,可以去问问红焰。我记得有本书里记载,当精灵和黑暗精灵交战时,会让俘虏复明为自己带路,他或许会有这方面的办法。”弗莱德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到。

  “不必麻烦了,弗莱德先生。红焰先生是不会……”

  不等埃里奥特说完,普瓦洛已经跳了起来:“总得去试试吧。”

  “我跟你一起去。弗莱德,你来照顾埃里奥特小姐吧。”我也跟着走出门去。

  ……

  “没错,我有治疗的方法。”出乎我们的意料,红焰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我为什么要救一个黑暗精灵?”

  “她并没有干什么坏事啊,甚至说,她还从自己人的手中救出了一个孩子。”我分辨道。

  “她可能是杀人杀厌了杀烦了想救一个人尝尝鲜,你能保证她今后不再滥杀无辜吗?”看起来,黑暗精灵的表现无法消除红焰对这个种族的成见。

  “给我一个必须帮她的理由,否则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她救了一个孩子的命,这还不够吗?”我有些气恼红焰无情的表现。

  “我说过,这有可能是个圈套。”红焰不为所动。

  “她在众多市民的打骂侮辱中也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你见过这样的黑暗精灵吗?”

  “这正是她狡猾的地方。她势单力孤,所以装出一付可怜相博取你们这样的人的同情。”

  “你怎么能用那么险恶的心去揣度一个无辜的生命?”我愤怒地大嚷起来,这是在我亲眼目睹人们如何对待埃里奥特之后对她仍能表现出的冷静和善良造成的。即便是最善良的地表种族,我也很难保证还有多少人会像那个年轻的女孩一样,在饱受了侮辱和令人难以忍受的伤害之后仍能如此友善地对待他人。普瓦洛说的对,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是生来就要被仇恨的,也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生来就有仇恨别人的权利,即便是臭名昭著的黑暗精灵。

  看着我发怒,红焰表情复杂地小声回答:“因为她是个黑暗精灵。你不懂,杰夫,黑暗精灵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想帮助她,可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是的,我愤怒,但我无法责怪这个豪爽正直的精灵游侠。他自己也在矛盾着,找不到一个必须帮助宿敌的借口,尽管他知道那是个善良的姑娘。这种种族中从小就灌输的传统思想很难打破。

  “我给你一个理由。”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的普瓦洛终于开口了,“一个必须救她的理由。”

  “是什么?”红焰看着亡灵术士,甚至连他自己的表情都透露这一种期待。

  “救她,只是因为她是个美女。”

  只有好色成性的普瓦洛才能想得出这样的理由来,我不知如何作出反应才好。红焰的思维也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绕到了门外的树杈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个游侠,是么?游侠的品质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帮助女士,尤其是漂亮的女士,对吧?现在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士等待你伸出援手,勇敢而光荣的游侠,这个任务非你莫属。如果你拒绝,就会给你的身份和名誉抹上不可消除的污点。你要考虑仔细哦。”普瓦洛侃侃而谈,把两件原本搭不上任何关系的事情扯到了一起,而且似乎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她……是个黑暗精……”红焰虚弱地反驳着,他的思想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比起言谈,他比博览群书的术士可差远了。

  “谁让你考虑她的种族问题了?”普瓦洛立刻打断了红焰的话,将他的思维引向另外一个方向,“我说的是游侠的传统,你和你种族的荣誉。你的荣誉和她是不是黑暗精灵有什么关系,你能说因为他是黑暗精灵,所以你的荣誉就不值维护吗?想想,救了她,你只是违背了习惯的做法,却避免了让你自己和这世界上所有的游侠及精灵蒙羞,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杰夫,我得向你证实一下,那个黑暗……啊不,那个需要帮助的女人,她是不是……确实是个……美……美女?”红焰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回避“黑暗精灵”这个词了。

  “除了凯尔茜,你绝对没有见过第二个像她那么漂亮的小姐!”我知道,红焰已经被说服了。

  “那好,既然是必须的,那我怎么能不做呢。”红焰重新昂起了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因为“美女”这两个字而改变的。在两种原则之间徘徊迷惑的善良人,你只需要给他一个理由,无论是多么荒谬的理由,他就能够按照自己的本心和宗旨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和普瓦洛做的,只是在慈悲和冷酷的岔路口前推了他一把。

  “他妈的,为什么偏偏是个美女,哪怕是个丑女我都可以不搭理她。我不是真的要救她的哦,是因为顾及身份和荣誉才不得不这样做的!”红焰一边把随身携带的药包取出来,一边再三强调着自己的身不由己。

  “是,是,你很荣誉,你很身份,尤其重要的是,你很男人!”我把满腹的笑意忍在膈肌以下,几乎岔气了。

  “就是它了,敷在眼上,两天内不要见光。你们最好把那个黑暗精灵关到地下室去,只给她脏水和黑面包,不,黑面包都不要给了,让她去吃老鼠,反正这群地下的黑色种族也吃得惯这种东西。你真是个魔鬼,杰夫,你和弗莱德都是。有你们在的地方我一定得倒霉。上次骑骡子已经不能让我忍受了,这一次我居然救了一个黑暗精灵。姐姐知道了一定会把我耳朵扯掉的。” 红焰不住地抱怨着,可掩盖不了放下了沉重包袱般轻松愉快的表情。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帮助埃里奥特的吧,我喜欢这种想法。

  我和普瓦洛拿着神奇的药物转身要走,又被红焰叫住了:

  “如果敷到眼睛上有点疼是正常的,不要大惊小怪。不用给她吃什么止疼药了,疼死她活该。”

  我们当然知道这善良的游侠是什么意思。

  ……

  两天后的晚上,埃里奥特小姐用她紫色的双眸望着红焰,以一种精灵特有的礼节和语言表示了诚挚的谢意。

  “不要谢我,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救你,只是为了……恩……为了游侠的荣誉。”红焰拒绝了埃里奥特友好的表示,不过在我们每个人看来,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害羞和局促而不知如何表达。

  我们逐个向埃里奥特的好转表示了祝贺,其间,弗莱德和我还专门因没有及时制止当时的人群使她受到伤害而向她道歉。这个黑暗精灵中友善的异类微笑着原谅了我们。

  “冒昧地问一句,埃里奥特小姐,不知您今后打算去哪里。放跑了被捕的人类儿童,我想地底城您是回不去了。”弗莱德为客人的前途担忧。

  埃里奥特低下了头去,她释放小丽莎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并没有严肃地考虑自己今后的出路。事实上,作为一个黑暗精灵,她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少女。

  “你就作我的助手好了,我需要一个在做魔法实验的时候能够帮助我的人。在这地表世界。有我们在,没什么人会为难你。”说着,普瓦落掏出一件东西,双手递给埃里奥特。

  “这东西可以让你在地表自由地行走,日光再也不会给你的眼睛造成伤害。当有一天,你觉得你的族人差不多应该忘记了你的行为之后,你就可以偷偷地溜回家了。”

  那个东西似乎是两个薄薄的紫色水晶片,一个支架和一条有弹性的带子将他们连在一起。

  “把它带到眼上,光线会变得暗下来。你在白天使用最合适。这是学习炼金术的疯子们在试验中保护眼睛不被飞溅的金属溶液和突如其来的强光伤害的东西,他们叫它……墨镜,对墨镜。”

  这是个精致的……墨镜,边框上弯曲着优美线条,几颗细小的钻石镶嵌在上面,奕奕生辉。带上了墨镜的埃里奥特兴奋地走出了阴影,那淡紫色的水晶给她增添了几分难以形容的神秘气质。连普瓦洛也没想到墨镜给她的形象带来了那么巨大的反差,忙不迭地施展他的滥情手段,不知从什么地方凌空抽出一只含苞待放的紫罗兰。

  “你真是太漂亮了,这支花一定会因为盛开在你手中而荣幸万分。”

  随着他的话语,埃里奥特接过了她生平见过的第一支花。当她把花苞举到胸前时,花朵瞬间绽放,为我们展现出一幅静谧优美的人像静物图。红焰此刻表现得很失仪,流着口水拍打着我的肩膀不停地嘀咕:“你是个骗子,杰夫,你是个大骗子。你说她没有凯尔茜漂亮,胡说八道!凯尔茜哪有她漂亮?”

  “当然,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冷落任何一位女士的,米莉娅小姐,您为治疗埃里奥特小姐花费了心血,我为我前几天对您的粗鲁态度表示道歉。下面,请允许我为您送上一支我生平最得意的花朵。”

  说着,普瓦洛口中发出几个奇怪的音符,随着一团黑色的气息涌动,他从袖中抽出一串长长的……

  人的臂骨和指骨。

  这一堆细小又漂亮的骨头在他手里巧妙地堆砌,渐渐攒成一只花骨朵的模样。我得承认这件由人体搭成的艺术品很漂亮,但是它时刻透着一股异样的不祥气息。

  米莉娅毫不示弱地接过了这只“骨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在场每个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个美貌少女不凡的勇气。她甚至还把这支骨花送到鼻子旁边嗅了嗅,我宁愿她什么味道也没嗅到。

  当她要放下花朵的时候,这朵“骨花”突然在她手中炸开,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迅速地变化成一支手掌的模样,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在场的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真不好意思,我是唯一个吓得大喊出来的人。比我更惨的是罗尔,他已经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中指第二指节和第三指节的连接部分有些扭曲,并且上面有划痕,应该是扭伤错位造成的。不过,总的来说是副难得的完好无损的标本,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前几天我真的错怪你了,亡灵术士中也有几个很有品位的。”米莉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对着近在咫尺的手掌平静地叙述。

  “天呐,弗莱德,这女人是干什么的,我从没见过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这样姿态的女人。你确定它是人类而不是什么不死生物吗?”普瓦洛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恶作剧彻底失败。我相信他应该已经不止一次地开这种类恶劣的玩笑,但遇到这种反应的人,尤其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一定是第一次。

  “我只是个僧侣而已,我的信仰决定了我不仅应该学会治疗的魔法,也需要了解普通的医学,以便帮助更多的人。”米莉娅对普瓦洛的疑惑作出了解释,然后说了一句让每个人都忍不住要晕倒的话来,“我解剖过的尸体不下两百具,只是贫民的掌骨总是有些问题,不像你送我的这个保养的那么好。贵族们都是不同意让我们解剖尸体的。”

  “你说,你解剖过……”普瓦洛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是啊,没什么特别的。哦,作为一个亡灵术士,你对此应该也很有兴趣的吧。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我可以回赠你一些你用的着的小礼物,比如说……一副早夭婴儿的大肠或者是两对连体双胞胎的眼珠,我想您对此一定会感兴趣的……”

  “呕……”我捂着嘴跑出大厅,在墙角的树下大口呕吐起来。我胸部和小腹之间的脏器以一种不正常的节奏高速收缩着,酸涩的浆汁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口中涌出。早知道晚饭的时候就不该吃那么多荤腥油腻的东西了。

  “呕……”旁边多了一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普瓦洛。

  “你怎么也来了?呕……”

  “她说得那么恶心,谁忍得住?呕……”

  “你不是个亡灵术士嘛,难道你没有解剖过……呕……”

  “谁他妈说亡灵术士就一定要解剖过尸体?呕……别跟我说这么恶心的事了,呕……”

  “那你那堆到处带着的骨头是从哪弄来的?呕……”

  “是个研究亡灵魔法的莫名其妙的老疯子坚持要送给我的,你当我想要那种东西啊,我发誓,绝没碰过人的尸体。呕……”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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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二章 不友好的友军

 

  虽然我们都知道战争早晚还会打响,但却没想到它会发生得那么快。

  温斯顿人在经过了短暂的整修之后,在春夏之交发起了对晨曦河南岸的全面攻击。延河十几个较小的港口城市先后遭到了袭击,其中并不包括我们所在的坎普纳维亚。我猜是两个多月前我们赢得的那场血腥的战斗让这座城市的价值在敌人眼中发生了变化。

  用弗莱德的话来说,这是一拨“注定会有成效的愚蠢攻势”。不擅水战的温斯顿人在春汛未退夏汛将起的时候发起进攻,本身就是以自己的弱点去打对手的强处,是十分愚蠢的。但一来德兰麦亚军队上下已经被连连获胜的温斯顿军吓破了胆,二来这条沿江防线又实在太长,许多城市的守备力量都不足以单独抵抗这温斯顿人强大的攻击力量,早晚会有一个不走运的城主成为温斯顿人强大武力的牺牲品。所以说,这拨攻势又“注定有效”。

  让我的朋友不解的是,温斯顿统帅路易斯太子在此前的战场上表现出来的细腻精美的战法和现在正进行着的粗糙的战斗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他无法想像自己一直推崇的敌军统帅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把格调降得如此之低。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只需要再等半年时光,待到温斯顿军人的水战能力操练纯熟、德兰麦亚方面又对战争失去警惕之后,只需要看准时机来一次小小的奇袭,就可以花费很小的损失来获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或许是个陆战天才水战蠢材的怪异将领吧,这在水路缺乏的温斯顿是有可能的。我这么想。可弗莱德似乎另有看法。他觉得这一次的进攻仓促得不寻常,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才催促驱赶着敌军的统帅。

  不管怎么说,事实又一次证明了弗莱德的睿智。温斯顿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沿着晨曦河由西向东挨个试探着攻打小型的港口,他们的袭击是如此的有规律,以至于早在从一座城下撤退之前下一座城市就已经做好了充裕的防御准备(坎普纳维亚在人们预料之中地被略过了),这种规律一直保持到与我们四城之隔的达沃城。当达沃城主封·希林顿伯爵阁下正奇怪于敌人为什么比预期迟到了三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温斯顿战舰忽然出现在西侧最早受到攻击的雷威尔港,在损失了不到四百先遣团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港口。据说,雷威尔的城主沃德森男爵发现自己的床前站着一群温斯顿士兵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高贵军人大无畏的姿态,丝毫也没有慌张,只是揉着惺忪的睡眼诧异地说:你们回来了啊?

  这句话为德兰麦亚人赢得了空前的好客美名。

  弗莱德对此的评价是:我们的贵族老爷们似乎把敌人当成了拿着请柬而来的预约的客人。对此,我们深表赞同。

  雷威尔的失陷标志着战火又一次在德兰麦亚的土地上开始蔓延。已经见识了温斯顿铁骑威力的指挥部要员们开始集结兵力,发誓要将已经登上南岸的温斯顿人重新赶下水中。他们老朽昏聩的头脑里大概还能够理解这样一个事实:当温斯顿军的数量多到足以在晨曦河南岸的土地上任意践踏驰骋时,德兰麦亚距离全面失败亡国之日就已经不远了。

  弗莱德应召带领一千轻骑兵于雷威尔城外的森图里亚平原报到,他留下了雷利、达克拉、罗迪克和罗尔守御城池。在出发之前,他再三叮嘱雷利,不能只关注雷威尔城方面的战报,更要加强对晨曦河面的防卫,以防温斯顿人的偷袭,并且明确了传递消息的印记,对于陌生的友军要小心提防。

  当我们来得森土里亚平原营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近一万的德兰麦亚士兵,并且人员还在不断增加中。在我惊叹于我军阵容的强大,并对即将到来的一战充满信心的时候,弗莱德恼怒地在我身旁小声说了句:

  “这群笨蛋在干什么?”

  我很快就了解了弗莱德这话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文森特将军。”弗莱德冲进中军,大声向我们的前线总指挥发问。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对温斯顿一战获胜的英雄,年轻的伯爵阁下啊。”文森特阴阳怪气地看着弗莱德,和他的几个幕僚挤眉弄眼。

  “既然这里已经有那么多的军队,您为什么不抓住有利时机,早几天发起进攻?敌军渡江远来,立足不稳,又缺少军马,相当于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那正是发动进攻的大好时机啊。”

  “果然是年轻的军人,勇气可嘉,却缺少经验和战术的磨练啊。”我们的总指挥不急不躁,依旧坐在椅子中一动不动。四周的军官们适时地发出会心的微笑,无声地表示着对上司的支持。

  “您太年轻了,伯爵……哦,不,在军中应当称您为中校才对。”这个有着侯爵爵位的军官有技巧地提醒着弗莱德的身份。按照爵位来分,他并不比弗莱德高出多少,可按照军中的职务,他却有着绝对的权威。

  “等您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示敌以弱,而什么又叫做稳中求胜了。”

  “只有在敌我实力相差不明显的时候才有必要示敌以弱,您这样按兵不动是在贻误战机,先生!”弗莱德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依旧执意坚持这自己的想法。

  他的话终于触怒了我们的最高指挥官,他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喊:“注意您的身份,先生。您认为我需要接受您的战术知指导课吗?您是个军官,需要做的是服从,而不是代替上级指挥军队。现在,请您出去,这个帐篷不是您这个级别的军官可以随便进入的。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的时候,请您在外面等候。”

  弗莱德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行了个军礼,带着我们离开了。在我离开的时候,看见周围的那些贵族军官们都摆出一付幸灾乐祸的模样。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正被他们耻笑的这个年轻人的意见是多么的明智和正确。

  此后的三天里,除了日常的军务检查和命令传达,没有一个人向弗莱德表示友好和透露信息。一些级别远比弗莱德低的小贵族们经常忙着准备作战会议,可弗莱德一次会议也没参加。我的朋友被友军摒弃在正常的战斗序列之外了,在营地中,友军的士兵看待我们的眼神都带着嘲讽的神情,让我想起新兵时在“背影”卡尔森的逃兵小队时的待遇。不,甚至不如那个时候,练习逃跑固然是耻辱的,但在内心深处谁不希望在充满未知死亡危险的战场上逃得性命呢?可现在我们接受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同情,是对愚蠢的同情。所有人都把弗莱德看作是不知好歹顶撞上司的傻瓜,而作为他的下属,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情。

  这里有一部分应当责怪弗莱德自己。任何一个人在到来的第一天就和上司正面冲突,都不会受到关照的。可这真的能责怪他吗?如果他也像其他人那样去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去赞同我们的指挥官那昏聩愚蠢的战术安排,那他就不是弗莱德,不是我的被称为“国王”的、令人尊敬的友人了。

  卡尔森依旧每天三次带领士兵们绕着营地围墙跑步,这一举动令友军费解。他们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我们的战士边跑边挥舞着武器,向想像中的敌人做拼死的厮杀,笑得前仰后合,让士兵们面红耳赤,很下不来台。终于,在第三天,有的士兵提出来终止这项练习。

  “长官,我并不是质疑这种练习的方式,但是那些人的嘲讽人令人难堪。”

  “难堪?”卡尔森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说,“这正是我想要的。如果在难堪中你们仍能无所顾及的奔跑,那在战场上保住性命的机会就又大了几分。可惜,在这里找不到多少合适的猎狗。”

  “可是长官……”

  “服从命令,士兵。”听到这样的争论,弗莱德走了过来。“让他们笑话去吧,从明天开始,我和你们一起接受训练。”

  那年轻的士兵什么都没有再说,这些搏杀在第一线的人看不到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战场总指挥的存在与否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在他们与敌人英勇战斗的时候、在他们以自己的名姓和生命为赌注搏命的时候、在他们终于赢得敌人的敬畏和尊重的时候,眼前这个年轻的长官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带他们走出堕落的泥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他身上的伤痕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他消灭的敌人也不比他们任何人少。这位勇士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心中,地位远远超过他们的以往甚至以后的长官。即便是站在他身旁边,也足以让这些淳朴的士兵们感到骄傲,更何况,他不矜持着自己的身份,愿意和他们一起在众人的嘲讽中,接受训练。

  这个时候,即便训练的是如何逃跑,也是一种宝贵的奖赏。

  “跑!”弗莱德跑在前面发号施令,卡尔森、达克拉和红焰紧随其后,甚至连普瓦洛都加入了进来。我跟在队伍的最后,以便照料那些可能掉队的士兵。

  “挥剑!”

  “杀!”

  “突刺!”

  “杀!”

  “反跑!”

  “啊……”

  ……

  没有人再在乎别人的眼光,士兵们的眼中只有队伍前方那个挥舞着黑色战刀的军官。

  休息的时候,一个贵族军官的人不怀好意地悄悄凑过来问:

  “你们这是在训练什么呢?”

  “训练逃跑,先生。”淳朴的士兵想都不想就如实回答了。

  “哈哈哈哈,训练逃跑,哈哈哈哈……”即便不是存心找茬,这样的答案也能够让一群没经历过战场的年轻人嗤笑,更何况,他原本就包藏祸心,“哎,林克,听见了没有?他们在训练逃跑,哈哈哈哈……逃跑也要训练,你们的长官可真是个懦弱的人啊,哈哈哈哈……”

  他的大声宣扬引来了营地中更多人的大笑,几天来例行的训练居然是在练习逃跑,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的确值得一笑,除了那些真正了解这训练价值的人们。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的士兵满面通红,辩解道:“我们的长官不是懦夫,先生,您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

  “够了,先生。”我按耐不住,走上前去制止这场骚乱。我不能在我的士兵受辱的时候视而不见,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这个卑劣的军官对我高贵挚友的侮辱。

  “对不起,长官,我想说……”那个回答问题的士兵向我道歉。

  “用不着道歉,士兵,你作出了正确的回答。我们是在练习逃跑,这从一开始卡尔森长官就说过。至于您,先生……”我转向那个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军官,“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听到了响动的弗莱德他们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我做出闻讯的眼神,弗莱德点头示意,让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不好笑吗?你和你的上司难道指望这群只会逃跑的士兵来打胜仗吗?”

  “不,先生,您应当说,我们不仅会逃跑,而且会打胜仗。我保证,他们是您见过的最出色的战士。”我提高了声音。刚才听到别人大声嗤笑的而低下头去的士兵纷纷抬起头来听我说话。

  “他们抵挡住了五倍于他们的敌人的攻击,据我所知,你们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转身面向这那一千名战士大喊,“你们是最好的军人!”

  “啊…………”一千人同时大声鼓噪起来,我想我的话点燃了他们心中最骄傲的火把。他们的战果足以让他们在面对任何友军时保持骄傲。

  没有人继续嘲笑,那惹起事端的贵族军官在千人的呐喊面前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收场。弗莱德赞许地远远冲我点了一下头。

  “古德里安伯爵阁下难道打算让这写习惯逃跑的士兵来保护自己?”他神经质地看看周围的人群,强撑着颜面说着反驳的话。很明显这个阔少爷从没上过战场,他的话在我看来毫无力度。

  “只要爱惜士兵的生命,将荣誉和胜利带给他们,他们自然会全心全意地保护自己的长官。学习在战场上求生,这是伯爵阁下爱惜士兵的表现。我可以向您证明,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长官的生命,包括我在内。”

  我脱去身上原本就不厚重的军官服,露出在战斗中伤痕累累的躯体,抽出我的短剑,指向那个寻衅的贵族军官:

  “如果您再置疑我部属的忠诚以及我的长官的武勇,我就不得不向您请求决斗。如果我死了,这里的士兵们仍会继续提出决斗。您可以让您的部下代替您,我很想知道,您那些连逃跑也不会的部下是如何保护您的。”

  不约而同地,那一千战士整齐地亮出武器,指向那已经吓破了胆的军官。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勇气独自与这样的阵容对恃,哪怕是抬起头正面看一眼。但很显然,这个军官并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从他精美的铠甲中掏出一块绣着鲜花、散发着恶心的人造香料气息的手帕擦了擦汗,跌跌撞撞地从我身前消失了,甚至连一句场面话也没有留下。

  目送这无耻又无聊的挑衅者离开,弗莱德带着众人走到我跟前,先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搂着我的肩膀说:

  “杰夫,你表现的很不错,比我想像的还好。”

  “是吗?我可帮你把这里所有的军官都得罪了呢。”

  “哪里还轮得到你,这小子早把人都得罪光了。”红焰在一旁起哄。

  “弗莱德……”

  “什么?”

  “其实……刚才我还真怕那小子不要命地提出决斗呢,我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混蛋。”卡尔森的大巴掌拍了下来:“我白教你了。你要是输了,就给我再跑圈去。”

  即便不看我们也都知道,就在这营地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会有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我们,尤其是注意着我们年轻的指挥官。对于我们来说,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面前的敌人。可是,我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在我身边的,是弗莱德,那个永远不会被击倒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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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三章 疯狂之战,亡命冲锋

 

  当我们第四次迎来森图里亚平原的日落时,德兰麦亚军队的数量已经积累到了三万人。在此之前,我很少有机会将如此巨大的一个数字与人口数量的堆积联系起来。这些人几乎在广大的森图里亚平原重新建起了一座由武器、铠甲和血肉之躯修筑起来的城市,简陋破败的港口城市雷威尔在这浩荡的大军面前犹如一枚渺小飘摇的秋叶,似乎注定避免不了被扫荡一净的命运。连弗莱德都说,就算是德兰麦亚总指挥文森特将军的无能和各级军官的懦弱也未必能抵消这巨大的数量优势。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在距离我们不远的由木石搭建的雷威尔城中只有六千多温斯顿先遣部队,而他们所倚仗的城墙壁垒在我们为数众多的攻城器械面前形同虚设。再三强调“稳中求胜”的文森特将军足足用了十天时间积累军力,以求达到对敌的绝对优势。这虽然是一种毫无技术性可言的怯懦愚蠢的战术,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有它的道理。

  终于,当我们的统帅觉得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战斗资本,可以与敌人放手一战的时候,一直被摒弃在军官指挥层之外的弗莱德第一次接到了命令:我们的一千轻骑兵作为第一拨冲锋队伍,排在整个集团阵容的最前方。

  “希望贵部展现我德兰麦亚勇士的无畏风采,为国王陛下立下宏伟功勋。”下达命令的军官客套地对弗莱德说,可他的眼睛里却诚实地反映着他的幸灾乐祸——无论是在多么巨大的优势下,第一拨正面与温斯顿军交战的军队都要承担相当大的损失,而注定不会得到与之相匹配的战果。很显然,我们就是被牺牲了的那支队伍。

  这样的待遇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

  第五天的清晨。

  我们终于看见了我们此战的对手。在破败的雷威尔城下,重装的骑手排列成整齐的阵容,一列列涌出城门。他们全身包裹着连体的甲胄,只在头盔的眼睛和嘴巴的位置留下细小的空隙。一柄柄精亮的长枪刺向云霄,结成了一片危险的金属森林。他们跨下的坐骑带着北方马匹特有的高大神骏,同主人一样的全身披挂,不安分地喷吐着狂烈的气息。

  这就是温斯顿重骑兵,温斯顿军最值得骄傲的战士。六百年来,他们获得的荣誉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比拟,在对等的条件下,整个法尔维大陆几乎没有一支力量正面经受住了他们的攻击,他们因而获得了“破阵铁骑”的称号。我还记得卡尔森对这支军队粗俗的评价:在平原战场上正面迎击他们,就像是一个裸体美女被扔到了色狼堆里,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而片刻之后,我们将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对手。

  忽然,温斯顿军中竖起一面湛蓝色的中军大旗,旗帜上绣着温斯顿帝国皇族特有的立马徽章。这面旗帜的出现在我们的军中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一些军官兴奋地鼓噪起来,而另外一些则掩饰不住自己的畏惧,但无论是兴奋还是畏惧,所有认识这面旗帜的人都因它出人意料的出现而感到了意外。

  这面旗帜代表着温斯顿帝国军统帅、帝国皇位第一顺序继承人、皇太子路易斯殿下。在对德兰麦亚用兵的一系列战斗中,这面旗帜的主人以精湛大胆的一系列作战赢得了让其余各国统帅嫉妒的功勋,被称为“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统帅”。可以说,他的生死决定这着场战争的走向。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以身犯险,出现在晨曦河南岸的滩头阵地上,并且身为劣势的一方,面对着自己五倍之多的敌人。

  擒获皇太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这场战争,我相信这狂热的信念涌动在大多数德兰麦亚军官的心中。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前所未有的伟大功绩几乎就摆放在早餐的点心盘子里,等待着他们任意取用。

  一阵急促而激烈的鼓声从敌阵中传来,给这广阔平原的清晨平添了几分雄壮。忽然,毫无征召地,鼓声在瞬间停止,那突如其来的空荡荡的安静带来一种令人敬畏的情感,几乎让人的心跳都要静止下来。在我们的面前,敌阵前列的铁甲骑士左右分开,一匹银白色的高大战马从阵后缓缓踱出,在它的上面是一位身着银色甲胄、没戴头盔的年轻将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那大概就是敌军传奇般的年轻统帅。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他满头的金发,散发着太阳般的灿烂光辉。

  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说,没有试探性的弓箭射击,没有士兵们豪迈雄壮的呼喝。王子抽出长剑,向前一指,重装骑士们整齐地跃马而出,展开了他们的冲锋。自始至终,我们的敌人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战马的嘶叫声都没有。片刻之后,这沉重的静默被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取代,不住震颤着我们的心魂。

  身后的号角吹响,弗莱德一声高呼,带领我们向着强大的对手冲去。

  “保持队形,按照计划行动。”弗莱德边冲边喊,稳定着我们阵容。

  当两支骑兵还差不到一箭的距离时,弗莱德忽然一声呼哨,调马向右侧面奔去。我们按照既定的计划,有秩序地由两边向中间靠拢,将阵型由传统的一字排列变为一个三角锥形。这是我们在接到命令之后弗莱德提出的对策:既然我们根本不可能正面迎击强大的对手,那不如缩小攻击点,以厚实的阵型突破敌阵中的薄弱点,不求造成很大的伤害,只求自保。在阵型的排列中,弗莱德、红焰和卡尔森三个人并没有聚集在最中间的位置,而是分别散布在队伍的各段。一旦弗莱德发出命令变换阵型,其余两人可以从中间位置指挥调度,调整队形——毕竟,敌人所经受的训练和战争磨砺远远不是我们能够比拟的,我们只能用这种应急的指挥方法来弥补自己训练的不足。

  正当我以为我们的变阵会让敌人大吃一惊、给他们带来骚乱和打击时,温斯顿人的阵型也逐渐收拢,出人意料地排成了和我们相似的尖锥型,并将中心点偏移向我们的左侧。顿时,战场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情形:两支高速冲锋的骑兵由于阵型的同时变化而偏移了彼此间的目标,以一个很小的间隙擦肩而过。这个间隙小到长矛可以刺到对方的盔甲外壳,却无法带来任何有效的伤害。我不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只看见一个温斯顿骑士与我打照面时,他的眼睛里带着同样难以描述的神色,似乎也在为这样一个突发的巧合而惊讶。

  我们队伍中有两个莽撞贪功的士兵在斜刺敌人的时候失去了平衡跌落马下,无谓地失去了生命。相比之下,我们的敌人纪律显然更为严明,当前排的士兵发现在这样的距离上无法给我们造成任何伤害时,后排的士兵再也没做这样的尝试,把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到前方更大的目标中,不再理会我们的任何举动,仿佛我们并不存在。

  然后,我看到了这场战斗中第二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路易斯太子忽然策马向前,带领着身后所有的士兵发起了冲锋。那紧密的长枪森林在平原上迅速地漂移,在那之后,是一片空荡荡的土地和敞开的雷威尔城门。

  全线冲锋!他们居然放弃了赖以据守的唯一屏障,在战斗刚刚打响的一刻就向着数倍于自己的庞大军队发起了全线冲锋!这个疯狂的统帅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愿意,那后续的骑兵部队完全可以轻松地冲垮我们,只需要绕一个小圈子就可以办到。可他们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一往无前地向我们的本阵冲去。目标明确,毫不贪功,正如那场让我们失去了至交战友的拉玛的龙脊峡谷伏击战。那层层被马蹄刨起的泥土和飞溅的浓浓烟尘无不再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六千温斯顿军,竟然全都是骑兵。在大敌当前的宝贵时间里,他们的运输船只放弃了大批军队、器械、粮草的输送,仅仅是运来了六千多匹马匹。

  在交错的刹那间,我不知道是否是一种错觉,路易斯太子的目光忽然转向我们,看向在我们队伍最前列的弗莱德。

  这时候,弗莱德也正望向他。

  巨大的冲力和普遍生疏的骑技让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变换方向,当我们在弗莱德的号令下终于参差不齐地扭转马头回望战场时,温斯顿铁骑已经和我们的阵地接触了。

  或许是我们与敌人在战术上的巧合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根本没有人考虑到温斯顿骑兵会来得如此之快,因此我们的弓箭手没有来得及发挥任何作用。前排的冲锋阵容瞬间扎进缺乏防备的德兰麦亚阵中,迅速地冲散了他们的阵型。

  如果只是这样,当阵型重新聚拢、对已经冲入阵中的敌军形成包围时,他们的末日也就到来了。可这种情况没有出现。紧随其后全速跟上的温斯顿大队骑兵从那道已经被冲开的裂缝中狠狠地扎了进去,将这道缝隙撕裂成了一道无可愈合的伤口。在前后两道冲锋铁流的冲击下,我们的本阵没有进行多少抵抗就被穿透了。一条尖细又锋利的铁骑之刃轻易地将五倍于己的敌阵切割成了两半,这种强大的破坏力令人惊心动魄。在对面观望的我们不由背后升起一阵凉意:倘若刚才他们和我们正面相遇……

  “我们怎么办?”我问弗莱德。我觉得我们呆在一边观战并不是正确的决定,很有可能会有瞧弗莱德不顺眼的军官找他的麻烦——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回去的话。

  “先等一等,看一看再说。”弗莱德回答道,然后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场的局势,一句话也不说。

  完全不顾作战常识,温斯顿的骑兵群在彻底突破了本阵之后,忽然原地掉头,后队变前队,重新刺入已经散乱不堪的阵地中。这一次的大转向几乎没有花费任何多余的时间,骑士们用比我们队列训练更整齐的方式掉转了马头,他们精湛的骑技在这一刻表露无余。刚刚从一场浩劫中逃生的士兵们没有料到死神的旋风会再次卷过自己站立的土地,不少人还没从刚才被突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头颅就已经被劈成了两半。

  不久,骑兵群又一次穿透了本阵。

  如果说第一次的冲锋让他们措手不及,第二次的原地回转冲锋违背战争常识的话,那么,又一次的原地转向冲锋让他们所有的敌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破坏了德兰麦亚军队的秩序。士兵们无视长官的指令,完全按照躲避危险事物的本能来闪避如狼似虎的温斯顿骑兵。长官们同样不清楚他们对手的目的何在,根本无法明确有效地发号施令,甚至于,他们比自己的部下还要早地躲避对手的杀戮。这道队列中的军人们失去了抵抗的意识,拼命往两边拥挤,努力地将中间的道路让出来,任温斯顿的骑兵队通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躲避是徒劳的,铁骑战士血腥的兵器从背后刺进了他们的躯体,强行带走了他们不情愿的灵魂。少数人逃脱了这场屠杀,但他们疯狂的拥挤已经将两侧的阵地搅扰得纷乱不堪。

  前后三次在相同位置上的往返冲刺,没有人知道温斯顿人想干什么,即便是弗莱德。他紧锁着眉头,困扰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却似乎无力从路易斯太子谜题一般的指挥中抓住要点。

  当再次冲出阵尾、成功地将德兰麦亚阵型切割成完全不相关联地两部分之后,强大的温斯顿骑士们沿着阵尾的队列向右侧拐去,锐利的长矛和雪亮的战刀组成的细长队列,犹如一把削果皮的小刀,将德兰麦亚的左侧后阵整整剥去了一层皮。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能够稍稍阻住前进脚步的抵抗力量。在这样的一马平川之中,温斯顿的重装骑士们的确发挥出了他们强劲的战力,完全无视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恣意剥夺着敌人生存的权利。

  在战场上,一支军队面对强大的对手,最致命的问题会是什么?

  我认为是混乱,阵型的混乱、命令的混乱、人心的混乱……

  因为我亲眼目睹,这些混乱现在全部集中在德兰麦亚的阵地中,几乎一个都没有缺席。而这场大混乱造成的后果触目惊心。

  文森特将军并非没有尝试组织起对这仅有的六千敌人的围堵,作为一个虽然愚蠢但不乏战败经验的将领,他自己也很清楚,只要放慢温斯顿人的驰骋速度,让他们陷入步兵的围困之中,取消掉战马冲击的速度优势,路易斯太子的首级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他的努力在温斯顿铁骑的冲击下一次次化为泡影。路易斯太子一次次将矛头指向德兰麦亚军阵中最薄弱的地方,在可能造成威胁的军队集结起来之前就如同洪水一般将他们冲垮。这仅有的六千骑兵仿佛海中的一头巨鲸,轻易地破浪而行,并掀起阵阵毁灭性的波涛;又如同一柄在有经验的屠夫手中操纵的屠刀,肆意在被屠宰的猪狗体内畅快游走,挑断他们的筋骨、摧毁他们的生机。

  乱了,全都乱了。三万之众的浩荡大军对在自己内部纵横来去有如无物的敌人毫无办法,军官和士兵们纷纷背弃了自己的队列,哭号着奔走逃窜,只求离自己身后这群穿着盔甲的死神远一点,再远一点。可凭人的两条腿有如何能够逃脱骏马的冲击?比起温斯顿骑兵的秩序和技巧,为数众多的德兰麦亚骑兵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们在乱军中被自己的步战队列阻住了去路,甚至被一道道逃窜步兵的洪流冲倒在地。温斯顿人的攻击完全可以用切割来形容,他们原本就像是把裁纸刀在切割脆弱的纸张,纸张迎锋而碎,只在碎裂的边缘留下众多殷红的血迹和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而从战斗开始直到现在,只有不足两百温斯顿骑士落马伤亡。这是多么巨大的差距!

  我们荣幸地见证了路易斯王子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无愧于“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统帅”的称号,六千铁骑在他的指挥下确如一支强劲而充满艺术感的针线,在敌阵中一次次绣出满含死亡恐惧的炽烈红花。

  “疯狂的人……”我第一次听到弗莱德对敌手发出这样的赞叹,“以绝对的劣势发起攻击,他们还在追求完胜。竟有那么疯狂的人!”

  停了一阵,他又补充道:“最疯狂的是,他居然真的作到了。”

  “我们还不算完全失败吧。”对于他的评价,我有些纳闷,“就人数上说,我们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只要稍稍支撑长一点,就……”

  “你没有看出来,杰夫。”弗莱德向我说明,“他用的是和我们同样的方法,面对优势敌人,集中兵力。虽然他们人数很少,但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机会。最好的时机是在将我们的本阵分割成两块之后,那时不应该在他们前面布下防线,随便让那几条防线的士兵混乱,而应该将距离敌人比较远的部队绕一个圈子围过来。彻底混乱的人群可以有效阻止骑兵的突击,为全面包围拖延时间、创造机会。可惜……”

  “可惜什么?”除了杀人和被杀,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惜我们统帅的眼光只能看到敌人附近很小的战场区域,根本考虑不到离他们最远的那支部队最有力量。他只知道在敌人周围组织防御,却不知道那么强大的敌人根本不会给你在他脚下组织防御的机会。你看见了,每一道防线都在组织完成之前就崩溃了。这崩溃像骨牌一样短时间传遍了整个营地。的确,现在我们的人数仍然很多,但已经全部不成建制了,根本无法调度,处于一种有力使不出的的境地之中。现在,距离全线崩溃已经不远了……”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吧。”红焰望着温斯顿的马队说。

  “我正在等全线崩溃的一刻。”弗莱德的话让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

  “大概,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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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四章 两个人的胜利

 

  无论结果如何,路易斯太子已经在雷威尔城下的战场上创造了历史。他以六千孤军正面迎击多达三万人的德兰麦亚军团,以奇迹般出其不意的狂热攻潮突入敌阵,完全打乱了对手的阵脚,在这场原本势力并不均衡的战斗中稳稳地立于了不败之地。

  可是,这一切还不够。

  正如弗莱德所说,他要的是一场完胜。

  当彻底搅乱德兰麦亚的军阵、让对手没有任何反击的威胁之后,温斯顿重装骑士们开始了他们的扫荡。这是真正的扫荡:原本就已经略显薄弱的骑兵队伍居然分裂成了三组,纵横交叉地在敌阵中往复冲击。它们像三条寄居在腐烂的动物尸体中的毒蛇,贪婪地蚕食着庞大而虚弱的腐肉。自始至终,奔腾的骑士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呼喝的声响,只把震颤的马蹄声和死寂的沉默留给对手。

  我觉得,与呼喊嚣张的对手相比,沉默的敌人更加危险恐怖——你不知道你正面对的敌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能把战争进行到什么程度。当沉默这种高贵的品质出现在战场上时,你会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一支将纪律和冷酷铭刻入生命中的军队,这无声的呐喊代表着一种真正的力量。在我的想像中,如此强大的力量几乎不应当为人类所拥有。

  终于,德兰麦亚的军团崩溃了,完全崩溃了。他们在强大的沉默骑士面前无力得像群拿着木剑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之后,选择了四散奔逃。我简直看不出他们都是些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们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最初是几十人尖叫着离开了战场,当这个头被挑起之后,更多的人加入了逃亡的队伍。士兵们几百人几百人地选择着自己的逃生方向,即便是完全脱离了战场,他们仍然感到危险,继续盲目不知方向地奔逃着。温斯顿人的勇猛无敌给他们造成的压迫感绝不是能用距离消除的。

  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上万人在平原上的完全溃散?他们如同蚂蚁一样铺陈开去,大片地遮住了草地原有的绿色。绝望和恐惧令剥夺着他们的意志,驱赶着他们远离这个不属于人间的死亡之境。

  当统帅的旗帜也开始向后方飘动,这场溃散就已经变得无法遏止。有足够的理智、能够选择方向逃命的士兵毕竟还是少数,战斗的疯狂麻木了士兵的思维,让更多的人只知道跟随着旗帜溃逃。在那面象征着耻辱的德兰麦亚绿色军旗之后,近两万人毫无秩序可言地疯狂逃遁。在他们身后,数量不及他们三分之一的敌人衔尾追逐过来,完全无视他们微弱的抵抗,在主力军团的后方大肆杀戮。

  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彻底击碎人数众多的主力军团,完全消除被组织反扑的威胁。那些向两侧逃遁的溃军即便近在咫尺,他们也置之不理,就好像在一开始发动冲击时无视我们的存在一样。

  他们理所当然地放弃了雷威尔城:如果他们能够获得这场胜利,生存下来,那么按照他们的战斗力,再次拿下这个不堪一击的小城丝毫也不费事。而要是坚守城池,他们最具力量的骑兵优势便没有丝毫用处,恐怕早就被人数众多的敌人全歼了吧。

  可是,无论改换任何一位将领来抉择,也绝不会在处于数量的绝对劣势之下,放着一堵城墙不去善加利用,而是和敌人正面交锋的吧。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又有着一个怎样的统帅啊!

  “该我们上了。”静默的弗莱德终于说话了,他苦笑着说,“溃败得真是彻底啊,我还希望他们能有余力再帮我们一把呢。”

  “保持队形,不得贪功,你们都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听我指挥:冲!”随着弗莱德的命令,我们这一千轻骑兵终于再次发动了。与敌人相比,我们的队形简直不能够称之为队形,士兵们的排列参差散乱、忽快忽慢,无法像他们一样将马匹控制的得心应手——这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可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这战场上仅存的成建制的德兰麦亚军队,是唯一的一支尚且具备战斗意志和抵抗力量的队伍了。

  前方,温斯顿骑兵冲锋的尖锥已经插入了溃散的大军中,残酷而巧妙地一次次将整个的军团切割成一个个小块。与其说是在杀敌,倒不如说他们是驱赶羊群的豺狼,耐心而贪婪地将最虚弱的羊羔吞食掉,然后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个正确的策略:持续有效地消灭敌人,并且一直保持着敌人的混乱,消除被敌人反扑的威胁,直到疲惫让双方都无法继续下去,直到杀得敌人胆寒,即便能够积聚足够多的散兵游勇也在也提不起兴兵反扑的勇气。倘若没有意外,这个局面可能会持续整整一个上午,甚至更久——没有人知道这群强大的无声骑士会将这场血腥屠杀坚持多久。

  我说的是:倘若没有意外。

  有弗莱德的地方就有意外!

  我们来了,兜着温斯顿铁骑的后阵冲过来了。或许是因为全包围的铠甲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或许是因为大军不堪一击的现实麻痹了他们的思想,或许还有其他我所猜想不到的原因,但事实是,他们根本没有发觉还有一支军队可以向他们反击。当我们手中的长矛刺穿他们的身躯,将最后一排重装骑士们挑落马下时,我终于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他们惨叫的声音。

  他们终于在战场上发出了叫喊声,那声音陌生而熟悉,和在此之前他们的敌人一次次喊起的战场上的惨叫声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无论是多么英勇的战士,在死亡近在咫尺独自面对绝望时,和普通人大概也并无二致吧。

  对于马上的突刺,我并不像红焰、卡尔森以及他们训练出来的士兵们那么擅长。由于战马的颠簸,长矛前刺的瞬间,我的矛尖向下方偏去,刺入了一匹战马的铠甲中。那匹马又叫又跳,昂首嘶鸣着猛然向前冲去。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被掀落下来,掉在了我的战马前。

  我感觉胯下的战骑一阵不正常地起伏,接着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往后看。

  我左边的卡尔森不知在想什么,看见了我的失手之后,他居然也刺在他前面的战马后臀上。那匹马同样嘶叫着向前猛冲,一头扎入前列已经排好了的阵列中,造成一阵混乱。受到波及的温斯顿骑兵一阵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平复下这匹马的痛苦。随着他的指示,更多的士兵开始虐待前方敌人的马匹。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一匹发狂的战马造成的混乱远比杀死一名骑士要大,我们只需要将矛尖压低一点就足够了。而且,对于我这样的拙劣骑手来说,攻击目标变得更大了。

  “我讨厌伤害马。”红焰懊恼地嚷着,精灵族对于马匹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把一匹匹披着软甲的战马逼得发了疯。

  “跟你们在一起,总得干些我不喜欢的事!”

  “可是,你喜欢这样,不是吗?”卡尔森吼道。

  “没错,我喜欢干我不喜欢的事!哈哈!”红焰忽然狂野地大笑,手下毫不手软。又一匹马倒了大霉。

  温斯顿人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中——更多被刺痛了屁股的战马发了狂,纷纷向前挤去。在它们之后,是一群矛尖带红虐待动物的轻骑兵。

  越来越多的敌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可他们同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比起一个千人队的偷袭,上万大军的反扑显然是更有威胁的,他们不可能中止这次冲锋;但如果对我们置之不理,又势必将面对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

  片刻之后,我们就已经创造了三万大军一上午都没有获得的战绩,不下三百名重装骑士坠落马下:他们中大多是被自己受伤的坐骑掀下来的。

  我们的敌人终于发现这样任我们攻击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很快他们的冲锋队列从三分之二处断裂开来,后半部分的士兵向左前方冲出去,组成了一支独立的队伍。我们前面快被逼疯了的骑士们大概都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加速摆脱了我们的纠缠,毕竟,被这种毫无荣誉可言的卑劣战术打下马来,并不是一个战士理想的终结方式。

  那支刚分裂出来的队伍并没有停下脚步——即使是重装骑兵也无法原地不动地抵抗冲锋中的马队——相反,他们更加快了速度,兜了个圈子调头向我们冲来。

  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温斯顿铁骑的无敌之名,但当整整一支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列,将长矛直指向你的脸发起冲锋时,你的感觉会完全不同。我不知道那完全遮住面孔的头盔之中,包裹着一些怎样的面孔,但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沉默、他们控马冲锋时一往无前的骄傲姿态无不在以自己的方式阐述着“无敌”的含义。没有一支军队能够抵挡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冲锋,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曾经是个传说、是句警告、是一个令人沮丧绝望的战场消息,但这一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事实,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奔腾。

  只有正面见识过他们的冲锋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没有一支军队能够抵挡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冲锋。

  我们没有抵挡。

  弗莱德马头一转,卡尔森紧跟着下达了令人倍感亲切的命令:“跑!”

  下面发生的事情一定让我们的对手看不懂了:一支给他们带来极大损伤的“精锐部队”放弃了抵抗的机会,在瞬间就碎裂成了一堆粉末,仿佛被旋风搅散的浮尘四散飞扬开去。他们碎裂得如此彻底,甚至没有两个人并排奔走的情形出现。原先还杀气腾腾的战场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当,而面向这空当像傻子一般全力冲锋的,正是刚刚以少胜多创造伟大战争神话的温斯顿重装骑兵。

  当有人想偷喝你杯子里的麦酒时,阻止他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把酒先喝完;当对手希图瓦解你的攻击、打散你的队列时,如果你抵挡不住,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先把队伍解散。我们让温斯顿人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们在徒劳地追逐了几匹落单的战马之后,终于放弃了消灭我们这群“畏惧战斗的偷袭者”的念头,重新跟上了自己的队列。

  让他们气恼的是:当他们重新回归到自己的阵列中,继续追杀溃散中的德兰麦亚大军时,我们在他们阵后不远处重新集结起来,再次摸到他们的后阵,给他们制造骚乱。

  再一次地,温斯顿人重新分出来一支队伍驱赶我们。但在他们发起冲击之前,我们已经带着超出了预期的战果,再次四散奔逃开去。的确,我们是一支缺乏战场经验的军队,但在卡尔森的训练下,再也没有第二支军队的逃跑水平能与我们相比。他们试图追上我们中拖后的几个人,好痛快地发泄一下对我们的心头怒火,但轻骑兵的速度优势不得不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的士兵们已经完全消除了对这支无敌铁军的畏惧感,他们甚至在奔逃中还有精神回过头来做两个鬼脸、比划一个侮辱的手势、甚至立在马镫上露出臀部来嘲笑对手的无奈。刚才面对他们时我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趁着他们离我还远的时候,我对着当先的那名骑士比划了一个表示“短小”含义的手势,这个手势在大陆上任何一个酒馆里都是通行的,表达了对方只能喝一小杯酒的蔑视含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表示轻蔑的手势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骑士看见这个手势居然愤怒地喊出声来,超出了他的阵列直冲向我,遗憾的是,他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折断了自己的脖子。我没想到这个手势会激起他那么强烈的反映。

  大概他本身是个酒量很好的人吧,我想,否则就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

  转过头来准备开跑时,我看见红焰用食指撑起自己的鼻子,正摆出一个独眼猪头的架势……

  ……

  这种无耻的偷袭加溃散的战术我们使用了三次,让温斯顿人损失了大约八百骑士。更重要地是,我们成功地拖住了他们的速度,让大队的溃军保存了性命。当我们的敌人刻意放慢速度,打算在我们再次袭击时迎头痛击的时候,弗莱德及时地整顿了自己的部属,撇下一群被我们卑鄙的袭击搅得怒火万丈的铁骑勇士,带领我们离开了战场。

  离开前,他望着我们溃逃的大军叹息:“如果他们现在还有勇气回头战斗,历史也大概会被改变吧……”

  雷威尔城下一战,路易斯太子殿下六千破三万,将重骑兵集团冲锋战术的勇猛和细腻结合到了一个前所未有高度,给他原本已经明亮夺目的将星之途大大地增添了亮色,也为在晨曦河南岸发动进一步攻势赢得了时间。毫无疑问,即便是对于功勋显赫的太子殿下来说,这也必是值得他一生骄傲和回味的伟大战役。

  和他一起获得胜利的还有弗莱德。他成功地利用太子殿下进退两难的时机,以一千散勇发起骚扰战,几乎消灭了和我们数量相同的强大骑兵,而我们的损失不足百人,并成功拖住了温斯顿人的追袭,保存了大量的德兰麦亚抵抗力量。

  在这两个年轻将领之间盛大的战场表演面前,胜负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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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五章 诚实的谎言

 

  什么样的人会遭人嫉恨?这是我的父亲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我的回答是:大概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人。

  这个答案不完全正确,其实,当别人都错,只有你一个人做对了的时候,同样会让别人感觉到羞耻,因此厌恶和憎恨你。未曾经历过的人绝想不到,这种恨意如此之强,带着浓浓的嫉妒的意味,几乎要烧毁一个人的内心,只希望能够毁灭你,让你永远消失,以此来遮盖你的杰出和他们的愚钝。

  这种嫉恨,有时这比你直接伤害了别人受到的报复还要剧烈。

  当我将马蹄铁酒馆经营成里德城最好的酒馆时,曾遭遇过同行这样的敌意。

  我的朋友弗莱德正处于这样的环境中。

  在第一次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中,在军团指挥官文森特将军愚蠢的指挥下,德兰麦亚军面对数量远低于自己的温斯顿军的正面交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可耻失败。在他们中,唯有弗莱德率领的一千轻骑兵抓住仅有的战机,在杰出的温斯顿军统帅路易斯皇太子面前以寡击众,牵制了敌人的攻击,并且取得了足以骄傲的战绩。我们这一千散骑制造的杀伤,甚至比三万大军的战绩多出了两倍有余,并且挽救了大半败军被全歼的命运,成为这场战争中德兰麦亚军唯一的亮色。

  可弗莱德也因此陷入了众多贵族、将军们仇恨的陷阱中了。

  “……鉴于卡·古德里安伯爵在战争中所做出的杰出表现和完成的光辉业绩,我决定,授予权杖骑士勋章一枚,并擢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德兰麦亚的拥有者、我们尊贵的国王米盖拉一世陛下。他眼神浑浊,没有什么精神,灰白的头发卡在一顶精致的皇冠下,显露出这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的苦恼的疲惫。我想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欣赏和尊敬在战场上为他挽回颜面的弗莱德,对待像我这样的下级军官的态度也很友善。如果他是个花匠或是个面包房的老板,肯定会在市集上受到欢迎、并赢得邻居和买主的尊敬爱戴。但遗憾的是,他是个国王。我看得出,他十分迫切地愿意将自己的国家统治得更好,却缺少一个国王应有的果敢和决断力,这使他注定成为一个没有建树的悲剧主君。

  “陛下!”国王的话被不礼貌地打断了,走上前来的是他的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他神情倨傲,缺乏尊敬地在他的主人面前欠了一下身,就开始了他侮辱性的报告。

  “陛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古德里安伯爵阁下在战场上的表现十分奇特。他受命在第一时间想敌人发起冲锋,可是他抗拒了这一命令,没有尽到一个军人的义务,将我军的本阵完全暴露在敌人的骑兵之前,才使我军遭受了这样可耻的失败。在这样的情况下,您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就肯定他的功绩,将他难以弥补的巨大过失一笔抹去,这怎么能平复前线将士的心情呢?”梅内瓦尔先生无礼地直视陛下的双目,似乎是在向自己的主人施压。

  “这个……您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毕竟伯爵先生无可争辩地获得了值得赞赏的功绩。我想……”

  “您想?陛下。如果您坚持,这当然是对我的命令。如果您认为我的指控是无中生有蓄意诽谤,那就请您指责我、控告我,剥去我的荣耀和尊严,您是我的主人,您有这个权利,陛下。但在那之前,请您考虑清楚我的指控。”侯爵的口吻咄咄逼人。

  “哦,我的朋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陛下环视着座下四周的官员们,“我是想,在座诸位高贵的先生们,是否还有别的话说。”

  “陛下,我亲眼看到了伯爵在战场上的表现,他没有服从命令,简直就是背叛的表现。”败军之将文森特将军忙不迭地控诉,“我发誓,如果不是他搞乱了我们的阵型,让我们在敌人面前失去了主动,我绝不会遭遇这么巨大的失败。”

  他的无耻谰言还在我耳边波动的时候,军团参谋马古思用他诡异阴沉的声调说:“回想起来,我甚至怀疑伯爵阁下是不是和我们的对手达成了某种有趣的交易……”

  诬蔑、诽谤,当谣言的丝线一道道抛出,编织成一张大网的时候,网中的猎物总是愤怒的。我在愤怒,我知道,身边的卡尔森也在愤怒。亲身经历了战斗的我们知道,我们曾经面对的是一群怎样可怕的恶魔战士,无论他们有多少人,在与他们的交战中存活下来本身就意味着莫大幸运,更何况,我们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还造成了对手的伤亡。那些正在侃侃而谈的将军、阁下们不正是在战场上恨不能多生两条腿跑路的卑劣的军人么,如果没有我们,尤其是,如果没有他们正在指控的这个年轻人,他们的生命或许早就走到了尽头,用自己悲惨的死亡来侮辱自己的家徽,成为这场战斗中被人唾骂抛弃的名字了。

  我正想大声反驳,却被身旁的卡尔森冷静地制止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以我的地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本身就已经令那些显贵的高官们看不顺眼了。若我这时与在场任何一个官员产生冲突,都不会帮得上弗莱德什么忙的。相反,这恐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米盖拉陛下被群臣的谗言说得失去了信心,他试探地询问着弗莱德:

  “年轻的伯爵,你对你所受的指控有什么话说么。如果说你无法辩驳,恐怕我就要收回给于你的荣誉了。”

  “不只是收回那么简单,您应当为他不合适的举动而惩罚他……”一个个粗暴的声音抗议着,完全不顾陛下的颜面。

  弗莱德高傲地行礼回答:“我能够回答您的只有我的忠诚和诚实,陛下。战神维斯塔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和我的部下在战场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兰麦亚的荣誉和您的颜面,倘若您认为大军的崩溃是由于我的过失而非指挥不利,那就请您收回您的奖赏,他们对我并不重要。”

  米盖拉陛下左右为难地看着我的年轻的朋友和他众多的控诉者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决断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军务大臣,希望他能够缓和这尴尬的窘境。

  “如果您坚持您的清白,那么您如何解释阵前和敌人交错而过,没有出现任何战斗?” 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丝毫不在意国王试图平息争端的眼神,大声责问。

  “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我的过错,先生,和古德里安伯爵无关。”卡尔森挺身站了出来,与弗莱德并肩而立。他的目光和弗莱德交错闪过,带着令人宽心的暗示:交给我,没有任何问题。

  “你是……”

  “下官是古德里安伯爵麾下骑兵统领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您忠实的奴仆,陛下。我想,我可以证明伯爵阁下的清白,并承担一部分战场上的过失。”卡尔森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绽露一个贵族的风范,坚定而得体地回答着国王的问题。

  “哦,我期待着您的解释,男爵先生。”卡尔森的回答勾起了国王陛下的好奇心。

  “出现两军交错而没有交锋的原因是……” 卡尔森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个表现吊起了大家的胃口,这些达官显贵们纷纷停止了议论,安静地听他辩解。

  “因为……我们的阵型混乱了!”终于,卡尔森带着诚实而惭愧的神情作出了这个荒谬的回答。我惊异地张大的嘴,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弗莱德也同样作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个答案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陛下,自坎普纳维亚防御战之后,弗莱德阁下拥有这支骑兵部队仅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是由下官负责骑兵的战术训练。您知道,陛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要训练出一支高素质的精练骑兵,使他们在冲锋陷阵时保持稳定的阵型,这起码需要一年的训练时间。就算他们是从各地抽调来的老兵,要训练出相互的合作配合,也至少需要三个月。遗憾的是,陛下,我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训练,他们仅仅是一支没有很强组织性的散漫骑兵部队而已。”

  “所以,当温斯顿人在冲锋时变换阵型时,下官的骑兵部队一时慌乱,两人堕马,搅乱了自己的脚步,使我军的队伍阵脚大乱。在那种情况下,士兵们下意识地躲避敌军的冲锋,所以我们没有正面接触。事实就是这样,实情就是:我军的阵型混乱了。”

  “由于骑兵部队一直是由下官来负责指挥训练的,所以,这次的事件应当由下官负责,和弗莱德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谎言,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曾经参加过这场战斗的每个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解释。但是,这是最好的解释。我们应该如何向这些达官贵人们说明我们的理由?诚实地告诉他们我是有意为之?说这是我们的作战计划?那他们可以随便安一个“为求个人军功,置友军生死于不顾,不遵循号令”的罪名。所以,给他们一个愚蠢但纠缠不清的理由的确是个好办法。

  卡尔森的话在大厅里惹起一阵骚乱,各位贵族老爷们纷纷交头接耳,传递着各自的意见。原本,无论弗莱德如何为自己辩解,在他们有意的污蔑下都无法轻易地解脱。可卡尔森采取的避重就轻的战略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个理由,在他们眼中,任何一个稍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种耻辱的行为,公开承认自己对部属的“训练不力”导致了“阵型混乱”,这简直就是往自己的脸上抹黑。可是卡尔森这样做了,他“牺牲”了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卓著的声誉,却轻易地让我们脱离了困境。

  “是的,陛下,下官应当承担这部分责任,可是如果要处罚下官,下官可实在是想不通啊。”卡尔森忽然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呼告,同时斜视了我和弗莱德一眼。他的表情庄重严肃,但目光中却带着狡黠的含义,让我想起了当初他用猎犬训练我们长跑的情形,心中一阵恶寒,进而是一片安心:当卡尔森露出这样的目光时,总有人会倒霉的,今天,这显然不会是我们。

  “既然你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为什么又要替自己喊冤呢?”

  “陛下,下官想不通的有几点:第一,在军力占据完全优势的情况下,居然派遣一支成立不到两个月的新兵部队与温斯顿重装骑兵正面冲撞,这究竟是下官的训练不力,还是指挥官的调度不当,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次针对伯爵大人的蓄意陷害呢?第二,下官训练的新兵部队尽管阵型混乱,尚且可以斩杀敌军近千人,而军中各位大人率领王国劲旅,居然没有组织起有效反抗,这究竟是下官的过错、伯爵大人的过错,又或是各位长官的过错呢?第三,在大军全线崩溃的时候,伯爵大人以少敌众,以一支散漫的新军死死拖延温斯顿追兵,保留了王国的军队主力,倘若这样英勇的行为尚且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忠诚,要遭受陛下您的处罚,那那些以众击寡尚且大败而归的大人们应当受到怎样的处罚呢?”

  在场的众多大人们面色开始犹豫起来:卡尔森从一开始就无法否认地将我们死死钉在了“新军”的立场上,这就好象为我们竖起了一面万能的盾牌,无论出现了什么样的过失,要负担什么样的责任,统统都可以用“新军训练不力”的借口挡出去。如果要处罚我们,则其他部队的指挥官理应受到更严厉的处罚。而如果不处罚他们,我们就完全有资格接受国王的奖赏。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都不是这些高尚尊贵的大人们所不愿见到的。

  文森特将军面色苍白地看着周围官员们的脸色,他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从人群之中,我看到了几道责怪的目光指向将军,这些目光的主人因为刚才大力附和将军的意见而陷入了微妙的尴尬境地。

  “当然,我完全相信各位大人的意见是基于对王国忠诚的考虑,从更长远的角度上看待这件事情。和我们相比,他们更聪慧、更明智,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更长远的事实。”卡尔森话锋一转,语气又谦和下来,“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同样负有责任。我们期待着您公正的评判,陛下。”

  即便远离了贵族圈子将近十年,卡尔森这个熟悉游戏规则的无赖仍旧凭借自己一贯的厚颜和狡猾帮助我们脱离了困境。没有人能否认,有时候奸诈的伎俩确实可以比正直的品格更容易达到目的,甚至于,只有谎言才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和诚实,就像卡尔森现在所做的这样。我觉得这很有趣,但对于弗莱德来说,这或许是这个世界最让人失望的地方。

  “是这样啊……”缺乏主见的君王头疼地敲敲脑袋,又回过头去问自己钟爱的肱股重臣们:“诸位大人又觉得如何呢?”

  刚才还在纷纷指控的官僚们现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个忽如其来的变化。他们中的某些人悄悄地退回了后排,另外一些则以为严肃地思考状演示自己的不安。

  “陛下,臣觉得男爵阁下的解释也有他的道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战场上的情况,臣自认无法作出判断,全凭陛下的裁决。”内政大臣琼森特尔侯爵明智地退出了这场无意义的纷争。

  “臣并非军旅出身,对这些军务不甚了解……”发现陷入这场混乱的口舌之辩中毫无意义,财务大臣亨德森公爵也撇清了关系。

  “臣无能……”

  “陛下睿智……”

  “还请……”

  ……

  一个又一个大臣放弃了发表意见的权利。这些人一旦发现自己身处纠缠不清的混乱中,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摆脱它,特别是当这件事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没有多大关系的时候。

  “陛下,他……他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是……”文森特将军已经在气急败坏地胡言乱语了,我猜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我的将军。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米盖拉陛下疲惫地摇了摇手,“我已经决定了。这份荣誉属于你,我年轻的伯爵,我现在就宣布……”

  “慢着,陛下!”粗鲁打断国王陛下的话语的,正是从一开始就一直跟弗莱德过不去的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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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六卷 狼烟 第四十六章 意外、麻烦和转机

 

  “侯爵先生,我的军务大臣,难道您还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么?”我们的国王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少许不快的神色。身为一个君主,即便是像他这样一个缺乏主见的人,也会对别人一再打断自己的话、冲撞自己的决定而恼火吧。

  “不,我的陛下。” 梅内瓦尔侯爵并没有把君主的不快放在心上,他象征性地点头致意,把两只闪烁着诡异神色的小眼睛在弗莱德身上打量了两遍,接着说,“对于道森男爵的辩解我无话可说,我认为,决定奖赏伯爵阁下恰恰体现了陛下您的公正。臣下的意思是,对古德里安伯爵的奖赏似乎太微薄了,尚不足以与他丰伟的功绩相匹配。”

  他的话出乎我们的意料,即便他想掩饰自己在一开始污蔑弗莱德的尴尬,像其他人一样撇清关系也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态度彻底转变,转而为弗莱德邀功请赏。我隐约觉得这个面目阴冷的高官并没有安什么好心肠,但却想不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哦,你么认为么。那你觉得认为样的奖赏才是匹配合适的?”国王陛下看到一贯嚣张跋扈的军务大臣难得地赞同起自己的意见来,心情大好,亲切地询问。

  “倘若以一支新军就能够给温斯顿人造成如此巨大的损伤,并且如此奋不顾身地掩护大军安然撤离,那么,我认为,授予伯爵阁下一个少将的军衔,给予他独自领军的权利也并不为过,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梅内瓦尔侯爵难得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恭顺和恳切。

  “这样啊……古德里安伯爵如此年轻,只怕现在就授予将军衔……”

  “陛下,如此破格提拔,方显得出陛下不拘一格、任用贤能的魄力啊!” 侯爵阁下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竭力地为弗莱德争取更大的荣誉。他表现得如此努力,就像是弗莱德的亲娘舅。

  “那,众位大人们还有什么意见么?”

  除了文森特将军,其他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一致赞同这个建议——毕竟没有人会为这点事情去得罪手握军权的侯爵阁下。这时,我看见文森特将军面有不忿,似乎张口要说什么,却被梅内瓦尔侯爵用一个诡异的眼神压了下去。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么弗莱德伯爵,你就是新的陆军少将了。恭喜你,年轻人,还从没有人在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当上将军的。”国王陛下对弗莱德似乎青眼有加,表现得几乎比他自己当上了将军还要高兴——哦,当然,要是一个国王降低身份当上了将军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陛下亲手将勋章挂到弗莱德的胸口——这是他应得的荣誉。他礼貌而节制地回应了陛下的厚爱,并宣誓对德兰麦亚的每一寸土地效忠。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圆满地结束了的时候,梅内瓦尔侯爵忽然提出:“陛下,如今温斯顿大军压境,我军新败,正需要一位有勇有谋、智勇双全的将领带领全军上下抵御外侵略。古德里安将军先后两次与彼军交战,战果显赫,臣以为是最佳人选。”

  一提到温斯顿侵略军,米盖拉陛下顿时全身委顿下去,缩在座位上可怜地看着弗莱德,小声地询问:“我的将军,你可以么?”

  “下官愿与温斯顿军决死一战,为陛下分忧,救德兰麦亚军民于水火。”没有犹豫,弗莱德坚定地回答。

  “好,既然如此,将军,你现在就是德兰麦亚第九军团总指挥了。”梅内瓦尔侯爵和文森特将军以及大厅内的众位官员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尽管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头,但我仍旧低估了那群官僚们的阴险和恶毒,我们中了一个恶毒的圈套,这一切直到我们站到第九军团的指挥部门口才被发现。

  所谓的德兰麦亚第九军团,事实上是其他各个军团被取消了编制的散兵游勇的集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各次战斗中严重减员、无法恢复编制的战斗序列统统划拨到第九军团的旗下,这使第九军团成了无家可归的士兵们的收容站。尤其是近两年来,对温斯顿作战造成的损失使得这个杂牌军团需要收容的士兵一再的增多,现在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的规模,几乎超出一个普通正规军团的四分之一,但这里无论是编制、装备、训练还是纪律都松散不堪。深知这支军队实力的将领们几乎从来没有动过带领这支军队上战场的念头。“几乎从没经历战斗减员”和“越是激烈的战争编制人员就越多”是这支部队抹之不去的阴暗传统,仿佛影子一样笼罩军中的每一个人。

  我并不是说这支军队中的士兵缺乏能力,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是德兰麦亚军中最凶悍最狡诈的一群。要知道,那些从几乎全军覆没的境地中仅存的保住了性命的士兵们绝对不好对付。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了。这里几乎每一个士兵都称得上是老兵油子,他们有的是对付长官的办法。原先从同一支部队中逃命出来的士兵们成立了自己的派系,只听从各个派系的头目的命令,对长官的命令全都置若罔闻。平时各个派系相互摩擦,打架斗殴的时间屡有发生,但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长官试图改变现状,拿一个派系开刀,那整个军团就会陷入一种闻所未闻的团结气氛中,让那个倒霉的长官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亏。

  “这是一支相当不错的部队。”我们中曾经身居中阶指挥层、唯一知情的卡尔森这样评价这支部队,他把这样的部队称之为“沙山”。沙是松散的、无规则的、难以掌控的,但一旦成堆的沙子聚集在一起,被飓风吹动,向着某一个方向翻滚转动时,这种巨大的毁灭力量就绝不是哪一片树林、一块草地所能够抵御的。

  好吧,好吧,就算弗莱德是那股飓风,我相信,他完全做的到,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可为什么要让我来负责这支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和他们冗杂的兵种搭配相比,一万五千人的总人数实在不算多:这里有两个轻骑兵大队,这是麻烦最少的部队;三个重骑兵中队,注意,我说的是三支中队,而不是一支大队,因为三支部队的编制是相互独立的;一个半弓箭手大队:他们的武器包括长弓、短弓、制式弩机等等等等,甚至有一个小队配备的还是我从没见过的非部队制式的猎弓;两个半长枪兵大队,他们的装备有的是专门对付步兵的单手长矛单手护盾,有的是标准双手长矛,有的是双手加长矛刺,还有……对不起,我实在记不清了;另外轻重步兵若干大队,他们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我敢说,这支正规军使用的军械比许多强盗团伙装备还要杂乱,而且其中许多都是被一次次战争淘汰下来的古董货色。我猜,仅仅是统计工作就足可以花去我十几天的时间,更不用说抵住层层阻力和军需处打交道:

  “第九军团?”军需处官僚们露出尖刻的笑容,“对不起,按照现有库存,贵部需求无法完全满足。军务部有令,军需处无法补足的的物品可以折市价补贴成货币,您只需要签一个字就可以取钱了。”他们看我狐疑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您放心,梅内瓦尔侯爵大人有令,全力满足第九军团的需求,我们绝不会克扣贵部一个铜子……”

  钱?有钱有什么用?一万多口子人的衣服、武器、盔甲、装备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啊,尤其是这些玩意的花样还很不少。就算我们要改革军制统一编制,制式装备配发的数量也远远不够。要我到市场上去买么?这种制式装备原本就只有国家出面大批采购,而这一部分往往是向武器商人订购的,市面上流通的货源非常之少,根本无法装备一支军团。

  这真可笑,我无奈地想,我居然会嫌钱太多了花不出去。这世上还真是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出现,只要你遇到足够阴险的人。

  混乱的编制,紧缺的装备,梅内瓦尔侯爵阁下这是要让我们去送死啊,而他偏偏送给我们足够多的钱财,避免了因此产生的任何借口。那些贵族老爷们对于一个杰出的年轻将领的恨意竟然如此强烈么?倘若他们把在殿堂内钩心斗角的本事拿出一小部分来用于抵御温斯顿人,战争或许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吧。

  我垂头丧气地向弗莱德回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缺乏装备的劣势不是单纯依靠士气谋略就能够抵消的,尤其是当我们面对着一个精明强大的对手的时候。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军营守卫忽然通传:“将军,有人求见。”

  “什么人?”弗莱德烦躁地命令,“要还是那些请客吃饭的老头就替我打发走他们吧。”

  “是个年轻人,将军阁下,他说是您的朋友。”

  “朋友?”年轻的将军迟疑了一下,我们并不记得在国都还有相识的熟人:“让他进来吧。”

  ……

  “您有什么事吗,先生?”我们的客人走进了营帐,他的确是我们的朋友。只是弗莱德把精神集中在大摞的物资表单中,并没有看清楚进来的人。

  “我来还一份人情,先生,顺便赚一点小钱。”客人微笑着回答。

  “休恩!休恩·恩里克!你怎么会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弗莱德的记忆,他抬起头,看见了来人的面孔,紧接着大步上前拉住来者的右手,把他拖到椅子上。

  来的人正是休恩·恩里克,年轻的天才商人,恩里克商会的会长,和我们一起救下黄金玫瑰号的商船所有者。

  曾在温斯顿战舰上共同战斗过的罗迪克等人围上来和他打招呼,而米莉娅、普瓦洛和他的黑暗精灵女助手埃里奥特小姐也很快就和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商人相互熟悉起来。大家并没有说很多不必要的客套话,休恩很快就挑明了他的来意:

  “我听说你们遇到了麻烦。”

  “你怎么知道?”达克拉惊异地问。

  “嗨,我可是个成功的商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关系眼线,军需处的许多采买计划怎么会经过我的手呢?而且……”他神秘地微笑着说:“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文森特将军的和军务大臣是私生子女的儿女亲家,我猜你们并不知道这一点。而这也正是你们在这里的原因。”

  “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束手无策。没有装备,凭什么和温斯顿人去打仗啊。”罗尔叹息着说。

  “未必哦,”休恩神采焕发地站起来,昂起头说:“因为有我。”这本是弗莱德当初在昆兰城下挽救商队命运时说的话,现在年轻的商人带着自己的骄傲和友情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们。

  “怎么?你有办法?”被物资调配逼得发疯的我当即把一圈人挤到一边,成功地把休恩抢到自己手上。

  “当然,听说你们到了第九军团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就事先做了点准备。”休恩说着忽然皱起了眉头,迟疑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呀,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我心里一紧。

  “就是你们的军队组成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满足。现在有的只是几千套制式装备而已。”

  “没问题。”弗莱德回答,“我正想整改这支部队,制式装备最好。”

  “那就好了。而且我还可以不少打造盔甲武器的工匠,估计最多半个月时间就可以把所有装备交付使用了。”

  “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弗莱德高声说道,大家伙恨不能把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军需库再扔回到天上去以示庆祝。

  “先别那么激动,先生们。”休恩适时地打断了我们的赞颂,重新露出他商人的嘴脸,“谁负责花钱?让我们来谈谈价钱把……”

  后面的事就不是像达克拉他们这样脑筋死板的军人可以理解和参与的了。我和休恩花了几乎整整一下午的时间进行着所谓“商人之间的较量”,这场兵不血刃的较量让在场的所有外行人瞠目结舌,一串串数字飞快地在我和休恩之间穿梭,如同一支支羽箭射向对方。这是一场真金白银的战争,与别的战争不同,我们都希望这场战争会使双方都得到最大的好处。当最后我们终于以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条件完成交易时,我看见在场包括弗莱德在内的几乎所有人正在擦他脸上的冷汗,唯有米莉娅两眼放光地盯着我们看,甚至掏出纸笔来将我们讨论的全过程记录下来——女人对讨价还价的技巧的热衷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改变,另外就是埃里奥特不停地问普瓦洛我们在干什么(地底世界的交易市场可平淡多了,可怜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讨价还价的场面),普瓦洛的回答是:这是一项对年轻人的身心成长有巨大损害的复杂的演讲比赛和数字游戏。

  “你是我见过的最贪婪的吸血鬼,这笔交易让你比你的同行足足多赚了两成的利润。”我半真半假地对休恩说。

  “那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吝啬的铁公鸡了,杰夫。在有价无市的情形下你还能砍下我几乎一成的利润,你不去做商人实在是可惜了。”休恩嬉皮笑脸地拍着我的肩膀。

  “你对朋友的友谊就是这样表达的么?商人果然是不可信任的啊!”雷利摇晃着脑袋表达着对休恩的不满。

  “行了行了,反正都是国库买单,你们可是在我这里吃了半成的回扣的。我是个商人,追求利益是我最大的原则,这和友谊无关。更何况,我们还只是个中等规模的商会而已……”说着,休恩忽然神情古怪地露出笑容,“说到友谊,我不知道下面这条情报够不够表示我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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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6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七章 一个人的战场

 

  我站在丛林茂密的坡地上,眼看着温斯顿人的队列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我们刚刚撤出的登戈特城,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

  这已经是一个月来,我们第五次拱手让出一座德兰麦亚的内陆重镇。

  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只因为恩里克商会的年轻会长、我们的商人朋友休恩提供的一个不知准确与否的情报:

  温斯顿军增援不力!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当我们勇猛的敌人跨过大河天险、控制了两岸码头、将整个晨曦河的上游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之后,却出现了后援不继、兵源无法大量补充的情况,军队数量只在万人上下浮动,这一有违常识的现象让人困惑。没有人能肯定在这道不合常理的风沙迷雾之后是什么样的事实:一次战略调整?一个调配失误?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我们智勇双全的敌军统帅有意布下的迷阵?

  最终,我们还是相信了商会情报网络的力量,这并非完全基于我们和休恩之间的私人感情,也包含着弗莱德对于局势的把握和揣度:从看似奇袭实则仓促的渡河之战到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中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只组织起六千重骑兵,我们的对手似乎确实处于一种异常的不协调的战争节奏中,就如同一个在绳索上跳舞的杰出舞者,尽管他们仍然做出了令人惊叹的不可思议的表演,却似乎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舞台。

  不足一万对一万五千,从数字上来看,似乎是我们占据着优势。可数据并不能够正确衡量战争双方的真实力量,我们的敌人在此前一系列作战中展现出的强大力量至今还让我们记忆犹新。尤其是我们的“第九军团”事实上还是一直散乱的杂牌部队。公允地说,没有人能在正面战场上战胜温斯顿的重装骑兵,这些沉默的骑士绝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支部队能够抵御的。如果他们的数量足够,整个德兰麦亚或许已经被踏在北地勇士们的马蹄下,再也翻不过身来了,即便是弗莱德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也无法弥补这军力上的绝对差距。

  因此,弗莱德制定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弃城诱敌!

  正如我们年轻的将领所料想的:兵员不足的温斯顿军再次施展起高超的穿插偷袭战术,一次次在各个城池中引发危机,在我们分兵救援时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原本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另一个城市的城墙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城池。

  这曾是在战争开始阶段频频出现在德兰麦亚北部高地的绝妙的战场艺术,多少德兰麦亚的军中统帅一次次被这种假象所迷惑,徒劳无功地来回展转,成为路易斯太子手中编织战场之花的丝线,用自己的名誉去填补对手的荣耀,留下了遭人耻笑的话柄。

  现在的情形似乎仍然没有什么扭转,甚至变得更糟了。德兰麦亚军在温斯顿人面前一次次慌张地展转奔波,将一座又一座具有巨大战略意义的城镇要塞暴露在敌人贪婪的狼吻下,并迅速地失去了它们。

  “古德里安伯爵是个乳臭未干的新兵。”“他缺乏最基本的战略常识。”“葬送国土的耻辱应当由他一力承担。”毫无疑问,当我的朋友深夜端坐在指挥部内对着一张精细的地图冥思苦想彻夜不眠的时候,这些缺乏远见的贵族老爷们多半会聚集在某张堆满了纸牌和筹码的牌桌上带着嘲讽的口气做出这样的评价。

  可这正是弗莱德的目的。

  “只有把连我们自己也舍不得的重要城镇留给敌人,敌人才会同样舍不得。”他这么告诉我们。他装作跟随着敌人的指挥棒疲于奔命的样子,把一座座在战略上绝不应当失去的城池有技巧地暴露在温斯顿人面前。即便是一贯以不贪恋眼前功绩而追求更大胜利的智慧闻名于世的路易斯太子也没有抵御住这样的诱惑,他终于一次次犹豫着在这些城池中留下了守御的部队,而带领着自己的铁骑继续着他令人难以置信的穿插奔袭攻略。这是一次巨大的赌博,倘若休恩的情报有误、我们的敌人兵力充足,弗莱德就相当于把大半个德兰麦亚拱手送到了温斯顿人手中。

  我们成功了,起码目前看来我们成功了。我们分散了温斯顿人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兵力,跟上了敌军统帅那曾经神奇的不可琢磨的用兵方略。来自四面八方的各项情报都表明,路易斯太子手中的可用之兵越来越少。现在,我们有了和敌人正面一战的资本。在高大的登戈特城下,我们成功地设下了最后的陷阱。现在,我正目睹我们的敌人趾高气扬地踏入最后的陷阱中去。

  “出击!”当最后一个敌军踏入城门,弗莱德下达了出击的指令。士卒们离开了原本隐藏着的地方,从四面八方涌向登戈特城下,迎着城堡唯一的大门前摆开了半月形的阵列。一列列刀枪斧箭倒映着黄昏的一抹红霞,预言着自己必将沾染鲜血的命运。

  不必怀疑,那一列列士卒正是我们的第九军团,被称为“军中垃圾筒”的那支杂牌部队。弗莱德几乎对这支部队进行了一次彻底解剖,原有的部队番号一律撤消,改用第九军团的统一编制,拉帮结伙的士兵们被彻底拆散编入新的部队中去,各个兵种配发统一制式装备,每个小队中同一派系的不得超过三个人……这一系列举措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起码我们的队伍在表面上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部队”而不是“一群散兵”。

  面对我们的突然出现,温斯顿军表现出了远高出一般水准的战斗素质。城头上的士兵没有丝毫迟疑,在下层军官们的指挥下迅速排列起防御阵型,弓箭手、长枪手、装甲步兵有层次地站在城头,仿佛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丝毫也不畏惧几乎两倍与己的我们。

  “全线防御阵型。”弗莱德丝毫不敢大意,“防止敌人突袭!”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当我们的士卒在下层军官的大声呵斥下停住脚步,刚刚完成防御准备时,在城墙的那一侧、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忽然发出巨大的鼓噪声。继而,城门大开,从里面涌出的正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对手:重装骑兵。

  仅仅由大约一百名骑士组成的队列毫不畏惧地向左翼阵地冲去,正如我曾经见到过的,除了马蹄声,这群遮住了面孔的死神再没有发出其他多余的声响。而在他们背后,温斯顿人歇斯底里的呼叫声没有一刻的停歇。在他们眼里,或许这群战士中的战士就是无敌的象征吧,只要在他们出现的地方,就伴随着荣誉和胜利,即便他们只有哪怕不足百人。

  “长枪手上前,举矛,双层防御阵型!第三层准备!”雷利在阵前大声命令着。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前阵最前列树起了前后两层长矛壁垒。后排的长矛从前排队列的空隙中探出危险的矛头,组成了第二道抵抗冲击的防线。

  一般来说,长枪手只会在骑兵冲到眼前的最后一刻才会亮出枪矛,使敌人疏于防范,以造成最大的杀伤。可这一惯例在温斯顿重装骑兵面前完全行不通。我们曾经亲眼看见过身披厚甲的骑士们是以怎样压倒性的优势冲垮长矛队列,然后在敌军的军阵中大肆杀戮的。他们的强大几乎已经超越了兵种战略的常识,唯有同样超越了常识的战术才有可能阻挡住他们。

  所以,尽管敌人的数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在他们还远没有接近我们时,雷利还是下达了列阵的命令。我们不知道他们想怎么样,我们冒不起这个险。对于我们来说,能够采取的措施唯有层层设防,一层不够就两层、两层不够就三层,直到这群疯狂的冲锋机器停下来为止。

  他们能突破多少层长矛壁垒?

  很快就有答案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就在最前排的骑手眼看就要接触突出的长矛的一刹那,他忽然拨马转向,直沿着长矛阵的前沿向右急转去。紧接着他身后的大队人马也同时转向,后排士兵几乎是踏着前者的马蹄印完成了一次美妙的转向机动。这意想不到的动作让前阵两侧的部队慌了手脚,一排排长矛随着他们的经过而放倒,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整齐,竟像是在为这队无畏的骑手行礼致敬。

  这些沉默骑手们对身侧阵型的慌乱不屑一故,烈风一般卷向右翼阵地。马蹄践踏着脚下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是某种重物正一下下击打在胸口,让人呼吸不畅。面对着已经结成防御阵型的右翼军团,他们给人的感觉甚至不像是在冲锋,而是在广阔的天地间任意地驰骋。那百倍于他们的大军在他们眼中仿佛完全不存在,或者说,是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事实证明,我们的敌人是难以琢磨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当他们即将接触到右翼的长矛阵时,又一次作了一个完美的集体编队转向机动,向自己的城堡奔回去。用他们的蹄印在我们的阵地前划出一道华丽的圆弧,接受了所有前排士兵的“持枪礼”。他们几乎已经扭曲了这场战斗的性质,把它变成了自己专场的马术表演。他们已经在敌手的心目中成功地树立自己勇猛无敌的形象,将我们原本就不十分高涨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啊!”一声惨叫传来。当这群骑士们即将完全离开罗迪克的阵地时,最后一名骑手忽然回身一挥战刀,将前排最边上的一个长枪手的头颅劈成两半。鲜血飞溅开来,染上死者手中的长矛。有谁能够想的到呢?这支长矛染上的第一滴血迹,竟是来自自己的主人。

  对面城墙上爆发出不可遏止的欢呼声,战场上的第一滴血迹激起了温斯顿人的战斗激情。一些豪壮的武士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呼,仿佛在替自己的无声的战友发布着骄傲的宣言。而我们这边则鸦雀无声,每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慑于对方的力量都陷入一种深深地震撼中。

  在我身侧,身为指挥官的弗莱德不由得苦恼地叹息:“他们竟能做到这种程度么?”的确,百人突袭大阵,只杀一人,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这群超越了人类极限无敌勇士们随时都可以冲破我们的阵地,任意取走我们的性命。这不仅仅是一次试探性的袭击,而是一次示威。看看我们的士兵难看的脸色吧,他们几乎完全瓦解了我们的士气,不,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到。

  忽然,从我们的前阵中飞快地冲出一匹坐骑,向着逐渐远去的骑兵队伍奔去,一个悍勇的身影在坐骑上亮出了自己明亮的双刀。他满头的红发甚至比即将西天的晚霞还要鲜艳炽烈,仿佛是一团正在燃烧的滚烫的火焰。

  “红焰?他想干什么?”我惊异地叫出声来。

  “让他去吧。”惊讶的神色在弗莱德脸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略带激动的笑容,“如果是他,或许可以吧。不过……”弗莱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还真是乱来啊。”

  没过多久,轻装的红焰和他神速的“骏骡”已经接近了重装骑兵的队尾。远处城墙上的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这个独眼的双刀游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这一切正摆在他们面前、甚至这一切已经发生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难道这个疯狂的精灵妄图一个人向大陆上最强大的冲锋队列发起冲锋?

  事实正是如此。

  重装骑兵们发现了红焰。队列中间的两个骑手掉转马头,并排站在一起冲向红焰,试图阻挡他的去路。我不由得为我们的精灵伙伴担心,如果发生正面冲撞,红焰绝不是两个盔沉甲厚的骑兵的对手。

  面对敌人的阻击,红焰并没有放慢自己的速度,恰恰相反,他的速度更快了。眼看着双方即将交错,对方的战刀已经劈到他面前,而他却还没有采取任何防御动作。正当我们以为红焰要躲闪不及,焦急地惊呼时,他忽然从两道路交错的刀光前消失,让带着浓浓杀气的必中一击失去了目标。

  他仰面横躺在自己的骡背上,在最后的关头闪开了敌人的攻击。

  这还不是全部。

  当他的坐骑从敌人的两匹战马仅有的间隙中流畅地穿过时,仍然躺在骡背上的红焰用双刀划过两道闪亮的弧光,他的动作像在小艇上划动双桨一样轻柔,恍惚间带着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时飘逸的感觉。

  继而,红光四射!

  两匹狂奔中的战马哀痛地倒下,将他们勇武的主人掀翻在地。战马身上的铠甲并不能够阻挡腿部以下的伤害,而冲锋产生的巨大冲力加大了红焰双刀的破坏力。两条马后腿随着刀光离开了战马的躯体,飞落在泥土中。

  它们再也不能在战场上驰骋了!

  红焰没有趁机对落马的对手痛下杀手,他甚至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依旧飞驰着奔向骑兵的队列,口中发出狂野的呼喊,将右手的刀锋指向队列中的最后一人。

  那正是在阵前斩杀了枪兵的那个骑手。

  那骑手没想到红焰来的那么快,两个同袍战友的倾力阻击居然没有丝毫地放慢他的速度。而且,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是被红焰追逐的目标。当他意识过来时,一切都太迟了。

  一把明晃晃的快刀已经轻快地避开他满身的甲胄,准确无误地划开了他的喉管。胸腔中的气流将鲜血化作一团粉红色的雾气漂散开去,刹那间让他的身影模糊起来。即便就这样失去了生命,骑士的尸身还依旧随着惯性被驮到城门口,直到战马停止了奔跑才堕落马下。

  这一刀来的太快,我甚至怀疑,当死神降临到他头上时,他是否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死亡。

  在紧闭的城门下,红焰冲着城墙甩了甩手中的双刀。刀上混杂在一起的人血和马血在城墙上交叉成一个红色的十字,这是温斯顿重装骑兵永远也抹杀不去的耻辱印记。

  他双手各挽了一个刀花,然后将他的凶器放入刀鞘,骑着他的坐骑缓慢地向我们的本阵走来。城墙上的欢呼叫喊声早在他斩断两条马腿时就已经停止,甚至连弓箭手们都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向城下勇猛的游侠射击。我们的阵列中依旧安静,那些散漫的士兵们直到现在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目睹了一件多么奇特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战场原来也可以如此安静。

  在这一刻,整个战场被一个人主宰着。

  单骑突阵,血刃而还,红焰用他骄狂的方式打消了温斯顿人原本高涨的气焰。

  没有人能够在这卓越的游侠面前如此张狂地杀人,任何人都不行!

  那两个落马的骑兵委琐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这带着眼罩的俊美精灵是他们噩梦中最恐怖的魇兽,剥夺着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在绝望中失去勇气。

  而红焰甚至没有正眼去看他们一眼。

  一直走到我们的阵地前,红焰忽然勒住自己的坐骑,仰天长啸,发出野兽般的呼啸声。这声音唤醒了仍在震惊中的德兰麦亚士兵,一阵阵豪迈的叫喊声从我们的阵地中传出,这声音中蕴涵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

  重装骑兵?沉默的死神?破阵铁骑?随便你们叫什么,没有关系。

  我们会赢!

  这是红焰在阵前传递给全军的不败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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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八章 荣誉之枪,思恋之牙

 

  我站在战场后侧不远的山坡上,和虔诚的僧侣米莉娅、亡灵术士普瓦洛以及他的贴身助手埃里奥特小姐呆在一起。我本想和弗莱德他们站在队列的最前沿,与我的朋友们并肩战斗的,可弗莱德把我安置在了后勤调度指挥的位置上,让我成为最远离战场的人。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杰夫?后勤线是一支军队的生命线,后勤线的畅通是胜利的首要保障。在这个位置上,我只能信任你。”

  这是在分派任务时弗莱德对我说的话,我毫不自夸地承认,在他的军队里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许多在别人看来十分头疼的调度工作我可以轻松地完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我的战友在战线的最前端奋勇搏杀,而自己却在后阵远远观望,仿佛置身事外。

  无论如何,这处境也是让人羞愧的。

  昨天傍晚的作战被红焰的一道刀光终结了,温斯顿人的统帅大概感到了军队士气的低落,并没有继续无益的厮杀。弗莱德同样没有作出攻城的举动,因为我们没有这个必要:城中的粮食早在一天前就被清理一空,我们是完全完全有把握让敌人走下高大的城墙,以劣势的人数和我们打一场平原野战的。

  应该说,这场会战的发生本身就是弗莱德战略上的一次胜利。弗莱德以五座重镇为饵,以空前的大手笔布下了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陷阱。现在,鱼已经上钩,老鼠已经入彀,“关门打狗”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是,我们的对手不是胆怯的鼠类,而是绝境中最危险的猛兽啊。”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弗莱德这样表达着他的不安。

  号角吹响,战斗已经开始了。

  昨天的较量让温斯顿人收起了对我们的轻视之心。有其他兵种的拖累,他们不可能再像第一次会战一般作出违背常识的亡命冲锋,而是中规中矩地排开阵列,和我们正面交锋。几轮象征性的弓弩射击之后,温斯顿本阵中冲出一队轻骑兵,杀向我们的右翼阵地。

  轻骑兵在装甲的防御力、武器的攻击力乃至冲锋的破坏力方面都要远远逊于温斯顿人最为骄傲的重装骑兵部队,但他们拥有其他部队所不能比拟的绝高机动力。他们的冲锋轻快而敏捷,速度是他们最锋锐的武器。一旦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在战场上肆意驰骋,他们就会像寒风卷走落叶一样卷走敌人的生命。

  和沉默无声的重装骑兵不同,我们面前的敌人正在用另一种方式叙述着北地民族的骠悍:他们狂野地呼喝着,让自己的粗犷的声音随着晨风飘荡在森图里亚广阔的平原上。随着他们的身躯共同在马背上驰骋着的,是那一份难以言明的战士的荣耀和勇气。他们的武器稳稳地指向对手的头颅,即便在前方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密集的枪矛之林。

  “稳住,弓箭手准备!”罗迪克坚定的声音从阵列前排传出。随着他的指示,两列弓箭手从队列中站出,将手中的长弓拉成满月的形状。那一支支狼牙般的箭矢静默地伏在弓弦上,犹如草丛中潜伏的野兽,静候着那扑向猎物品尝血肉的一刻。

  “为我们的亲人……”战马上的罗迪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将剑尖高举向苍蓝的天空,“放!”

  瞬间,几百根弓弦同时发出“嗡嗡”的声响,弹奏出一支关于勇敢和死亡的残酷乐章。一支支锋利的箭头穿透温斯顿轻骑的薄甲在战士们温暖的血肉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长枪手上前!”敌人的冲锋太迅速,以至于根本没有第二次放箭的机会。弓箭手们适时地退下,一列手持长枪的士兵站到了阵列的最前沿。在悍勇骑兵的面前,他们的动作僵硬迟钝,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带着慌乱的色彩。我们应当谅解他们,不是么?那一幕幕曾经沉淀在他们心中的,对战争发自肺腑的恐惧并不是短期的简单整顿训练就能够消去的。

  可是,这是战争。

  战争怎能原谅懦夫?

  两军接触了,长枪手们为他们的怯懦和慌乱付出了代价。在血肉对血肉交换、生命与生命搏斗的长矛互刺中,他们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呼吸,也失去了敌人的尊重。在战马狂烈的践踏下,前排的长枪手几乎是瞬间崩溃。他们象征性地将手中的长矛迎向敌人的身体,却没有指向敌人的要害。在收到远低于预期的杀伤之后他们就开始竭力挣扎,试图躲避迎面而来的致命袭击。如果他们还能再勇敢一点,如果他们还能在坚持一下,如果他们能将胸膛挺得更直、将手中的长矛送得更远,那么,或许温斯顿人的马蹄就将因为他们的勇敢而停顿,而他们也将付出更小的代价。可是,这一切仅仅是如果。

  他们因恐惧而畏缩,因此恐惧惩罚了他们。

  轻骑兵们并没有纠缠在被突入的阵地上,他们的机动力就是他们的生命。随着领头军官的一声呼喝,这队轻装铁骑风一般沿着阵地的前列飘动起来。他们像一柄既轻且利的水果刀,肆无忌惮地削切着右翼阵地的表皮。他们的军官非常好地利用着自己的速度优势,将面前正在集结或是有可能集结的队列冲散,让德兰麦亚士兵应接不暇,而自己却绝不驻足停留。他们很好地说明了这样的事实:移动中的骑兵才是真正的骑兵。他们疏于训练的敌手们在他们面前唯有奉上自己的头颅,运气好一点的,或许可以用一条残肢换取残喘的性命。

  在温斯顿的本阵,骑兵部队开始紧密地调动。毫无疑问,一旦罗迪克的部队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混乱,我们的敌人就将倾巢出动,从这里突破我们的封锁,冲出我们的包围。这情景似乎很快就会出现了,在轻骑兵迅猛地扫荡攻击面前,右翼阵地丑陋笨拙地蠕动着,似乎崩溃仅仅是时间问题。

  会是那样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面前的对手是罗迪克,那个重视战士的尊严胜于生命,将对亲人的怀念埋藏在心底的男人。

  就在右翼阵地看上去似乎混乱不堪,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在队列正中央突出两列长枪兵。在这块凌乱的阵地上,这两列长枪兵齐整的耀眼,仿佛浑浊的浪滔中突出水面的一块岩石,在动荡的江涛中岿然不动。

  他们迎上了面前的敌人,喊出了那句动人心魄的口号:

  “为了亲人的荣耀!”

  没错,这支千人枪兵队正是以从坎普纳维亚保卫战中存活下来的三百长枪兵为班底组建的。他们曾经高呼着这句口号与五倍于己的重装步兵正面战斗,将他们封堵在坎普纳维亚城下半日之久,连城墙也没摸着一下。唯有真正的勇士,才有资格拿起仅属这支部队的特制长矛;唯有军人中的军人,才会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长枪兵,队列最前排的卫士,抵御敌军骑兵冲击的士卒,朝不保夕的卑下兵种,死亡率最高的垃圾部队。

  那并不是他们存在的真正意义。

  这些战士们正在用自己的身躯和意志阐释这这样的一个名词:长枪兵。仿佛只有当长枪握在他们手中时,才配称的上是“长枪”,是那种长柄的、顶端尖锐的、闪光嗜血的危险兵器。那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依靠,是他们对亲人朋友想念的寄托。

  “思恋之牙”,这是他们为自己取的名字。在这个带着几分脂粉气息的绰号后面,是一层浓浓的血腥气,和更深一层的怀念。

  现在,他们是动荡中的右翼阵列的中流砥柱。有他们在,阵列就不会垮,阵地就不会丢,敌人就不值得畏惧。

  只因为他们的枪矛并非为自己的生命出击,而是为了在远方那或许已经不能在相会了的——亲人的荣耀。

  那是一个战士心中最软弱、也是最坚强的地方。

  ……

  接触了,那片飘掠的嗜血红风和那道锋利的壁垒,终于接触了。

  继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不再是一方暴虐的杀戮和另一方不光彩的溃散,而是真正的战斗。

  已经失去了长矛的骑兵阵列依然英勇无畏地挥舞着战刀冲向这唯一一处阵型稳定的队伍。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冲散这一侧的阵列,给后续的部队创造突围的机会。

  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冲散了这里,就等于冲散了我们的包围。

  可他们的选择也是错误的,他们撞到了真正的防线上。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刺穿,两排枪矛有节奏地前后穿刺将敌人逼在他们的战刀能够发挥威力的距离之外。同样,裹胁着巨大冲击力的骑兵也昂扬着杀入这一道长枪的密林中,高声呼喊着砍下距离自己身边最近的对手的头颅。

  卡尔森曾经说过:没有一个正常人嗜爱鲜血,但当你不得不战斗时,你最好装作自己嗜好鲜血。

  他说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场面。

  血箭从洞穿的人体中飞溅,喷射在长枪手的盔甲上、皮肤上。沐浴在鲜血中的战士狂乱地叫嚷,甚至狂笑,仿佛兴奋得难以遏制。

  他们的敌人也是如此。

  可我似乎听见了他们灵魂啜泣的声音。

  再一次,长枪手们遏止了敌人奔袭的脚步,同时被遏止的,还有友军的溃散。在他们的坚持下,那些慌张失神的士兵们找到了自己的勇气,也找到了自己武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军官们的号令,渐渐稳住了自己的脚步,对着马上的敌人合拢了自己的包围。

  或许罗迪克没有雷利的机变灵活,无法及时将自己的防御补救完善,让对手没有任何可乘之机。可他对整个队列的控制能力却是我们中最优秀的。他骄傲的枪兵战士们为他赢得了整合队伍的时间,他的阵脚在极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并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反击。原本濒临溃散的士兵在死亡了边缘学会了服从,而一旦他们开始服从自己年轻的将领,就成了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

  “前排后撤,第二排上前,左列突击!”罗迪克撤下了自己的王牌部队。足够了,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停下敌人的脚步。当骑兵停止奔袭,人数的优势劣势足以把他们淹没在人海中。而且,他需要那些散乱的士兵们得到锻炼,战场上的真正锻炼。没有面对敌人做生死搏杀,就不会成为值得信赖的军队。

  “中军上前,跟随我,出击!”站在队列之后发号施令不是罗迪克的风格,他是个指挥官,但在那之前,他是个优秀的军人。站在队列前排,第一个冲击,最后一个离开,这才是我们熟悉的罗迪克。

  “跟随我!”马蹄翻腾,掩盖不住他的吼声。许多军官一直不了解,如何才能真正鼓舞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让他们舍生忘死地冲向敌人。

  其实很简单,在需要的时候,站在他们前面,告诉他们:“跟随我。”而不是躲在他们身后,这就够了。你会是他们的英雄,让他们值得交付生命的人。

  罗迪克正是这样的人!

  与恐惧相似的,勇敢也是一种可以传染的情绪。当有人站在你的身边,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你什么是勇敢时,大多数人会效仿这些勇士的行动。那是一种被鼓舞的力量。

  正如战场上流传的谚语:勇敢者不缺少同伴。

  战局扭转了,原先张扬骄傲的骑手们陷入了困境。再没有所谓的战术、机动、阵列的差别,双方已经陷入了以血换血、以命换命的死战肉搏。在杀伤数量上,战技高超的温斯顿轻骑兵远远胜于罗迪克的士卒,可他们在总数上的绝对劣势注定了自己是失败的一方。马上的战士一列列倒下,让自己最后的呼吸流离在坐骑失去控制的践踏中。

  温斯顿人沉不住气了,他们的本阵中传出短促的号角声,对着身陷敌阵的轻骑兵们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没有丝毫的迟疑,身处不利局面中的骑手们迅速地脱离了逐渐靠拢的步兵们的纠缠,依旧轻捷稳健地向后撤去。即便是遭遇了对手坚韧的抵抗,抛下了近一半战友的尸体,但他们队列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骑手们在马上高昂着头颅,自尊心和铭刻入骨的纪律让他们即便刚刚脱离死亡杀伐的阴影,也带着军人的骄傲态度。

  一支轻骑兵从我们的阵列中冲出,试图趁着对方疲惫的机会,拦截下正在后撤的温斯顿人。对方的阵地中同样跃出一队骑兵,他们从阵前轻巧地横向飘过,射来一阵冷锐的箭雨,逼退了我们这次无益的尝试,然后保护着自己战友的后阵回营。

  罗迪克已经重新整顿好了自己的队列。他的阵地虽然减少了几百人,但却比接战前更加坚强,因为士兵们已经挺过了一场猛烈厮杀。

  在这里,一场厮杀或许不能将一群新手变成精锐,却也足够让他们暂时习惯这种生死的较量。

  空气中传来甜甜咸咸的鲜血味道,气味并没有强烈到让人恶心的地步。这或许说明战死的士兵还不够多吧,我想。

  是的,还不算多。已经有一千多和我一样曾经呼吸着甜美空气的豪勇战士刚刚失却了生命,成为我们所不能见的幽魂,而这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要死多少人才够多呢,这场战斗,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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