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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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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九章 战斗未完结

 

  战斗不会因士兵的阵亡而有丝毫停歇。就在第一轮短促而血腥的试探性交锋结束之后不久,温斯顿人再次发起了强大的攻势。

  这次他们选择的是我们的左翼,那是雷利的阵地。

  敌人出动了两个混编的步兵方阵,排出了保守而严谨的阵列。每个方阵的左、右、前三个方向的最外侧都是手持高大塔盾的重装步兵,这些高大的士兵们用自己的身躯组成了阵列外侧牢不可破的防御阵线。一支支长枪从他们身后刺出来,矛头闪着惊人的寒光,仿佛在期待着吮吸鲜血的味道。

  在方阵的内侧,是由弓箭手和轻装步兵组成的小型队列。当方阵与敌人接触时,轻装步兵随时准备着冲出阵列去迎击敌人,而弓箭手则在方阵内将伤人的箭弩射向对方。

  这样的方阵是徒步兵种相互配合的经典之作,在条件适宜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正面迎击同等数量的骑兵部队而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方阵作用大小的关键在于:在剧烈的战场冲撞中,阵型是否能够保持稳定。一旦在某个方向被打开缺口,这样的方阵瞬间就将被冲垮。

  我丝毫也不怀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敌人会做的非常好,因为他们有一个出众的指挥官。他身着一套精美绚目又不乏实用性的骑士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不时发出调度阵型的指挥命令。尽管头盔遮住了他的头脸,但从他的甲胄和身材上我仍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个老熟人,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温斯顿帝国上将,曾经的南征军中路军总指挥,在坎普纳维亚城墙下与弗莱德有过一面之缘的将领。

  弗莱德对他的评价是:“教科书般的指挥官”。

  这句评价意味着,他或许不能将自己的才智提高到战略的高度,在战斗中无法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用更机智更果断的方式一击决定胜局。但相对的,他用兵的规范和稳健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将领能够比拟的,你休想指望他在指挥中犯下什么致命的过失。

  唯一令我疑惑的是:这样的方阵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适宜。尽管我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将近两年的战斗常识让我了解,这样的攻击阵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速度奇慢无比。为了保持阵型的完整,士兵们必须牺牲绝大部分的推进速度。而在遭遇优势军力保卫、不得不突围求存的情况下,缓慢的速度不正是他们应当首先屏弃的弱点吗?

  战局并没有给我留出思考的时间,两军很快就到了弓箭可以发挥作用的距离。在温斯顿人的高大防护面前,只有少数的几支羽箭造成了他们轻微的损失。同样,擅于守御的雷利也对这样的远程攻击早有准备,温斯顿人的弓箭射击受到的实效比我预估的还要小。

  这无力的远程攻击并没有坚持多久。当两军开始短兵相接,面对面地展开搏杀时,生命开始展现出它廉价的一面。兵刃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脆响,不少人的身躯就在这死亡的交响乐下瘫软下去,并永远地失去知觉。而这还只是一场屠杀的开始。

  经过刚开始相互接触时生涩的相互磨和,战争的齿轮得到了足够的鲜血作为它继续运转下去的润滑剂。两支军队丝丝入扣地纠缠在一起,在他们相互间咬合最紧密的地方,不断有哀痛的嘶吼声传出,吟唱着金属利器划过肉体带走呼吸的巨大痛苦。

  防御,这是雷利所擅长的。在阵地防御方面,他的战术与众不同。他从没想过要锻造一条滴水不漏的防线,让对手在它面前逡巡良久却找不到突破的机会。他的方式纯粹是违背传统的,用简单的两个字概括,就是:

  弥补。

  雷利的防线经常有一些明显的漏洞,让对手作为突破口——这倒未必是他有意留下的陷阱,只是从没接受正规战术教育的他不太可能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防御阵型——尽管他从不承认。但当他的对手以为抓住了机会,扑向这些所谓的“漏洞”时,他们会发现自己踢到了铁板。

  因为在雷利的防线之后,有一个能够及时弥补上漏洞的机动编队,这支编队在雷利超越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果断地指挥之下,形成了一个会移动的战地坚盾,总能够及时出现在需要弥补的突破口。通常来说,不知内情的对手往往会被这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打乱了阵脚,先行崩溃在这条“能够自己修复和进化的”防线下。

  “没有完美的防线,但一切弱点都是可以弥补的。与其斤斤计较阵列队型的整齐,还不如以变化来应对不可知的进攻比较实际。”这就是雷利的阵地防御理论。只要不出现压倒性的优势,这一理论在面对任何一支试图强行突破防御的敌人面前似乎都是可行的。

  可现在,雷利的防线正在经受巨大的考验。

  在里贝拉公爵的指挥下,两个步兵方阵像两座会移动的小型堡垒,缓慢而坚韧地移动到阵地前,似乎并不急于找到突破口,而是像两把大锤一样不停地向前锤打,将防线前排的阵列不住地向后压去。如果说雷利一贯奉行的是一种“点对点”的防御的话,那么里贝拉公爵正在施展的,是一个“面对面”的进攻。

  在这样缓慢而有力的压迫中,雷利的“补丁式移动防御”根本发挥不出预期的作用。这个时候,他在战术和经验上的先天不足逐渐展露在对手面前:阵型散乱、士兵战斗素质低下、不会很好地利用手中的优势兵力。如果不是对手受到阵型的限制,推进速度十分缓慢的话,雷利的阵地或许已经崩溃了吧。

  “稳住阵型!”雷利的声音从乱阵中传来,带着少许绝望的愤怒。他依旧率领着他的机动部队在防线后方迅速地移动,但我看得出,那只是在勉强拖延阵型溃散的时间而已。他做得已经很好,表现出了远远超出这个年龄的军人通常具有的敏锐和稳健,但是,那还不够。即便是再怎么英勇的战士,他也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罢了。面对着难以独力扭转的局势,他做到这样的程度也已经到达极限了吧。

  曾经在坎普纳维亚城头建立起“拒绝生命的防线”的雷利,在这一次与里贝拉公爵的较量中一败涂地。

  弗莱德是不会让这样不利的局面持续下去的。果然,在左翼阵地最吃紧的关键时刻,红焰率领他的轻骑兵部队从中央本阵中奔出,向里贝拉公爵的方阵后方兜去。他的到来及时停止了左翼阵地的崩坏,两个混编方阵同时放弃了对左翼阵地侵蚀,缓慢地向后退却,并将主攻目标转向了红焰的轻骑兵。即便是在退却,温斯顿人的步调依旧整齐稳健,两个方阵进退之间表现出了相互掩护的默契。里贝拉公爵在这时候表现出的对阵列绝佳的控制力不由得让我们这些战地新手敬佩,即便他是我们的此战的死敌。

  两个步兵方阵本着但求无过的原则抵御着红焰的冲击,在这个时候,红焰的轻骑兵也确实没有很好的方法来对付这些狡诈的敌人。为了掩护左翼阵地的重新整顿,他不得不和这些坚韧的对手不住纠缠。而这,恰恰是温斯顿人希望看到的。

  对面的温斯顿人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除了重装骑兵和少量部队不动,其余的部队轻骑兵在前,步兵阵列在后,全线向弗莱德的中央本阵冲来。他们掌握的时机刚刚好:红焰此刻被里贝拉公爵纠缠得分身乏术,而在左翼阵地恢复秩序之前又不能轻易离开,失去了骑兵护卫的中央本阵空前虚弱。选择这里做突破口,已经不仅仅是突围那么简单了。或许,即便此时,敌阵中始终未曾露面的路易斯太子仍然没有放弃对胜利的渴求。

  我头一次对弗莱德的判断失去信心,对手对战局的把握和对胜利的执着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的。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弗莱德还能延续他的传奇,引导我们获得荣誉和胜利么?

  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测。

  “部队集合。”我向身后的侍卫下达了命令。我手头有一千多名士卒负责后勤的运输和安全保障,其中包括八百骑兵,这是我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了。如果在最危急的时刻,我能用他们来为弗莱德赢得哪怕瞬间的喘息时间,我也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山坡下,战斗已经开始。从温斯顿人一开始的策略就决定了这不会是一场持久的战斗。敌人的骑兵发出激昂的战呼,在将最后一支羽箭射向我们之后,一列列纵马越过防御的土沟和栅栏,向尖刀一般扎入我们的阵中。在这过程中,他们中的不少人被掀到马下,在获得战功和荣誉之前离开了这个疯狂的世界。

  我不怀疑,这是温斯顿人的拼死一击。紧跟在骑兵之后冲上前来的一名步兵军官向着自己的部下厉声大喝:“扔掉你们的盾牌,只有杀掉敌人才能保住性命!”在他回头的刹那间,一支锋利的弩箭刺进了他的小腹。他痛苦地怒吼一声,挥刀连续砍倒了两个拦在他身前的德兰麦亚士兵,又奋勇冲锋了几十步,终于因为剧痛和失血倒在了地上,口中喷出大量的血液。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不屈地向前缓慢爬行着,直到他再也不能行动为止。

  我们竟是在与这样坚韧的对手交锋!

  这想法让我感到软弱。

  很快地,第一道防线就被冲垮,然后是第二道。现在,在弗莱德面前,只剩下最后两列重装步兵拦在前面。这道防线由卡尔森指挥着,拼死将温斯顿人的攻势阻挡在外围。卡尔森重新操起了他的双手大剑,以我们熟悉的姿态活跃在遍地残肢的人间地狱之中。

  “死在这里,或者成为英雄!”他口中喊着我从未听过的口号,向我们展现着他英勇的一面,但我对他的表现却并不陌生。他是个真正的军人,他有着身为一个军官的责任心。在无可挽回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让他的士兵白白送命。但倘若还有可能,还有胜利的机会,他就绝不会退缩。

  可一个人的英勇毕竟不能挽救全局,就在卡尔森手提巨剑、血染全身的时候,只是短暂停滞了敌人进攻步伐的重装步兵编队开始缓慢的退却了。温斯顿人现在距离弗莱德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

  就在我以为不得不动用手中最后一点兵力去为我的朋友赢得最后一点时间的时候,弗莱德拔出了他的“墨影”。几声号角响遍了战场,也唤醒了我的记忆。

  我不应该忘记哪个沉默的同伴,罗尔。

  在温斯顿人踏过的阵地上,浮起了幽暗的身影,那是罗尔和他的“幽灵匕首”,他的决死之师。

  我心里一阵不知是冷是暖的感触:罗尔又故技重施了。

  罗尔和他的“幽灵们”不知什么时候又混进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敌人脚下最危险的地方安静地潜伏下来,等待着召唤他们的号角。当号角声响起,温斯顿人发现自己踏过的每一具尸体,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无论是轻骑兵与罗迪克意志的较量,还是里贝拉公爵与雷利战术的搏杀,或者是温斯顿人的狂野冲击,和此时的战斗相比,都显得太文雅了。

  几百名平日里沉静、讷言的士卒正在残酷地虐杀着自己的同类。没错,我说的是虐杀。即便是对敌人,我也不忍心观看这样的场景:他们仿佛真的是复活的不死僵尸,丝毫不把面前的温斯顿士兵当作一个有智慧的生物,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感情的生命。在战斗允许他们喘息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将已经死去的敌人的眼珠穿在匕首上,可以疯狂地斩下对方的关节,罗尔甚至可以用短剑搅住对方的肠子拖出来,然后放在口边咬断,然后含着满口的血肉面向他的敌手。

  这就是罗尔和他的“幽灵匕首”要得到的效果:不仅仅是杀死敌人,更要让敌人感到恐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甚至会干出让自己也觉得恐惧的事情来。那些将内心的暴虐压抑在心底的老实人一旦找到了宣泄的渠道,就会成为真正的危险。

  战局因为这群脱离了常规的战士而改变。

  在温斯顿人开始慌乱的时候,局面开始了变化:首先,达克拉和他的重装步兵编队适时地发起了冲锋,他和他的勇士们永远都是在最后关头扫荡敌人的主力。他们的重型武器虽然不适合长时间地作战,但在关键的时候总会给对手最致命的打击。

  紧接着,雷利完成了阵地的整顿。这一次,他不再考虑阵列队型的整齐,而是指挥着三分之一的部属冲入里贝拉公爵的方阵之间,将焦急的红焰替换出来。现在他和公爵的形势发生了互换:他不再是堵截对手的防御方,而是牵制对手的攻击方。他的灵活机变让他很容易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最后,当红焰的骑兵编队开始回援的时候,温斯顿人的败退就都已经注定了。即便是在快速地后撤中,他们的表现仍然是令人称道的。我还没有听说过哪支军队在战败后撤的过程中,仍然能够在伤亡上和对手保持近乎一比一的比例,但是善战的温斯顿人在我们这些散漫的士兵面前做到了。若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保持着绝对的数量优势,战败的一定会是我们。

  我没有下达解散队伍的命令,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温斯顿人还没有失败,至少,他们的重装骑兵还没有出动过。

  战斗还没有结束,可鲜血已经流遍大地。浓烈的血气带着热辣的感觉刺激着范围的神经,仿佛大地在叹息,仿佛空气在燃烧。

  “听到了么?”我身边的普瓦洛忽然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注视着正发生着残酷杀戮的战场,而是将目光望向战场上上空,那片碧蓝的晴空。

  “听见什么?”米莉娅问。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具具呻吟着倒下的躯体上,一贯冷傲的神色间,也难得地带着几分不忍。埃里奥特侧力在普瓦洛的身边,扭转头去不愿观看这战场上的惨状况。

  “亡灵的声音。”普瓦洛望向空中,悲伤的神色在他的瞳孔中流淌,眼中一片朦胧。

  “那是他们留恋生命的哀吟……”

  有风。

  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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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章 挽救,不可失去之人

 

  “你怎么了,杰夫。你看上去很糟糕。”

  “我有点担心……”

  “担心,为什么?”

  “温斯顿人的重装骑兵。我在想,怎么才能抵挡住他们的冲锋。我怕今后……”

  “我知道,杰夫。我也在想。”

  “你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谈不上好办法,只是大概可以这样做罢了。如果正面阻止他们的冲锋不太可能,那就要……”

  ……

  这是在第一次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之后,我和弗莱德的对话。在那场战斗中,温斯顿人以少敌多,近乎神迹地将德兰麦亚军击溃。在那之后,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威力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脑海中,甚至屡屡将我从梦中惊醒。在梦中,这些沉默的骑士们巨大的马蹄践踏在我的头上,四周一片寂静,我甚至听不到马蹄声,也听不到我因恐惧而发出的叫喊。

  所以,当一阵急促而雄壮的鼓点从温斯顿人的阵中传来时,我觉得手心握满了汗水。

  就要开始了,那是他们集结的前奏,是传说中无敌的破阵铁骑展开最后冲锋的预兆。

  我忽然觉得温斯顿人前面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他们的这次冲锋所作的铺垫,现在,我们所有的阵地都是一片混乱:雷利的左阵仍然和里贝拉公爵的步兵方阵混战在一起,达克拉从右阵中抽出了大量的人员去支援弗莱德的本阵,而中间的本阵虽然看起来人数众多,却是各个部队混杂在一起,毫无秩序可言。这个时候,两千重装骑兵无论冲向哪里,都会给我们造成无可比拟的伤害。凭借他们强大的冲击力,不要说突围,就连彻底冲溃我们的阵列、再次取得一场以少对多的伟大胜利也并非不可能。

  鼓声仍在继续,路易斯太子,那个温斯顿人的年轻领袖出现在了阵列中。骑士们开始向他的周围靠拢,前排的士兵已经从马鞍上抽出了沉重的长矛。我知道,一旦鼓声停歇,他们就会像开闸的洪流一样席卷过来,摧垮面前的一切阻碍。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

  除非……

  在鼓声开始之前,弗莱德率领阵列中仅存的骑兵编队跃出了阵地。他没有去追赶那些后撤的温斯顿人,而是远远地向着赶来的红焰打了个手势,直接冲向温斯顿人的阵地。红焰紧随其后,也率队冲了过去。

  “如果正面阻止他们的冲锋不太可能,那就要在那之前阻止他们!”

  这就是弗莱德的战术。

  温斯顿人没有想到弗莱德会采取这样的举措,短暂地慌了手脚。当他们能够作出反应时,两军已经距离的很近,我们无声而凶猛的敌手已经无暇展开全力的冲击。

  “杀!”弗莱德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在他黑色的战刀之下,一个又一个骄傲的勇士不甘心地成为了只能被缅怀的名字。

  敌人的阵脚开始松动,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猛烈的冲击,其中一部分开始向后退缩。排列在两翼的骑手松散地涌向两侧,几乎已经做出了溃散的姿态。

  正在战场中间与我们纠缠不清的温斯顿步兵团队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那些即便在后撤时依然保持着强大战斗力、给我们追击的部队造成重大损失的温斯顿人此时已经抛弃了他们的队型,像一窝没头的苍蝇一样向自己的本阵奔回去。甚至连善战的里贝拉公爵也无法继续保持步兵方阵的阵列,在慌乱中被雷利抓住机会冲散之后,开始急促地向后退却。

  此时在我看来,温斯顿人已经徘徊在彻底崩溃的边缘,胜利的果实就在距离我们很近的枝桠上,等待我们再加一把力,稍稍掂起脚尖,轻松地将它握在手中。巨大的荣耀从来没有离这群慵懒疲惫的士兵如此接近。

  然而,我们错了。

  我们高估了我们骑兵的冲击力和温斯顿重装骑兵的防御力,我们低估了路易斯太子对战局的把握能力,尽管我们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避免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但我们仍然低估了我们的对手。

  温斯顿重装骑兵阵列的后撤并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冲击的缘故,他们的后撤是有秩序的。他们在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将我们的冲锋攻潮完全吸收下来之后,成功地将弗莱德他们的冲击节奏放缓了。

  当中心部分开始后撤时,两翼的骑兵悄然地扩散开来,从两侧向前延伸出去,不期然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V”型阵列,将弗莱德和红焰的冲锋队伍包围在了中间。

  然后,他们的步兵阵列疯狂地向后退却,直挤到骑兵阵列之前。里贝拉公决再次展现出了他对士兵阵列非凡的控制力,将原本混乱不堪的溃军迅速整理成整齐厚实的横排阵型,将弗莱德他们困在了一个包围圈中。

  的确,我们的士兵数量几乎是敌人的两倍之多,但那不包括骑兵的数量。在这场会战中我们调动的一万两千士兵中,仅有三千轻骑,这个数字和我们的对手差不多。

  此刻身陷敌阵的轻骑兵,只有区区两千余人。

  要命的是,在他们中,有我们的统帅弗莱德。

  温斯顿人的步兵阵列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一次次挡住德兰麦亚军队的进攻。他们在等,等待保卫圈中的敌人被消灭的消息。

  包围圈中,我们的轻骑兵已经完全停止了冲锋的步伐。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陷重围。

  两侧的重装骑兵以缓慢的速度挤压过来。在他们的敌手面前,他们就如同是两堵高大坚实的墙壁,无可撼动。

  撤回的温斯顿步兵阵列将长矛指向了包围圈内的敌人,失去了冲锋的势头,轻骑兵根本无法穿过这条由足有两人长的长矛编织成的防线。

  许多人倒在了弗莱德的身边,剩余的都在拼死抵抗。他们望向自己年轻而卓著的统帅,希望能够在他的带领下脱出重围。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带领他们创造奇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不曾表露出绝望的神色,难道不是么?

  他们得到的只有一个字:“冲!”

  冲,向后方冲,尽快从敌人的步兵阵列中开拓一条通道,与我们正在展开强攻的战友会合。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性命,唯有如此!

  可是,那谈何容易。敌我双方每个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决定胜负的一刻。对于那些勇敢强悍的温斯顿战士而言,消灭敌人的指挥官,赢得这场光荣的胜利,这也是生存下来的唯一机会。

  “勇气!光荣!胜利!”在那些手持利刃的温斯顿战士中,爆发出剧烈的呼声,这只因为一个面旗帜的出现。在那面象征着一个新兴的战争神话的蔚蓝色旗帜下,一个金发的年轻统帅出现在了阵地后方。即便是在惨烈的战斗中,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仿佛在散发着太阳般的光辉。他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温斯顿人的士气。他就是我们的敌人,温斯顿帝国军的杰出统帅,军中之魂,皇室第一继承人,路易斯太子殿下。

  从那山摇雷动的的欢呼声中,我感觉到,对于温斯顿人而言,他或许是一个对我们来说像弗莱德一般的无可替代的存在吧。

  弗莱德危急,战局危急,全军危急。

  每个曾经在弗莱德身边战斗过的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危急。在我们并肩作战的过程中,尚且没有一次这样的先例:我们英勇机智的战友被围困在敌人的包围中,只能凭借自己的勇气和武力去作战。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我们的帮助。现在,能够帮助他的,只有我们自己了。

  达克拉疯狂了,他狂舞着手中的战锤徒步冲向敌人。他和他的士兵们毫不吝惜自己的体力,用沉重的武器一不知疲惫地往复冲杀。他的身体浇透了敌人粘稠的血迹,已经不知多少人在他沉重的打击下丧生。

  “弗莱德,坚持住!”阵地中传出他粗鲁豪壮的呼喊,那是这个年轻的石匠诚挚的祝愿。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会穿透这条防线,让你脱离危险。你是我们的统帅,你是我们胜利的保障,更重要的是,你是我们的朋友。

  “突击阵型,全军向前,为亲人,为朋友!”

  罗迪克再次亮出了他锋利的牙齿,他的“思恋之牙”,现在不再是隐藏实力、锻炼队伍的时候了。他在这道战地狂潮中竭力让自己最精锐的部属保持着阵列的完整,同时也在控制着自己的情感。整齐的部队最有力,他要将自己最有力的一面拿出来,用他锋利的牙齿去撕咬温斯顿人的阵列、拯救我们的领袖。

  “弗莱德,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你可是我的长官,你要是死了,就太让我丢脸啦!红焰,要是还想见到凯尔茜就要加把油啊!”

  卡尔森不住口地高呼,每一句呼叫之后,都有一个身躯应声倒下。他的戏噱般的话语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找到了弗莱德,那个能够继承他所有梦想和宗旨的年轻人,他成了他的部下,成了他最忠诚的伙伴之一。这是卡尔森寻找年轻时的正义和理想的寄托,他或许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这一切的打击了。

  雷利正以从未有过的姿态投入战斗,他又一次出现在战局最紧张的地方,但这一次他并不是作为弥补缺陷的防御者,而是无情地攻击弱点的袭击者。他的部队依旧是一块盾牌,一块坚韧无比的盾牌,但这块盾牌正在猛烈地撞击着温斯顿人的阵型,试图冲出一个通道来。不必很大,一个小小的通道就足够了,足够挽救我们困境中的朋友,那比融合了我们鲜血的亲兄弟还要亲的手足。

  罗尔出现之处,仍然是战场血腥气息最浓烈的地方。那支被称为“幽灵匕首”的凶残队伍放下了他们的匕首,拿起长剑用他们不甚擅长的方式与敌人正面交锋。尽管是这样,他们仍然大量地释放着敌人的鲜血,像食尸鬼一般冷酷地作战。每个面对罗尔的温斯顿人都无法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战士,他沉默、嗜血、疯狂、暴虐。他们不知道,在罗尔无声的阴冷背后,是一种怎样的热情和骄傲。这一切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他的朋友。

  我的战友们已经足够努力,可是这还不够。许多次他们几乎已经撕开了温斯顿人的阵地,甚至可以看见包围圈中德兰麦亚轻骑兵的背影。可是温斯顿人总能够在最后关头将裂口重新堵住。他们在这空前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抛洒了太多的鲜血,可仍然能坚持。我不能想象让他们如此坚持的原因会是什么?难道是他们的统帅,那个同样年轻而出色的人?

  战局在胶着着,

  “紧急集合!冲锋队列!”我焦急地对着我的部属下达着命令。我不能在我的朋友身陷重围、命在旦夕的时候站在一边旁观,我并非完全的无能为力。作为全军的后勤单位,最后一支骑兵正掌握在我的手中,虽然那仅有微不足道的八百人。

  我翻身上马,按耐不住心中万分的焦躁,在这一刻,我不是一名军官,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战士。我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从危难中拯救自己的友人。那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是必须去做、而且必须做到的事情,否则我或许愿意陪伴我的挚友一同长眠在这飘荡着灵魂的战场上。

  “等等,带上我。”普瓦洛找到了一匹无人的坐骑,在他身旁的马背上,是他的助手,手持长矛带着墨镜的黑暗精灵。

  “还有我。”米莉娅也纵马立在我的身前。

  “混蛋,你们去干什么!这是战争,是军人的事情,你们去有什么作用!”我的声音近乎愤怒,“我保证,米莉娅小姐,我保证把弗莱德安全地带回来。普瓦洛,你……”

  “你去完成你的使命,我去帮助我的朋友。杰夫,让我去。我能照顾好我自己。”普瓦洛恳切地回答。而米莉娅则再也没说话,她的神态足以让我明白,即便只有她单身一个人,也一定会冲向我们的敌人,去救弗莱德出来。

  “妈的,好吧,呆在队列中央,不许乱窜,我没办法保护所有人。”虽然很让人头疼,但我的心中一阵温暖。

  “祝我们好运!”我高呼一声,率先冲下山坡。

  “祝我们好运!”身后的战士口中发出呼啸,跟随在我身后。

  前方,是密不透风的温斯顿阵列。那里有这个世界上或许是最强大的敌人、最锋利的武器、最危险的未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以我微不足道的力量,从那里去拯救我珍贵的友谊。

  或许,我需要的,仅仅是一点好运气。‘

  所以,祝我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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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一章 友谊的救援

 

  在整个法尔维大陆,之所以各国军旅中都没有魔法师的编制,除了宗教信仰的问题外,还包含着实用性的因素。

  一个魔法师或许可以发出一个威力足可比拟大型投石机的火球,但如果是在战场上,在正常情况下,当他吟颂咒语时或许就已经被敌人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最远的攻击性魔法的射程也不可能超过弓箭,而根本无法负担沉重甲胄的虚弱的魔法师在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面前和一个涂满了圆圈环数的移动靶没有很大区别。或许有区别:他们的目标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比移动标靶还没有挑战性。

  而训练一个魔法师所耗费的金钱,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弓箭手能够比拟的。

  因此,尽管魔法师是小规模冒险活动中必不可缺的强大助力,但他们并不被国家强力机器所欢迎。他们不是有信仰的僧侣,那些接受了神力祝福的信徒总能从各个神祗那里获得救治伤员的技能,他们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战地医生,能够为军队提供显而易见的帮助。而且那些受到某个强力神祗护佑的僧侣本身就是战力出众的战士。这或许也是神殿的权利能够在各国通行无阻的原因之一。

  这也正是我反对普瓦洛和米莉娅随军冲锋的原因:他们只能让我分心,而不能提供帮助。

  在发起冲锋之前,我留心了战场上的局势:弗莱德和红焰正全力攻击保卫圈内侧相对薄弱的一个点,在那个点的外面,达克拉的重装部队正在奋力搏杀,试图打通条道路。

  这正是我要选择的突破口。

  战马奔腾,长矛在手,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团火焰,不,我就是一团火焰,正在炽热地燃烧。在我面前是几千强壮善战的军人,他们有着足以撼动整个大陆的骄傲战绩,他们中某些人的名字已经记入了史册,注定名垂不朽,成为当代乃至千秋万代之后为人传诵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矢志成为一个酒馆老板的没有野心和才能的普通人。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知道我必须做的,是冲开这个缺口,挽救我的朋友。

  弗莱德,等着我,我来了。

  温斯顿人的阵列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普瓦洛的马突然加速,冲到我的旁边。

  “危险,回到后面去!”我怒斥道。这个时候任何让我分心的东西都有可能造成无可弥补的后果。

  “杰夫,记住了……”他并没有理会我的呵斥,而是给了我一个骄傲的笑容。他银色的头发随风摆动,仿佛那些我无法亲眼看见的魔法的精灵。

  “这是一个魔法术士战斗的英姿!”

  他双眼直视前方,似乎正在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面前某个不可见的灵魂身上,然后,一连串不可思意的词语符号从他口中发出。尽管随着马匹颠簸,但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恳切的求告意味。

  一道熟悉的白色光芒从他手中发出,然后附着在我的身后的士兵们身上。我感觉全身的装备和兵器忽然变得轻快,战马的速度也忽然提高了不少。

  加速术,我记得,这曾经是普瓦洛唯一学会的魔法,那个保命的绝招。现在,在他手中,这个魔法大大提高了我们的速度,成为我们手中隐藏得最深的最有力的武器。

  八百人,他的魔力支撑着整整八百人的队列。尽管我对魔法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普瓦洛的脸上已经略显苍白,但他仍然执着地与我并行,冲在队列的最前端。我们以敌人所不能预料的速度向前飞掠,白色的光芒在我们身上闪烁。距离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看见他们讶异敬畏的表情。没有什么骏马能够像我们这样的奔驰,这样的冲锋已经超越了所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

  在即将接近敌人的时刻,普瓦洛又再次发出了他的另一个法术。我没有看见任何光芒或风声的异兆,但我知道我面前的敌人动摇了,他们忽然间连长矛也抓不住,全身颤抖,无力地挣扎。

  或许是某种诅咒之类的法术吧,我想起了他在制止市民虐待埃里奥特时候的情形。

  普瓦洛知机地退到阵列后方,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剩下的问题,必须由刀剑和长矛来解决了。

  我们抓住了普瓦洛创造的机会,深深扎进了敌阵之中。我轻快地将长矛送入一个温斯顿人的胸膛,继而抽出了我的剑。超越人类的速度和敏锐让我能够在混乱的战群中找到缝隙,一次次将我的对手送去他不想去的地方。

  “保持队列,保护他们三个人,全力冲锋!”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我的命令。

  米莉娅一直处于士兵们紧密的保护中,她多日来总是出现在弗莱德身边,并尽可能照料受伤生病的士兵,她已经在他们心中树立起了几乎胜过弗莱德的女神般的形象。我相信哪怕仅仅凭她美丽的面容,也足可以让不少士兵为她的安全而付出生命。

  而普瓦洛则没有受到这么好的照顾,亡灵术士的牌子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即便他给我们提供了如此巨大的帮助。不过他基本上是安全的,疯狂的温斯顿人不太可能走近他的身边,因为……

  天呐,我一定是看错了,这不可能!

  在不经心的回头一瞥见,我看见头带墨镜温柔和善妩媚幽雅的埃里奥特小姐,正手持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号链锤,残酷地对待她身边的温斯顿人。

  “对不起!”她红着脸说,但手中丝毫也没有停顿,一个重装步兵的脑袋开了花。

  “原谅我!”在她彬彬有礼的对答中,又一个高大的勇士长眠在她的猛烈敲击之下。

  “我也不想这样……”

  “不要逼我……”

  “实在抱歉……”

  ……

  她的战绩让我惭愧。事实让我相信,每一个黑暗精灵都是天生的战士。

  “啊……”普瓦洛的惨呼声传来。一把弯刀绕过了士兵层层的防御,在他的右手上留下了殷红的创口。

  埃里奥特小姐的神情忽然变了,一团黑色的火焰从她身上腾起,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我知道,这是每个黑暗精灵都会的小技巧,这团火焰的用途仅仅是威吓敌人,没有丝毫实际的作用。但战斗中的敌人不太可能发现这团火苗不会灼伤人体这一事实,那个被吓呆了的倒霉的温斯顿士兵在第一时间就被敲成了碎骨。

  这团魔法火焰的出现只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黑暗精灵小姐生气了。

  “不许伤害普瓦洛!”在那对遮挡眼睛的墨镜之后,她的面目变得狰狞。

  “埃里,你回来。”普瓦洛制止了黑暗精灵的疯狂。他皱着眉头,似乎不愿意看见他漂亮的异族助手的双手过多地染上血腥。“埃里”,这个亲昵的称呼多多少少说明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米莉娅策马靠近普瓦洛:“需要帮助吗?”她大声问。

  普瓦洛没有坚持他所谓的“信仰仇恨”,亮出了他受伤的手臂。一个小小法术之后,他的伤口愈合了。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巧舌地表达的谢意,这已经没有必要了。在这个生死的战场上,没有所谓宗教信仰的分歧,没有所谓魔法学派的对立。在生或死的选择面前,我们都是战友,那些互相依托生命的人。

  “弗莱德!”一道黑色的光辉炸裂在眼前,那是我所熟悉的刀光。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声喊道。

  我勇敢的朋友满身血污,超越负荷极限的战斗让他气喘不止,可他仍是这战场上的勇士中最出众的一个。红焰同样满身浴血,但温斯顿人的心中对这个前一天傍晚在两军阵前统治战场的勇猛精灵依旧保持着敬畏。在他们身边,不足三百的德兰麦亚骑兵阵型散乱,仅仅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在无意识地苦苦支撑。

  终于让我赶上了,他们还活着!狂喜的情绪感染着我,让我的动作精准而有力。如果说我这一生中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时刻的话,无疑就是这时候:我率领着不足千人的轻骑,在瞬息间突破甚至穿透了曾经横扫大陆的坚兵组成的铜墙铁壁,在我的朋友最危难的时候,为他完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弗莱德,红焰,在这里!”我高呼。尽管温斯顿人的防御已经被突破,但依靠他们丰富的经验和坚韧的意志,这条通道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事实上,这道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越来越紧地将我们挤在阵地中。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弗莱德看见了我,激动的表情在他的面颊上流动。他战刀一举,大喊一声:

  “我们得救了,跟我冲出去!”

  然后,和红焰一起率领着仅存的战士冲向这个缺口。

  “啊!”在混乱中,红焰发出惨烈的叫喊声。一柄阴险的长矛猛地从左侧闪出,尖锐的矛刺刚巧划过他裸露在外面的左眼。一道血流从他闪着精光的碧绿色眼球中溅出,沿着他俊俏的面庞滑落。受到重创的精灵痛苦地低下头去,用近乎绝望的呼号宣泄着自己的痛楚。

  “他瞎了!”偷袭得手的敌人大叫。他们以为红焰右眼装饰性的眼罩是为了遮掩他的残疾。所以当红焰掀起眼罩愤怒地逼视卑鄙的偷袭者,并砍下他致命的还击时,他的对手惊异地呆在了当场。

  “冲出去!”疼痛和愤怒让精灵奋勇向前。

  什么时候的士兵最勇猛?

  眼看着被伏击的敌人茫然失措,突然给他们最致命的打击的时候?

  狭路相逢,与势均力敌的敌手一较短长的时候?

  带着必胜的勇气和信念,向对手正面发起冲锋的时候?

  这些都不对。

  是在身陷绝境,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的时候。

  那些明明连剑都捏不住的战士们重新焕发出了战斗的意志,对生命的渴望让他们无情地对待着面前的敌人。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如同一只坚舟顽强地漂流在汹涌的海面上,冒着随时覆没的危险向前方寻找生机。他们前进得那么艰难,甚至在某一刻我都感觉他们仿佛永远也到不了我的身边了。

  直到弗莱德染满了鲜血的手虚弱地搭在我的肩膀,我才肯定,这不是一场在最后一刻令人绝望的梦境。

  “后阵变前阵,保护将军,全军,后撤!”我一刻也没有犹豫。

  可是已经晚了。

  在我们身后,温斯顿人几乎已经重新编织成了一道防线,将我们围在了里面。我们这八百人多人就像是一只滚烫的山芋,虽然一开始烫坏了温斯顿人的舌头,但他们还是把我们吞噬了。

  “杀出去!”我大叫着,我不能相信在这次营救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真奇怪,我从来都是很怕死的,但在这时候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想的是,无论如何要把弗莱德救出去。

  可这太困难了,普瓦洛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神奇法术的作用早已消失,轻骑兵失去了速度,几乎只剩下被人宰割的前途。两旁的重装骑士们仍然在步步逼近,加速了我们崩溃的势头。我们陷入了弗莱德刚才正面对的局面。

  “你不该来的,杰夫……你不该来的……”弗莱德伏在马鞍上,小声地说。两滴泪水从沿着他漂亮的面颊滴落,冲洗着他面孔上的血迹。

  “混蛋!我是来救我勇敢的朋友,不想看见一个哭泣的懦夫!米莉娅小姐,给我照顾好这个白痴!”第一次的,我如此粗暴地对待我的挚友,“我要出去,带着所有人出去,没有人想陪着你一起死!”

  我并不像自己宣称的那么有信心,但我知道,疲惫的弗莱德和红焰已经无法再对士兵们提供任何帮助,如果连我也开始绝望,那么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意外,那最后的一丝希望已经没有了。

  我的士兵并不是精锐部队,恰恰相反,他们几乎是我们的骑兵中最弱的一群。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成为正面战场上的主力,而成了护送押运的后勤安全保障。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他们已经开始瓦解。

  难道一切真的就这么完了?在死亡面前,我平庸的希望和弗莱德伟大的构想会同时破灭在这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中?

  事实告诉我,我总是幸运的。

  正当面前的包围圈开始收缩,将我们逼上绝路的时候,他们的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和不安的惨叫声,在那之后,我听见了达克拉激昂的高呼。

  “他奶奶的,你救出他来。好样的!快走。”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能为别人拼命的人。

  我们冲出了温斯顿人的死亡壁垒。

  策马奔驰,天青云碧。

  “弗莱德……”我忍住喜悦的泪水。

  “我们还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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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二章 永不消失的背影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你不愿再回想起来的,可往往你永远也无法忘却的恰恰正是它们。某一天,某一刻,或许是南来的风撩拨你的发丝,或许是北飞的燕叫响你的鼓膜,或许是星星暗了月亮圆了,或许是正午的日光从你杯中的茶水中反射出来荡漾了你的目光,或许是这一切让你心里一惊,一阵浓得无法言语的哀愁从你的胸腔深处透上你的喉头,让你离弃沉静的睡梦,抛开温存耳语的爱人,将美酒洒入泥土,只能用泪水来填补你空虚的灵魂。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付出我所有的财富和美德,作为忘却这些记忆的代价。可这不可能,它们终将与我的生命相伴,同时,它们也将回忆的勇气赐予我悲伤的心灵。

  大陆公历1457年的春夏季节,有那么多的事情值得回忆:温斯顿帝国侵略军在晨曦河南岸站稳了脚跟;路易斯太子创造了重装骑兵战术史的神话;弗莱德第一次作为战场的主要角色之一出现在人们评论中,并在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成为唯一一个能在机动百变、鬼神莫测的温斯顿年轻领袖面前丝毫不落下风的军中统帅,成为德兰麦亚军中最杰出的将军。

  可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忘记这一段辉煌的岁月,因为在那辉煌的一季,许多人都失去了对他们来说无比珍贵的亲人……

  ……

  我们成功救出了弗莱德和左眼重伤的红焰,可战斗还没有结束。

  在我们飞速退却的时候,弗莱德已经对局势重新作出了正确而迅速的判断。他下令:全军后撤,组织防御。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让我们陷如困境的温斯顿重装骑兵就要发动了。弗莱德豁出性命阻止了他们一次,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阻止他们第二次了。

  雷利开始后撤,组织他新的防线。罗迪克和达克拉在前沿尽可能地拖住敌人。

  已经太迟了。

  温斯顿人的铁骑已经开始移动,他们的冲锋无可阻止。尽管他们在刚才惨烈的战斗中已经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可仍然具备这战场上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比拟的强大战斗力。

  面对他们的冲锋,我感觉即便阻挡在面前的是一座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冲垮。

  我们的阻挡几乎没有丝毫用处,已经失去了完整阵列的长枪手或许可以对付处于人数劣势的温斯顿步兵,但绝没有可能拦下这些恐怖的骑士,尤其是当敌人中那个同样伟大应用的将领路易斯王子冲在队列最前端的时候。

  他们有一个让人景仰的称号——“破阵铁骑。”

  事实上,以他们现在的数量,已经不可能全歼我们于城下,再次创造亡命冲锋的辉煌战绩了。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就指向了弗莱德的将旗、指向了刚刚脱离包围圈的我们。我们的对手当然知道,解决了我们的领袖,剩余的部队就是不堪一击的一盘散沙。

  他们的动作太成功了,我们被他紧紧追赶,甚至无法回头。刚刚经历的激战让我们轻骑兵的速度优势无法体现,消耗过度的普瓦洛也已经不可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我们正被这些从战斗开始就一直在保存体力的追杀者渐渐逼近。

  事实上,温斯顿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有一支队伍拖住他们,给雷利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重新整理队伍,让我们能够聚拢在一起,我们不可逆转的数量优势就会再次体现出来,胜利终究是我们的。只是在这个当口,我们无法反击。无论是脱力的弗莱德还是重伤的红焰都不可能在策马回奔拦截身后的追兵了,而我则根本没有指挥骑兵正面冲杀的能力,甚至没有再继续战斗的勇气。

  我们绕过一条弧线,向左前方已经脱离战团的雷利的阵地奔去。雷利正在迅速地重组自己的防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稳住阵脚,为我们最后的胜利奠基。可我们离他太遥远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肯定在到达那里之前就已经被追上。在我们后面,落后的士兵已经被那道无声的铁流无情地吞没。

  我甚至能够感到温斯顿的战马呼出的气息喷吐在我后背上的温暖。

  来不及了吗?

  “嗨,宝贝,上爸爸这来!”一支部队忽然从右侧出现在我们面前,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当先那个说着粗鲁的话语大声挑衅的中年男子,除了卡尔森还会有谁?在他周围的士兵,无不露出慷慨坚毅的神色,以豪勇的姿态面对步步逼近的冲锋铁骑。和那些意志薄弱的新军不同,他们都是在坎普纳维亚城头上经历过生于死的考验的一群,是我们军中的中坚,这支部队坚强的脊梁。他们原本是向敌人中军攻击的,在我们开始以圆弧阵列后退时,他们沿着最短的直线插到了我们前面。

  在这个时候,以松散的步兵阵列去对抗疾驰的重装骑兵,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当他们站在这里时,就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队长,不可以!”弗莱德疯了一样回头大声呼叫。如果不是被士兵们强行架住,他或许已经拨转马头返回去了。

  敌人正在逼进。

  “杰夫,小伙子,照顾好我们的长官!”卡尔森的声音传来。我指示队伍继续向前,自己停住马。他脸上挂着一贯的坏笑,满脸的络腮胡子,蓬松的头发,仪容不整到了猥亵的地步。可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决绝的神色,手中的大剑闪耀着无数的鲜血。

  “长官……”我忍不住上前,想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去抵抗那些危险的敌人。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们,要保护自己的士兵,那是一个军官的职责啊。”他大声说,完全无视步步逼近的铁骑。

  “现在,让我给你们上最后一课,让你们知道,一个真正的军人应该如何面对死亡吧。”

  “长官,请让我和您一起战斗!”我胸口一阵激荡,不知是什么因素让我变得勇敢,让我有勇气,让我提出这个违背我意愿的申请。我希望能够活下去,但这一刻,我更希望死在沙场上。

  “这不是你的职责,年轻人。”他微笑地摇头,指着骑兵们远去的背影对我说,“弗莱德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可他需要你们的帮助。告诉他……”他的笑容足可以掩盖一切的光辉,“我很高兴遇见他这样的人。”

  “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废话了,还记得我教给你的第一个命令吗?”

  “记得……长官!”

  “那么,执行命令,士兵杰夫里茨·基德,向后转,不许回头,不许迟疑,不许停留……”他大声命令着,“跑!跑!!跑!!!”

  “是……”拨马,回头,奔驰。他最后留给我的,是一个迎着太阳的背影。太阳的光辉闪过他的躯体,仿佛是一层明亮的皮肤,刺激着我的眼睛,让我流泪。但是,我无意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的……长官。”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混杂在那其中的,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声音。

  “德兰麦亚王国一品男爵……”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卡尔斯蒂安·封·道森……”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以家族姓氏为誓……”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为同伴,为荣誉……”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死战不退……”

  轰鸣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队长!”我伏在马鞍上,试图用泪水稀释我心头的悲伤。我的耳边失去了厮杀的声响,只能听到风声刮过往昔的岁月,轻轻擦拭着我记忆中那些柔软的地方。

  ……

  “……你们这群猪猡,连件衣服都不会穿,就想着上战场杀人了……”那曾经是让我们羞恼痛恨的声音。

  “……全体向入口跑,不许转脸,不许低头,只许向前看,可以……”那是救了我们性命的声音。

  “……军官的责任,不只是带领他的士兵去赢得胜利,还要在可能的时候保护他们的生命……”那是让我们成为真正的军人的教诲的声音。

  他被那些恶意的、渺小的、愚蠢和自大的人们嘲笑地称之为“背影”。他们以为他畏惧,他逃避,他怯懦。

  他从来没有逃避,而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尽自己的责任。

  他给这世界留下的,是一个奋战的英勇的背影。

  为了我们,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重新收拾起身为一个贵族的尊严,用生命去尽到了一个军人的职责。

  卡尔斯蒂安·封·道森。

  这个姓名对我毫无意义。

  那个正在用自己的血肉去阻拦那些金属怪兽的人,名叫卡尔森,步兵小队长,是他让我从一个胆小幼稚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他难道不是是个嗜睡、懒惰、胆小、喜欢虐待士兵的无良中年人吗?我宁愿他是如此,宁愿他不是一个如此英勇和具有高贵的奉献精神的人啊,我只希望这个年长如我父亲一般的男人活着,活在我们身边,用他粗鲁的话语斥责我们,调侃我们,而不是像这样,如一个英雄般,永远地活在我们的心里。

  “队长!”前方,我的战友们发出惊呼。在这样的时刻,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那个我们初次见面时对他的称呼,队长,那个最小的军职,那个卑微的称呼,那却是我们永远的长官。我不知道我敬爱的长官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回头,我不忍心回头。我怕我忍不住这样强烈的感觉,违背他的命令,冲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面对死亡。

  “不!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你回来,我命令你,你给我回来…………”弗莱德已经安全地回到了阵中,他疲惫的几乎已经无力独自站立,可他依旧挣扎着冲到阵地前沿,绝望地呼叫着。他几近虚脱的身体透支着他的健康,甚至将拉住他的两个高大的士兵也拖出了阵列。

  罗尔的匕首重重敲在弗莱德的头上,让他失去了意识,暂时地安静下来。但这个沉默的、经常被人们忽视的战士也正在无声的哭泣。

  皮埃尔,我那个梦想成为一名伟大的传奇英雄的哥哥,曾经教过我一首歌,一首怀念同伴的歌。我几乎从来没有完整地记住这首忧伤的歌曲。

  但现在,那久远而陌生的曲调,仿佛正回荡在这片哀愁的大地上:

  把你的名字抛洒在土中

  让它在故乡的大地上

  绽放你殷红的荣誉

  把你的荣誉抛洒在雨中

  让晶莹的泪滴

  传递你温暖的呼吸

  把你的呼吸抛洒在风中

  让燃烧的火焰

  舞动我别离的思念

  把我的思念带走

  我敬爱的朋友

  你的生命

  将延续在我的剑中

  ……

  我终究还是没有看到卡尔森是如何倒下的。

  在我心中,他的背影从不曾倒下!

  永别了,我的战友,我的长官。

  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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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三章 两种信仰

 

  曾经参加过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的军人们,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一般来说,两方参战的士兵们都会骄傲的挺起胸脯,自豪地宣称自己一方英勇地赢得了胜利。但级别稍高一些的双方军官却又都无法理直气壮地证明自己的荣誉。

  在这一次会战中,五千温斯顿人血染沙场,近千人被俘虏。这一仗彻底摧毁了温斯顿人在晨曦河南岸的军事力量,迫使他们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大片领土,只能坚守在南岸唯一的占领城市——达沃城中,拒不出战。但德兰麦亚第九军团以一万五千之众伏击数量仅相当于自己一半的温斯顿军,在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三的士兵之后仍不能全歼对手于城下,并且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在最后关头仍然无法阻拦不足五百狂奔的温斯顿重装骑兵,丧失了狙杀温斯顿传奇统帅路易斯太子的绝佳机会。

  这一战,森图里亚平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作为主战场的登戈特城下腥气冲天,成为腐食动物出没的天堂。可能是过度的杀戮遭受了神灵的诅咒,在多年之后,这块掩埋了太多尸体的土地居然寸草不生。万余人的消失将一个屡屡出现在各种书籍中的普通名词浸泡得血迹斑斑。

  那个词叫:战争。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两颗几乎同样伟大的将星碰撞在一起,散发出血一般的强烈光芒。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个结局,如果说还有什么赢得了胜利的话,那不是温斯顿,也不是德兰麦亚,而是战争。

  是战争赢得了这场战争,是杀戮赢得了这场杀戮。

  ……

  “杀了这些狗娘养的温斯顿畜生!”

  “对,杀了他们。”

  “还想要水?给你杯马尿喝喝就不错了,接着吧,你们只配喝这种东西!”

  “对,让他们喝个够,哈哈哈……”

  在军营中巡视时,我听到了俘虏营传来了这样的叫嚣。我皱紧了眉走过去,试图制止这些正宣泄着仇恨的士兵。我知道,他们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惨死于温斯顿人手中,他们会这样表达他们的感情是再见正常不过的。可是,这是战争,是必须死人的一场无意义的游戏。在战斗中杀戮符合规则,但当战斗结束后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出现。我并没有所谓高贵的“骑士风度”,我只是觉得这些同样是被强拉入战争中人和我们一样的勇敢,也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他们无法反抗他们的命运,正如我们一样。我厌恶那些将这些无辜的人当作仇恨的目标的事情,那些士兵们恨错了对象,他们应该恨的,只是战争本身而已。

  “住手!”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那并非出自我的口中。在我进入俘虏营的时候,米莉娅已经出现在施暴的士兵们身后,出声制止了他们。

  “米莉娅小姐……”刚才快意宣泄的士兵们现在纷纷噤住了声音。这个军中最好也最漂亮的医生挽救了他们中许多人的尊敬,她的善良和纯洁已经征服了这支军队中绝大部分的士兵。

  “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米莉娅快步上前,不顾他身上的血迹和污秽,搀扶起那个受到虐待的士兵。

  那个温斯顿俘虏年纪不大,倘若擦干净他的脸,我们很有可能得到一张白净俊俏讨人喜欢的年轻孩子的面孔,可现在他已经被伤痛和饥渴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给这个年轻人一碗水。”米莉娅吩咐道。

  没有人遵从。对美丽僧侣的爱戴不足以抵消士兵们对敌人的血仇。如果让他们暂时住手不去殴打这些俘虏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话,那么让他们去帮助这些人则根本不可能。

  给我一碗水!”米莉娅大声说着,带着气愤恼怒的情绪。一碗水递到她的手中,那是我。

  “谢……”她转过头,看见我,有点吃惊,但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她把水一小口一小口地灌入那年轻士兵的口中,待他喝完之后又用奇妙的法术阻止了他伤势的恶化。连日来不停的救治工作让她精力匮乏,在站立时一阵眩晕。我及时地搀扶住了她。

  “您为什么帮助温斯顿人,小姐!”有士兵不解地问,“他是我们的敌人。”

  “我没有看见什么温斯顿人,我只看见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两只手,像你一样,先生。他在流血,我帮他止血,就那么简单。”

  “可他们是我们的敌……”

  “敌人?先生,可现在并没有打仗啊?善良的主神达瑞摩斯告诉我们:如有能力,帮那些要帮的。如无能力,则拯救自己。现在我们有这个能力,只需要稍微善待他们,你们会得到祝福的。”

  士兵们陷入沉默中,他们并没有理解这么博爱的宗教信仰。事实上,我也不能够完全接受这样的信仰,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和我的愿望相同。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军人,是战士!”看到自己的宣讲没有什么反应,米莉娅换了一种方式大声说道,“他们有他们的荣誉和使命,为他们的家人而战斗。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不能丢失身为一个战士的尊严。”

  “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公平的条件下和他们比试,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这样侮辱一个战士的尊严,因为这样也是在侮辱你们自己!”

  那些虐待俘虏的士兵们低下了头去,而聚集在周围的那些失去了自由的温斯顿人则抬起了头来。在战争中被俘的士兵有什么地位?他们或许可以在异国的土地上苟延残喘,从此过着悲惨的生活。可现在,米莉娅,这个敌国的年轻女人,她肯定了他们的尊严,给了他们抬起头来的理由。她那么美丽,犹如女神般圣洁而高贵。那受到救治的年轻士兵虔诚地跪在了她的脚下,亲吻着她踏过的泥土,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残酷的战争中,在这片凝结着污秽和绝望的大地上,米莉娅为她的信仰赢得了荣誉。不久之后,她在这时体谅落魄的俘虏的心情所表现的神圣姿态,以“尊严的神容”之名流传在这战火喧嚣的乱世之中。

  “我补充一点,较量是可以的,但绝不许闹出人命。”我紧接着说。我知道,打着各种旗号的肉体惩罚绝不会因为米莉娅的宣讲而终结,但我可以把它控制在我能够接受的程度上。

  “我从没听过这么精彩的布道,米莉娅小姐。不过,这真的是至高神达瑞摩斯的教意么?”在陪伴这令人尊敬的小姐走出营地时,我这样问。

  “神说,信你所信的善,你可做的比我好。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们呢。”米莉娅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是你们让我了解了战士的心情,战士的尊严比一般人更可珍惜。虽然我的神没有这样说过,但那正是我自己信仰的善啊。”

  “那么,红焰的伤势如何了,小姐。”我询问着精灵的状况。

  “他的左眼眼球壁完全破裂,伤口触及脉络膜层。对不起,除非是达瑞摩斯神亲自治疗,给他重新创造一个眼睛,否则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挽救了,我无能为力。”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表达着她的歉意。

  “啊不,这……没什么……”想到似乎说别人的眼睛瞎了“没什么”是一件不怎么有礼貌的事,我又支吾着补充说:“您已经尽全力了,我应该代他谢谢您的帮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又扭转头去,向营地外走去。

  “那个……弗莱德,他……”我迟疑地发问。那美丽而冷静的少女听到弗莱德的名字,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忧愁的语气轻声地说着:

  “他……他大概没事吧……他会好起来的,达瑞摩斯会保佑他的,一定会!”她失去了一贯的沉静姿态。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对一个人的病情如此的不确定,完全丧失了意志,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所信仰的神祗上。

  我没有再提出让她为难的问题,只是搀扶着他,走向伤兵累累的战地医院。在那里,有一点基础护理常识的普瓦洛和善良的埃里奥特小姐正帮助人员缺乏的战地医生们救治伤兵。

  “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我哥哥怎么了!”一个腿上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年轻士兵仓皇地哭叫着,他身旁那个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长一些的伤者大口喷吐着鲜红的液体,喘息急促,面色苍白的可怕。

  米莉娅跑过去,握住那士兵的手腕,又翻开他的眼珠看看,继而无力地放开手,向我们,也向那受伤的弟弟摇了摇头。

  “交给我吧。”普瓦洛温柔地拍了拍米莉娅的肩膀,跪在那将死者的身边。

  “我要死了吗,先生?”将死的士兵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到。

  “是的。”普瓦洛肃穆地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救救我,我不想死呢。”他的面容带着惊惧,一只手紧握着亲人的手,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凌空虚抓。他的弟弟忍受不住这样的悲痛,低声哭泣起来。

  “你要去的地方很温暖,死亡女神苔芙丽米兰斯是个很宽厚善良的神祗……”普瓦洛微笑着安抚伤者,他的手中带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我注意到,随着他的抚摩,伤者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还很漂亮哦,一双眼睛简直可以迷死人。要是你的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偷看到她洗澡的样子。”

  “是这样么?那……那还不算太糟。您是个亡灵法师吧?”受伤的士兵的脸色更加苍白,可他的情绪渐趋安定,表情也缓和下来。

  普瓦洛点头认同了。他并不想在这个场合解释法师与术士的不同。

  “您可不像……传说中那么……那么邪恶呢,我死后的一切……就拜托您……”那士兵的面色越发地苍白,在说到这个字的时候,倒在了普瓦洛的怀中。虽然生命已经离开了这具躯壳,可他脸上的微笑却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一样安恬。

  普瓦洛抱住尸体,然后凝望着头顶的空气,似乎是在专心地听着什么,然后小声说:“以恒远的安眠护卫你的灵魂,愿你在至善的女神裙下,得到今世未得到的幸福。”继而,他口中发出那常人无法理解的咒语,向前伸出那带着无法磨灭的印记的左手。在他面前仿佛有一道黑色的光芒亮起,然后熄灭。他的表情因善良而让人景仰,连死者的弟弟也止住了啜泣,惊讶地看着他完成这庄严的术法。

  他是个亡灵术士,那永恒安眠之界的引路人。在他的左手上有一只神奇的魔法痕迹,那是黑暗女神苔芙丽米兰斯在人间的眼睛,它让普瓦洛看见那些迷失在尘世中的被遗忘者,并帮助迷途的亡灵重新看到那祥和平静的归处,永远消除他们的痛苦。

  那正是他,“亡者的道标”,普瓦洛·乔纳斯,一个受死神眷顾的善良的亡灵术士注定用一生来背负的神圣使命吧。

  “他要我对你说……”普瓦洛对死者的弟弟说,“维克多那孩子今后就要拜托你这个叔叔来照顾了,请你勇敢地战斗,坚强地活下去,替他亲吻他的孩子。”

  普瓦洛抚摩着年轻士兵的头:“他可不想那么快就再次见到你呢。”

  那士兵眼中蓄满了泪光,在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亡灵术士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去。屋子里所有人都用异常尊敬的目光望向普瓦洛,有的人甚至挣扎着涌到他身边乞求死亡女神的怜悯。从没有一个亡灵法师像普瓦洛这样受人爱戴,那些将死之人对他的崇拜甚至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求。他就站在那里,银色的头发飘荡在墨黑的长袍外,犹如夜色中皎洁的月光。皮肤黝黑而美貌的黑暗精埃里奥特小姐侍立在他身边,手中捧着一个银色的托盘,安静而和蔼。他们是赐福死者的天使,让人尊敬的人。

  “谢谢你,普瓦洛先生。”米莉娅头一次主动向这个信仰上的死敌表示敬意。

  “谢我?为什么?”普瓦洛有些疑惑。

  “达瑞摩斯的神力只在现世有作用,他的慈爱无法达到黑暗的彼端,给死者送去温暖。我不止一次看着生命带着恐惧在我眼前流逝,却无法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们。现在……”米莉娅用一个信徒最崇高的礼节向一个亡灵术士行礼,用以表达自己的感激着敬重,“您和您的信仰帮助了他们,做了我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我由衷地感激您。”

  这突如起来的礼遇让普瓦洛有些尴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没什么,我是说,这和信仰没什么关系。我想,我大概是从死亡的女神那里得到了什么关照,我尊敬她,爱戴她,但我不信仰她。我想,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神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悉心照料的,所以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我所做的,只是给予他们应得的安宁而已。”

  “其实我觉得,那些神明们固然值得尊敬,但却未必需要我们全身心地信仰他,把他当作这世界的唯一。我觉得他们就像是我们的朋友,虽然离我们不太远,但总会疏漏什么。这当然包括您的至高神。您的信仰让您背负了太多的负担,所以有许多您本能做到的事却做不到。而我仅仅是想帮助那个被称为死亡女神的朋友而已,这样的想法让我舒心,也让我更有力量。”

  忽然,他语气一转,有些调侃地回答说:“或许,有那么一天,我收到苔芙丽米兰斯的召唤,去她的餐桌上吃晚餐的时候,我会对她说:你今天的牛排烤得不错,而不是跪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脚背吧。如果说我这个人也有什么信仰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渎神的言论并没有激起虔诚僧侣的激烈反对,米莉娅想普瓦洛伸出了她的右手:“您的信仰听起来也很有趣,但大概我们今生是无法证明了。”

  “我也不想说服您,漂亮的小姐。”普瓦洛也伸出了手去,“我们总要为自己坚持些什么的。”

  当异端和信徒的手紧握在一起时,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温馨馥郁的气息,让人心情平和。那种气息叫什么?

  或许叫和解。

  或许叫善良。

  或许,那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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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四章 提前离去的生命

 

  我曾经多次回想起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的景象。我曾经假设,倘若当温斯顿重装骑兵开始集合准备冲锋时,弗莱德没有以更迅捷的冲锋压制住敌人,而是采取谨慎的防御战术,一切的结果是否会不同?卡尔森——那个我们的师长——是否就不必为救护我们而献出生命?

  我的结论是,弗莱德作出的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当整个战场已经毫无秩序可言地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时,如果让温斯顿人先一步发动冲锋,我们可能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局部的被动,而是像第一次会战时那样的全线崩溃了吧。

  弗莱德的决断拯救了更多的人。

  可弗莱德不这样想。

  因为卡尔森死了。

  卡尔森的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令人悲伤的事件极大地混淆了他的思想,让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由他错误的指挥造成的。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不睡。如果不是偶尔用一两个单词回应别人的劝告的话,就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整整三天,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你怎么能这样!”当我又一次知道他拒绝进食之后,不顾伙伴们的阻拦,一脚踹开房门向他吼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让我们都跪在这里,抱住你的膝盖,用最后一点尊严和耐心来哀求你吗?好,如果这样能让你吃一点东西,我做得到。”我跪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得到像一片松散的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清风吹散。

  “让我一个人,杰夫,求你。”他依旧望向天花板,双目无神,轻声地说。

  “让你一个人?除了这一句话你还会说点别的吗?你想一个人负担所有责任?你想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一群不会思考只会对你惟命是从的仆人吗?”我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大声咆哮,“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感情,队长死了,伤心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已经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涌出眼眶。

  “他死了,杰夫,队长死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他的双眼依旧没有丝毫的神采,可在他几乎枯竭的眼角边,两颗泪滴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如果我没有轻率地出击,如果我没有被包围,如果我能够更早一点决定,他就不会死。那是我的错……”

  “蠢材!”我忍不住一拳把他打下地板。

  “如果队长知道他用命换回来的居然是你这样一个蠢材,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你说的对,我是个蠢材。我救不了他的命,我连自己的部下都保护不了,我没有兑现当初对他的承诺。原本应该死在那里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一道血迹从他受到重击的鼻腔里流出来,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就像是冬季结了冰的湖面,平静的令人绝望。

  “你这个不开壳的死脑筋!谁也不能保护所有人,包括你,弗莱德,包括你!”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再在他颓废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这时候,从门口涌进来的伙伴们拉住了我的手臂,把我从他身边拉开。

  “别拦着我,我要打醒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蛋。那么多人在为你着急,你居然想着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卡尔森队长白白为了你这个家伙送命,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回报他吗……”

  “先生,请您住手。”一个平静的女声,那是米莉娅的声音。

  我喘着粗气悻悻地放下了挥舞的手臂。

  米莉娅庄重地走到弗莱德身边,然后……

  她做了一件大出我们意料的事情: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过弗莱德的面孔,这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弗莱德苍白的左脸顿时红肿起来,五道鲜红的指印出现在他的面颊上。这一巴掌不仅让我目瞪口呆,彻底消除了对弗莱德的恼怒,甚至连那个似乎已经失去生趣了的弗莱德也被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请把他抬到床上去。”米莉娅似乎对自己的举动也有些吃惊,迟疑了片刻才说话。

  我们把弗莱德抬到床上,然后告辞走出了他的房间。

  “小姐,请您告诉他,队长最后的遗言是,能在今生遇到弗莱德,是他最高兴的事。”在踏出房门是,我对米莉娅——事实上是对弗莱德——说了这句话。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明显地看见床上弗莱德的身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拉上了房门,独自走到院落中。我并不恼恨弗莱德现在的颓废和绝望,我年轻的朋友承担了太多太沉重的责任,他勇敢地肩负起了所有的问题,试图保护我们每一个人。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可是,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一刻不停的重压下,他年轻的肩膀显得太稚嫩了。这是战争,总会有什么人会这样死去,包括我们的亲人。

  我想起了卡尔森,那个用他的生命来教导我们成一名军人的男人。他挽救了弗莱德,挽救了那个最出色的领袖,挽救了他最得意的下属和最敬重的长官,挽救了像他的儿子一样的众多的士兵们。毫无疑问,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可我呢?

  我甚至连帮助我的朋友重新鼓起勇气都做不到啊。

  这真让人无地自容。

  我忽然发现了自己在房间中如此粗暴地对待弗莱德的原因了,我并不是痛恨他的懦弱、恼怒他的颓废,而是因为我在恼恨我自己,恼恨我的无力,不能让卡尔森的牺牲在弗莱德身上发挥作用。

  不仅仅是如此,红焰、达克拉、雷利……我的伙伴门总是随时能够出现在弗莱德的身边,在他身旁和他并肩战斗,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有力的臂助。

  可我呢?一个普通的、平庸的、胸无大志的酒保,一个总是需要朋友来保护的不称职的军人,一个在我的长官威武不屈地战斗时只能流泪离开的懦夫。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无能的人啊。

  可是,有一点我还能够做到,而且我深信没有人可以比我做的更好。

  那就是在我的朋友身旁,默默地支持他、服从他,让我那卑微而渺小的幻想成为他伟大愿望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酒馆老板之子,杰夫里茨·基德毕生的信念和誓言,我为我能够坦然面对这个誓言,毫不羞愧、坚定不移而自豪。

  ……

  时间过去了很久,弗莱德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声响。我试探着敲了敲门,见没有什么反应,就轻轻地推开门。

  弗莱德,我的朋友,正趴倒在米莉娅小姐的膝盖上,沉沉地睡去了。在睡梦中,他仍然不时地发出啜泣声。他的睡相纯洁得可爱,就像是个贪恋母亲怀抱的孩子。

  米莉娅的的左手搂住他的头,右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哄她的孩子睡觉。她衣裙上肩头的部分已经被泪水打湿,显然,弗莱德已经敞开胸怀,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这对于将悲伤压抑了太久的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米莉娅见我走进房间,轻轻地向我点了点头。她的表情和动作表达了很多的东西,足够让我能够了解,弗莱德的心结已经解开,当一觉醒来之后,我们会重新得到一个勇敢、智慧,能够带领我们赢得胜利的统帅和领袖。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如果弗莱德能够在某个人面前像一个孩子一样,将内心最软弱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在他面前大笑,在他面前痛哭,那么这个人无疑已经走进了弗莱德的心里。

  我该恭喜你吗,我的朋友?

  我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并找来两个侍从,告诉他们任何人不得打扰将军的休息。门外,芬芳的野花在茂盛的草丛中一簇簇盛开,就如同众多明亮的星辰跳跃在这个让人感受到希望的季节,这正是它们的生命最旺盛最有活力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前有多少曾经盛开的花朵枯萎、凋零在这片土地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季是属于它们的。若它们能在应该绽放的时候尽情绽放,在需要芬芳的时候四处芬芳,那当他们枯萎、凋零的时候,还用的着不相干的我们去替它们哭泣么?

  ……

  和所有美丽而壮烈的传说故事一样,英雄的葬礼总是发生在雨天。

  卡尔森的葬礼,有雨。

  就在一天以前,我们头上的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可是当葬礼的队伍抬着棺材走向墓地时,我们与一阵悄无声息的细雨不期而遇。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那冰凉的触觉就像我心中的哀痛,温柔而悠长,仿佛永远不能停歇。

  很遗憾,我们没有在混乱的战阵中找到卡尔森的尸体,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他的双手剑。那剑锋已经开始被血迹锈蚀,不再像当它在它的主人手中时那么明亮犀利。失去了挥舞它的战士,那也不过是一柄砍出了缺口的重剑而已。

  这柄剑代替了他的主人,安静地躺在一口特制的棺材里。弗莱德、我、达克拉、雷利、罗迪克和罗尔六个人分别抓住这棺材上的把手,向那块墓地走去。

  我们来送我们的长官最后一程。

  在卡尔森的墓地前,树着一座长剑模样的墓碑,这是达克拉花了整整七天时间亲手完成的最精美的作品,但他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永远没有做过这么精美的墓碑,因为在这之下长眠的,是他不愿失去的尊敬的人。

  在卡尔森的坟墓之后,是大片的在战斗中牺牲的士兵的坟墓。他们有的还可以查出身份,有的人的名姓就再也不为人知。无论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得是否勇敢,现在,他们都有理由在这里接受未亡者的悼念。我们的后辈要悼念的,并非是某人的音容笑貌,而是这场残酷的战争本身。

  五千名士兵排列在目的前,和自己的战友道别。和那些躺在坟墓中无法再站起的人们相比,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队列整齐肃静,安静得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声。这说明他们已经不再是由一群杂牌军组合成的乌合之众,他们经历过沙场鲜血和战斗的磨砺,是一群真正的士兵,勇敢的军人。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我们的战友。”当一切结束,弗莱德站在队伍之前,用他充满情感的声音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表达着自己的感情。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面孔在雨中更显苍白,但双目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米莉娅试图将一把雨伞撑开在他头顶,但被他执意拒绝了。

  “在他们中,有一个人我想单独提起,那就是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爵士。他曾经是我们的长官,你们中的大多数也曾见过他。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老师,教会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随着他的话语,我们这些曾经和卡尔森一起战斗过的人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红焰在普瓦洛和埃里奥特的搀扶下来到这里,向救了他性命的、令人尊敬的勇士致敬。

  “在很久以前,我的长官曾经对我讲过一句话: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保护他们,这是身为一个军官的职责。他正是这样做的,所以……所以,我们还活着,站在这里……”弗莱德红着眼圈,声音因颤抖而失去控制,很长时间才将心情平复下来,继续说道:

  “可就在不久前,他又告诉我一句更重要的话,用他的生命。他说:如果一个军人一定要牺牲,那就要得到他的价值。”

  “在这里长眠的每一个人……”弗莱德的手指向墓地之中,“他们都获得了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荣耀、胜利、骄傲……对于死去的战士而言,这些远比他们失去的生命更有价值。他们得到了一个懦夫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尊严!”

  “让我们……”

  细雨,滴上枝桠,枝桠痛苦地回响……

  “永远……”

  一片叶,经不住雨水的催逼,惊悸地飘零……

  “怀念他们……”

  我看得见,那朵落叶上的颜色,是碧绿的一片……

  “解散。”

  那是一片,提前离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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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七卷 远扬 第五十五章 与普瓦洛共度良宵

 

  这世界真是奇妙啊。

  就在几年以前,我还在这样的酒馆里,以一个酒保的身份去招待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冒险者。在我的想象中,他们的世界惊险刺激,从不缺少危险和乐趣。尽管我不怎么认同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我依然认为他们是些不寻常的了不起的人。

  短短几年,时间走过一个轮回,打扮成冒险者的我以客人的身份坐在酒馆中,承受着年轻酒保尊敬和羡慕的眼光。这个年轻的孩子大概也把我当成那种了不起的人了,我想。回想起当初的心情,我有些哭笑不得——谁知道那时候我是否也把一些像我一样平庸的人看做英雄呢?

  所谓的英雄,大概只是出现在那些不了解他们的人的眼中吧。

  ……

  自从弗莱德赢得了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当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我们慷慨的国王陛下急不可耐地将这份荣誉强行塞到了他的手中,并将这当作自己的武功大肆宣扬——之后,第九军团成为了德兰麦亚王牌军的代名词。弗莱德的地位得到了大幅的提升,成为了国中举足轻重的将领——尽管他依旧不受官僚们的欢迎——并获得了一些特殊的优待,比如说:在一定范围内享有独立的军用物资采买权。这些好处自然毫无保留地变成了恩里克商会的年轻会长休恩·恩里克的帐户上令人眼红的利润。

  我真的想知道休恩是如何做买卖的:他每次都能以远低于军购统一价的优惠向我们提供物资,而质量却总是比军需处那帮喜欢卡人脖子的家伙“赏赐”的破烂货好的多。有一次当我终于忍不住问起他的时候,他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那帮吃人连渣都不吐的吸血鬼每年贪污的钱财是多少吗?”

  我想我明白了。

  除了后勤保障,我们还从休恩那里得到了不少有趣的消息,大到温斯顿近期的军力调动,小到温斯顿军事总长若列尔公爵的第三个情妇喜欢什么花边的情调内衣。让这家伙去做商人实在是德兰麦亚谍报部门的损失,他总是能够从各国之间的贸易和运输通路的运行情况中分析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当然,这“有价值的东西”不包括当下流行的女士内衣款式。

  在那次战役之后,温斯顿人龟缩在晨曦河南岸的达沃城中,没有再挑起大规模的战事,可双方之间小规模的骚扰战斗一直没有停歇。三、五百人的温斯顿骑兵编队屡屡出现在森图里亚平原上的小村镇中,用威逼和恐吓将战争的恐惧在德兰麦亚的国土上散播。有时候他们也会遇到德兰麦亚的伏兵,吃点苦头,抛下几具尸体。这样的战斗令人烦闷。

  达沃城,就好象温斯顿人楔进德兰麦亚腹地的一根钉子,把战争的阴影牢牢钉在德兰麦亚的国土上。

  弗莱德并非没有动过拔掉这颗钉子的主意,可是敌人那高大的城墙和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次次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温斯顿人的兵力虽然不足以掀起一场决定性的大规模战役,但防卫这样一座设施齐全守备森严的城池却绰绰有余。倘若正面强攻,不付出五倍以上的代价是很难奏效的。更主要的是,它背后的晨曦河为它提供了良好的补给线路——自从温斯顿人占领了卢比芝林等几个主要军港之后,德兰麦亚军就完全丧失了水上的控制力。

  不止一次的,弗莱德在深夜带领我们来到高大的达沃城前,遥望着城头在夜风中飘摇的那面象征着皇室血统的蓝色旗帜。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都变得炽烈灼热,仿佛是在燃烧自己的睫毛。那面旗帜所代表的,是他注定一世的对手,命中的夙敌,一次次不分胜负的对决让他对这面旗帜的主人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情:愤怒?仇恨?尊敬?钦佩?甚至,或许还对这仅在战场上有过半面之缘的敌手带着一种……友谊?

  如果是,那应该是一种决死方休的友谊!

  “这是那个人的城,而我会在这里打败他,我发誓。”当他面对这座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平静的,可我总能够感受到他胸中激荡的波涛。

  这样的僵持局面持续了两个多月,然后它被一次例行的商业造访打破了。

  “还记得我们的朋友凯尔茜吗?”那天,休恩从弗莱德手中接过货款,忽然问道。

  我发现不远处红焰的动作立刻僵硬起来,精灵族原本就纤长尖锐的耳朵瞬间变得更加挺拔,几乎要把自己从主人的脑袋上拔出来飞到我们身边。

  “她现在成了彗星海最大的海盗首领,可真成了名人了,彗星海沿岸很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的。红巾女海盗,哈哈,当初谁会想得到啊……嗨,弗莱德,你在听吗?”休恩伸出一只手在发呆的弗莱德面前摇晃。

  “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没等休恩反应过来,弗莱德忽然一跃而起,给了他一个大号的拥抱。

  “杰夫,你去喊普瓦洛,红焰,马上到我的房间来……”

  我牵着和我一样不知所以的普瓦洛来到弗莱德的房间时,他和红焰正在争辩着。

  “……我不能同意,弗莱德,对不起。”红焰摇着头说。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红焰,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弗莱德愧疚地看着我们的精灵朋友。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违背种族的信条,加入到这场和我没有关系的战争中,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这只关系到我一个人。可我不能把刚刚脱离了战争的凯尔茜再拉回来,这是我们的战争,和她没有关系!”

  “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我没有办法凭空变出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而这是拿下达沃城的唯一方法。你的心情我理解,如果你不愿去,我也不打算勉强,我会另外找人去的。这是战争,你知道的,我们总要做一些我们不想去做的事情。”

  红焰看了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的我和普瓦洛,低下头思考了一阵,询问说:“还有其他办法么?”

  弗莱德沉默地摇摇头。

  “好吧,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你、杰夫还有普瓦洛一起去,你们的身份是受雇于古德里安伯爵的冒险队伍,我会给你们准备必要的证件。”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红焰……”弗莱德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出门的精灵。

  “还有事吗?”

  “……谢谢!”

  红焰表情复杂地回过头:“不要误会,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去,那么我去总比别人好,起码,我可以劝阻她……”

  ……

  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需要一支善战的水师,而我们的朋友凯尔茜是个臭名昭著的海盗头目,我们来向她寻求帮助,这就是我为什么会一身冒险者的打扮,出现在蒙第卡王国的海滨城市潘林的原因。

  尽管按照计划,我们这次行动只有三个人参加,可事实上来了四个,这主要是因为埃里奥特小姐一刻也不愿远离普瓦洛,可以看得出,经过多日的相处,她已经对这救了自己性命的亡灵术士产生了某种特别的好感。这个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的经典桥段违背常识地发生在一个术士身上,这让我们这些正统的战士十分的不甘心。毕竟,战士才是许多传奇小说中主角的不二人选。可普瓦洛对这从天而降的艳福似乎态度暧昧,总是采取一种若即若离的方式来对待。

  “我真搞不懂,你还犹豫什么?这么漂亮的姑娘,连至高神都会羡慕你的。”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暂且放下战争的任务,趁着埃里奥特不在的当口,我像一个真正的酒徒那样鬼笑着问酒桌上的普瓦洛。

  “我……还没下定决心。”普瓦洛吞吞吐吐地回答。

  “下什么决心,你该不会是顾虑什么种族偏见之类的狗屁玩意吧。”红焰一仰脖子,大口吞下一杯麦酒,然后重重把酒杯摔到桌上。

  “和这个没有关系。让一个年轻男子把自己的心栓在一个女人身上,需要下很大的决心。你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是不懂的。”

  “……” 红焰用他仅有的一只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你别看我,我不知道,我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我忙低头喝酒。

  “难道我已经老了吗?”红焰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啊,我还真的搞不……”我和普瓦洛很有默契地一人抄起一截面包堵住了他的嘴。

  “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失去很多乐趣,比如现在……”普瓦洛贼贼地一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说:“别让埃里奥特过来哦。”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酒桌。

  “嗨,漂亮的小姐,我有这个荣幸请您喝一杯吗?”这个无良的术士走近了一位年轻的小姐身边,毫不羞赧地展现着他人性中最龌龊的一面。我无意贬低任何人,可说实话,这位小姐除了年轻之外,我几乎找不到任何更多吸引人的地方,难道说普瓦洛不能大方地接受埃里奥特就是因为不愿放弃这样的“乐趣”?经常和亡灵打交道果然会使审美观产生重大变化。

  “人类的审美观还真是特殊啊。”好不容易吞下两条面包的红焰愕然地看着普瓦洛,发出了异族才有的惊叹。

  “不要把那个人形的淫虫和我们人类相提并论。”我说。

  “普瓦洛先生呢?”埃里奥特小姐出现在我们面前。酒馆中的灯光很昏暗,她并没有带那付墨镜,淡紫色的双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为了避免她的种族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全身裹在一件灰色的斗篷中。尽管如此,臀部诱人的曲线依然清晰地显现在斗篷外,让旁边的一些酒客大吞口水。

  和那边那个被几句老土的俏皮话逗得咯咯大笑,笑声像雌鹅一样难听的女人相比,怎么看也是埃里奥特小姐比较优秀吧。不懂,我真是不懂。

  “普瓦洛在那边。”红焰顺手指了指亡灵术士游荡的方向。他正伏在年轻女士的耳朵边小声说着些什么,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

  “他在干什么?”埃里奥特一脸的不解,“那是他的朋友吗?需不需要我们也去打个招呼。”

  我们忙把这个不通世故的小女孩按到椅子上,严肃地告诉他,普瓦洛先生正在完成生命之神和死神两方面交给他的、传播仁慈和爱的种子的神圣使命,现在正在郎情妾意云雨交加水深火热不死不休的紧要关头,千万不要去打扰他。小女孩听话地坐下了。

  “你觉得普瓦洛先生怎么样?”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着。

  “普瓦洛先生是个好人啊,他很珍惜生命,爱护孩子,又很重友谊。而且,他还那么有学问。我从来都不知道完成神圣的使命也可以让人那么开心的。”埃里奥特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让我和红焰两人心中产生了类似诱拐未成年少女的负罪感。

  “普瓦洛先生对谁都很有礼貌,对那边那个小姐说的话也很动听……”

  “你能听见他们说话?”我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

  “啊,你们听不见吗?”埃里奥特奇怪地看着我们。长期的相处让我们都忽略了她的身份,几乎都忘记了地下种族拥有的超人听力。

  “呵呵……”我一脸坏笑。

  “嘿嘿……”红焰的表情同样阴险。

  “你在想什么?”我问得不怀好意。

  “我猜,我想得和你一样。”红焰回答得同样有鬼。

  “他们在说什么?”我们同时转向莫名其妙的黑暗精灵,压低了声音说。

  ……

  “您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老土。”“真俗。”

  “您的双手温润如玉……”

  “没力度。”“缺乏创意。”

  “您的双唇点燃了我心头的火焰……”

  “肉麻。”“恶心。”

  “我能否今晚陪您共度良宵……”

  “我噗……”“啊喷……”我和红焰对喷了一脸。

  “你们怎么了?”埃里奥特奇怪地看着我们。

  “你……就没有……什么……感觉?”我试探着问她。按照道理来讲,她现在彻底看清了尊敬的人的丑恶真相,是不是应该伤心欲绝?

  “什么感觉?没有啊?”她满脸诧异。

  “真的?如果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红焰瞪大了眼珠子。

  “为什么要哭?”

  我和红焰相视无语。

  “你们问完了?”埃里奥特说。

  我们点头。

  “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共度良宵是什么意思?”

  “我喷……”“啊噗……”我和红焰已经可以用麦酒洗头了。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漂亮的黑暗精灵问道。我几乎可以肯定地底社会的教育体系中缺乏大量的文学、社会学和生理卫生方面的教育人才。

  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啊,她怎么就看上了普瓦洛这样一条披着人皮的色狼呢?

  “啊,是这个样子的,共度良宵的意思就是……恩……按照字面上的解释……应该是……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对吧,红焰。”我避重就轻。

  “是吗?那我们四个人不是天天晚上都在共度良宵?”埃里奥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一个小酒保从我们身边经过,听到了这句话,吃惊地逃开了,这让我羞愤欲死。

  “不是这么解释的,是两个人,恩……很有好感的那种……就好象弗莱德先生和米莉娅小姐那样的……”红焰在胡言乱语。

  “像你和凯尔茜那样……”我补充说明。

  “别把我们扯进普瓦洛的这种龌龊事里。”红焰理直气壮地反驳着,就好象把弗莱德他们扯进这种龌龊事里是理所当然的一样,又详细地解释说,“总之,就是认识了很久,感情很好,很亲密的一男一女……就是那个那个啦。”红焰语焉不详。

  “可是普瓦洛先生和那位小姐刚刚才认识啦,他们也可以共度良宵吗?”

  “那是……那是因为……”红焰连连向我打眼色求助。

  “因为他……肩负着那个……那个神的神圣使命,所以……神爱世人嘛……所以他可以和大家都很亲密啦。”我硬着头皮顶上。

  “哦,是这个样子啊。”好奇又单纯的黑暗精灵终于停止了发问,我和红焰共同擦拭脑门上的冷汗。

  这时候,普瓦洛似乎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神圣使命”,边走向我们边把一把钥匙揣向自己的衣袋中,志得意满地哼着小曲。等他坐定,埃里奥特忽然大声问了一句:

  “普瓦洛先生,我今晚可以和你共度良宵吗?”

  “哐铛!”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椅子同时倒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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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六章 杀父仇人凯尔茜

 

  “请问,你们是在寻找工作吗?”正当我们被埃里奥特小姐的不通世故搞得异常尴尬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耳边响起。循着声音看去,在我们的桌子旁边站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大约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身上的衣服虽然老旧得失去了光泽,但无论是质地还是裁剪的工艺都很不错。虽然年纪幼小,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已经渐显轮廓的小脸带着几分刚毅。

  “你们是寻找工作的冒险队伍吗?”那孩子看我们不说话,重新问了一遍。

  “哦……是,啊,不是,事实上,我们正在工作。”我不想在完成任务之前遇到太多的麻烦。

  “哦,那太遗憾了。”那孩子面色暗淡了下去,转身想要离开,可又转过头来,十分有礼貌地向我们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气质高贵,礼貌周全,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忧伤。他的表情告诉我们,他的心中背负着普通人未曾承受过的压力。

  这一刹那间我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童年的弗莱德出现在我眼前。是的,我从没见过我的朋友童年时的样子,可是这孩子的模样的确让我感到熟悉。

  “等一下,小伙子。”我刚想挽留他,红焰已经抢在我前面叫住了他。

  “你需要帮助吗,小家伙?”红焰努力作出亲切和蔼的样子,不过他脸上的刀疤和眼罩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需要雇佣一支队伍,而不是请求帮助,精灵先生。”那孩子带着他那似乎是天生的骄傲一本正经地回答,“另外,你可以称呼我为菲勒夫森尼亚·台·法赛利,或者是法赛利先生,我的朋友们喊我菲利,请把我当作一个值得尊敬的男子汉,我不是什么小家伙。”

  他的姓氏和做派说明他是个接受过严格教育的贵族子弟,而且是个十分骄傲的贵族子弟。

  “好的,法赛利先生,我想我们并不在乎多接一笔生意。能告诉你的任务是什么吗?”普瓦洛在一旁装出一付懒洋洋的样子问。

  “我在找一伙海盗,他们杀了我父亲,我要报仇。”那孩子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让我心里一惊。

  “我把这个当作酬劳。”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勋章。这是一枚由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勋章,一条紫色的丝带从纯金的搭扣间穿过,一层晶莹的色彩在它表面流动着,仿佛在诉说它曾经的拥有者的勇敢和光荣。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小菲利的声音开始哽咽,渐渐低下头去,但没有多久,他定了定精神,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问:“你们接受我的雇佣吗?”

  “你已经是我们的雇主了,先生,请您多关照。”我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向对着一个值得尊敬的成年人一样对他说。

  “在那之前,或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让我们听听是怎么回事。”红焰随手扯过一把椅子来。

  “那可不行,红焰先生,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喝酒。”埃里奥特大声反对,“我想应该来杯水果汁。”

  美艳的黑暗精灵似乎对是对孩子有着不可遏制的爱心,她可不管这个小家伙骄傲的自尊心,伸手就把这个很讨人喜爱的孩子抱在怀里,一把捏住他肉嘟嘟粉嫩的小脸,嘴里不住口地说:“小弟弟,你可真可爱啊。告诉姐姐,你几岁了?”

  我们可敬的“菲勒夫森尼亚·台·法赛利先生”一开始还在努力挣扎着,等到他的水果汁放到面前之后就放弃了男子汉的尊严,一把将杯子捧在怀里,顺从地把自己年轻的色像出卖到了黑暗精灵的怪手之下。

  “告诉我们经过,我们看看应该怎么帮你。”等菲利把果汁喝完,红焰对他说。

  从孩子的叙述中我们了解到,他的父亲叫依利安,是个勇敢正直的骑士。他在护送蒙太拉伯爵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海盗。经过奋力的抵抗,他寡不敌众,被海盗杀害。得到消息之后没多久,小菲利的母亲就因为悲伤过度去世了,小菲利只能依靠远亲的帮助过活。

  “他被海盗杀了,卑鄙的海盗。”说到这里,小菲利眼泪婆娑,“他们抢掠了伯爵的船只。逃回来的人告诉我母亲,他一个人对抗一群海盗,最后被她一剑刺死……”

  “她?哪个她?”红焰敏感地问,“那个海盗?”

  “就是她,那个该死的红巾女海盗,驾着黄金玫瑰号的女杀手,凯尔茜·拉格!”

  这个熟悉的名字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我们还没有作好迎接它的准备。红焰几乎被这个名字一拳打中了鼻子,懵然地坐在那里,眼睛失去了焦距。普瓦洛和埃里奥特诧异地望着我,似乎是在询问这个素未谋面却饱受我们夸赞的巾帼英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杀人狂魔。

  “你确定,是凯尔茜·拉格杀了你父亲。”我严肃地看着这个孩子。

  “我以我的姓氏发誓!”他坚决地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没有丝毫迟疑,“如果你们觉得这个敌人惹不起,可以不接受我的雇佣。但我发誓,一定要杀了凯尔茜·拉格,为我父亲报仇。”

  他这次的声音大到足够整个酒馆都听见了,喧闹的酒馆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我们这一桌。

  “当!”红焰大口吞下一口麦酒,把杯子撂在桌上,随手掏出几枚银币往桌上一扔,拉着菲利就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好,我们接受雇佣,我这就去看看那个红巾女海盗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落寞,昔日恋人的作为让他难以置信。可这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或者说,他没有必要拿父亲的遗物来为自己扯上一个难以对抗的敌人。我不知道红焰的心中是如何想的,他虽然牵着那孩子,留给我们的却是一个孤单的背影。

  我和埃里奥特赶紧跟上他,普瓦洛从口袋中掏出那把刚拿到手的钥匙,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真是没福气啊……”随手把钥匙扔在还有半杯酒的酒杯中,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了上来。

  我们走出酒馆,穿越城市,来到码头区。阴暗的高大仓库一排排地树在两侧,遮蔽了阳光。

  我们转过一个拐角,来到码头上的一片空地。忽然,旁边有人喊:

  “那边的几个家伙,你们是新来的吧。”

  我们回头看去,发现几个装扮古怪面目凶恶手里拿着武器的高壮男子向我们招手,仔细看看,似乎是在酒馆中坐在我们邻桌的人。

  “有问题么?”我反问。

  “我们听说你们要找凯尔茜小姐的麻烦,我劝你们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为首的那个人说。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铁棒,臂膀上纹着一道龙卷风的图案。

  “哦,为什么?”红焰冷哼了一声。

  “为什么?因为找她的麻烦就是找我们的麻烦,就是找彗星海所有海盗的麻烦。”

  “她那么霸道吗?”红焰不动声色。

  “霸道?用这个次形容凯尔茜小姐太失礼了。她要是知道有人找她的麻烦,肯定要我们把她带过去。就因为这样,我才劝你们不要再动这个脑筋。”

  “为什么?”

  “大小姐是什么人,哪能让你们这些人说见就见?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要找她见面,她还不忙死了?”

  “你还挺会为她着想啊。”

  “那当然,凯尔茜小姐可是彗星海中最美丽的一朵浪花啊。”这个粗鲁的海盗头领忽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但只在短短的瞬间,他又回复到那付丑陋跋扈的嘴脸,“怎么样?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打发回家,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放心,海盗有海盗的规矩,我们不会为难这个孩子。”

  红焰看了小菲利一眼,小菲利这时候也在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如果我们拒绝呢?”红焰头也不回地说。

  “拒绝?那我暴风德克就只好替大小姐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外乡佬了。小子们,退后,小心被我的棍子扫断了骨头。”

  他身边的人闻声后退,红焰缓缓地抽出他的双刀,对我们说了声:“他是我的。”迎着对手的身影一步步走去。

  “基德先生,他不会有事吧。”小菲利看着红焰的背影小声地问我。

  “他有事,有很大的事。”普瓦洛在一旁边咋着嘴说,“我真担心他丧失理智把那个叫暴风的家伙给肢解了。”

  我苦笑一下,拉着小菲利坐到一边。

  红焰和暴风德克的较量已经开始了。

  暴风德克的确有张狂的本钱,他把铁棍挥舞得虎虎生风,搅动着气流发出威胁的声音。不像我所见过的许多使用重武器的卤莽家伙一样,德克并没有一上来就仓促地强攻。他灵活地移动着脚步,小心保持着与红焰之间的距离,让手中铁棍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很显然,他并不想致红焰于死地,并没有使用什么致命的招数,只是逐渐将红焰逼向角落中。

  “外乡人,我劝你还是不听我的劝告。我并不想伤着谁,只是希望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可控制不住这棍子的力道,一旦你被打中,我就很难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了。”德克大叫着。

  “不能控制你的攻击力量吗?这说明你的功夫还不到家。”红焰冷冷的声音从重重棍影中传出来。

  “该死的,我好意请你远离麻烦,可不是真的怕了你。”德克大骂了一声,加快了攻击的频率和力量。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人称呼他为“暴风”了,他的铁棍扫过的地方,犹如平地掀起一阵龙卷风,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被棍尾扫过的墙壁爆出一团团石屑,弄得尘土飞扬。当弥散的尘土散去,墙壁上留下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如果他的对手是我,我想,他或许已经轻松地取得胜利了吧。

  可他的对手是红焰。这个叛逆的精灵在棍影中灵活地穿插着,一次次惊险万状地闪过了对手的攻击。他的闪躲完全可以用“精确”来形容,有许多次铁棍都是擦着他的衣角扫过的,几乎连暴风德克自己都以为他打倒了对手,可当他发现攻击落空时,红焰炽烈的双刀攻势已经扑面而来。

  即便暴风德克体力过人,他也不会像帆船一样能够借助外力永不停歇地运动下去,况且,没有什么人能够不知疲倦地长时间高速挥舞那么沉重的武器。终于,德克的动作逐渐开始迟缓,并且一点点失去了对铁棍的精确控制。他的动作逐渐变大,气息变得粗重,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红焰一次次逼近德克,在长棍难以发挥作用的的距离上近身攻击,让德克疲于应付。德克愤怒又绝望地连声吼叫,但遗憾的是,他的武艺并不像他的嗓门那么好,所以他的败落是难以逆转的。

  菲利瞪大了两只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红焰战斗的威武姿态。看起来相对弱小的人在与高大粗壮的对手战斗时,居然能够占据如此之大的优势,这大概是他幼小的脑海中不能想象的。他看待红焰的表情由担心转为激动,又逐渐变成了尊敬。

  最后一次,红焰逼近了他的对手。他用左手刀架住铁棍,右手刀反切向德克的脖子。这一击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海盗首领的反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双眼,等候利刃切开皮肉和血管的痛楚。他身后的海盗们挥舞着各色武器叫嚷着冲上前来,试图拯救他们的首领。我和埃里奥特同时喊了声“红焰!”想阻止勇敢的游侠进行这无益的杀戮。

  “噗!”不需要我们劝阻,红焰在最后一刻把刀偏向一边,用握刀的右手狠狠捶在暴风德克的面颊上。高大的海盗首领被这重重的一拳掀倒在地,面目青肿、鼻血长流,而且似乎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在手下的帮助下半天才爬起来。

  “为什么不杀我?”摇晃着推开搀扶着他的手下,德克捂着脸问。

  “你也不是来杀我的。而且我很高兴……”红焰已经收起了他的双刀,“你为凯尔茜说好话。”

  海盗对红焰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也认为凯尔茜小姐是好人,那为什么还要找她的麻烦?”

  “有的事情,是必须当面搞清楚的。”红焰转身走向我们。迎接他的,是小菲利崇拜的目光。

  “嗨,我欠你一条命,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要是你敢伤着凯尔茜小姐一根头发,我拼了这条贱命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随便你。”

  “他妈的,要是你要出海,小心带着骷髅旗的船。”风暴德克的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在恐吓,而像是关心地提醒。

  红焰依旧牵着小菲利的手走在前面,他的背影被拖到墙上,斜着拐过一个弯,就像是一个困惑的标点。

  凯尔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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