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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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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三章 勇敢的生命

 

  我们的士兵全部撤回了城内,在失去了路障掩体的依凭之后和温斯顿强大的陆战部队正面冲突是卤莽的。远处,温斯顿人已经将一架架攻城的云梯从船只上搬下来,准备展开对城墙的争夺。他们占据的位置太狭窄了,这使他们的队列阵型产生了混乱。

  “杰夫,红焰,长官,轮到我们了!”弗莱德站在城楼稍稍了望了一下,对我们说,“会有多大作用呢,我们的骑兵小队?”

  ……

  “这不是马。”分配坐骑时,红焰说。

  “我没说它是马。”弗莱德往自己的马上放马鞍。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一种叫做骡子的生物,是人类通过不正常的方式让马和驴交配产生的结果。这是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生物,我拒绝骑着他上战场。”红焰看着自己坐骑远长于传统马匹的耳朵,严正地抗议着,“这是对一个精灵族战士最大的侮辱,这种非自然生物是仅次于亡灵和魔鬼的邪恶存在!”

  “这里有一个纯洁的自然生物,如果愿意的我可以和你换换。”我将我的坐骑牵到他身边,“这是一头驴,一头真正的驴,他的父亲是驴,他的母亲是驴,他的爷爷是驴,他的奶奶也是驴。我可以保证,它的身上流着纯净的驴血。上溯到它第十辈的祖先,也依然是头驴。这是纯自然的产物,保持着自然界纯正高贵的血统,绝不存在对勇敢的精灵族战士的侮辱。”

  “这个……”豪迈的精灵在自己高大壮硕的邪恶生物和我壮硕但不甚高大的高贵自然产物面前犹豫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终究是条生命啊,它的错误并不是它自己造成的,精灵族对一切已经降生的生命都是尊重的。但是……”他强调,“要是有机会看见我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她我骑过这玩意,而且是骑着它战斗。”

  ……

  这是一天以前发生的事情。当我们获得这座城市时,一共只剩下六匹战马,警备巡逻队的五匹马之外,只有彼特舒拉茨伯爵为我们留下了一匹不错的战马。有马匹的家庭都是富裕的,他们早早就离开了已经成为战争前沿的坎普纳维亚,包括慷慨将城市送给我们的子爵大人——为了运走他的财产,他带走了三辆由四匹马拉的马车。当想起这个小小疏忽的时候,弗莱德后悔不已:

  “早知道让他给我们留下六匹马了。”

  “那他的马车就走不了了。”我提醒他。

  “四匹马拉得动的东西,两匹应该也可以吧?”

  “……”

  “这么想想,一匹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

  为了组织一支我们可以支配的骑兵,取得在战场上细微的优势,我不得不满城搜寻能够使用的牲口,我找到了九头骡子,二十三头驴,甚至还有一匹马,只是这匹马的腿有些残疾。哦,这并不是说它只有三条腿,它只有三只跛脚——或者说他有一条腿稍微长了点,跑起来只是有些颠簸而已,听说在给木材店老板拉车时,除了偶尔翻车之外,它的表现很好。

  我曾经试图劝阻弗莱德放弃在短时间内打造一支骑兵的念头,可他用我无法拒绝的理由反对:“我们的处境仍然很危险,能在任何方面占一点优势,我们都不能放弃。我们必须要冒一冒风险。”

  我们找到了足够多能够骑牲口战斗的士兵临时组成了我们的骑兵队,为了尽可能保证战斗力,警备巡逻队的队员没有他们自己的坐骑分开,卡尔森得到了那匹跛马,而弗莱德占用了前任城主留下的马匹。原本弗莱德想把自己的马换给卡尔森,可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匹跛马。我们为红焰保留了最壮实最高大的一头母骡子,据我们观察,这匹骡子的父亲或是母亲有可能是匹血统优秀的良种马,它甚至比大多数马跑的还快,我知道红焰是不会拒绝的。

  我只会骑驴,或者说,我算是个骑驴的行家。我的家里有两条专门拉酒桶的驴子,有时我和皮埃尔骑着它们四处转悠。在皮埃尔的冒险梦最炽烈的时候,他拉着我在驴背上练习骑术。虽然我对此毫无兴趣,但时间久了,我也可以在奔驰的驴背上俯身准确无误地捡起别人掉落的铜板——我认为这是细心理财而又讲效率的商人应当学会的重要本领。

  我们的新骑兵们多半是牧民出身,他们中不少人骑过马,还有人骑过狂奔的公牛。他们没有用多久就熟悉了自己的新坐骑,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

  城门在我们面前缓缓打开,我忽然有些紧张。我厌恶战斗,但我已经不害怕战斗了。几次残酷的战斗经验已经让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敌人。不,不是勇气,是麻木,战斗让我麻木,让我能够直面死亡,别人的死亡,又或是自己的死亡。我的紧张来自陌生的战斗方式——我第一次成为一名骑兵,即便骑的是熟悉的驴。

  城门完全打开,弗莱德、卡尔森和红焰带领着骑着高大坐骑的士兵们跃出了城门,紧随其后的是八个骑骡的士兵。我抖动着缰绳,带领着不怎么荣耀的驴骑士跟在他们后面。

  “我们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奇特的一支骑兵了。”我想着,轻声对我跨下的“战驴”说了声:“看你的了,伙计。”

  我们的出现足以让我们的对手震惊,这种震惊并非是步兵面对骑兵的习惯性的恐惧,而更接近于一种在看一出滑稽闹剧的笑话。以骑兵名动四方的温斯顿军人对于骑兵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了,即便乘船而来的他们现在没有自己的骑兵部队。我猜这个时候从城里冲出十万精装铁甲手持长矛的骑士团也不会让他们比看见我们还要惊讶——这也算是骑兵?如果说找几匹高大的骡子作战虽说不堪,但也可以十分辛苦地勉强接受的话,那么驴子的出现代表了什么?即便是在他们的运输队中,这种牲口也是十分希有和罕见的。

  敌人小小的迟疑为我们的骑士赢得了冲锋的时间。出忽意料的是,冲在最前面的并非是弗莱德高大油亮的战马,也不是红焰曾经让我们跌碎了眼珠的神骡,而是卡尔森跨下那匹被我亲手从运木头的车辕上解下来跛脚的红马。我们都看不出,它原来是我们的坐骑中最卓越的一匹。

  数道寒光闪过,骑士们的长矛狠狠穿透了敌人的胸口,紧接着刀剑出鞘,肉搏战开始了。

  对驴子这种新奇战骑的轻视让温斯顿人付出了代价,的确,和战马比较,驴子矮小、丑陋,冲锋时显得缓慢,可它的冲击力仍然不是码头上失去阵列的步兵可以力抗的。在这小范围的战斗中,它更灵活,更好驾御,并且让我们这些生疏的骑手可以以自己熟悉的高度来战斗。超出我们预算的优势是,似乎每个面对着我们的敌人都带着几分古怪的笑容,似乎是眼前滑稽的场面让他们情绪失控,这使他们的抵抗变得虚弱无力。

  驴是一种应当被尊重的动物,那些从没和驴打过交道的人并不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和马相比,驴更有耐性和韧性,在被激怒之后,驴的愤怒比马更难平息。在古老的寓言中,一头骄傲的驴子愤怒起来甚至敢和老虎正面冲突,这是其他任何牲畜都无法做到的。这个寓言显然并不被我们的敌人所知。

  战斗中,我的坐骑忽地高昂起头颅,以英勇过人的姿态发出了与这战场格格不入的节奏:

  “啊……啊啊……啊……”

  这喊叫声振聋发聩,让我面前的一个战士愣了好久,然后他失控地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几乎连腰都挺不直。

  他的腰再也挺不直了,我的剑划过他的脖子。

  他转了个身,仰面倒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他是流血而死的,可他似乎死的很幸福。

  我把这一切归功于我的驴子,它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抵消将死者对死亡的畏惧。

  我得出的结论是:驴子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代我的老姐问候你!”骡背上的红焰豪情万丈,随着他手中双刀霍霍地闪烁,一道道血光飚出,带着死者的生命离去。他左……今天是右眼上的眼罩和脸上的疤痕带来了很好的震慑效果,而耳朵上被弗莱德咬出的伤口也同样狰狞。正对他的对手甚至不敢看这个豪勇精灵的面孔,对精灵这一种族的神秘传说使他们相信,这个种族的俊美其实是一种类似幻术的效果,会让人沉浸其中,失去灵魂。简单地说,就是他们认为红焰会勾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没猜错,但红焰不是用他英俊的面庞,而是他明亮的双刀。

  “代我的老妈问候你,代我的老爸问候你,代我的姑妈问候你,代我的……”他用敌人的鲜血平息着自己被迫骑在骡背上的尴尬。

  “代我爷爷的爸爸问候你,代我爷爷的爷爷问候你,代替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精灵族的长命使红焰有足够的亲友向敌人送上死亡的祝福。他左肩的伤口早已迸裂,鲜血将他那本是红色的皮甲和斗篷染得更红。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仿佛那剧痛的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

  弗莱德和卡尔森在码头上来回驰骋着,他们高超的马术使他们成功地打乱了温斯顿人的阵脚,无法对我们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红色的跛脚驽马在卡尔森跨下焕发出惊人的神采,即便是与初上战场时相比,它的精神状态也是判若两马。它几乎天生就是为了驰骋在这死人堆中,为自己的主人送上安全和荣耀的。即便是子爵留给弗莱德的那匹白色骏骥的英姿飒爽地飞身跨步,在它面前也变成了拙劣的舞步。它曾经受伤的跛脚并没有降低它奔驰的速度,相反,这几乎让它的速度更快了。它在漫步时委琐瘸拐的样子在飞奔时变成了优雅又雄壮的姿态,令我们敬马爱马的敌人惊呼不已。

  “神马!”我能听懂一些他们本地的土语。

  我们这支神奇的骑兵队以不可想象的成绩胜利完成了这次狙击的任务,在敌人发起之前就已经彻底搅乱了他们对城墙的第一拨攻势。虽然我们造成的伤亡很有限,但弗莱德、红焰和卡尔森英勇无畏的形象已经深深留在了敌人的脑海中。他们曾见识到了罗迪克的坚韧和罗尔的狠毒,现在他们知道,挡在他们面前的不只有一堵并不高大的城墙,还有起码三个豪迈雄壮不亚于马背民族中最勇敢的勇士的杰出战士。

  当他们的弓箭手终于从后面的战舰上挤过来、向我们射击时,我们离开了,三个巡逻兵和几个驴骑士没有回到我们身边,他们的坐骑也一样。那些原本从宁静生活中走出来的人和牲口都倒在了战争旋转着的死亡齿轮下。驴子,那些坚韧的生物在失去了他们的主人之后展现了他们的倔强刚烈,它们又踢又咬,践踏着温斯顿人的脚背,一直持续着我们制造的骚乱,给我们留出了充裕的撤离时间。

  “它们的脾气像你一样火爆。”在徐徐关闭的城门前,弗莱德看着坐骑们最后的英勇,这样对红焰说。他的语气里只有赞叹,没有调侃和嘲笑。

  “它们比我有勇气。”红焰抚摩着身下的骡子。

  “那还是邪恶的生物吗?”卡尔森指着红焰的坐骑问。

  “生命没有邪恶和善良的区别,只有勇敢和懦弱。”红焰看了看城外的惨状,“他们都是勇敢的生命,尤其是它……”他拍打着自己的坐骑,“它是我的战友,一个勇敢的姑娘。”

  “他们都是勇敢的生命!”

  最后一头驴子哀号着倒下,它的背后是一轮晕红的夕阳。土地将它的影子揽入怀中,犹如收藏一个勇者的灵魂。

  不知是谁先抽出武器,对着它仍在挣扎抽动的身影行礼致敬。

  城门里所有人都以诚挚的军礼献上了自己敬意,直到完全关闭的城门彻底隔绝了我们的视线。

  我不禁想,在千百年后,在经过一次又一次战争的洗礼之后,还有谁会记得,在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城市保卫战中,曾经有一群矜持而平凡的生物,在战争的波及下毫不畏缩,展现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

  那种生物的名字,叫做驴。

  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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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四章 拒绝生命的防线

 

  夜幕降临。

  城墙上,我们迎风而立,看着我们的敌人再一次疯狂地涌来。

  在我们的注目之下,难以计数的温斯顿士兵举着火把扛起云梯呐喊着冲了上来。我不知是什么在刺激着这群狂热的人,他们完全无视我们致命的羽箭,疯子一样飞奔着,以极高的速度冲过曾给他们留下耻辱和伤亡的港口道路,将云梯架上城墙。

  我们应当庆幸,因为温斯顿人原本的打算是发起突然的偷袭占领这座小城,从没考虑过进行正面的攻城战,除了云梯,他们没有带来任何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连强撞城门的撞角都没有。但仅仅是蜂拥而来的人群已经足够淹没整片的城墙了。口含利刃的武装士兵一个接一个地爬上云梯,步步向城头逼进,在他们的眼中我看不见恐惧,能看见的只有战斗的狂乱和欲望。

  耳边响起了强劲的弓弦弹射发出的尖啸,最后几十支在城舰对射中剩下的弩炮在随着雷利果断的抉择终于呼啸着钻入温斯顿军队中最拥挤最厚实的地方。根本无须瞄准,任意一支箭都起码穿透了三个敌人的身躯。这些原本用于攻击远在河面上的船只、威力足可以射穿坚固的船甲板的武器可在温斯顿汹涌的人潮中制造了好大的骚乱,有的人亲眼看见前面的人脊背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洞,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强劲的利箭以同样血腥的方式带走了灵魂。

  雷利如他保证的那样,让它们在战斗中发挥了最大效力,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让它们比现在造成的杀伤还要巨大了。如果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有充足的弩箭,我想这场战斗会毫无悬念。遗憾的是,在城下的敌人有些混乱的时候,我们也失去了这些强大的武器。

  最初踏上云梯的温斯顿人已经接近了垛口,他们一只手还扶着梯子,另一只手挥动着自己的武器。大多数人还没有站稳就被几把甚至十几把长矛刺进了身体,连叫都叫不出一声就悲惨地滚下了城楼。从云梯上跌落的人大部分保住了性命——我们的城墙并不太高——摔断了骨头的伤者在地上滚动悲鸣,没有人救助他们。他们的同袍战友在纷乱的战场上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们有的挣扎着离开了城墙下方,带着伤残苟活于这片死亡地带;有的被城头守军落下的重物夺走了脆弱的生命;更多的人无力地哀号呻吟,无法移动,没有人能够保证他们的下场如何,这要看这场战斗的结果。而在这结果出现之前,他们中大多数人或许已经静默地成为了一具空壳。

  城墙上的守军将各种致命的物体投下城墙,投的是什么并不确定。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找到足够的战备物资,只能从市民的家中翻出能够替代的东西。瓦罐、石凳、敲碎的大理石雕像、装满碎石的箱子……士兵们甚至拆除了几户无人居住的老旧危房,将砖瓦和圆木抬上城楼当作武器。战争有时会展现出最高尚的的艺术才具有的能力,用恐惧使人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发挥到极至。

  我们的收集工作很有成效:那一个个原本毫无威胁甚至令人愉悦的东西如今件件沾满了血迹。一只装满卵石的梳妆盒把一个正在狂叫的士兵砸得脑浆四溢——那原本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母亲在自己十六岁时新婚的嫁妆;一个磨盘把一个魁梧的士兵砸成了肉酱,他再也闻不到磨盘上浓郁的大麦味道了;半个美丽的少女雕像胸口最突出的部分将一个士兵腰部以下的部位压在下面,他挣扎着呻吟,却无力逃脱这美丽的凶器的压制,只能慢慢地感觉到这世界变得冰冷,看到这一幕的人应该没有一个会联想到猥亵的趣味,在这个地方现在只有关于死亡的思考。生存的问题在这里无比巨大,巨大到充塞着每个人的脑袋,一点其他的空间也没有留出来。

  现在的我手持一把钝头的叉子,一次次将搭在城楼上的云梯推开,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从叉柄上传来的重量令人窒息,爬满了人云梯有时需要两个甚至三个人共同努力很久才能推倒。有一回我抬头看见了对面梯子上温斯顿士兵的脸,他并不像大多数敌人一样高大健壮,他很年轻,甚至比我还年轻,明显还是个孩子。他挣扎着将右手在空中乱舞,面孔因畏惧而变型,这一刻我甚至有些可怜我们的敌人:一场侵略战争所伤害的,并不只是失去了国土的人民,还包括离开了家园的战士。

  可我别无选择,杀死敌人,否则被敌人杀死,这是战场上不变的铁律。

  云梯倒了后,我忍不住看了下这掉落的年轻士兵的下场,我希望他起码还活着,他是那么年轻。他被云梯压在地上,脑后渗出殷殷的血迹,手脚不住地抽搐,口中吐着白色的泡沫,看来是活不成了。

  “把他们踢下去!”我挥舞着叉子神经质地吼叫,并不是因为杀戮的激情,而是为了掩饰心中太多的不安和恐惧。

  温斯顿人太多了,尽管我们一次次将他们的攻城士兵扔下城墙,可后续的队伍像空巢的蚂蚁一样涌动着,一刻也没有停止。他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直到他们站在我们现在立足的地方,取代我们的位置,取消我们的生命。过载的负荷让疲惫来得更迅速,我们有些开始吃不消,渐渐地,已经有敌人踏上了城墙,正面和我们搏斗。温斯顿人距离胜利如此之近,甚至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似乎我们已经失败了。

  “是时候了,让他们暖和暖和!”雷利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只只巨大的木桶从城头被抛下,掉在地上摔成了随片。随着透明滑润的液体飞溅开来,一种甜腻的芬芳混杂在血液的气息中向四处散播。

  沾染上这些液体的士兵立刻发觉了自己处境的危险,惊呼着试图从城下离开,可是已经太迟了。一支支火把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在春夜惨淡的黑幕中划过一到光线,当它们落地时,那点点的火把顿时交织成一张完满的火网,将城墙下的士兵覆没其中。

  火,又是火。就在上一个夜幕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时候,这种闪耀着危险的华美能量已经在温斯顿人心中投下深深的阴影。披着燃烧着的铠甲的士兵终于溃散了,他们惨呼着退却,只求离那晃动着美丽光影的城墙越远越好。真正被烧死的人并不是很多,毕竟只需要后退几步他们就可以跃入道路两侧的河畔中,扑灭身上的火焰。但这巨大的骚动已经足以使城下的敌人畏缩退去。已经攀上城头的士兵失去了身后的依凭,很快就被清扫一空,我们暂时安全了。

  城下正在燃烧的,是我在搜购时偶然发现的四十桶普通菜油。当我把钱交给那个老实懦弱的商人时,或许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货物如今正如此妖异地闪烁,成为埋葬生命修罗地狱。

  “你们应该感到丢人!”敌人退却了,城头上的士兵们终于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而雷利总是调侃讥讽的声音也头一次变得那么严厉,“你们居然让自己的仇人踏上了自己守卫的土地,甚至差点让他们要了你们的命!还记得你们曾向我、向你们的城中的兄弟姐妹保证过的吗?你们会勇敢地战斗,你们会光荣地胜利,你们会用你们的剑和你们的血保卫亲人的生命。”

  “长官,你可以不满意我们的战斗,但你不能侮辱我们的勇气!”一个士兵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反抗他年轻瘦小的上司,他三把两把脱去自己的铠甲,展露出精赤的上身。他的身上布满了新受的创伤,有的创口还没有愈合,鲜血仍在汩汩流淌。

  “我以我的伤口证明我们的勇气。我受了十四道剑伤,没有一道留在背后!长官,你不能置疑我们的勇气。”

  “收起你的伤口,士兵。”雷利暴怒地给了这勇敢士兵一个响亮的耳光,“受伤很了不起吗?挨打很光荣吗?你们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身体送到敌人的武器上,而是把自己的武器插到敌人的身体里!你这不是勇敢,是愚蠢!”

  那士兵的面孔顿时暗淡了下来。

  “是愚蠢,但我仍然为你们骄傲。”曾经的杂耍艺人话音一转,“不是为你们曾经做的,而是为你们将要做的而骄傲。告诉我,你们还会再一次让那群该死的凶手踏上我们的城墙吗?”

  “不会!”士兵们被鼓动起来,那个先前反驳雷利的士兵格外激动,嘶哑地吼叫。

  “你们还会再一次让温斯顿的疯狗杀害我们的同胞吗?”

  “不会!”

  “让我们以我们手中武器之名宣誓……”雷利拔出自己的武器,肃穆而庄严。

  “留下敌人的尸体,只有亡灵能够从这里通过。”

  “只有亡灵能从这里通过…………”这宣称的骄傲让城头每个人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感,使这矮小的城楼与片刻之前已不再一样。重新涌起巨大自信的士兵们口中发出嘶哑却雄壮的长啸,力量再次回到战士们的体内。我再也不相信有什么能够攻破由这群士兵守卫的防线,让我深信的是,只要还有一个人,只要还有一支长矛、一把短剑在挥舞,这就是一条不可突破的防线。

  他们看待自己指挥官的眼神明显与刚才不同了。和稳重的罗迪克和强壮的达克拉不同,看上去有几分瘦弱的雷利身材矮小,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赢得战士的尊敬。可在果断地解除了城头的危难,尤其是重新鼓起了士兵们的勇气之后,城楼上的守卫已经能够从心中认可他的地位。

  雷利站在城头,面向着我们。冲天的火光在他背后燃烧,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他现在站在那里,沉默而静谧,让人忍不住心生错觉,仿佛正站在那里的那个不起眼的矮个子就是这城墙上的一块砖,一个垛口,是这城墙的一部分,是这城墙永不会溃散的一部分。

  随着城下的火焰熄灭,又一次的攻击降临了,我们都知道,这会是今天最后一拨攻势,无论是我们还是温斯顿人,都无法忍受整整一天的性命相搏,人总会疲惫。

  但在最后的疲惫到来之前,我们仍要战斗。

  温斯顿人惊讶地发现,他们面前的对手似乎并不是已经经历了一天战斗洗礼的疲惫士兵,而是一群刚刚踏上城头的英武战士。对于已经攀上城墙的军人来说,每一个垛口都是危险的,敌人的攻击不仅是来自前方的枪矛,还有垛口下潜伏的短刀。无论你以怎样无畏的姿态扑入人群都无法打乱守军密集而整齐的防御。像刚才那样舍命突入人群造成混乱的景象再也没有出现过。士兵们用自己的行动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只有亡灵才能从这条防线上通过!

  雷利在安置好防御阵行之后,自己带领着十几名强壮的士兵在城头逡巡。他对于自己的防线似乎有着天生的敏锐,总能先一步赶到面对压力最大的区域,在防御即将散乱的瞬间给予登上城头的温斯顿人迎头痛击,帮助自己的士兵温住阵脚。当这里的士兵重新回到位置上坚守时,他已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将踏上城墙的敌人赶下城去,就如同一块快速移动的坚盾,总能及时出现在敌人的攻击最犀利的地方。那不是一种战术,或者说不是一种能从书本学习中获得的有条理而死板的防御方式,而是一种纯粹出于本能和观察力的行为。雷利在自己的岗位上显现出平凡人所没有的惊人反应,将一次次进攻粉碎在他奋勇的战斗中。

  最后一波攻击浪潮毫无悬念地崩溃在这钢铁堤坝般的守军面前,城头上发出阵阵欢呼声。欢呼声远远地传出城去,直传向城外不远处码头上的温斯顿战舰。

  今天,我们赢得了胜利。

  不要考虑明天,起码,现在,我们还活着。

  在城头和衣而眠时,我这么庆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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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五章 伤

 

  在度过了一个安静疲惫却难以入睡的夜晚之后,我们迎来了又一个清晨。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为我们的生命赢得了足够的荣耀,但仅仅如此还不够。我们需要的,是在这场战斗中保住性命,留待欢庆最后的胜利。

  炊烟升起,两方的军人开始了他们的早餐。他们中没有人确定自己还可以存活到下一餐,或许在他们刚吃完最后一口不久就要和这满地的尸首一样永远失去了品尝佳肴的能力,可这并不会妨碍他们有很好的胃口。经历过战阵的军人们深知,多吃一口的人往往比少吃一口的人活的长。

  在这战斗前平和的喧闹声中,一个身穿精致全身铠甲的军官带着一队威武的卫兵来到城下。

  “我是温斯顿南征军中路军统帅里贝拉公爵,求见贵城守军统帅。”在距离城墙一箭距离的位置上,传出了他苍老而沉稳的声音。

  弗莱德在我和红焰的陪同下走出了城门,来到里贝拉公爵面前。我们尊贵可敬的对手没有带头盔,这让我有幸目睹他的全貌。他大约五十岁上下,身体壮实,相貌端庄可敬,唇边蓄着贵族们常有的漂亮的卷曲胡须。原本他应当比现在看上去要年轻的多,可头上散布的不少白头发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他的年龄。

  “真没想到,布置了如此坚固的防御,以过人的英勇之姿态带领一群散兵力抗我们全力攻城整整一天的将领居然如此年轻。” 里贝拉公爵一脸庄重地表达着对对手的敬意,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诚意。毫无疑问他是个胸怀坦荡的诚实君子,从他的话语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尊重。

  “在下是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坎普纳维亚的城主。看见贵军的表现,我才知道贵军为何能在我国的国土上驰骋无忌。”弗莱德彬彬有礼地回答,但言辞中仍然不乏敌意。

  “承您夸奖。说实话,我并没想到会在坎普纳维亚城下遭遇如此顽强的抵抗,贵军所表现出的强大斗志和战斗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现在到此只希望能给贵城带来和平。”

  “笑话,发起战争的人想要和平。”我忍不住嘀咕着。虽然是嘀咕,但我的声音也足够大到让在场所有人听的清楚了。

  里贝拉公爵身后的卫兵忍不住大声呵骂:“你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弗莱德面色一沉:“有我说话的份的地方,就有我朋友说话的份!他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里贝拉公爵挥手制止了卫兵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我无法掩饰自己是战争发起方这一事实,正如您无法否认自己的城防空虚一样。您手中现在大概连一千五百名身体健全、尚有战斗力的士兵也没有了吧。我虽然损失惨重,但仍然还有起码七千将士。如果我全力攻城,您始终还是失败的一方。为了减少无谓的人员伤亡,我希望您能理智地率领您的军队离开。我们保证维护您和您的部下的生命和荣誉,证明您经过了残酷卓绝的抵抗,并确保城中百姓的安全。”说实话,他的建议很诱人,条件好得令人无法拒绝。我们心里有数,昨天一天的激战虽然造成了他们的巨大损失,但却远不足以消除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数量差距。在这样的情况下,坚守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离开,对他们,对我们,甚至是对全城的市民都有好处——我一点也不怀疑眼前这个军官会遵守他确保百姓安全的诺言,他的诚实真的让人很有好感。

  “军人的荣誉?贵军的开普兰将军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足够的荣誉。”弗莱德冷笑回答。

  “请不要将那个粗鲁的败类和我相提并论,我们是真正的军人,不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现在开普兰在追击敌人的途中失踪了,我保证,一旦找到他,他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里贝拉公爵的语气中带着几许义愤。

  “您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已经替贵军很好地处罚了他,是那种很恰当地处罚。”弗莱德仍在不住冷笑,“追击敌军?装满战争孤儿的货船也是敌军吗?您这么说可真是有辱军人的荣誉啊。”的确,开普兰已经在地狱里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可说黄金玫瑰号是艘“货船”,这睁着眼睛说出来的瞎话似乎也和什么什么“军人的荣誉”没什么关系吧。

  “这……”里贝拉公爵一时语塞。

  “至于您的提议,我会考虑的,您稍等。”弗莱德说完就转身向城楼走去,忽然换了一付骄狂粗鲁的老兵嘴脸,仰头大喊:“全体士兵听清楚了,那边那个老头,就是温斯顿的将军,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是个公爵,是个公爵呢,听见了没有。”

  城头的士兵们听了这话,都叫喊着涌上城墙,拿出发薪水抢晚餐追明星的劲头出来“欣赏”城下的里贝拉公爵。里贝拉公爵没想到弗莱德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考虑”他的建议,骤然受到满城士兵的围观,满脸赤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公爵大人告诉我说,你们昨天干的很漂亮,狠狠地踢了他的屁股。他有点吃不消了,现在,他想趁着自己手上的士兵没死绝,让我们撤退投降,你们说干不干?”

  “不干!”城头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答声,不时夹杂着粗鲁的呼哨声。

  “他们什么时候死绝了我们什么时候投降,大人!”不知谁的这句回答引来了哄堂大笑。

  “公爵大人说,如果我们投降,他将维护我们军人的荣誉。告诉他,我们的战斗是为了什么!”

  “为了亲人的荣耀!”城头传来温斯顿人熟悉的回响。昨天,就在这样的呼喊声里,他们中最精锐最骄傲的重装步兵部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

  “公爵大人说,如果我们不投降,他就要全力攻城,把我们都杀光。你们怎么回答?”

  “留下敌人的尸体,只有亡灵能够从这里通过!”这是让昨晚最后一批攻城的温斯顿军人胆寒的声音。昨天晚上,城头的守军高喊着这句口号,像中了邪一样凶狠地挡住了他们的进攻。

  “公爵大人,”弗莱德转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本人很胆小,其实是很想逃跑,或是向贵军投降的。可是我的士兵似乎不答应呢。”

  受到了巨大侮辱的公爵几乎被一口吐沫呛死,他忍住愤怒,极度保持着庄重的态度,用气愤得发抖的声音说道:

  “那么,我只能遗憾看着许多勇敢的士兵因为阁下的高傲失去生命了。希望阁下在今天的交战中交好运。”

  “公爵大人您慢走,愿战神维斯塔与您同行,为您今后的征战带来荣耀的胜利,但绝不会是今天。”

  目送里贝拉公爵的背影,他走到半截,终于忍不住心头的狂怒,抽出佩剑大喊一声将码头上的一根木桩砍成两段。

  不久,弗莱德无礼的后果呈现了出来。人数几乎是昨天两倍的士兵冲过码头大道,展开了激烈的攻城。排成队列的温斯顿弓箭手步步推进,将羽箭射向城头。由于距离和高度差的关系,他们的箭支并不具有很大的威胁性,反倒被我们城头射下的箭雨射得人仰马翻。

  人数众多的攻城军给我们的士兵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几乎永无止境的疯狂人潮瞬间布满了整条城墙。一大清早士气就被弗莱德鼓动起来的士兵们向着敌人倾泄着自己的勇气,给蜂拥而来的敌人以迎头痛击。他们无愧于自己曾发下的誓言,一个又一个敌人扑倒在他们脚下,甚至高高堆起在垛口上。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完全阻挡住占据着绝对优势兵力的敌人的野蛮冲击,城墙上不住有地方发生混乱,攀上城墙的温斯顿人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跳到守军中,凭借着自己高出敌人的武艺和身体制造着我们的伤亡。如果不是雷利凭借自己出众的判断力一次次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恐怕城头已经被击破了吧。

  “还不上你的后备队吗?”红焰忍不住问弗莱德。

  “再等一等,还不到时候。”弗莱德一次次挥动着“墨影”冲入敌群,收取着面前一个又一个敌人的生命。

  我紧跟在我朋友的身侧,尽力保护着他的侧翼。我的能力有限,既没有出色的头脑也没有坚韧的意志,更没有统帅士兵的能力和把握胜负的敏锐。在这个战场上,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的朋友,保护我们所有人的年轻统帅,减少他所要面对的危险。

  我的保护并不能给弗莱德带来更多的安全,他总是出现在最危险最紧张的战场上,面对着众多的敌人展现着他的勇气。尽管他是个战技高超的战士,但在这混乱拥挤的城墙上再勇猛的战士也无法毫发无伤地杀伤敌人。我清楚地看见一把把锋利的武器划过他的身体,带出他体内红色的液体。但在那之后,他的对手换得的是一把切断喉管或是穿破胸膛的致命伤害。

  我们的战士已经完全熟悉了他们年轻的新领袖的身影,他是他们勇气的标志,是他们坚定的象征。他奋不顾身的身影和超卓的身手驱散了战斗的阴影,将希望的光芒撒到了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我们的敌人动摇了。被我们击退后撤的士兵与他们的后续部队挤在一起,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混乱。里贝拉公爵为他愤怒后的冲动付出了代价,他在这一轮攻击中派出的士兵数量远远超过了码头大道的最大容量,队伍堆积在道路中进退不得。不知所措的士兵在拥堵的道路上你推我挤,将自己原本整齐的队列冲垮了。巨大的数量优势并不总能给战斗带来胜机,在这样的地形中,温斯顿人尝到了人多的苦头,进退不得。

  这个时候,面对着超过五倍的敌人,我们打开了城门,一马当先冲出去的,正是弗莱德和同样拥有坐骑的卡尔森和红焰,在他们的后面,是他从战斗一开始就雪藏起来的后备队,这支只有不到三百人的队伍,是由凯尔茜的盗贼们和达克拉带领的两百个身强力壮、手持战锤大斧的士兵组成。

  这是我们中威力最大的部队,在年轻的石匠带领下,拿着破坏力巨大的重武器的士兵们杀进了已经混乱不堪的敌阵中。失去了队列的大群温斯顿人在这群休息了几乎整整一天的生力军面前毫无斗志,前排的士兵绝望地退却,却被后排的士兵挡住了去路;中间的士兵虽然并没有丧失战斗的勇气,却根本无法接触到敌人,只能在自己人的拥簇下来回摇晃。

  如果说罗迪克的队伍是一把中规中矩的长剑、罗尔的突袭队是柄危险的匕首、雷利的城防军是一块牢不可破的盾牌,达克拉的的队伍就是一柄沉重的战斧。没有过多铠甲拖累的士兵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们重武器的威力,每一击都伴随着骨骼折断的声音。如果单纯计算攻击力,达克拉的队伍甚至已经超越了温斯顿人的重装步兵。达克拉一早丢弃了他的双手剑,换了一把沉重的长柄战锤。攻城部队的轻装甲和短兵器根本无法阻挡来回翻飞的年轻石匠的武器,每一次全力挥击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完结。随着战锤挥舞的,不仅仅是鲜血,还包括白色的粘稠物质。

  我并没有加入到这支突击部队中去,我有这个自知之明。在狭窄的道路上,每一个士兵都要发挥出他最大的用途,而只会使用短剑的我,绝无法造成他们那样的杀伤。同样我也极力劝阻弗莱德,他几乎整整两天都没有合眼,如果他有什么损伤,对于我们的打击是无法估量的。可他否决了。

  “达克拉,不要突入太深。”他的命令声传上城楼。城墙上,除了仍在制造骚乱、抑制敌人的弓箭手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其他人已经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喘息休整了。如果现在再来一次这样的进攻,我们就完了,而城下那群重步兵的作用,就是把下次的攻击拖得尽可能晚一些,再晚一些。

  “红焰,把他们左边的士兵堵进去,不要放出来。”即便是在战斗中,弗莱德仍然密切关注着温斯顿人的局势。尽管他们现在很混乱,但一旦有人清醒过来——不需要很多,三、五十个就够了,组织成有效的防御阵型,那么很快城下的这两百多人再也无法遏止对方的反击,到时候不但全军覆没,甚至有可能被敌人一举拿下城门。

  “卡尔森,放他们进去,不许追击。”刚把一群试图冲散我们队列的温斯顿人逼回阵中的卡尔森听到这句话全身一震,但仍然按照弗莱德的指示,将那群温斯顿人放了回去。向后逃窜的温斯顿人给他们自己的队列造成了更大的混乱,验证了弗莱德命令的正确性,但我不由得心中一动:弗莱德毕竟也疏忽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听从弗莱德的指挥,而他也确实成功地带领我们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困境。对于我们来说,服从弗莱德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他天生就应当是领袖。我们年轻的朋友有着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头脑见识,他的一切都几乎已经完美到让我们这些同龄人根本无法嫉妒,唯有服从的地步了,但我们都忽略了卡尔森。尽管弗莱德有卡尔森所没有的领袖气质和领导才能,但无论于公于私,卡尔森仍然是我们的长官和老师,是他救了我们的性命,并将战场上的所有技能都教给了我们,让我们能够在纷乱的战祸中得以自保。对于他来说,弗莱德是个矛盾的存在:那是他最好的士兵,最得力的助手,亦或者说这年轻的属下已经成了他新的长官,拥有了对他发号施令的权利?

  在有些自闭的环境中长大的弗莱德或许不理解这种感情,这不是理智的一二三可以解释的事情。那些同样淳朴的战友们或许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但我却知道卡尔森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并陷入了这样的一种矛盾中了。这或许是专属于我的一种敏锐,是在酒馆中长期浸染出的一种对人的敏锐。

  “或许,我该提醒一下弗莱德。”我的心思已经不在战场上了。

  在我恍惚的时刻,达克拉他们已经给温斯顿军造成了足够的伤亡,将他们的阵脚几乎完全打乱,得胜回城。

  关上城门,得胜归来的勇士们高声欢叫。有几个魁梧汉子将上身脱得精赤,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表达着自己的激动——三百人,面对近四千的敌人正面发起攻击,斩杀敌军不计其数,居然仅伤亡不到三十,他们完全有理由激动。

  我飞奔下城祝贺我的朋友,当我站在他的战马旁时,他面色疲惫地看着我,俯下身体嘱咐我:

  “把马牵到安静的地方。”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让我心里一惊。我尽力不惊扰周围的士兵,把他们统帅的战马牵到城下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扑通!”弗莱德再也坚持不住,翻身堕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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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六章 尴尬的场面

 

  弗莱德受伤不支。

  当我把卡尔森和红焰拉到这里时,我几乎以为我们要失去他了。他的面孔如此苍白,根本透不出一丝生命应有的红润颜色。他大腿和胸口的最大的两处伤口仍在不住地流血,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

  卡尔森处变不惊,找来一个侍卫,命他去找医生。可只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派出了第二个、继而是第三个侍卫。罗迪克、罗尔他们听到消息后都赶了过来——达克拉他们出色的表现为我们赢得了足够的时间。等待的时辰实在难熬,当我在城头面对蚂蚁一样的温斯顿大军时都没那么焦躁不安,甚至感到一种类似恐惧的情感。

  我真的要失去我的朋友了吗?

  “这该死的庸医怎么还没来,总不会是胖得卡在了门缝里挤不出来了吧。这群卑鄙的吸血鬼,没病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们丑陋的样子,真正需要的时候却……”我真的忍不住了,高声咒骂起来。正当我要用更恶毒的字眼来讥讽这个素未谋面的蒙古大夫时……

  “先生们,请让一让,这样对伤者可没好处。”

  顺着这温柔和蔼的声音望去,我看见了一个女性的僧侣,从她的衣饰和徽章上我认得出她是司善良、秩序、生命和希望的主神达瑞摩斯的信徒。她行走的速度并不缓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甚至是急促迅速的,可她的脚步依旧轻柔端庄。我对神庙中的僧侣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似乎只是在请求捐助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无一例外地被我赶出了门去。但在见到这位女士的时候,我知道如果她来到我的酒馆中请求资助,我是绝不会拒绝的。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圣洁虔诚,以至于让人感到拒绝了她就是在犯罪。

  我立刻打消了原本要冲上前去抓住医生的领子狠抽他两个嘴巴然后命令他治好弗莱德伤势的念头。

  “女士……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我……他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中最勇敢最高尚的人。他为救全城人的生命而受伤,希望您无论如何……”我局促不安地罗嗦着,希望我刚才的咒骂不要激怒这年轻貌美的虔诚僧侣。

  怎么可能不激怒她?我气馁地想。让一个女人愤怒很简单,只需要说两个字就够了。一个是“老”,尤甚于此的就是“胖”。我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用手指比划着指向我酒馆的厨娘菲特尔大婶大喊了声“胖”,她当场精神崩溃抄起擀面杖追着我跑了四条街,差点把擀面杖从嘴巴插进我肚子里。

  “不管她要对我怎么都无所谓了,只希望我得罪的这位女士能让弗莱德活过来,大不了就再吞一次擀面杖。”我横下一条心,又忍不住心里一阵委屈——我又不知道侍卫找来的医生是个女的。

  那位小姐白了我一眼,没作任何回礼,直接俯身观察起弗莱德的伤势,接着,几个奇怪的词汇从她的口中传出来,两道白色的光芒从她的双手间射到弗莱德的身上。片刻之后,弗莱德的面色红润了起来。

  “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他现在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一盆热水和一些加快愈合的药物,这需要您来安排。您最好找一个门大一些的房间,这对治疗他的伤势有利。”小姐的回答冷静端庄。

  “是为了促进空气流通么?”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是为了让我这个胖医生进出的时候少耽误一些时间。”那位小姐又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了嗤笑的一干人等和一个羞红了脸的年轻士兵。她在离开的时候似乎在有意地扭动着腰肢,虽然宽大的僧袍遮住了她的线条,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她一点也不胖,真的。

  “把他抬到城主的卧房,不要太快,不要颠簸。”我急促地说,“雷利,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城墙上需要你,回去集合你的队伍。队长,拜托您暂时负责城墙的指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绝不能打开城门出城迎敌。达克拉,你的小队就地解散,归入雷利的编制。罗尔,把还能战斗的伤兵集合起来,随时待命。罗迪克,招集城里的男丁,我们随时需要他们。红焰,和我保持联系,需要弗莱德的时候,一定要来通知我。”我吸了口气,郑重地说道:“弗莱德受伤的消息,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城主正在操劳过度,正在……不,就说城主正在制订新的作战方略,告诉他们,当弗莱德重新出现在城头时,就是我们欢庆胜利的时刻。”

  我扛起侍卫们找来的简易担架,和他们一起将弗莱德抬走。我并不为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没有和我的战友们在一起战斗而惭愧,现在必须有人在弗莱德旁边。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刚才我在向我的战友们——甚至是我的长官——发号施令,那命令现在在我的心口压上了极其沉重的份量,一旦有失,葬送弗莱德英勇的战果、葬送两千战士的生命甚至葬送全城百姓的就会是我。这个担子只有在压上肩膀才知道有多重,不够坚强的人很容易就会被自己压垮。我现在才知道这几天来弗莱德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压力。

  “好吧,弗莱德。”我亲自把他横放在床上。“如果一定要有人代替你扛负这个重责,那我就去扛。但是你要醒来,一定要早点醒过来,趁着一切都还没太迟的时候。这个担子是你的,你可不要偷懒啊。”

  药物、热水和那位僧侣女士进了房间,看上去她对这房间大门的尺寸很满意。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对我说了声:“帮个忙,把他的衣服脱了。”

  她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应该是对我余怒未消。我立刻照命而行了。很快,弗莱德赤裸的上身呈现在我们面前。他远超出同龄人的精干结实的躯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创口,有的已经在刚才神力的作用下愈合,但有些大伤口仍然流血不止。那漂亮的僧侣看见这残酷的景象有些吃惊,岂止是她,我受的伤已经不少了,在我看来,普通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现在连我对弗莱德的伤势都深感吃惊:什么样的意志力还可以让他在这样的伤害下始终屹立并英勇战斗?

  我们清洗了弗莱德的伤口,然后那个冷傲的僧侣把伤药给他敷在了伤口上——从她的动作中我丝毫也看不出一个少女对异性身体的顾虑。弗莱德发着高烧,仍很虚弱,昏迷不醒。

  “他叫什么名字?”看着他昏迷的样子,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表情,那少女忍不住问。

  “弗莱德。你可以说他是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但对于我来说,他仍是那个弗莱德·古德里安,那个正直勇敢的轻装步兵,那个外号是“国王”的家伙。

  “他很勇敢。”那少女看着他满身的伤口,大部分伤口都在前面。

  “他是我们中最勇敢的,那还不是全部。他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同袍战友……”城头传来战斗的呼喊声,战斗再一次打响了。

  “你很尊敬他,先生。”她看我的眼神终于不再带着忿忿的感觉了。

  “甚于我的父亲,小姐。”

  “我是米莉娅·巴特斯菲亚,我喜欢别人喊我米莉娅。”她的声音清澈而冷静。

  “我是杰夫里茨·基德,朋友们都喊我杰夫。我得为在外面说的话向你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找来的医生……”

  “是个女的。”她接口回答。“我理解。”

  “那就太谢谢了。”

  “不用谢,理解不意味着原谅。你已经对一位高贵的女士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你居然说我,说我……”

  “胖。”我刚说完就恨不能撕烂自己的嘴。这句禁咒是绝不能当着一个女士的面说出来的啊。

  “你还说!”这真是一句灵验的咒语,一个小小的操纵法术将洗伤口的热水连同它的容器一起扣在我的头上。

  一阵温暖。

  “这里交给我了,你可以出去了。有事情我会通知你。”报复完毕,她向我挥了挥手,随便地下着驱逐令,完全的冷漠,似乎刚才浇我一盆水是理所当然的。她转身摸着弗莱德的额头,取下他头上浸过凉水的毛巾。她看弗莱德的眼神和我完全不同,忽然变得那么温柔,仿佛是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又好象是一个小女孩在看她敬仰崇拜的父亲。

  确定这里没我什么事之后,我退出了门去,同时把三个侍卫调派了出去。一个派上港口城墙附近,密切注视战况的进展;另外两个派到南侧的城墙,一旦发现我们的援军,一个立刻通知我,另一个直接引援军向战场去。

  喊杀声时大时小,中间搀杂着士兵临死时不甘的惨叫。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弗莱德醒来,或许还有信任,信任那些曾经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们,信任他们能够抵挡住大批的军队。

  正午已经过了,弗莱德,如果你估计准确,在今天日落之前我们会迎来第一批援军。

  他们来,我们胜,他们不来,我们死。这是你说的。即便你重伤在身,已经脱离了战场,整个战局到目前为止,仍在按照你的剧本上演呢。

  援军一定会来,不是因别人,而是因为你。我相信你,毫不怀疑,一直如此。

  “啊……”米莉娅的惨叫从房中传来。“刺客”,这个词从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拔剑冲进房间,一边还在后悔没有多派几个人保护重伤的弗莱德。

  一脚踢开门,我吃惊得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幅极度香艳的景象,米莉娅小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被弗莱德紧抱在怀里,她的挣扎在弗莱德面前毫无作用。如果不是我很清楚弗莱德高尚的品质,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嘴里口吃不清地大声说着些什么,我可能真的会以为我在不适当的时间打扰我朋友的好事了。当然,后者是主要原因。

  他说的是:“汤米,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我奋勇地冲上前,从我神志不清的朋友手中将一位漂亮的小姐刨了出来——我发誓使用这样的词汇描述我的动作纯粹是形式所迫。失去了手中抱着的人,弗莱德虚弱地呻吟了一声,重新栽到在床上,继续他的昏睡去了。

  “您没事吧?”我看着满面酡红的米莉娅,小声地问了一句。

  “没事。”虽然红着脸,但她仍没有失去自己的仪态,端庄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然后慢慢走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说:“不许把你看见的事告诉任何人,否则……”

  “向财神席勒姆多亚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小姐,您不会有‘否则’的机会的。”我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端庄善良的少女的眼神会那么锐利,我可不想知道“否则”她会怎么样。看起来如果我有半点犹豫,眼前这个所谓的虔诚的善神的信徒一点也不会介意把我当作对神的牺牲拿去献祭,到时候是杀是剐可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是谁啊,那个汤米。”她满意地得到了我的保证,不急不慢地询问着。

  “是他的朋友,是他第一个朋友……”

  我尽可能简短清晰又不失礼貌地讲述着我朋友的故事,我相信他并不介意让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这段往事——这是一段足以自豪的往事。

  听完了弗莱德的故事,米莉娅幽幽地看着弗莱德,轻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我感觉自己在这个场合中十分的多余,这间只摆了一张床的宽大卧室拥挤得没有我立足的地方。

  我向这位可敬的女士敬了个礼,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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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五卷 破茧 第三十七章 无可替代的英姿

 

  来自城头的喊杀声虽然时大时小,但从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歇。我派遣的侍卫忠实地尽着自己的职责,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来向我报告战场上的情况。不需要他给我描述,我知道这场战斗的惨烈。我的英勇的战友们用超越了常识的毅力守卫着我们的城池,温斯顿人每登上一个垛口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曾经有几次我们几乎全线崩溃,登上城楼的温斯顿人已经保护住了两个垛口,让自己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增援上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卡尔森带领着我们仅存的“驴骑兵”在城墙上发起了冲锋,硬是把他们逼退了下去。

  罗迪克尽可能地召集起了城中的男子,尽管他们知道保卫这座城市就是保卫他们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可连刀剑都拿不牢的普通百姓们仓促间又能在战争中真正起到什么作用呢?或许只能妨碍自己军队的正常运转,或许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可以一拥而上,让温斯顿人陷入杀戮而暂时放慢他们的脚步,这也不过是用一次小规模的屠杀来暂时延缓一次大规模的屠杀而已。

  除了他们,再没有一支预备队了,甚至连伤兵也成了城防的主力。现在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战术可言,完全是以血换血的拼搏。我们的士兵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仅存的一个信念:

  当弗莱德再次回到城头时,就是我们欢庆胜利的时刻。

  我不知道这句我编造的最大的谎言还能支持多久,或许是永远,或许瞬间就会被戳穿。

  如果弗莱德还能战斗,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即便面对着如此之大的劣势,他无法再用灵活的战术给敌人带来更大的困扰,但只要他出现在城墙之上,让士卒们看见他,看见他黑色的战刀,情况就会不一样。

  他总是能把勇气和力量带给别人,他天生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报告!”侍卫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温斯顿人几乎已经占领了半条城墙,我们失去了所有的骑兵,城头已经展开了拉锯战,我们的形式十分危急。”

  终于到极限了吗?我苦笑了一下。

  我推开门,走进弗莱德的房间。米莉娅向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我不要惊扰病人。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走向弗莱德的床前。

  在这里,我卸下身上的轻甲,拿起了弗莱德黑色的铠甲。

  我的朋友,你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注定是传说中的英雄,那就让我用你的名字替你创造一个奇迹吧。

  我轻轻地穿戴整齐,想从他身边拿走那把“墨影”。

  “啪!”弗莱德的手轻轻拍在我的手背上,制止了我。

  “杰夫,你穿错衣服了。”他虚弱地微笑,摇着头看着我。

  “这一身更帅一些,借我穿一天,回来就还给你。”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行。”他挣扎着爬起来,“穿在你身上,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

  “您不能起来,先生。”米莉娅试图制止他的举动。

  “您是谁,小姐?”弗莱德挣脱了女士温柔的束缚。

  “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你必须听我的。”米莉娅面不改色,坚持着夺下他手中的刀。

  弗莱德仍然温和地微笑着,他说:“我不能让我的朋友用我的名字去送死,这是对一个战士的侮辱。”他站了起来,眩晕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如果一定要死,我宁愿死在朋友怀中……”

  “像汤米一样?”米莉娅垂下头去,沉默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弗莱德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然后坚定地回答:“是的,像汤米一样。”

  我猜他如果知道米莉娅为什么会清楚汤米的事情,恐怕就不会回答的这么坚决有力了。

  米莉娅再没有制止他穿戴上自己的铠甲,在他戴上头盔后,她送上了他的战刀。

  “我和你一起去。”她昂着头说。

  “那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弗莱德沉着脸回答。

  “病人在的地方,就是医生该去的地方。”

  更响亮的喊杀声从不远的城墙上传过来,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好吧,随便你。”弗莱德在我的搀扶下跨上他的战马,我们走向城墙。

  这里的确已经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了。城头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不少尸体已经少去原本细嫩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可米莉娅的神经出人意料地强韧,直视这惨烈的景象,没有任何反应。

  我一路挡在弗莱德的身前,把迎向他冲来的敌人一个个刺倒在地。我从不知道我也可以如此的勇猛,没有一个敌人在我面前抵挡过三个回合。

  我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我的朋友,绝不能让他们走到弗莱德跟前。

  他们不能冲过来,可弗莱德可以冲出去。在我疏忽间,他一夹跨下的战马,长啸着冲杀出去,随着他手中黑光一闪,城头一个衣甲鲜亮的军官人头滚落在地。这一刀来得太急,他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然站在远地,甚至连手中的武器都没有掉落。鲜血从他的肉红色的脖子中不停地喷洒,很快就撒遍了他的尸身。

  一刀立威,满场皆惊!

  慑于弗莱德的威势,直到这具无头的尸体倒下,也没有人敢向他攻击。

  “士兵们,萨拉波撒城的援军随时都会到来,这将是温斯顿人最后一次进攻。把他们赶下城墙,我们已经胜利了!”

  弗莱德的声音坚定洪亮,带着让人不由得不信的诚恳。他的战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英姿,前腿高高扬起,发出了响亮了嘶鸣。夕阳给弗莱德原本苍白得不似人形的面孔上抹上一层威严的色彩,这瞬间他就仿佛许多城市广场上那一尊尊英雄的雕像。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里或许只有我的米莉娅知道,这英勇的年轻人是拖着足以让平常人失去意识的重伤的躯体砍下的这一刀、喊出的这一声。这时候他已经无力抵挡任何轻微的攻击了,任何试探的袭击都会要了他的命。他明知道这些的,可他还是冲出去了,冲入敌人最多的地方,砍下了敌人的头颅。他不是个莽撞的斗士,可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勇猛。

  一切都变了,原本已经胜利在握的温斯顿人动摇了,眼前这个年轻英勇的战士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在马上的英姿足以令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温斯顿人汗颜,他战斗时的表现也能够让最勇敢的温斯顿勇士惭愧。更重要的是,每当他出现,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一群疲惫的士兵,而是一群媲美雄狮的勇猛军人,就像现在他们正在面对的军人们一样。

  一切都变了,原本已经被温斯顿人逼到墙边,只依靠残存的本能的意识去抵抗的德兰麦亚士兵战志重新高涨起来,那曾经让他们感到自己存在价值的口号再一次响起在他们口中。缺口的刀剑重新染上鲜血,几乎已经成了钝头的长矛也再一次刺入敌人的躯体。这是我们的城墙,这是我们的家园,这是我们的防线,这是连敌人的亡灵也无法通过的最后的阵地。

  一切都变了,那原本倒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们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燃烧在战斗中:缺了一条腿的,把面前的敌人拖倒在地;少了一条胳膊的,用肩头撞向敌人;失去的武器的拔出嵌在自己身上的利刃;即便是那些只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再迈出一步的,也要抱住一个温斯顿人跃下城墙。这是一条没有人愿意面对的防线,只是因为弗莱德。

  米莉娅对尽力保护着她向弗莱德靠近的我说:“你错了。”

  “什么我错了?”我茫然地格开一把袭来的长矛,另一把长矛将威胁我生命的敌手刺了个对穿。

  “你错了!”她藏在我旁边,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火焰,射向不远处的弗莱德,“你曾经想冒充他的形象鼓舞士兵,可你做不到。”她咬着嘴唇冷静地转向我,“他是唯一的,没有人可以代替。”

  我丝毫也不妒忌这样的评价。想到我有可能穿着他的铠甲在城墙上进行的拙劣表演,连我自己都有些脸红。我抢到弗莱德的跟前,将米莉娅推到我们中间,和凯尔茜和红焰一起尽着我们保护领袖的职责。

  再一次,温斯顿人吹响了后退的号角。弗莱德挥了一刀就为我们带来了最关键的一场胜利。我想,无论这一次的战果如何,弗莱德的这一刀或许都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他钟爱的那一本本大部头书籍中闪亮的一笔吧。

  那一笔中会不会有我呢?

  我驱散了这个无用的念头,想把弗莱德从马上搀扶下来。他摇头制止了我的动作。我忽然醒悟:他虚弱的身体已经无力让他重复一次上马下马的动作了,他只有在马背上坚持到最后。如果士兵们看见他狼狈地从马背上滚落,这条防线瞬间就会崩溃。

  城下的温斯顿人安静了好久,他们似乎也在考虑弗莱德口中的援军是真是假。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攻击付出很大的代价,经过河上的偷袭和连番英勇的抵抗,一万多士兵还剩下不足六千,其中有相当数量的伤兵无法作战,还有不少不适于参加攻城战的的重装步兵和难以发挥作用的弓箭手。不用多,只需要再来一千有足够战斗力的士兵,就足够扼守住这一道城墙,彻底粉碎这一次攻城。

  可城上并没有出现新的旗号和新的军队,这本身就是一次欺诈。我得感谢里贝拉公爵是个保守的指挥官,弗莱德说,他的一举一动就如同教科书一样的正确,如果不是在士兵调配上略显死板,他可能早就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了。可他总不会这样一直受到欺骗。

  终于,温斯顿人忍不住了,他们集合、列队、准备再一次发起进攻。雷利重新安排好了防御队列,可队列中的士兵忍不住一个劲地望向弗莱德:他说的援军在哪里?我们不是已经胜利了么?

  直到这个时候,弗莱德仍然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马上。米莉娅在他身旁边一次次偷偷将治疗的神术施加在他身上,可这只能促进伤口的愈合,却无法弥补失血后的虚弱。

  看着镇静的弗莱德,士兵们再次充满了勇气。他们相信自己的指挥官早已做好了安排,胜利已经把握在他们手中。

  温斯顿人这次并没有蜂拥而来,他们缓慢地经过港口大道,一步步试探着我们的反映:弓箭并没有变多、城头的士兵也还是那么几个,当他们的云梯再次搭到城墙上时,援军的谎言似乎已经被戳破了。

  “杀!!”城外重新响起呐喊声,温斯顿人羞愧于自己刚才被一个人的一句话吓退的怯懦,试图用更猛烈的进攻挽回自己的颜面。

  一触即溃,疲惫了两天的战士们再也无力抵御这样的攻势,他们渐渐被紧缩在城墙中间,围绕在弗莱德的周围。一切似乎已经大局已定,我们输了。

  “杀!!”在绝望中,更猛烈的呐喊忽然从城内响起,在我们身后是一队队身穿熟悉甲胄的士兵,在他们前面带头的,是我派出的两名侍卫。他们带领着这支军队在城中的街道中全力奔跑着,直冲上城头,杀进城头的温斯顿士兵之中。我们同样疲惫的敌人已经无法面对这样的反击,而心理的绝望已经彻底打碎了他们夺取胜利的愿望。

  在最后的时刻,我们的援军终于到了。

  一切如弗莱德所料,萨拉波撒城的援军来了,两千人。

  再也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仪式,没有胜利的笑容。

  在死亡的边缘上打了个滚的战士们在哭泣。

  我们胜利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活下来了。

  没有人去理会援军的指挥官在城头的大声呼呵,尽管他用鄙薄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群哭泣的战士,可他不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也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当他踏上城墙的时候,这座城市的主人已经倒下,被抬回了本属于他的病床上。

  一切都是因他而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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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三十八章 你是我的长官

 

  坎普纳维亚城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阁下:

  作为您的对手,我必须承认,贵部是我所见过的最英勇的一支军队,任何军队都不愿面对这样的敌人。拥有您这样一位对手是我的不幸,但也是我的光荣。您的年轻、智慧与勇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身为您的对手,但还请您接受我的祝福和敬意,并希望在将来的战场上,我将有幸再次和您一较高下。

  愿战神维斯塔永远与年轻的勇者同行!

  乌瑟斯·德·里贝拉 敬上

  “这是什么意思?”听完里贝拉公爵留在码头上的信件,达克拉憨头憨脑地问道。

  “他的意思是,他输得很不服气,还想再打一仗。”雷利为他的朋友解说。

  “你怎么看?”罗迪克把信递给躺在病床上的弗莱德。

  “坦诚的贵族,勇敢的战士,迂腐死板的老头。正像他教科书般的用兵方式一样,这封颇有远古高贵风尚的信件毫无意义。他把战争当作自己的私事看待。”弗莱德随手把信扔到一边。

  “弗莱德,好点了么?” 凯尔茜带着一大束鲜花闪进门来。

  “早安,我们的女英雄。我没什么大事了,只是伤口还有点疼。”

  “我……我是来告别的。” 凯尔茜把花插到了床边的瓶子里,“你知道,一打仗,根本就没我们的容身之处。”

  “这么快?不再多留几天?”

  “不了,我怕再晚河上就不能通航了。”

  “那你打算上哪去?需不需要我帮忙给你弄张通航证什么的?你们可是盗贼。”

  “我想过了,以后不能再在晨曦河里当盗贼了。”

  “你想通了就好,当盗贼有什么好的,既危险又艰苦,连个安身之处都不好找,每到一个港口都要担心城防军,还是做些正当的事情比较好。”我表示支持。

  “太对了,当盗贼太辛苦,想发财又不容易。所以,我决定顺流东下,去彗星海,作海盗!” 凯尔茜头一昂,兴奋地说,“红巾女海盗凯尔茜,不错吧。”

  “噗……”弗莱德把刚喝了一口的药汤全喷到床上了。

  “怎么?不好吗?” 凯尔茜翘着嘴巴眼露杀机。

  “恩,响亮的名字,很威风啊。”看到后面青眼圈的红焰忙不迭地给我们打着眼色,我们还怎么敢劝盗贼大小姐“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只有不住口地叫好。

  “我想出来的主意,肯定是好的。”凯尔茜拖着红焰向门外走去,“我去看看孩子们,你可要帮我照顾好他们,我会经常回来的,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好,看我把你……”

  目送骠悍的女匪远去,我们长吁一口气,重新开始我们的交谈。年轻的士兵总是能够很快地找到聊天的话题,正当我们追溯我们的历史到我们的初次见面的时候……

  “你们在这干什么?病人需要休息,请离开。”米莉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

  “米莉娅,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

  “是的,我去神庙参加今天的祝祷仪式,可神庙主祭病了,所以仪式取消。怎么?各位长官看准了我不在这里,就来骚扰我的病人吗?”

  “不不不不,我是看您太忙,所以帮您来照顾弗莱德的。”我慌忙伸手抓起一块毛巾抹在弗莱德脸上,“他有点虚弱,出了不少汗。”

  “杰夫……”弗莱德苦着脸喊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我装模作样地俯在弗莱德面前。

  “我脸上不舒服!”弗莱德无奈地指了指我拿着的毛巾说,“这是擦地板的抹布……”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就是要帮美丽可爱的米莉娅小姐擦地板的。刚才您一进来,我就忘了。”我忙把毛巾从弗莱德脸上拿开。

  “是吗?那就麻烦您把这间屋子里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和家具统统擦一遍,动作要轻柔,不许打扰病人休息,您说好不好啊?”上次一盆热水连同铜质脸盆整个扣在我头上的时候,米莉娅说话的声音也是这样的。

  一阵恶寒:我可以反对吗?

  “那么,诸位先生是来干吗的呢?”米莉娅转向雷利他们。

  “我们……”我的战友们犹豫着不敢说话,生怕就被这位高贵圣洁的女士拉去当了免费的壮丁。

  “我们是来监督杰夫工作的。”雷利拉了拉达克拉的衣袖,迈前一步大声说。

  “啊对,我们是监督工作的。”达克拉顺杆爬,指着我说,“杰夫,这里有团污渍,那里也不干净,还有那里,不要偷懒,好好干……”

  我转脸给了他们一记杀人的眼神。

  “那你们二位呢?”米莉娅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雷利的说法。

  “我们……是来检查杰夫工作的,原来我们以为他已经干完了,没想到他……动作那么慢。”谁说罗尔是个老实人?

  “就是,我们先走了,杰夫,什么时候干完了通知我们来检查。”罗迪克一只脚已经迈到门外了。

  我连吃人的心都有了。

  当米莉娅把门带上之后,弗莱德终于忍不住用被子蒙着头大笑了起来。

  “让你笑,让你笑!”我一把扔掉抹布,跳上床对着弗莱德外面那层厚被子一阵拳打脚踢。

  “不要打了,我是病患呢,哎呀,打死人了……”经过连日的奋战,我的朋友终于露出了完全自然的开心笑容。他笑起来和平时稳重如山的形象完全不同,就像婴儿一样纯洁可爱,又像阳光一样温暖。

  笑闹够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严肃地对弗莱德说:“弗莱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事?”看到我的态度变得郑重起来,弗莱德也敛起了笑容。

  “你打算怎对待卡尔森队长。毕竟,他还算是我们的长官,你现在虽然是一城之主,可我们都知道这座城是我们偷来的。你在战场上直接对他发号施令,是不是……”

  我的朋友陷入了沉思,半天不说话。显然,在这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在思考许久之后,他问我:“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坦诚地跟他谈谈。”我回答。无论这事情终究要怎么解决,听听卡尔森的想法绝不是错误的选择。

  “和他谈谈?很难开口呢,说这样的话。不过,我会试试。你说的对,这件事不能拖延。”弗莱德仰倒在床上,“杰夫,我想知道,你希望这事情如何解决?”

  “我想先知道,你想当这个城主吗?”

  “……我想!”弗莱德两眼盯着天花板,“我不仅想当这个城主,还想在更高的位置上成为更了不起的人。这是汤米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你会帮我吗,杰夫?”

  “我会的,弗莱德。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你是最好的士兵、最好的指挥官、最好的演说家,甚至是最好的骗子。我们都会帮你的!”我站起身,向大门走去,“去和卡尔森好好谈谈,让他也认可你,然后……”我拉住门把手,背向他站住,“成为我们的领袖。”

  “哐啷!”我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思考中的弗莱德。

  ……

  次日清晨,码头上,我们挥别了即将成为海盗的好姑娘凯尔茜,与她依依不舍告别的不只是我们这些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士兵们,还包括曾目睹她得胜回城时飒爽英姿的广大市民。豪迈的精灵游侠并没有与她同行,用红焰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

  “游侠绝不会远离他所捍卫的土地和自由,只有在大地母亲坚实的怀抱中,才能找到游侠存在的真正意义。”

  但早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凯尔茜已经偷偷地告诉了我们实情:我们勇敢的精灵朋友不会游泳。

  这对于已经对红焰出人意表的脾性习以为常的我们来说,已经不能带来更多的惊讶了。所以当他厚颜说出那些漂亮的场面话之后,我们诚实地揭穿了他。这让他很尴尬。

  尽管红焰是个开朗豪放的精灵游侠,当黄金玫瑰号驶离码头时,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已经随着飘摇在风中的粉红色的头巾一同远去了。

  当人群终于散去,罗迪克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码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时,弗莱德叫住了卡尔森:

  “先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卡尔森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疑惑,但仍然犹豫着接受了。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转身想要离开。弗莱德拉住了我:

  “你不能走,我的朋友,我需要你在这里。”

  “先生,我想得到这座城。”弗莱德严肃地卡尔森说。

  “你已经得到这座城了。”卡尔森打着呵欠,仍然装出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来。可我分明地看见,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震撼。

  “不,先生,没有您的允许,我不可能真正得到这座城。您是我的长官。”

  “那你想怎么样?”话已经说开,卡尔森也收起了懒散的模样。

  “我想要您,先生。虽然您现在仍然是我的长官,但我希望得到您的忠诚。”希望得到长官的忠诚,这话随便什么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好笑。可这时候,在这只有三个人的码头上,没有人笑得出来。

  “你为什么战斗?荣誉?利益?或许不过是为了好玩?”卡尔森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现在有一座自己的城,今后还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弗莱德丝毫也没有退让,直视着卡尔森质疑的双眼,“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告诉我说,如果他能够身居高位,会保护更多可怜的人们。我不知我能不能做得那么好,但我觉得如果是在战争中,我愿意尽力去保护,起码我要试着去保护我的朋友,保护我的士兵,我希望我能够尽到我的责任。”

  听了这话,卡尔森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和温柔起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你的责任么……好吧,在那之前,我想……给你们讲一件关于责任的故事。”

  “七年前,在德兰麦亚东南侧曾有一次大规模的剿匪活动。说是匪徒,其实也不过是群求存的骠悍猎户,不得已干些拦路抢劫的行径,时间久了居然闯出了名声,聚集起了将近一千人。”

  “指挥这次剿匪的是瓦格纳伯爵。经过将近三个月的的搜寻查找和小规模的战斗,军队找到了匪徒的巢穴。只有不到五百人扼守着一个险要的山寨,与近三千正规军对恃。”

  “战斗开始之前,瓦格纳伯爵收到了匪徒首领的信函,他表示愿意投降,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得到公平的审判,让没有犯过罪行的徒众回家。”

  “这是很公正的投降,一切原本就应当这样结束,不必流血。可是瓦格纳伯爵拒绝了,为了他的军功和荣耀。他的副官再三劝他接受投降,这本无损于他的威名和供给。甚至是在拒降信射出之前,副官还在祈求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理智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是,终究一切都无法逆转。”

  “一场原本不该发生的战斗开始了,士兵们为了命令扑向自己同情着的对手,而暴民们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抵抗军人的攻击。战斗结束,两千多的士兵和所有的暴民毫无意义地死去,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将瓦格纳伯爵的家徽洗得更加光洁。或许吧,那些暴民真的全都该死,就算是这样。可没有一个人去过问那一千多阵亡士兵和不计其数的残疾伤兵,他们原本可以避免遇到这样的事情。”卡尔森说着,径自流下泪来。

  “您就是那名副官?”弗莱德试探地问。

  “不再是了,我只是步兵小队长卡尔森。自从那一仗之后,我就不在是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了。”

  “我不是个幼稚的人,我知道任何战争都要死人,而且最早死的,都是士兵。而且我也知道,在必要的时候,原本就应当放弃一部分士兵,去追求更大的目标。但那不意味着高居上位的人能够全权处置他们的生命,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任何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能轻易地牺牲。那么多那么好的年轻人,他们勇敢、善良、忠诚、服从,就是因为我不够坚持自己的职守,白白地牺牲了。他们就死在我的眼前,你们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头扎自己的肉啊。”

  “我才不管敌人该不该死,功绩显赫不显赫。一个军官的责任,不只是带领他的士兵去赢得胜利,还要在可能的时候保护他们的生命。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军人的责任。”

  “你有我所见过的最杰出的才能,弗莱德,你有能力采撷这世上所有的荣誉。但是,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你可以么?”卡尔森询问地看向弗莱德。

  许多关于卡尔森的谜团一下全解开了:为什么一个年届四十的人会在步兵小队长的位置上混迹了七年之久,为什么他首先教给我们的是在战场上保命的方法,为什么他是“背影”卡尔森,甚至于,为什么他总能和弗莱德保持着某种神秘的默契——那大概是一种只有真正的贵族才拥有的高尚而无言的默契,以及为什么只有他选择了一匹看起来十分丑怪的马匹作为自己的坐骑——一个真正的老兵对于马匹的认识和理解原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年轻的新兵能够比拟的。

  这是个真正的军官,谨守自己职责、爱护下属生命的好军官。

  弗莱德举起墨影战刀,割破了自己的左臂,举刀庄重宣誓:“我,弗莱德·古德里安以鲜血与武器的名义宣誓,爱护每一个士兵,绝不平白牺牲任何人的生命,绝不将荣誉和利益置于士兵生命之上,谨请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阁下与我的朋友杰夫里茨·基德为我鉴证。”他又再次向卡尔森请求,“跟随我,队长,您可以帮助我挽救更多年轻士兵的生命。”

  卡尔森得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他单膝跪倒在弗莱德面前,向我年轻的朋友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当两人再次面对面站起身来时,弗莱德先一步制止了卡尔森的动作。他将战刀竖在自己的胸口,最后一次向卡尔森行了一个部下对上司的庄重军礼,缓缓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向您行礼,谢谢您,长官。”

  卡尔森也以同样的动作回敬了一个同样庄重的军礼,他沉声对弗莱德说:“这是我第一次向您行礼,谢谢您,长官。”

  清凉的风从水面上吹来,撩拨着我的头发,也弹拨着我的心情。清晨明媚的日光从头顶温柔地撒下,为我面前的两个男子铺上一层暖暖的色晕。

  还有什么比在晨风中两个相互行礼的军人更让人感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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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三十九章 拥有一座城

 

  在取得坎普纳维亚防御战胜利的第十二天,我们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王都来的使者,光荣而伟大的德兰麦亚国王米盖拉陛下忠诚而值得信赖的仆人,内廷的书记主管,图萨克雷·德·拉瓦尔侯爵阁下。他给我们带来的,是国王陛下的嘉奖和表彰。

  经过温斯顿军队近半年的攻击,德兰麦亚已经失去将近四分之一的丰饶领土,国王陛下英勇的战士们在敌人面前不堪一击,没有一次将甜美的胜利果实送到陛下的御前,这大大损害了尊贵的陛下的颜面。在这个时候,任何一场胜利——即便是无关大局的一座小城防御战的胜利——都是十分急切和必要的。隆重嘉奖获得了久违胜利的指挥官,这既是为了提高士气、稳定军心,更是为了挽回我们尊贵的国王陛下的一点颜面。

  德·拉瓦尔先生受到了我们的隆重接待,弗莱德礼貌得体地对这位内廷重臣表示了他的欢迎和尊敬,他优雅的仪表和无可挑剔的举止赢得了高贵客人的好感。作为皇帝的近侍官员,我们的客人大概已经作好了面对一群粗鲁无知的外省小贵族军官的准备,可当他看到弗莱德那即便在宫廷正式场合也毫不失仪的礼节时,他并没有掩盖自己的惊讶和欣喜。

  当说起“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的家族谱系的时候,弗莱德早有准备地将自己的姓氏巧妙地与一个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没落了的高贵宗族的旁系宗亲的支系亲属联系了起来,根弗莱德所说,这个女性后代不甚繁盛而男丁更为稀少并多早夭的不幸宗族的上一位继承人——一个旅居国外的古稀老人在逝世前三年时间里搜遍了族谱,才找到了唯一的一个能够继承这份爵位的男丁,也就是他姑姑的外甥的表弟的侄女的堂兄的表姐的在战乱中失散了多年的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弗莱德自己。当有人通知弗莱德继承这个贵族爵位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值得骄傲的显赫家世。当然,这个家族并不是十分著名,尤其是没有现存的兴旺的族亲,但其中有些人物的名声也正好足以使德·拉瓦尔先生听说过这个姓氏,而让这份宏大的族谱足以取得我们广博的客人的信任。这的确是份大得离谱的族谱,即便是集合所有国家专门管理贵族户籍的官员一起整理资料查找,都需要花费好一阵子的时间。

  事实上,我感觉这份严密完善的族谱是没有必要的,我们的客人丝毫也没有怀疑弗莱德“子爵”爵位的由来和追究他在战争中失去了贵族凭证的过失。或者说,他也许怀疑了,但这场胜利必须由一个年轻勇敢的贵族军官来充当吸引民众注意力的英雄,而国王陛下选择了弗莱德,所以弗莱德就必须是个真正的贵族。

  德·拉瓦尔先生向我们宣读了国王陛下的嘉奖令:册封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为伯爵,除承认其对坎普纳维亚城的收益权外,赐封德兰麦亚北部卡勒镇所属土地(当然,这块地正被温斯顿人所占领),并赐予王冠骑士勋章一枚,授中校军衔。其下各级军官士兵,各有升赏。

  经过了一个繁复隆重而没有必要的仪式之后,弗莱德真正成了坎普纳维亚城的合法拥有者。

  颁布了嘉奖令,我们设宴款待了尊贵的客人。席间,德·拉瓦尔先生和原本外出躲避战祸、现在陆续回到家中的商贾贵族们连连向弗莱德举杯祝贺,弗莱德也矜持有礼地回应了大家的祝福。可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犹豫和和寂寞。

  宴席结束后,德·拉瓦尔先生意犹未尽地缠上了弗莱德,那亲热劲简直让人受不了。在某些方面,弗莱德或许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但他在另外一些地方所表现出的不通世故却又实在让人好笑。看着困得直打瞌睡的弗莱德不开窍的样子,我不得不越权趁着游览城主府邸时将一个镶着精美象牙把手和纯金装饰花纹的、极有收藏意义的上等手杖送给了我们的客人,并一再向他表示这是“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伯爵”对侯爵阁下的一点“友谊的馈赠”,这才在午夜到来之前,将这个“正直、可敬、高贵”、缠人的访客送出了大门。

  “你看起来不高兴,弗莱德。”目送德·拉瓦尔先生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中,我小声询问着我的朋友。

  “是的,杰夫。”弗莱德松下绷了一天的礼节性笑容,无奈地回答,“我很矛盾。”

  “怎么了?一切不是很顺利吗?你成了一个真正的贵族,这座城、这些士兵都是你的,真真正正属于你的,你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可我不想。杰夫,我不是个贵族,我讨厌贵族,我讨厌那些天生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是的,我想帮助更多的人,但不想通过这种方式,不想成为我从小痛恨的人群中的一个。我可以假冒他们,愚弄他们,嘲笑他们,但我不想成为他们。”

  我理解,这是一种复杂的心理矛盾,就像我现在一样。我喜欢我的酒馆事业,讨厌成为一个士兵去战斗,但我暂时还没有选择。

  “弗莱德,”我说,“你不会成为他们,我们都知道。你只是一时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记着你的理想,记着你对汤米的承诺。你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们。如果是这样,你不用介意是通过什么方式达到的目标。”

  听了我话,弗莱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的黑发在晚风中飘荡,变得朦胧而优雅,仿佛是一团明亮的雾气,遮挡在他英俊的面庞前。

  “你说的对,杰夫,我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我会成为我自己,而不是他们。”他坚定地搂住我的肩,“无论别人说我是什么,我是弗莱德·古德里安,你的朋友,仅此而已……”

  取得了合法领导权的弗莱德很快就使这个城市的运转走上了正轨,我们每个人都承担起了相应的责任:达克拉与雷利着手重建城市的防御体系;罗尔负责起了城内的治安管理,他的沉默让他很好地完成了这项工作——市民们大多把罗尔的寡言理解为冷酷严峻,而不是羞怯;红焰对这场无意义地战争产生了兴趣,违背种族传统地执意留在弗莱德身边,成为了我们的客座骑兵队长——国王的慷慨让我们有了真正的骑兵——但他坐骑却仍是那匹异样的骡子,红焰早就把他坐骑违反自然法则的血统抛到一边了,现在谁要是敢当面说他的骡子一句坏话,就要做好被快刀剃光头发的心理准备。而那匹骡子也很争气,除了卡尔森那匹跛脚的红马,我还真没见过有什么马比得上他的的“千里骡”。

  罗迪克协助卡尔森(他坚持让我们这么称呼他)训练我们的士兵,他们俩在战场上的战斗英姿成为了士兵参加训练最强的源动力。卡尔森仍旧坚持着对我们的训练方法,因此每天出入城门的人都能看见大群衣冠不整的军人们沿着城墙兴致勃勃地在玩一种名字叫做“官兵抓强盗”的恐怖游戏,没抓住“强盗”的“官兵”和被抓住的“强盗”都要接受卡尔森的“特别指导”,比如说在领子里扔进一只大个的毛毛虫,然后被命令在穿过城市跳入河中之前不许把它拿出来。那群被修理得奄奄一息、满腹牢骚的士兵们还不知道,这样的训练在战场上对他们有多重要——如果他们还有机会从卡尔森手中逃出命来上战场的话。

  可怜的弗莱德除了要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和接待来访者之外,还有一个令人不怎么羡慕的身份——米莉娅小姐的全职病人。作为弗莱德的医生,米莉娅小姐有权在任何时间敦促他吃药和休息。这位冷傲的女士十分尽职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她严格地控制着弗莱德的服药、进食和休息时间,从没出现过任何偏差。最让弗莱德痛苦的是,无论他身处什么场合,都必须按时服药,米莉娅小姐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而我明智勇敢的朋友似乎也对这位忠于职守的医生没什么办法。就在七天前,弗莱德在检查全体士兵训练情况时忘记的服药,米莉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给他灌下了一瓶被我们称为“辣盐汤剂”的药水,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种药水在补血和恢复体力方面效果很好,但味道既苦又辣,通常能够大剂量使用这种药物的人只有两种——最勇敢的人和没有舌头的人。当士兵们得知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人间惨剧每天都要定时发生在他们年轻的领袖身上时,顿时觉得自己受到的严酷训练实在是小菜一碟。当然,在米莉娅小姐的悉心照料下,弗莱德的身体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当德·拉瓦尔侯爵离开时,他已经能够骑马了。

  我自然也没有闲着,知人善任的弗莱德任命我为坎普纳维亚城的后勤补给官,负责打理军需物资的积累、调度工作,重新统计核算我们手头已有的物资数量。这项工作我倒是十分乐意接受的。

  原本我以为,我将面对的不过是些简单的核对接收工作而已,但经过系统的了解,我不得不敬佩我的前任在物资管理方面做出的惊人成绩,他干出了大量令人惊讶的不必要的工作。在这个死板的官僚眼里,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是可以编号入库的。仓库中的每一柄长枪、每一顶头盔都有长达六位数的特殊编码,而仅仅是物资的编码表就多达到七只木箱,这被我那疯狂的前任得意地称为“数据库系统”,声称这套系统可以在大批量物资配制时可以将误差减少到历史最低点,并从根本上杜绝贪污行为——当然,这建立在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翻越那些足够压死大象的帐册的基础上。据说这位官员规定:每一件物品在分发时都必须有领取人的亲笔签名,而当物品遗失或损坏后必须由原主递交一份详细的物品遗失报告,经从仓库保管员到他本多达六层的审批,最早十五天后才得允许下发。这一系列的措施的确大大减少了物资管理的差错率,但同时也对降低工作效率、在后勤保管的岗位上养闲人也有着不小的作用。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我把大约三分之二的后勤人员踢回了战斗编制,取消了物资编码制度——我没有在每一支箭杆上刻下长长一串号码,并且每半年就要全部核对一次的自虐习惯——按照最普通的方法计数入库,分发物资时每个中队只需要中队长签字就可以取走,出现任何差错由中队长本人负责。为了杜绝有人谎称遗失冒领军用物资的情况,我对士兵的津贴费发放制度进行了一些细微的调整:将装备价格加到士兵的津贴中,对士兵装备进行不定期突击检查,如果装备丢失或者不正常损毁,立刻补充更换,同时将更换装备所需的费用从士兵津贴中扣除。我得承认,这些措施并不精细周密,但对于本身文化素质并不高的下层士兵来说却非常管用。更何况,我们毕竟身处战争年代,一切都必须以提高效率,保证军队战斗力为重。

  事实上,经营一个城市并不比经营一个酒馆更困难,最起码我不需要为招徕客人的光顾而担忧。我很难不为自己的工作成绩而稍稍得意一下: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坎普纳维亚的军需管理运转状况明显好转,以往士兵们浪费一天的时间不吃不睡在仓库门口等待分发物资并且还要签名留念的情况一去不复返了,并且他们从没有对保养装备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毕竟,保养装备就是节省自己的津贴嘛。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坎普纳维亚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商人们重新活跃在河道商线上,给小城带来繁忙的贸易,我们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不久前城下那场埋葬了几千人的战斗似乎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而在河的对岸,温斯顿人好像也暂时满足了自己在战争中所得的成果,没有再像南岸发动攻势。一切是那么平静而自然,仿佛战争已经离我们远去。

  战争当然还在,但人们不能在无休止的惊惧和恐慌中生存。在这毁灭与毁灭的间隙中,就请让平凡无助的人们感受一下这短暂的宁静安详吧。

  也让那些注定要死在战场上的英勇战士们感受到生命的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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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四十章 善行,恶行

 

  这是我们自从当兵以来第一次穿上便装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嬉戏的孩子和踉跄的酒鬼从与我们擦身而过,没有人向我们多看一眼。街道两旁破旧的房屋中不时传来被粗暴的丈夫殴打的老婆的哭喊声,让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哦,大家不用为挨打的女人担心,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真正被痛打的女人是不敢发出什么声响的。在这种时候,男人的粗鲁和女人的哭喊只是表达夫妻感情稳定深厚的一种有效的办法而已。

  我和弗莱德完全溶入了这条街道之中,在我们身边工作或是闲聊的人们把我们当成了两个年轻的游人,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正用友善和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打死她,带来厄运的不祥生物。”一个野蛮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群人的附和。

  “对,打死他。”

  “就是这个邪恶的生物引来的战乱。”

  “吊死这个让我们不幸的根源……”

  ……

  一次私下的审判?这是不被允许的。我的朋友皱了皱眉头,虽然仍然在用一种高雅的步态行走,但明显加快了速度。

  我跟着他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

  这远不是一次普通的矛盾冲突引发的骚乱那么简单,足有两百人聚集在一个小型的广场周围,指着广场中央的一具躯体唾液横飞地高声咒骂。这个令他们激愤的目标口角正流着血液,奄奄一息地趴在台阶上,双手不住地摸索,在她身边不远处,几个好事的男子拿着一根木棍,不时在地上敲打,发出声响,引得她伸手过来,却又把木棍扔给同伴,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大笑。

  这个受到捉弄和辱骂的可怜女性身材窈窕,面目也十分俊秀,她之所以在这里引起那么多人疯狂的骚动,完全是因为她的种族造成的。尖长的耳朵和漆黑的皮肤充分向我们说明她的来历:这是个黑暗精灵,地底深处阴暗和罪恶城市的支配者,炮制暗杀、毒害和颠覆阴谋,无视生命、追逐杀戮的危险种族。正因为如此,她才在日光下失去了视力,以至于面对叫嚣的人群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止一份材料说明,一个地上种族的生命落入一群黑暗精灵的手中时,最好的下场就是死亡。但是,这份不可避免的馈赠总是被拖延到最后才会到来,在那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方法让你知道什么叫恐怖。黑暗精灵最喜欢的杀戮对象是一百岁左右的精灵族孩子,虐杀这些远亲的后代总能让他们感到满足。同样的,当地表的人群抓住一个黑暗精灵时,最常采取的措施就是直接处死,无需审判。

  尽管我知道这一切,我知道即便交给我们的司法系统审判,眼前这个年轻的女精灵也很难逃脱死亡的刑罚。但眼前这一切仍然让我觉得难受: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对一个在阳光下失去视力和任何自保能力的女性所表现出来的残忍、歧视、刻薄和冷漠让我非常的难受。我很想制止这一切,可我无法抹杀这种种族对于种族的仇恨,即便我再怎么反感,仍然不能否认我对于这个种族的敌意。

  我看向弗莱德,他的表情也很复杂,想必,他此刻也陷入这种无奈的矛盾之中了吧。

  “妈妈,让他们不要打这个姐姐……呜呜呜,是她把丽莎从那个很黑很黑的洞里带出来的。那群叔叔很讨厌,可这个姐姐是个好人,不要打她……”在我们身边,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但随即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了。

  “杀了她!”在我们身边,一个中年妇女惊惧地捂住身边孩子的嘴,带头高喊起来,边喊边把一个鸡蛋砸向那年轻的女精灵。

  鸡蛋在她的头上绽开,一团清浆迸裂,染污了她淡紫色的秀发。

  有了这个妇女的带头,鸡蛋、西红柿雨点一般落在这个精灵的身上。她无法抵抗,唯有蜷缩起身体,任凭市民的愤怒倾泄在她的身上。

  我听得见,在哄闹的人群中,一声声孩子的啜泣悄然传来。

  “不要这样,妈妈,不要……”孩子尖声叫喊着,可她的母亲仍嫌不够,冲出人群,对着那个女精灵的面孔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她的举动再次掀起了人群的狂热,人们雀跃着用更令人震惊的方式向这个女精灵发泄。这已经和种族仇恨没什么关系了,这是一种发泄,一种在战火中挣扎许久的懦弱生命对着更弱小的生命的变态的发泄。这是一种疯狂。

  猛然间,我感受到了来自弗莱德的愤怒。

  那不是一个贵族的优雅的愤怒,而是一个单纯的青年的愤怒。如果说种族对于种族的仇恨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当一个异族挽救了自己孩子的生命时,为什么居然还有人不抱丝毫感激之情,反而更张狂地背弃她、侮辱她、伤害她呢?

  我能理解,那个母亲之所以这样做,是害怕成为邻人眼中的异类,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受人轻蔑。她必须用更猛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成为那安全的大多数。这些感觉我都能理解,但我的朋友不能。在他坚定而单纯的思想中,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即便要面对整个世界,也要坚持自己的真理。

  这个问题,弗莱德绝对不能理解。

  “杀了她!”这个时候,人们的狂热已经无法遏制,人群簇拥着向那个没有还手能力的精灵冲去。我和弗莱德奋力挣扎着,试图阻止这道狂乱的人流,却被淹没在这一片涌动的人潮之中。眼看着这个美丽而善良的异族少女就要因为肤色的差异而失去生命……

  “住手!”一个温和优美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声音并不大,却奇妙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带这一种无法反抗的友善和庄重的力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遵从。

  一个蒙着大号灰色斗篷的流浪汉随着这声低喝走出人群。他将自己的手杖交给那倒地的精灵,搀她走到一旁的树影中,减少阳光对她双眼的伤害,然后掏出手帕擦去她面上的污垢。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来时,都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断他对抗众人的举动。

  “为什么要杀她?”年轻的旅人发问。

  “她杀了许多人,她该死。”最先回过神来的人开始将愤怒转移到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是吗?”旅行者向人群走来。不知为什么,他接近的人都主动让出道路来,对这个勇敢的青年保持着某种特殊的敬畏。

  他走到刚才那个为精灵哭叫的女孩面前。

  “你叫丽莎,对吗?”他的声音温暖和善,消除了这孩子面对陌生人时的所有恐慌。孩子点点头,表示正确。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姐姐干了些什么?”

  “丽莎昨天晚上去城外的树林采果果,后来就来了一群黑色的怪叔叔,他们把带到了一个很黑的山洞里。我冷,姐姐给我衣服;我饿,姐姐给我果果。后来……后来姐姐带我回家,后来……后来……”孩子小嘴一噘,忍不住又要哭了起来。

  “后来被妈妈发现了,然后大家都发现了,他们欺负姐姐,对吗?”

  孩子用力点点头:“妈妈说姐姐是坏人,还不许我说是姐姐把我送回来的。可我知道,姐姐是好人。”

  那流浪汉摸着女孩的头,认真地说:“叔叔知道姐姐是好人,丽莎也是个好孩子。”

  他抱起孩子,转向那母亲说。

  “她救了你的孩子,而你却这样对她!”这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情,仿佛带着从死界透出的阵阵寒气。

  “我……我……”那母亲惊惶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应该感到惭愧!”年轻的旅人并没有追究母亲的责任,而是大声向每个人说到,“你们明知道这精灵的无辜,却依然要杀死她,要杀死这个比你善良得多和勇敢得多的生命。你们还不如一个孩子有勇气,起码她敢说实话,敢在你们犯罪的时候阻止你们。”

  “可她是个黑暗精灵。”人们的气焰明显降低了不少,可依然有人出声反驳。

  “哦?因为她是个黑暗精灵,所以就得死,是吗?那么对于她来说,因为你是个人类,所以也该死也是正确的吗?非常好,很正确的逻辑……”旅人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两把晶亮的匕首,引起人群的一阵骚乱。

  “你也该死,她也该死。你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她是个受伤看不见的女人。来,拿过匕首,一对一光荣地杀死你的敌人。来啊!证明你的勇气和正义!”他怒喝道。

  那说话的男人退却了。每一个黑暗精灵都是天生的战士和魔法师,尽管伤痕累累,并且目不能视物,但仍然没有一个普通人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对手做生死搏斗。

  旅人轻蔑地收起的匕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懦夫,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人在这里,如果不是她根本无法抵抗,你还会那么大声地说这句话吗?没有一个种族生来就是被仇恨的,也没有一个种族生来就有仇恨别人的权利。而且,尤其是在死亡面前,每个种族都是平等的。你们应当珍惜他人的生命,就如同珍惜你们自己的生命一般。”

  “他们带来厄运,瘟疫、战争、死亡,那么多的混乱都是他们带来的,他们是不祥的生物。”又一个声音传来。

  旅人的嘴角诡异地向上翘了翘:“他们是不祥的生物?那你们呢?你们是吉祥的生物吗?”他把孩子放到地上,忽然闪到那个叫嚷着的人的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只人骨制成的手掌,塞入那人的手中。

  “啊……”那人尖叫着把这这堆骨头扔在地上,远远地躲开去,周围的人群也扩散开来,离开那白骨手掌很远。

  “恶心吗?恐惧吗?害怕瘟疫吗?这是人类的骨头,你们自己的骨头。你们连自己的身体都厌恶,还有资格去说别人吗?不要这么愚蠢的自以为是了!带来战争的是人们自己的野心和贪婪,这和别的种族有什么关系?”那旅人重新俭起地上的碎骨。

  听到这最后一句愤怒的话语,我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惧,动摇不已。一种奇异的魄力压迫着我的思想,让我只像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我连迈开脚步就感到十分困难。弗莱德用力握住我的手,轻声告诉我:“放轻松,一个简单的恐惧诅咒。”

  只一小会,这个法术的效果就消失了。但从众人的表情上来看,它显然受到了良好的效果。不懂魔法的平凡百姓认为自己受到了这个旅行者高尚人格的感召,受到了震动,于是他们羞怯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纷纷离开了。旅行者将那个孩子领到黑暗精灵身边,让她对她的救命恩人说声:“谢谢”。

  “丽莎乖,要听妈妈的话,不要再乱跑了。”黑暗精灵用双手摸着丽莎的小脸蛋,小声叮嘱着。她的双眼肿胀,不停地流着眼泪,口角还挂着血迹,可脸上却带着微笑。

  丽莎的母亲听到她的叮嘱,局促不安地走过来,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拉起小丽莎飞快地走了。

  原本喧闹嘈杂的广场,现在只剩下我、弗莱德、盲目的黑暗精灵和那个神秘的旅行者了。弗莱德上前问那旅行者:“需要帮忙吗,先生?这位小姐需要救治,我可以帮忙”

  “当然,弗莱德。”那旅行者一反刚才严肃庄重的模样,忽然大叫起来,兴奋地拍着手掌,“你居然也在这里,好久不见。刚才人太多,我没有看见你。有你在就好了,我正发愁不知怎么办才好呢,我可不会治伤啊。嗨!杰夫,你也在,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

  旅人在我们的惊愕中掀下了他大大斗篷上的头套,露出一头银白色雪亮的头发。他的面孔让我和弗莱德吃了一惊,然后我们都不受控制地兴奋地高呼,三个人抱作一团,差点把那个需要救治的黑暗精灵忘在了一边。

  请原谅我们的失态,那个神秘旅人,就是普瓦洛·乔纳斯,“涛之贤者”凡罗那的学生,天生的亡灵术士,修行中的魔法使者,带着死神明记的青年,银发的美貌色鬼,魔法的忠实信徒……

  最重要的是,那是我们的朋友普瓦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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